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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林湄上街,经过十字路口时,遇到高中时的男同学正穿着警服站在路边。他的身体发福得厉害,相貌也老了很多。他们笑着打了招呼,简单地交待了近况,林湄这才知道他毕业后就一直当着交警,风雨无阻的。不知怎么,林湄就顾影自怜了起来,自己何曾又有什么进步呢?读书时的情景像是听了谁的召唤,倏地一下子从脚底漫到了头顶,她叹了口气和男同学告别。从前是回不去了,就是在梦里也不能够,将来呢?她只觉得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的孤岛上,四处皆是茫茫的海水,而她呢,还不会水。
那一天,就这样忧郁着过下来,到了下午,林湄突然接到幼儿园打来的电话,说儿子的脚被打翻了的开水瓶烫伤了。林湄就如同自己被火烧着了似地赶到了幼儿园,到了那儿才发现并不严重,已经上过药,不碍事了。可林湄还是放心不下,恰在此时,成文斌打来电话。林湄忙把孩子的事说了,哪知电话那边,丈夫只是“嗯”了一声,就又说晚上有应酬,不要带他的晚饭了。
林湄有些急了:“应酬比儿子的脚还重要么?”
“我尽量早回,朋友有难事呢!”
林湄的脸一下子铁青,只那一转念间,心中就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六年的婚姻生活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黑白的默片。怎么一事当前,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不是为她付出最多的妻子呢?
回到家,林湄心中的块垒依然不能平复。她站在灶台边,一面炒菜,一面想着刚才的事。炒锅里升起腾腾的热气,她的脸就浸在这热气之中。大滴的泪没来由地涌出眼眶。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却仍把持着,将火关掉――如同关掉了当年未嫁时对婚姻的一点点的热情。
一连几天,林湄没说一句话,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如果不是空气异常的沉闷和低调,没有人会看出有什么不妥。这些年的日子,其实就是在这样单调的气氛中过来的。林湄开始真正地替自己不值了。但她还是很不服气,为什么别人都能满足于这刻板得如同原稿纸的生活,而她就不能?要么?就是她不愿意。对这个念头,她有些吃惊了。
第四天傍晚,成文斌有个朋友间的家庭聚会。开始林湄只说了两个字:不去。成文斌也冷冷地说:“多大的事,值得这样么?你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了?”
林湄把眉毛挑了起来。
“得,你别瞪眼,他们几个你都是熟悉的,今天若不去,下次见面了怎么说话,尴尬的可不是我一个。”好像他算准了林湄是要面子的人,成文斌继续说。
结果,负气的林湄还是去了饭店。一路上,仍是不出一字。一跨进店门,笑容就马上从嘴角里溢了出来,职业得令她自己都害怕。男士们都喝啤酒、茶水,女士和孩子都要了饮料,独她要了杯白酒。好在她平时酒量不差,别人也没什么异议。倒是成文斌一直铁青着脸。
林湄看着他的脸色,在心里笑了一下,没说话。她很想喝醉,然而醉也那么不容易。回到家后,她又开了瓶红酒,但依然未能如愿。她灰心了,就清醒着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件地复习起来……
上床的时候,成文斌的身子却又压了过来……林湄僵着身子等他做完了想做的事。她觉得奇怪,在这样的冷战中,他依然没忘记做爱!人究竟是不是有感情的动物?林湄就瞪着眼睛看着窗外,她想看到月亮,而窗上却遮着布满花朵的帘子……
1997年的国庆节来临了,香港刚刚回归祖国的怀抱,各行各业对这个国庆节非常重视。国市教育局组织各校进行歌咏比赛。林湄的嗓子不错,形象也不赖,自然成了主力。她练起歌来格外地卖力,好像自己的能力只有在这时才能展示一下。
一同练歌的同事中有个叫张宇的男老师,教体育的,是个热心肠。平时搭台、搬桌椅、打水、抬琴的活都由他包了。碰上练得晚些,他便自告奋勇送林湄回家。碰巧有几次,这样的镜头落在了成文斌的眼里。醋意像一团发酵的面团,一下子膨胀了原来五倍大的体积,堵在他的嗓子眼。
于是,一天早上,有意无意的,成文斌向林湄问起张宇来。林湄轻描淡写地说:“啊,是学校的体育老师。人还不错。”
“不是只对你一个人不错吧?”
