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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马晓回答得干脆,“学生的主体作用在单元教学中大大加强了,教师的主导地位也从深层次上得以提高,这体现在学习技能与智能培养的……”
赵元伦越听越迷糊,如听有就是无、无就是有的道家玄学,听到最后装模作样地点头称是,招致马晓不由自主的蔑笑。如此情况下他不得不把疑问再提出来:“主导与主体是对立的两方面,有我无你,有你无我,怎么能一同加强提高呢?举个例子吧,一只鸡蛋一两重,半两黄半两清,一只特殊的鸡,蛋黄六钱,清就只有四钱了,不会在总体一两重不变的情况下青黄都成为六钱的。”认为抓到了问题的要害,论证得又无懈可击而得意地问,“是不是?”
“不是!”马晓对他这赵氏特色的对立之说作分析,“教学中的主体与主导问题不能和蛋青与蛋黄问题等同,譬如说吧……”
“好了,不需要多说,”赵元伦道,“你有你的理论,我有我的道理,这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走上前拍着马晓肩头,“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是好事,别弄些‘花架子’糊弄学生就行,教学教研工作就全靠你们这些有热情能钻研的人了。小平讲得好哇,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以后大胆地放开干吧。”
马晓稀里糊涂地走出校长办公室,赵元伦更是在什么量、度、序、位的迷阵中。马晓半下午没课,反复地自我检点教案。他虽自信以至于有些刚愎自用,可对校长的异议不能不重视,“花架子”之说在缠绕着他,况且,他在实施单元教学中有些细节上还存在困惑。面对办公桌上摊开的资料与备课薄,扯不断理还乱的冥思苦索恼得他眉头紧蹙,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倪诚神秘地挨过来问在想什么,他迷茫中是想向这个大学生讨教,正要细述教学中的疑问,倪诚却说从校长办公室前路过,听到二校长向赵校长说语文单元教学是哗众取宠。两人的谈话冯升平听得真切,微微露出讥容喘口粗气。
二校长在上一学期以德高望众的老一代人身份受到当时的马校长差遣,听过冯升平的课,评得一无是处,也给送上了顶哗众取宠的帽子。冯升平虽是中师生,扎扎实实的业务水平与响当当的工作能力早被老师们认可,马晓听到如此评价时,在冯升平的热情相邀下也随便听了他一节课,心口的评价是一个由衷的“好”字。出于对二校长的厌恶,马晓鼓动校方让二校长来一节学习观摩公开课,想让老师们见识一下这个老前辈把学生教成全县倒数第一的高水平,当然是没有如愿的。
马晓又重弹老调,建议校方让学识渊博的二校长讲节公开课,大家以此增见识提高业务水平。赵元伦道:“冬烘老朽怎能比得青年人?后生可畏哟。”这句为其开脱麻烦的哈哈没被理解,二校长激动得抖起一头霜发:“我们乡下中学就是连我在内,也没几个真正称职的老师,想想各人能懂多少东西?”
马晓深知他好拿生癖字卖弄有学问的嗜好,戏弄道:“我认为自己懂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教了这些年语文最起码识不少字。”
“你识不少字?”二校长大不服,“光《康熙字典》上就有五万多字,你想想自己识了几个?”
“我怎么没见过不认识的字呀?”马晓拿出的是自大气盛之势,“找几个来我见识见识吧。”
二校长越是激动,拣个粉笔头在地板上写出“厂”字道:“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字,除了‘工厂’中这个读音,你说它还念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的王老,您写的是国粹,我怎能认识?”
