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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个时候,潼关就已经不重要了。
若曹操连洛阳都没有,他还能剩下什么呢?随便一封诏书凉国便能够接收兖州,他得那些将领何去何在可就各安天命了!
不过现在,当然还是救援潼关重要。
凉州的援军出陇关,横行于三辅奔赴潼关。
争霸天下,必须要有的觉悟,便是除了自己,全天下的诸侯都是敌人!
而现在,马越清楚自己所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壮景。
天下共反,如何不言壮景?
皇权是个没道理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奇怪,这个天下是他亲手打下来的,但在现有的世俗观点中,这个天下却不是他的,而是高坐明堂的皇帝的。这在马越眼中是不公的,如果我想给你,我给你,可以。但我不想给你,全天下却搞得好像我应该给你一样,这就不对了。
看到皇权这么好,马越怎么会不动心?
或许从朝廷走出来的每一个乱臣贼子都像自己这般。
他忠的时候,是真忠。
他叛的时候,也是真叛!
这天下每一个人,有谁是生来就忠,又有谁是生来就叛呢?
越是危险时期,其实也越意味着庞大的机会。
机遇总与风险相邻。
马越的眼里看到了危险,在他身后的地图上那些象征着一个个活跃在当世的诸侯们似乎都化作一头头巨兽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们都以为江东与凉国的战斗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看他们现在的情况,大约都认为这次争斗伤的是他马越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野心滋长的时代呀。”
马越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去抚弄大殿里那副古琴,也没有去校场看他的精兵悍将,亦没有去马厩看那些世间宝马。
这一次他只是转过头,对着那一面庞大的地图叹着气。
陇都这个好地方,如果陇都是将来天下的中心,那就更好了……这里,是亚洲的中心啊!
第七十章 青凉之威
马越以为,天下诸侯蜂起云从孙坚,是因为凉国已露败势。
实际上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诸侯,没有谁觉得凉国真的会失败。
他们只是觉得,若再不给凉国造成麻烦,所谓的争霸天下……他们就没机会了。
占尽优势的马越时刻想的都是一统天下,让凉国精锐的刀刃不再指向同胞。但就其他诸侯,没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界,更多的人不希望天下重归一统,至少不能是马越一统。
徐州。
孙坚攻打海西城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日,这三日里江东兵马使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法攻下这座城高不过三丈的小城。
甚至于他连围师必阙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因为海西城的北面就是凉国的势力范围了……那里驻扎着一部兵马,尽管孙坚还没见过他们的旗帜,但对这支军队的悍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仅次于中平年间在司州数次给他制造麻烦的长水军。
围城第一日,孙坚便布下兵马围攻海西北门之外的三门,命宗室子侄中杰出将军孙贲设伏兵于海西北面的林间,欲一战而定海西城归属。
当日孙坚便三门齐攻,以重兵造出声势,若寻常守将单是如此便受不了,哪里还能守城?
可镇守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是有名将之姿的徐晃,追随马越纵横北方,攻伐各地都有他的身影……孙文台得战法,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日的守城是艰难的,但到了夜里,就是徐晃的天下了。
凉王覆甲军所经受的训练中,有一条便是夜战!
暗哑的羌笛声在深夜里从海西城中传出来,江东大营中值夜的军官轻笑……凉国人出征徐州已近两年,何况他们军中凉州籍军士众多,白日的战场上死了人,现在正是倍感思亲的时候。
凉州人,想家了吧?
警惕之心,就这样消弭了……整天想念回家的军士,会有多精锐?
他们却不知,那羌笛声不是思乡的忧愁,而是整备兵马的号角。
派驻徐州的凉王覆甲军出征时可是专门择选出尚未成家立业的汉子,如今大多在徐州有了妻儿,思乡是有的,但远远强烈不到这个地步。
是徐将军要他们吹起羌笛,准备袭营!
