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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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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阳的电话,既然她已经挂断了,我也就没回过去。毕业以后,经常这样。她会拨通我电话,然后挂掉。我没有接到过,也没有回过。我不知道她想表示牵挂,还是表示断绝。我一是多心,二是坚硬,也就不愿意主动询问。
这电话声无非刺激得我站起身来,洗了把脸,去逛商店。
因为是周末,街上涌动的人头就像树杈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紧紧排着,浮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我的脑袋也悬浮着,注视着一颗颗飘过来的人头。这么多人头在一起,挤成一团,真让人绝望。人要和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人多了,自己少了,又难免绝望。
太热闹了。购物欲望没了,偷窃的愿望倒是有了。我挤到路边,坐在栏杆上,手插在裤袋里,望着来回的人,观察一张张路过的脸,想如果我是个职业小偷,我会偷谁。
身边流过的人太快,我只来得及看见几个人。一个女孩子,穿着长长的紫色外套,披散着长发,挽着另一个黑外套的女孩一起走。两个女孩都很漂亮,很时髦。值得偷。
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枯败而黯淡,头发有些白了,穿着件不起眼的青灰色茄克,女人穿着黑白条纹上衣,涂着鲜亮的口红,像爬动的蛆虫一样的文眉。不值得偷的一对铁公鸡,出来恐怕都不会带三十块钱以上。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商场大门口和女朋友吵架,他说,你想怎么样,想怎么样?女朋友气得把小坤包砸在了他脸上,然后收起包,转身穿过人流溜了,踩了几个人的脚,撞了几个人的小蛮腰,终于顺利地走下了地下通道。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那个紫衣服的女孩尖叫,“你干什么!”
一转头,我看见一个穿黑西服的矮个子民工站在女孩的身后,愣愣地看着她。女孩的手在自己口袋里,紧紧抓着农民工的手。
咱们城乡大概从来没有如此紧密地结合过。哈哈,我真聪明。我翻身下了栏杆,沾沾自喜地走进了商场。
7
施刚毕恭毕敬地坐在我家客厅里,一开门我就看见他。爸爸妈妈都已经睡了,他还坐在客厅晦暗的灯光下,肃穆地等着我。我愕然看着他,就像偷情回来被抓住。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一直打你的电话,可是你没接。”他轻轻地说,面色如常。
我从包里翻出电话来,电话上有十个未接电话。这不奇怪,我一直在和牛牛飞车,有一百个电话也会错过。要命的是,回来的路上,我都没有想起来看看电话。
“哦,我在酒吧里,没听见。”我撒谎。但有什么必要亮出一切?两种不同的生活欲望,都要实现而已。
“去酒吧了?”他温柔地笑了笑,“我担心你,正好也路过,就过来看看。”
“嗯。我要洗澡睡了。你在沙发上睡吧,别回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不,明天早上我还要出差。咱们散一会儿步吧,你送我出去。”
“好啊。”我累死了,脚痛得要命,刚才一直站在牛牛摩托车的后座上,神经和肌肉都紧绷着,不累才怪。可是,我不能告诉他说,我和另外一个男人去飞车了。仅仅是为了客气,他也得关心一下。有些事情,别人一关心就麻烦了。
我们一路无话。走到楼下,花园里泛着迷茫而枯燥的香气,脚下的草丛像刀片一样划过鞋子。施刚突然说,“我跟你妈妈说了,我们想结婚。”
“哦?她说什么?”我竖起了耳朵。
“她说,家里的亲戚朋友同事很多,大概能办二十桌。”
“哇,哦,嗯,喔。”我说,“联手抢银行呢。”
8
自从施刚跟妈妈讲过结婚的事儿之后,妈妈的眼光就一直不太对。第一天,她没和我说什么,只是看我的时间长了,也不回避我的目光,但就是一言不发。第二天,她开始叹气,也不说话。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你怎么了?有话就说。”
“要结婚了,就是大人了。”
“我都没觉得你是大人。”我回答说,爸爸扑哧笑出了声,妈妈愣了愣神,也咧嘴笑了。
“你考虑好了吗?”沉默了半晌,爸爸终于问道。
“结婚跟买菜有区别吗?”我不是突然厌倦,我是一直没想清楚。但似乎不得不如此似的,心里有种东西在驱赶着我这样走下去,我自己并不知道我是不是想结婚,甚至想恋爱。爸爸的问题戳伤了我,于是我尖刻地反问他。
“怎么会没有区别?”爸爸急了,“结婚是大事。”
“买菜也是大事。”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爸爸认真地说。
“不是你们一直希望我结婚,有家,过日子吗?”我想了想,说,“况且,谁跟你们说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天天看见人家离婚。”
“结婚就想到离婚,还是别结算了。”妈妈震惊地看了我半天,摇摇头说。
“不是都这样吗?”我懒洋洋地回答说,“不是你们告诉我结婚就是过日子。过日子和买菜有什么区别呢?”