“你想哪去了?人家是学雷锋呢!”
“学雷锋?可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学?”
“瞎琢磨什么呀!这不该操心的事,你还是省省吧。”林湄白了丈夫一眼,拉着儿子的手上班去。
这一天,依旧是练歌。由于快比赛了,那天结束的时间格外晚,大概8点钟了。林湄和张宇肩并肩走出校门。刚走到拐角,一个黑影转了出来,吓了林湄一跳,她“妈呀”一声抓住了张宇的手。再定睛一看,是面色阴沉的成文斌。张宇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林湄的手:“林老师,你爱人来了,我就不送了。”
“好的,谢谢你。”林湄答应着走到丈夫的一边。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进了家门,成文斌换了鞋,把脱下的皮鞋摔在地板上。“咚咚”两声闷响砸得林湄浑身一抖。儿子也吓得躲在林湄的身后。
“练歌?!我看是和男人约会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不想过,趁早散伙!”
林湄皱着眉看了丈夫好一会儿,脱了外衣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成文斌大踏步地跟了过来,抓住她的肩膀:“这会儿,也不用急着做饭,先把那个教体育的事说清楚。”
“根本没有事,要我说清楚什么?”林湄恼火了。
“没事?你当我是傻瓜?你唬谁呢?是看上人家比我年轻,比我嘴巴甜是吧?”
“你无理取闹!”林湄一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好呀,抓到了,还不承认。”
“啪”地一声,林湄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火辣辣地痛起来,身子打了一个趔趄歪向旁边的冰箱角,头重重地磕了上去。
她却不再觉得疼。只是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丈夫,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成文斌也愣了。半晌,林湄捂着额头来到门边,趿着鞋,慢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夜,空气异常地清冽,她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了看天,弯弯的下弦月斜在半空,闪着绿色的寒芒。去哪儿呢?回娘家么?回去说什么?这婚姻总是自己选的。父母也只能是劝她而已。那些话对她来说根本没用!去婆家么?让那个把相夫教子奉为女人生活信条的婆婆给自己做主?那会有什么结果?去刘云婧家么?凭什么打扰她愉快的夜晚?前面有一个小花园,林湄走过去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从刘煜想到小肖,想到那个连长以及所有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时间或长或短的男人。爱与被爱的滋味一下子都夸张起来,但却那么陌生。这个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究竟爱过他么?而他又是否真的爱过她呢?他们没有真正坐在一起聊过两个小时,没有手挽手地在街上散过步,没有深情地拥吻过一次,没有彼此关照、惦记,没有……。
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除了小健和那一纸婚约,好像只剩下空白。当年,她发誓要填满的白纸,在六年的时光中依然还是白纸。
而她把青春年华堆积在抚养儿子长大,照顾丈夫生活上,放弃了对未来的追求,这是否值得呢?她审视着自己的过去,可没有找到一点叫做回报的蛛丝马迹。
满天的星星乱糟糟的,这曾经让她感到充满着自然之美的精致的图案全乱了阵脚。月亮倒是还在,惨白着脸,罩着一层雾水,像一个奔丧的怨妇――泪水哭尽了,只剩下不尽的哀伤。和成文斌做了六年的夫妻,可就是最亲热的时候也透着那么点子生疏,难道真像人们说的,最远的距离就是心灵的距离?丈夫每每听她讲学校的事情时,总是一脸的不屑:“教学生是最简单的事了,教的又是历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看一遍我都背得出,倒不如干脆在家里做家庭妇女有趣!”想到这儿,林湄侧着头,难道他说的就是我应该过的日子么? 这些年的生活实在是机械而又粗糙。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脸,好像已经皱纹满布了。同校的女老师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地出入美容院呢?自己活得太不值了!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不值又如何?离婚么?孩子还小。一想到孩子,她的刚刚硬起来的心就像刚刚吹大的气球,嘴一松,扑扑地泄了气。中国女子那古典的坚贞一下子占了上风。可这样子跑出来,又这样子回去么?让他看笑话?