时至凌晨,八百骠骑用布匹包紧了马蹄铁,悄声打开西门,挟着火油罐与未燃着的火把冲向江东军围攻海西城的西大营。
冲翻了寨门,八百铁骑窜入营地便是一片人仰马翻,火油罐四处投掷,火把借着江东的篝火四处引火,长矛短刀戳向每一名才从睡梦中惊醒的江东军士……江东军甚至来不及得意,便被凉国铁骑踏穿了小半营地,夜里刮着北风,大火借着风势一路烧过大半个营地。
当南大营的孙坚率骑部闻风赶来时,那些凉国骑兵早已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烧成灰烬的西大营与边遍地烧伤的军士。
这还不算完,清晨时分,早先被派到北面设伏的孙贲领着几百个伤兵苦着脸回到营地领罚,作为江东猛虎最亲待的侄子,如今赤着上身满是刀伤。
就在凉国骑兵夜袭西大营时,一群连衣甲都不齐全的汉子们叼着钢刀摸到他们设伏的林地间,战斗在夜里的树林中忽然爆发,这支军队完全颠覆了孙贲对凉州士兵的印象……作为最早追随孙坚的侄子,他年少时曾参加过轘辕关围堵马越的战役。
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都是马越这个人对士卒的性命很是爱惜。曾经天下打仗普遍是乡勇、正规军上百人能有一件铁甲就已经很好了,但那时候马越麾下的凉州士兵几乎人人着甲。到后来凉州的甲胄、凉国的重甲,他们的盔甲是越来越厚。
为了干掉海西城里的凉国精锐,孙贲的部下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所配备的兵器也大多是即便不破甲也能对凉国精锐造成震伤的重武器。
可夜袭的那伙人……孙贲想起夜晚的战斗仍旧有些欲哭无泪,那些人甚至没有看上眼的甲胄,尽是轻兵轻甲,可偏偏又身经百战。人人都轻灵的像是树林里的猴子,那是一支矛盾的军队。
身经百战却不爱惜生命,像疯子一样冲到江东军设伏的树林中,见人就砍!
更加侮辱人的是,这帮人居然在战场上割下死人的头颅用头发系在腰间,就像是……先秦的军队一般,哪怕刀剑加身也要割下头颅。
孙贲并不认为自己输了,他用三千人的设伏部队对上数以五千记的敌人,还被他取得了不下一千五的斩获,有不少敌人就再割取头颅时被杀。
但他最后还是只能溃败,因为他的兵马没有敢战之心了。
与一支腰上系着头颅,腋下夹着俘虏还挥舞着刀剑搏杀的部队作战……谁他妈的还有战意?
那就是一支疯子!
如果马越是孙坚,此时就要乐疯了。一定会一脸嘲笑地摆手说,‘那是青州军啊,我大凉的青凉武卒!’
但孙坚不是马越,他只能一脸苦闷地重新规划自己的战法。
为了对付凉国的重型部队,他做足了考虑,甚至亲自创造出专门对付凉国重兵的战阵,让军士在南方演练了超过一年……现在你告诉我,凉国的主力是轻型部队,身经百战、悍不畏死,还爱极了头颅?
孙坚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叹了口气,挥手让负荆请罪的孙贲下去。
于是就有了三日按兵不动的围城。
西凉的孤狼成了老凉王,江东的猛虎,也老了。
他只是不甘心,他怎么,怎么就会输给马越那个小混混!
……
马擎现在快恨死自己这张乌鸦嘴了,刚说了他若是臧霸便要在路途中设伏,灭一灭自己的威风。
结果臧霸就来了。
没错,臧霸比他想的要果断,早就亲领八千部下在这段路上埋伏着他。
伏兵这种事情,其实要比想象中难的多。人手要择选胆识之士,眼看敌人从眼皮子底下列阵而走也不能惊叫出声,更不能有马。因为马不是人,打个响鼻都会被人发现。
因此但凡伏兵中有战马的部队,都要远远地吊在后面,几乎是看不见前方战场的,都需要前锋步卒传递时机,一击而定。
最好的设伏地带是两侧存在大型山坡的道路,山坡上只需要埋伏几个擅长隐匿的好手,人都藏在山坡那边,几里路急行军顷刻可至,说打就打,才是伏兵最优秀的时机。
尽管臧霸的伏兵出现时马擎光想抽自己嘴巴子,但并不是因为惊慌,这仅仅是因为他料到了敌人会有伏兵埋伏。
弓手不下弦,骑手未下马,这已经是很好的行军途中的情形了。
一下子,人喊马嘶,刀兵出鞘。
五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官道上拉开近三里路,像个大长蛇一般横在路上,冷不丁地被人首尾夹击。
“这个臧霸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阿钝,你快前往后军指挥兵马向中部收缩阵线,我估计很快敌人的骑兵就会从这里的山坡冲下来!”马擎勒马执鞭,遥指几里外的山坡说道:“我去号令前军,咱们尽量减少伤亡,再图后事!”