“最大的事儿就是过日子,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总得想好了,想清楚了,相信是能过好,才要结婚的。”我妈妈开了电视机,煽情电视剧的声音顿时响彻全屋,女主角稀里哗啦地哭,男主角深情地走上前去,把哭得不像个人样的女人抱在怀里。
“妈妈,我能采访你一下吗?妈妈,你总是告诉我说,爱情不重要,没有日子重要,请问你看这种片子干什么?”
“要是我过得都像电视剧那样,我还看电视干什么?”我妈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回答说。妈妈总是有理,就没有她没理的时候。世间的妈妈都直接等于真理。
“哦。”我想了想,“好吧,我同意你的观点。那么,你们觉得施刚怎么样?”
“脾气不错。应该找个脾气好的。而且,养家应该没问题的吧。”妈妈说,“不过,他爸爸的情况,负担也蛮重呀。”
“嗯,越来越像谈买卖了。负担,负担。妈妈,我不缺钱花啊。有时,我还是挺想知道爱情的滋味的。”
“爱情?是什么东西?年轻人就是不实际。你以为结婚是什么?结婚就是契约啊。”爸爸戴上老花镜,在一堆报纸里翻了又翻,平静地问,“你天天办离婚案,连这点都不清楚?”
“清楚,清楚,太清楚了。妈妈,结婚不办酒行吗?”我迅速看了妈妈一眼,不安地问。
妈妈也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说,“他什么时候装修房子?”
“租的房子不用装修了吧。等有钱买新房再装修好了。”
“那就等有钱买了新房再结婚吧。我女儿总不能白送给别人。”妈妈冷淡地说。
我就像吞了一大块没水分的肉一样,喉咙管给堵住了,半天才说出话来,“白送?”
9
大概是失窃后一个星期,我收到了一封信,不知道是谁写来的,市内邮件。地址内详。字迹很是漂亮。可是,我好像从来没跟别人通过信,我收到的所有邮件就是一家服装店每季寄来的新款广告。这是谁呢?
一张漂亮的白色便笺,淡淡的香粉味道。上面写了几行字,和信封上的笔迹相同。
乐蓓:
你好。
给你写信,你一定很惊奇。你并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
(看到这里,我的浑身汗毛就竖起来了,有被偷窥感,先把信放下来,拉上帘子再接着读下去。)
我知道你是区法院的书记员,在法院见过你。
(天,但愿不是哪个人想报复,如果是,我劝他去找那些不是很帅的法官们。)
我是个小偷,那个把你的戒指和珠宝一卷而空的人。
(想了半天,我才清醒过来,急切地想,他怎么就不提我的内衣呢,难道他不喜欢我的尺寸?)
当然,还有一笔现金,七千八百元。是在另一个房间里拿的。这些东西和钱,我都会还给你的。你千万不要报警。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小偷的人格?我不信。有人信吗?)
我给你写信,只是告诉你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你。而且,还会给你更多。你就等着瞧吧,会有这一天的。
(怎么那么感觉是威胁呢?我倒抽一口冷气。)
没署名。
妈的。放下信,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信交给公安局。当然,那伙窝囊废一定是把信往文件堆里一扔,根本不会去查。
可是,我要这信有什么用?在我手里,比在他们手里还没用。
这世界,真他妈的出鬼了。小偷的人格?
是不是我不相信他,就显得我的人格卑下?