想着想着,一抬头,她发现自己又站在自己家的楼下。她向楼上望去,属于她的那个房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他料定会回来的。楼门洞开着,风“咻咻”地叫着,刮得门“呱嗒呱嗒”地响……
林湄就这样回了家,成文斌一句话也没说。这倒让林湄意外。她在黑暗中脱了衣服,爬上了床,躺在自己的位置上,蜷起腿,抱着肩,连姿势都没有变。只是,当她的手划过脸颊的时候,依然触到一片冰凉的湿印子……
第二天,林湄照旧上班,照旧继续她刻板而无聊的生活。
这一天,下课铃刚刚响过,几个男生已经怪叫着冲出教室。林湄站在讲台上,从容地将讲台上的几本书放进拎包里,然后掸了掸袖边的粉笔灰,等该出去的学生都出去了,她才出了教室。不过,她没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出学校大门。
不远的商业街上有家“伊芙美容院”,昨天,她刚在那里办了张年卡,花了八百元。她把这事跟成文斌说了。他说,行,你想买啥就买啥。这样的时候不多,他平时自己不大舍得花钱,也不赞成她花钱。这也许就是那次冲突所带来的的唯一结果。林湄想,他知道自己错了也就算了,在现在的社会里,有稳定的收入,不抽,不喝,不赌,不乱搞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她还是挺幸运的。
进了美容院,笑起来很甜美的小姐示意她在一张美容床上躺下,打开她夹着头发的发夹,开始一步步地进行着美容程序。房间里荡漾着《茉莉花》的曲调,她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远远的古代,夏商的风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着,像唱着朴素的诗经--她的心定格在《关睢》那一首。想着想着,她竟睡着了。
从美容院出来,林湄觉得神清气爽,她暗自叮嘱着自己:别亏待自己才好呀。
路边是一间接一间的时装屋,很多品牌店她都没好好地看过,从前她总觉得全家人的身体最重要,穿衣戴帽赶潮流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人该做的事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一间一间地走下去。
商店都走遍了,林湄也完成了一次蜕变:苔绿色合体羊绒衫裹着她纤浓适度的上身,浅绿色筒裙刚到膝盖,为了让她那骨感的身材更出众,她在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皮质编织腰带,小圆点深肤色丝袜配着细高跟绒面短靴,将她的腿形修饰到了完美的极致。在最后一家饰品店里,她又在修长的脖子上系了条苏格兰黑白格子围巾,纤细的手腕上也多了条闪光的银链子。
林湄这样子走在街上,好多行人都侧目看她一眼,一个小伙骑着自行车赶到她前面还打了一声呼哨。她走进学校,传达室的大爷笑吟吟地瞅着她,几个老师也说:“原来林湄这么漂亮呀!”
是呀,还不难看!为什么就提早把自己埋葬掉了?在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林湄决定要活出精彩的自己。
她不想教历史了。一打开历史书,她就觉得里面冒出一阵阵的霉味。漂亮的她站在讲台上讲历史让人觉得很古怪。这古怪她也感到了,学生们对她讲的女性历史人物还感兴趣。想教语文,可语文老师也多。听说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有兼职。林湄想:我也找个兼职吧,多赚点钱,买一套大房子。可做什么好呢??投资大的行当她不成,选来选去,她决定去学服装裁剪,她对这个感兴趣,而且在家里也能做。 其实 这个决定只是出于爱好,但是这个决定却直接影响了她后来的事业,这是她当时绝对想不到的。
教裁剪的大姐叫叶青,比她大了五岁,矮小的身材,梳着齐眉的短发,讲起话来叽哩呱啦地没个完。
林湄第一次在她家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宽大的操作台上,翘着二郎腿,左手拄着窗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城市女人抽烟是种身份的象征。要么她有着高贵的身份,要么她是酒吧里待价而沽的小姐。但是,很显然,叶青什么都不是,这让林湄很困惑。叶青从台子下跳了下来,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了林湄提出的诸如学什么,学多久,达到什么程度,学费等问题后,很疑惑的问:“你不像是要开裁缝铺的人呢?”林湄盯着她的眼睛答道:“我是个老师,喜欢这个,开不开裁缝铺没一定,就算是学着玩吧。”
“知识分子做事情真是奇怪!想学的话,现在就开始吧。”叶青说了这句话后,将手里的抽了半截的烟摁在操作台边上的烟灰缸里,顺手把台上的一堆碎布片扔到台下的一个大纸箱里,然后走到一架缝纫机前坐下调试起来。
林湄趁这机会打量起周围的陈设。这是一套九十几平的三室一厅,物品的堆放杂乱无章。南面左首一间的门开着,里面放着一张双人床,右首的一间放着一张大桌子,周围散放着几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木凳。客厅北面的房间关着门。客厅靠南的一面就是叶青刚刚坐着的操作台,北面,一挨排放着三架脚踏式缝纫机。现在,叶青正坐在那里。厅里厅外到处散落着布片、线轴、线头、粉片、粘合衬之类的东西。客厅的北墙上还挂一块大约两米长一米五宽的黑板。黑板上是一幅模模糊糊的裤片裁剪图。
“会蹬缝纫机么?”叶青好像调好了机器,抬头大声问。
“会的。”
“那好,先教你抠兜吧。”
抠兜就是挖袋,林湄听母亲说过。她就走过去坐在叶青的位置上,接过叶青递过来的布片和粉片。叶青就在缝纫机的台子上比划起来,林湄一下子就懂了,按照她的说法做了起来。叶青就在一边看着:“看衣服的做工,主要就看兜装得怎么样,你知道么?”