董钝在此时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噌’地一声从马身上刀鞘中抽出两柄精锻弧刀,以刀身拍马便御着坐骑向后军奔去。
继承董卓的优秀骑术,董钝这一手马上双持兵器的骑术即便在凉州也算是很俊的骑术。
马擎也拍马疾走,急吼吼地命前军稳住阵型,向中端收缩。
臧霸在这个地方设伏,必然已经做好了痛击他们的打算!
在徐州的土地上与徐州人打仗,本身就已经非常困难了。马擎深知,这里的一草一木,敌人都远远要比他们熟悉的多!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最大地保证了不依靠地形来保持行军速度,可一旦被埋伏,也是被攻击最为惨痛的阵型。
蛇头已被敌军踩住,蛇尾又被敌人咬死。这个时候如果臧霸亲率一支骑兵自山坡上滚滚而下,切断薄弱的中段,眨眼间便会将他们分割两部包围起来……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长矛步卒,在山坡下扎紧阵势!若臧霸从那个地方下来,老子要你们亲手扎死他那王八蛋!”每个马氏子孙跟臧霸都有仇,马擎尤是!狗胆包天的家伙居然还敢在这里设伏,马擎更是愤怒,一面指派前军混战中的部属收缩阵线,一面指着中军命骑卒传令,一遍遍大喝道:“收缩阵型,向中军收缩!”
他要让自己的兵马布下一个口袋阵,只要中军足够厚实,他就不怕骑兵冲击阵型中段!
马擎的舅舅们都很穷,不像那些杀人起家的叔父们,各个掌控着凉州稀少的大片良田,手里又有精兵强将为他们做一些肮脏的私活儿;更比不上董二伯出手豪放,年幼时豢养奴婢的赏赐大多都是董二伯给的;甚至于,马擎对那位埋在彰山里的裴姓‘大娘娘’也没什么感情。
但这不妨碍他记得年幼时那几位裴姓舅舅抱他时眼底的热情与亲待。
臧霸是个非常优秀的将领,在徐州有自己的号召力,能共联豪杰抵御强凉,定然不是什么阴狠小人,绝对是有自己魅力所在英雄豪杰!
‘但是臧霸,你就是这样把我的舅舅杀死的吗?’
马越梗着脖子,握着精锻弧刀死死盯着南面三里外的那座高坡,他知道,如果统领伏兵骑卒的是臧霸本人,那他一定会在那里出现。
胯下骏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上百名凉王覆甲骑聚拢在小凉王身后,看着他们的主人丝丝咬着牙拉下狰狞的面甲,抽出环刀,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仇恨的眼睛。
他妈的,臧霸你来吧!
你来呀!
第七十一章 所谓勇武
南面的山坡上,如马擎所料的那样起了大片扬尘。
臧霸是个心思慎密的人,这些骑兵比马擎想象中来得慢了一些。
这说明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比他想象中更遥远。
山坡下持着丈五长矛的凉国步卒已经整军列阵,尽管眼下他们的长矛还高举向天,但马擎知道,只要军侯一声令下,所有长矛便能在骏马奔驰三步的时间里将长矛一齐对准山坡。
写着‘臧’字的大旗在山坡上显现,凶悍的徐州骑兵在山坡大片扬尘中显现,马擎深吸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山坡。
他没有做出对步卒的指示,只是踩着马镫的两条腿绷紧了一些。
看着那些冲锋而下的骑兵,马擎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年龄刚刚到能够骑马时……那是五岁还是六岁,他记不清楚了。
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词始终遥远又接近,人们总会议论他的父亲,但只在耳朵里出现,眼睛却长长久久地见不到他。人们总说,他的父亲是位王者,终日忙着‘平天下’之类的事情。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同病相怜的董钝,还有出生便没了父亲的姜维。
那时他的舅舅裴徽还在书院做教习,为陇都书院进学的那些厮杀汉教授什么圣人之教。
想起那时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带上笑容,他永远都记得舅舅把他像骑马一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走街串巷,带他吃遍九市十八街所有异乡美食,从容地闯进别人家的马场为他挑选品相高超的小马驹。
骑在舅舅的脖子上,他以为那就是将军骑马打仗的感觉,他总是拍着舅舅的脑袋说要去打天下!