“哼!怎么样?”二校长得意了,“这是常见的字。”津津有味地展示着博学的风采解释起来,马晓以胜读十年书的谨恭聆听,连连应声称是。二校长又道:“常用的这个字你认识?”说着腕力勃发,在地板上运筹出一个确是遒劲有力斗大的字:爨
“不会。”马晓更显出求知之切切,“烦您给讲解一下再长点学识吧。那茴香豆的茴字听孔乙己说过有四种写法,现在我也忘了,还望您再写来教教我。”
黄其善不忍再把“德高望众”戏谑下去,让马晓汇报组里近来情况,赵元伦也问王业坤近来身体状况如何。两位校长紧追不放,马晓顾不上增学识,二校长没了传道授业的对象,很是没有尽兴,而两位校长又不顾及他人情绪,这堂即席识字课只得收场。马晓与校长们的忙扯闲谈中,赵元伦扯出个饭局,让马晓到他家热乎。
第十章 二
马晓抱着多次拒绝盛情的歉意,高兴地接受了校长的盛情。他想与校长借酒长谈,以稀客的身份坐上了校长家宴的首席。开起宴来,他觉得难以实现赴宴的初衷,接接续续端上来的好菜让身份卑微的他感到受用得惭愧,接接续续的来客却是让他生烦了,烦得几欲离去。他想借酒谈心中谈一谈对学校现状的认识,甚至谈一谈呼吁语文教学抛弃政治色彩的构想。
倪诚来时赶上了第一杯酒。真是咄咄怪事,他叫校长妇人“婶子”叫得如同孝子一般,比三岁玩童委屈中喊妈妈还亲昵。汪秀哲进门就叫喊来晚了,来看校长的酒酸了没有,赵元伦便随和地道:“要酸的不是我的酒,不勤来,你搬来的酒真要酸了。”郑培才来得不声不响风姿优雅,自己从厨子里找出杯子筷子便推推早落座的人入席。赵元伦嗔道:“你回回来凑热闹,老婆给予备着热汤热水,你还来夺单身汉的口食。”郑培才头一扭嘴一撇:“瞿!我不来,你校长的酒都让不会喝的人白白浪费了,这些角色会品个屁。”先来的五六人纷纷指责这大言不惭,闹得开怀。钱大嘴咧着大嘴来到,一句好话也讨不着,首先赵元伦道:“又来借锨了?”其余人便纷纷说锨在院子里,有人甚至把他往外推,他却硬往桌前拱,还是老一套,不管谁的杯子拣一个就端起来,吱溜一声下肚再任意抢上双筷子夹菜,闹够了让他坐下他却不坐,凡有酒的杯子再拾起来灌下去,闹一阵喝过瘾离去。赵元伦朝他身后道:“水烧得还行,再加把火。”闫玉东来时已接近尾声,他不喝酒只坐在一边抽烟说话,赵元伦便从里屋找出包较高档的扔过去。赵元伦忽然以夸张的神容怪罪道:“是谁喝我这美酒却拿白干来?罚他两杯。”大家一齐攻击民师徐元玖,宴会又迎来一个高潮。出出进进的人还在出进,马晓再也享受不了热闹要先行告退,赵元伦口口声声专为他开的宴不能早退,妇人也特意过来挽留,他还是执意早退。
马晓扫兴地回到办公室,看到洪兆武面对厚厚的两撂作业本发呆,便上前劝慰。洪兆武叹来:
教倌本来是下流,傍人门户度春秋。
半饱半饥清闲客,无枷无索自在囚。
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怨仇。
“你呀,才二十五六岁的小青年,怎么有老先生的味儿?”马晓道,“确是有人想整你,但是,有赵校长在还怕什么?我们是凭业务混事的人,只要出心无愧地给学生上课,没有什么事。”
“不是为原先的事了。”有人道,“本村的几个小杂种欺生。”
本村学生中的狂傲不训分子及称兄道弟的学生,在当前声势下已收敛不少,原先,他们与班中一部分差生集成一股时隐时现的潜流,无视校规校纪。他们若和社会上游手好闲的小光棍勾连,便出现一个鼎盛时期,搅得师生惶然只好敬而远之。也每每有刚从学校分下来的小青年老师发回“一腔正气”,却是弄得一身懊丧,从此把这正气扔去改正归邪了。他们无视师生尊卑,从在给老师起的奇特的绰号上可见一斑。什么大波浪、小波浪、德国鬼子、老鹰鼻子、高照鸡、皮球、老妮子、小老头、酸溜溜,居然有的老师还被命名为卡板、雪糕、黑板擦,真不知名出何故。班主任从改革开放以来,学生就送给“老板”这一永恒不变的雅号,送给领导们“冒号”的称谓。冒号意在表示开口发放话之意,让老师们拍案叫绝。不知何时,老师们便在教学相长中接受了这一知识,只要在非严肃的场合,可以说:“敬冒号一杯!”