10
漂亮女生又给我打电话,她说她丈夫把门锁换了,她进不了家,她问我怎么办。
我说你也找个锁匠来换锁啊,你们两人平均每天每人换一个,三十天就是六十个,一个月后,你们家附近的锁匠肯定就变成大师了。我找他定做一把撬不掉的锁,这样我家就不会失窃了。
她听了我的话,号啕大哭,说我不正经。她哭得那么情真意切,我后悔莫及,一本正经地说,你和我一起住到施刚那儿去?
真灾难。我客气了一下,她就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答应了。我们约在施刚家大门口见,她拖着个破烂的行李袋一摇三摆地滚了过来,头发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一身的悲剧气质。一眼看见她这样,我眼睛都直了,领她上了三楼,让她坐下,喝水,眼巴巴地看着她,没话可说。
她一口气喝干了水,怒气冲冲地说,“干他娘。”又哭了。
我一直觉得,再有情可原,对着别人哭也是不妥当的,这根本就是情感要挟,或者情感勒索。她需要同情,怜悯,她就哭。
可是,我从哪儿去如此迅速地分泌出这些她需要的感情呢?难道我看上去长了一张感情丰富的脸?我只好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递餐巾纸、热毛巾,换茶水,听她絮叨。
她说,“这个狗日的不是东西。”
我说,“的确不是东西。”
她立刻问,“连你都看不过去,他还是东西吗?”
我说,“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她说,“你不是说他不是东西。”
我咬着嘴唇说,“他的确不是东西啊。”
她说,“对啊,连你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了,他还是东西吗?”
我说,“我不是说了嘛,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说,“那你刚刚也说他不是东西啦。”
我们的对话在这样的反复中艰难地进行。我想她肯定是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像对待她丈夫那样,举着个锤子把我追下楼去。
这世界真奇怪。她若是能像忍耐我的无聊这样,忍耐丈夫的安于现状,也许现在他们正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看煽情电视连续剧,感动得泪如雨下呢,用不着对我这个外人号啕了。
我忍受不了悲伤。面对着她无限放大的悲伤,我既然不能逃脱,就一定要解构,把她的眼泪消化成无数个可笑的小元素。抱定了这样的打算,我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坐定下来认真听她的倾诉。
“有的时候,我晚上能被震醒。”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睁大眼睛,问,“震荡器?难道他是个gay?”
“不是。他把手机开成震动,躲在被子里发短信。”
“哦,至少性取向还是正常的,那我放心了。你的竞争对手至少是个女人,竞争基础很平等啊。”
“你能不能正经跟我说话?我现在是在闹离婚!你这种态度很伤我的心。我还把你当成好朋友!”她真火了,眼泪都不流了,眼睛圆得像个黑洞,立刻能爬出个吓人的野兽来。
“我很严肃啊,你继续说。”我无辜地望着她,“我就是很荒诞的啦。”
她瞪了我好半天,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水,接着讲,“他外面肯定有女人,我很肯定。”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当你的男人外面有女人时,你不能轻举妄动冲他发火。你首先要做的是,先调查清楚他未来的岳父帅不帅,有钱没钱,离婚没。知道不?” 
“为什么?”她愣了愣。
“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可以泡他岳父,变成他丈母娘啊!如果能泡上他岳父,你还用得着雇私人侦探调查他的财产吗?”
她的眼睛滴溜滴溜乱转,一言不发,呈沉思状,大约在考虑自己变成丈夫的丈母娘的可能性。想了半天,她犹豫不决地说,“万一他未来岳父很穷呢?”
“那就继续当他老婆,不要当他丈母娘啊。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你都做不好,你真白痴。”
11
我们就这样,纠缠不清到四点半,然后施刚打电话说他要到安徽去见一个当事人,当晚就要去,晚上就不回来了,叫我们自己照顾自己。
我刚挂了电话,漂亮女生就一脸狐疑地问,“晚上出差?”我说,“是啊,晚上出差。”漂亮女生说,“你不觉得有鬼吗?”我说,“哪里有鬼,顶多有个女人。”
漂亮女生继续狐疑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们这对可疑的情侣关系看破。我知道她很聪明,虽然有时确实挺像智障。我真受不了她了,故意在CD堆里乱翻,想找一张特别庸俗的听听。
漂亮女生当了一下午的祥林嫂。她知道我已经达到饱和度,再也分解不出任何怜惜来了,无聊地坐在桌子前抱着白开水发了半天呆,突然说,“我能不能给沈阳打个电话?”