裴徽从来不恼,只是仰头笑笑。
可大人们都觉得舅舅很没用,就连阿娘那么恬静的女人都说大舅舅很没用,甚至比不上小舅舅裴绾……是志大才疏的人。
大人们不知道,在马擎年幼时,多希望那个被别人称作‘凉王’的父亲,也是这么个志大才疏的人。
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出色呀,不用去做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的舅舅都被他杀光了却还不满足,一定要平定了天下才好!
他根本不需要一个人人尊敬的凉王父亲,只要……能陪着自己的父亲就好了啊。
但就这点愿望,根本无法达成。
他的舅舅在陇都书院做教习,一做就是十年。
后来,有一天裴徽兴冲冲地跑进他的院子,告诉他舅舅要做太守了,他很开心……后来才知道,是个九死一生的河东太守。
为的也只是一件工作,保证黄河西岸的水寨能不被人打扰地建好。
这是何样的道理,父亲把他的舅舅封到朝廷的河东郡当太守冒着没命的风险去做这些小事情?
再后来,父亲封出三州大牧,有他的兄长,有凉国名吏,也有……他的舅舅。
在别人的地盘做州牧一样是个九死一生的活计,最终也就是这个州牧的官职害了他舅舅的性命。
当裴徽亲待马擎时,人们都说,裴徽是个会胡乱钻营的人。因为将来偌大凉国都是自己的,所以才对自己亲待,以后能搏个富贵。
可一个善于钻营贪图富贵的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置身险境?
人们说他的舅舅是个聪明过头儿的人,马擎从不觉得舅舅聪明。
他是个傻舅舅啊!
如果他真像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怎么就,怎么就他妈的不知道等外甥长大呢!
马擎如果做了皇帝,那丞相一定就是大舅舅啊!
可惜没有如果,马擎做不了皇帝,舅舅也做不了丞相……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别人不清楚,但马擎是清楚舅舅的。
舅舅求的不是什么狗屁富贵,想要的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权力。
他想要的,仅仅……是证明自己啊!
尊敬,是尊敬。
但他直至死后都没能得到。
一直以来马擎都不想自己做出什么成绩,也不想立下什么功勋。但在裴徽葬礼那一日,凉州漫天飘起的雪花像极了舅舅的笑脸。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做一些大事,想要手掌大权。
想……把皇位上那个只会在洛都嘉德殿里无病**的年轻人拽下来!
那一天他发誓,要让今后所有人对舅舅尊敬,哪怕仅仅是因为有自己这么一个外甥而尊敬!
铁手甲抚过冰冷的钢刀,察觉不到温度,马擎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山坡上的那些骑兵已经进入下坡,他们勒不住马勒!
紧绷的双腿猛地夹紧马腹,马擎扬刀空扫,带着身后的骑兵奔马兜了个大圈子,再回过头看着滚滚而下的骑兵距离步卒已不足五十步,猛然喝道:“横矛!”
随着他的呐喊,身后上百名凉国骑兵齐声呐喊,“横矛!”
“呼!”
“呼!”
数百杆长矛猛然改变方向的动作带起呼呼的风声,最前方的步卒在听到消息时猛然右腿撤后,矛尾顿入地下,冰冷的矛头一下子都对准了那些骑兵冲来的方向。
“啊,勒马!”
徐州骑兵被这陡然间的变故吓呆了,冲锋在前面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