洪兆武踏上中心中学这方土地,给人的印象就是心事重重恪守职责,有年轻人少有的深沉,让人怎么也不能把与牛利众闹事的那个他合二为一。他本是无心惹“惹不起”们的麻烦,因有个比较老实的学生屡屡不交作业,他认为还是应该拉一拉的,使把这个学生调到了办公室做思想工作,没料想该生是本村人,室外不一会就来了四五个约该生一同回家吃饭的学生。他听到外面喊“把洪黑子拉出来揍一顿”,还没清醒地反映过来,这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学生喊了句“就是不交”便气哼哼地跑走。他由此知道自己被封了个“洪黑子”的雅号。
老头儿客串到这里,语重心长地道:“洪老师啊,情绪不能没有,有了就尽快消去,工作还得要用力干,干了心里在才坦然。”为了缓和气氛打趣,“小洪不是为教学的事吧?八成是与对象凤娟闹别扭了。”
老头儿老不识相歪打正着。洪兆武那个县针织厂的农民合同工未婚妻最近捎信来,大有与他“狗的败”之意,知情的唐纪凤忙把话岔去。接下去的谈说人人感来无聊,老道的老头儿悟出隐情,怅惘中戏言:“小乔方十八,何处觅纶巾?可怜书卷中,小洪就是意中人。”老师们听来无不升上感触,想到自命清高的老师所处的社会地位让人无奈。王业坤信口诌来:“位尊位卑皆有长短,月亮有圆也有缺憾,此事古难全。但愿我辈忖度,就近结姻缘。”
这话勾上了倪诚的心事,夜色中把王业坤约到操场,递上“将军”又殷勤地给点上,恭敬得让人不自在。王业坤不知何故问有什么事让帮忙,倪诚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让从侧面做工作,促成他与叶梦的姻缘,掏出两盒“将军”硬塞给了过来。王业坤笑道:“这喜烟我先抽着。”正八儿经地,“咱话早说到头里,你们的定婚酒可要单独请我一桌。”倪诚喜滋滋地说,要有这一天,一定给老大哥送重礼。
王业坤心里装着所受的重托,瞅到机会把杨泉生约到僻静处问他与叶梦的事,问得杨泉生黯然伤怀。王业坤严肃地道:“告诉你,若不主动去追,让小倪那个东西把叶梦糊弄了去,就是你的罪过,天理不容。快追吧,女人怕追是至理,大家都是希望你们俩能走到一起。”杨泉生的暧昧态度不能不使王业坤等同事们生出失意生出怨怒,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第十章 三
接到王业坤让给代课的口信,大家才认识到老胆囊炎病得不轻,相约同去探望。躺在床上的王业坤黄得吓人的脸上五官又分明了许多。他妻子这次回娘家还没回来。她跑回娘家一次他大病一场已是惯例,也按惯例,她还会回来,她挡不住恋爱时那美好回忆的诱惑。
年轻时的王业坤一表人材,当民师挣高工分,又每月多得两元五角补贴,在当时让人生羡。那时,他父亲是大队书记,家居这相比算是繁荣的小镇上,他的条件就更显得优越了,七大姑八大姨的硬是要把闺女送上门来,更有些与他在宣传队里相熟的姑娘投来青睐,他大有如项羽被肢解抢掠之势。是她独领风骚的含蓄优雅、甘冽如水的清纯,明目赧颜的端庄,婷婷玉立的身姿征服了他,她带着情战胜利的高贵被他琴瑟友之,她在众目所妒中被他钟鼓乐之。
才近四十的他已形容枯槁了。
才近四十的她皱纹已爬满了粉脸。
可他们都有怀旧的幽情,那从结婚照上还能寻出的潇洒,那从结婚照上还能觅出的风姿,是他们夫妻二人永恒的甜密回忆,是晚年的美国女影星梦露般的追忆,是这个家庭韧不可断的纽带。这个家庭就这样胶着在这里。
大家问老嫂子何时回来,十岁的女儿含着泪说,去姥姥家叫妈妈时,妈妈说等爸爸的病好了就回家来。女儿冤怜怜的诉说中,王业坤泪水籁籁。他理应伤心,这个一时少了主妇的家庭更惨了。唯一的电器收音机上,妻子嫁来时还算是丰厚的三件嫁妆上、床头边一张木板与两块方正的青石支起的条几上、屋角的一垛瓜干上,落满了灰尘;三屉桌上,蛛网从一只空酱油瓶结到一只锈迹斑斑的暖壶上;简易的白茬饭桌已被时间染成了黑灰色,上面纵横着没刷洗的餐具,几只苍蝇安伏在上面。
可坐的东西都被占去,郑培才坐在了条几上面的烂衣服上,大家乱嚷嚷地说着,他却如一只猎狗东嗅西嗅,不祥的表情神乎得让人生厌。有人打趣:“想从老王家寻出根金条来吗?”他却脸绷得紧紧地放开动作寻找,从破烂衣服下踢出个农药瓶子来。王业坤的泪水又成线地落下来。
细看去,这是只刚被动过的瓶子,王业坤的泪似乎又证明了难以让人想象的事实。
“我不会再自杀了。”王业坤毫无表情地道。
“想自杀?”大家一怔。马晓嘶叫:“你应该快点自杀,留下段让人容易记起的故事就是你生命的全部价值,这太有必要了!”