沈阳。想想沈阳在学校时,确实是喜欢施刚的,早上帮他买早点,隔三差五就要给他洗衣服,连内裤都恨不得拿到自己宿舍来晾干。结果,毕业前施刚把终身托付给了我。沈阳气得当天晚上就把我被子偷走了,害我支气管炎咳嗽一个月,挂水半个月才好。
可见再有幽默感的人,也是有限游戏而已。我扔了一颗糖在嘴里,说,“打吧,别告诉她是在施刚家,更别说我在你旁边。”
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端庄地盯着镜子。我知道我不漂亮,脸形太长,眼睛太圆,下巴太尖,面颊上还有一堆雀斑。怎么看也就一个普通人。不过,我一直觉得,要是我看上了谁,我肯定是能勾引到手的。
但是,我怎么谁也看不上呢?就连施刚,我也是看不上的。有时候,我觉得沈阳是对的。我的心上没有孔,我的心坚硬无比,感情匮乏。
不,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身体内部发出,随即逃跑似的消散。我甚至来不及像以前那样骂她,或者挽留她。
我站起来,在手心洒了些爽肤水,用手指小心地从鼻沿往脸颊边抹开去,动作轻轻的,柔柔的,生怕把我粗糙的皮肤弹坏似的。
我哑着嗓子问外面的漂亮女生,“你最近还保养皮肤吗?”但她在通电话,没注意到我突如其来地打破了平静。
12
施刚回来了。漂亮女生还没走。房子住得有点不方便,施刚租的房子结构不是太好,两个房间和客厅像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我和施刚的房间就在漂亮女生房间的外面,漂亮女生洗澡出来要经过我们房间,才能到她房间里去。我们躺在床上也得忍受她进进出出上厕所,而且,还得注意自己说话的声音。
不过,管她呢。她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从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她进进出出,上了两回厕所,抽了三根烟之后,终于熄灭了灯。我躺在施刚旁边,隔着层被子,背对着他,说,“想什么时候结婚?你觉得结婚有必要没?”
“你不想结吗?”他敏感地问。
“无所谓啊。我妈妈说,得买新房。”
“你觉得呢?”他犹豫了半晌,问。
“这重要吗?”我反问。
“当然了,是你结婚,不是你妈。”他说。
“不。我看出来了,根本不是我结婚,是我妈和你结婚。”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想法。你们的想法太多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有点生气,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你不说自己的想法,别人怎么会知道?”
“我的想法就是,要结婚,就领证,把行李往这儿一堆,这事儿就算完了。可是,你们要办酒,要新房,要装修。他妈的,这是结婚还是敛财!这哪里是幸福!根本就是折磨!”我把被子一掀,盖住了脑袋,“睡觉!”
施刚把手里的书放到了一边,熄了灯,把手伸到我被子里,试图拨我的脑袋,“我们能不能好好对话,不要争吵呢?”
“唔。你还有什么要说?”我闷得受不了,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新房可以买。我这里有八万块,随时可以拿出来。不过,买了房子,就没钱装修了。”他略一沉吟,问,“你有多少钱?”
“哈,我?问我妈去,我不知道。”我困得直打哈欠,“或许你跟她需要办个婚前财产公证。”
13
几个回合下来,折腾了两个多星期,漂亮女生的丈夫终于同意让她回家了,他们达成了分居的约定。而且,说好要对财产进行分割。厨师帅哥说,从房子的产权证,到存折,到所有的工资条,甚至买家电的发票,他都找出来了,要好好跟漂亮女生算一算。
算算好。至少,两人住在一起,算起来也方便。省得相隔两地,一分钱不清楚,还得花施刚的电话费。
我巴不得让她立刻回家结账,就拼命游说她,说她应该把这段婚姻中的共同财产结算掉。她要是高兴,还可以用睡觉爽不爽来估计价值,每天晚上陪男人睡觉算五百块,没有高潮就算两千,干脆利落地把剩下的钱瓜分掉。
漂亮女生听得高兴坏了,临上车前还一个劲儿地问,不道德的性协议不受法律保护,要真是达成协议了,黑社会啊、要债公司之类的地方,能不能要到这笔协议款。
我非常认真地回答说,“你有本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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