林湄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埋头做了起来。
第一次上课,三个小时内,林湄在一块长方形的布片上挖了七个口袋,虽然不太平展,但叶青说:“相当不错了,挺有悟性。”
走的时候,叶青又叮嘱林湄一定要买一把专用剪刀,一只曲板尺。
林湄回到家,把学裁剪的事跟成文斌说了。成文斌心里并不愿意,可是又不好反对,他怕对林湄管得太紧,产生逆反心理。虽说离婚结婚是这个时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但是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妻子是真的不好找了。而且他对林湄已经有了很深的依赖,失去她,是他不敢想象的事情。于是,他只好皱皱眉:“你是不是有钱烧的,学那东西干嘛,你自己掂对着,我不管。”林湄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反对就行了。
林湄每天去上课的时间也不固定,有空就去,家务和工作都没耽误,生活变得新鲜充实起来。一起学裁剪的还有个农村女孩,19岁,吃住都在叶青家,林湄叫她小杨。小杨说学会了就回家结婚,开个成衣店。林湄就想,也许我也会开个成衣店吧。
她们陆续学会了做各类服装。听着缝纫机“咯噔咯噔”地响声,林湄想起“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那首北朝民歌,如果木兰活在现代,又不从军,一定也是搞服装的。这样想着,林湄便扑嗤一下笑出声来。叶青操起手边的一支弯尺敲了她的背一下:“笑什么呢?说来听听。小心打(断)了针!你呀,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当,来这过干活的瘾,天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林湄忍住笑,卡嚓一声将刚提起的压脚又放了下去,“咯噔咯噔”的声音便又唱了起来。
学了四个月,西装上衣也做了三件,林湄很有成就感,成文斌却对她的作品不感兴趣,看着她在地板上摆弄着布片也从不说什么,只要她在家,就什么都好。
林湄买了一些服装书,她对旗袍发生了兴趣,于是缠着叶青教她做旗袍。叶青挑了挑眉毛:“学这个干嘛?这年头,谁要穿它?”
“别人穿不穿我不管,反正我喜欢。我学会了自己做了穿。”
“果然不同凡响!”叶青拍了一下手,“你有眼光!你等着,我给你看点东西。”
叶青一弯腰钻到操作台下,拉出一个红漆大木箱,从里面翻出一个蜡染包袱扔在林湄面前。林湄疑惑地打开了,几件做工精细的旗袍晃花了她的眼。她张大了嘴,手按住那衣襟上的团花盘扣惊呼起来:“真漂亮,我要的就是这个!快教我吧!”
叶青摇摇头:“我不会做。这些是我前几年在深圳那边的服装厂做样板师时,朋友送给我的。还有一本专门做旗袍的书,你自己琢磨去吧!”
林湄抱着那本发黄的书,使劲地嗅着:三十年代被旗袍装点得金碧辉煌的大上海的味道隔着时空遥遥地传了过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和历史有缘分的。
做旗袍很抠手。绸缎的布料滑不溜手,而且大部分的活计都是手工。光是盘扣子她就研究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