女儿回家哭诉了妈妈的回话,王业坤认识到妻子这次走得比先前决绝,想到了自己的病都引不起妻子同情,更想到艰难的家计。他对妻子没有恨,有的只是悲悯。他望着结婚照,历历现出妻子婚前的神采、以及嫁给自己后所经的苦遭的难,过年节都换不上一件新衣的惨境。她还不到四十,他想;她应该生活得幸福,他想。他望着哭够了伏在床沿沉睡去的瘦弱的女儿,听到了外面街上玩童的戏闹。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是爸爸死后随改嫁的妈妈来到这里的,刚来时,瘦得皮包骨头,没有小孩敢与他玩儿。蹲集场贩青菜的老光棍王二坎喜得妻儿,半年里就把拣来的儿子调养得水灵灵胖墩墩的,外面传来的声音中有这个孩子的欢笑。王业坤把女儿抱到床上自己的身边,看着这张酷似妈妈的小脸儿,虽还没菜色却远没王二坎半道拣来的儿子水灵。他想到洞房花烛夜妻子那蕴积了二十五年的光彩,她现在不足四十岁,哪里还能寻得见当年的她?王业坤惭愧自己无能把妻子拖累到如此境地。他在想、在想……他从那么远又是那么近的从前中走回来,他似是又听到欧阳绛梅释道——抓到了生命就等于抓住了痛苦,他想,何不放弃生命去寻找永远的幸福呢?
是啊,伴陪着生命的是痛苦,况且还给妻子孩子带来贫穷的境遇,何不把生命放弃呢?他想。这一时刻里,他找到了一条光明前途,为之欣喜。他把小半瓶农药兑上半瓶老酒捧在了手里,看到它放射着神圣的光芒,映得自己红彤彤透亮。他畅然的心在笑,眼前出现了一条虚幻又实在的通衢。啊,这就是去天国的路吗?怎么没见前来呼唤的天使?他想。噢,不是耶酥圣徒是进不了天国的,最好的结果是进炼狱,进炼狱后可等待升迁天国,中国人的熬功过硬,一定会熬进天国去的。他想到这里心中窃喜,自己比别人“熬”的功底更深,有熬民办教师的锻炼。他眼前的大道更明亮了,耳边似是响起鼓乐声。是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时的鼓乐吗?好象不是,比那乐声更悠扬、更婉转、更激动人心。是欢迎自己回归的乐声吧,他确认。他下意识地启开了瓶盖,是一股棉田里的气味飘来,不!是雪白的棉花与沉甸甸的谷穗、茫茫野草与肥壮的牛羊装点出的金秋的馨香。他欣然地不由自主地把药瓶向嘴边缓缓凑上去、凑上去……
“哇——”女儿一声惊叫,王业坤浑身“嗡”地一声,被倏地拉回现实中。孩子是做了恶梦吧,身子拳曲了几下,昏睡中手紧紧抓着被子,又激凌了两下。
“孩子——”王业坤心底里呼唤着,扔去农药瓶子,紧紧地把女儿搂进了怀里。懵懵懂懂的女儿紧紧抓住爸爸的衣服,惊惊诈诈地喊叫:“怕……我怕……”他把女儿哄醒又哄睡,就让女儿睡在自己怀中,泪水打湿了女儿一大片衣襟。
这是近在一小时前的事,此时的王业坤哽咽道:“我决不会自杀了,决不会。”汪秀哲和着他哽咽起来,继而,有与王业坤一样的“民师”这一病根的刘本方与老宋同病相怜泣不成声。徐学勇从赵家坪一来就与王业坤相怜相知,这时哭得如老婆娘般荡气回肠,其余人大都抽抽答答地洒泪,再把这早被泪水浸透的几平米土地浸上一次。汪秀哲道:“老王,我虽是公办,日子过得和你一样苦,咱俩都是苦命人啊。”说得凄然。郑培才说,公办民办是一样,反正半年多没见几个工资了。大家的凄情中又和进一分“艰难”,和进几声唏嘘。
欧阳绛梅劝不止好哭的叶梦,自己虽没哭出声,却也是泪水涟涟,讲天国路时的那神圣超然荡然无存,摘下眼镜擦泪时把深陷的眼窝露出来,这张被悲伤扭曲的脸丑陋得如母猿。泪水旋在眼眶里始终未流出一滴的马晓眼却是最红的,脸色铁青的他如爪下溜掉猎物的狮子般绞扭着愤怒。他拣起药瓶,紧攥药瓶双手暴突出青筋,把药瓶直送到王业坤脸前,沉声道:“快喝!”又狂傲地嚎叫一声,“喝!”僵持了片刻,让药瓶破窗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