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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事先并未接到任何关于爷爷今天会派人来接她的讯息,依她对爷爷的了解,能让司机如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的,肯定是大事。迹部心思灵敏,自小与菡瑾一起长大,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以他的洞察力,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她的异样。如此一来,反倒是没有回过神来的柳莲二有些不着调了。
想起之前爷爷对这个半路回归的孙子缺乏商业敏锐感的评价,菡瑾升起一阵无力感,现在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是强求不得的。
司机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他家小姐倒是先发话了,趁着绿灯还未亮起,他偷偷从后视镜里觑了她一眼。只见对方目光沉沉,脸上淡淡,不见笑意,也不见多大的怒意。他琢磨着,难怪其他人都说柳家两位小辈,老爷子最疼的就是小姐,撇开从小就教养在他老人家身边不说,单是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就是最像老爷子的。
他斟酌了一下,掩去了其他缀余的地方,只道了一句:“樱井小姐失踪了。”
樱井千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柳老爷子虽然有些看不上樱井家这位小姐的做派,樱井家如今在美国没落了,毕竟也是大家族,他笃信樱井家的家教是好的,冷眼瞧着这位千叶小姐,虽没有当年菡瑾母亲的气度,看起来却是直爽没有心机的。他将其接到家中,并非是闲来无事做做慈善事业的,也存了其他心思。樱井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美国打下的根基轻易动不得,这一点,刚好弥补了柳家在欧美市场上的不足。
樱井千叶重新回到日本,是樱井家下的一步险棋,与柳家为谋,他们贡献出在美国的人脉,柳老爷子替这位樱井家的继承人找一个足以力挽狂澜的女婿——就如几十年前樱井家还在日本时,柳家少爷求娶菡瑾母亲那样,助他们家渡过难关。
可惜,樱井千叶毕竟不是她姑姑。
菡瑾才下车,就看见早川爷爷已经守着了。
她踏着大步往前走,他跟在身后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与她听。
菡瑾想起了若干天前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突然一阵恶心,压下心中的不喜,道:“樱井千叶不只是人间蒸发了吧?”她不是第一次失踪,狼来了的次数多了,谁有空去伺候她?爷爷不会无故大惊小怪。
早川奶奶立在廊下,目光有些悠远,看见她时,弯了弯嘴角,笑容却没有撑起来。
早川爷爷也跟着沉默下来了,菡瑾转过身,朝着自己大开着房门的房间瞥了一眼。那一眼,让她心里一片凉意。
房间里,书架上的书全被扒了下来,扔的到处都是。她摆在墙角的吊兰,被撞翻在地,薄薄的泥土上,依稀还能看见脚印。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靠窗的书桌上所有的锁都被撬掉了,可是,那里还是整间屋子最干净整齐的地方,显然是被收拾过了。上头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本相册,封面被撕烂的相册。
菡瑾瞳孔一缩,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翻出里子来的深印,垂下了眼睑,打开相册,第一页的照片里,是妈妈抱着才出生的她一起照的。那张照片里,妈妈笑得很开心,是她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过去许多年,重生之后近十年,加上前世那二十年,她能记住的,只剩下母亲悲戚的面容,看着她时,柔得化不开的眼神。
人之一生,想留住的太多,能留住的又太少,她想留住这份来不及属于她就枯萎的记忆,末了,才知终究是妄想。
这张照片是当年母亲和她在祖宅照的,时隔多年,胶卷已经遗失。
现在,被撕成了碎片的东西,再拼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合上相册,打量起自己的房间,似是自言自语:“她到底在找什么?”
“老太爷说,是在找美国那桩开发案的企划书……”早川爷爷有些犹豫,“小姐的书房也被翻过了。”
菡瑾笑了笑,拉开抽屉。
也是个有能耐的,连她特地设计的暗格都被撬了。
里头为数不多的文件被翻得乱七八糟,她慢慢地查看了一遍。
很好,少了不只美国那一个。
她一言不发地把抽屉推了回去:“樱井千叶她……失踪那几天是不是和宫本浩志联系了?”
“是你刚走那几天,宫本家那位小姐来过,接着樱井小姐就到处嚷嚷,说什么宫本少爷要帮她过生日,那些话听着很不着调,”早川奶奶在柳家待了一辈子,从不喜欢道人是非,很不能理解樱井家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小姐来,“刚好美国那边樱井先生打了电话过来,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头也发了火……亲自拜托了老太爷,要我们把人看紧了,哪怕是关起来,也万万不能让女儿再跟宫本家的人接触了……之后……反正没见过宫本家人的面的……”
点到为止即可。现代通讯技术发达,没见过面,不代表没有联系过。
菡瑾觉得很滑稽,这个樱井千叶啊……
她回过头,朝早川爷爷耸了耸肩,笑道:“那么,现在,我想我需要去找爷爷好好探讨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这笑容很是意味深长。
第二天一开盘,柳氏的股票就跌得人心惊肉跳。结合最近新闻上频频爆出的黑幕,一时间,流言四起。
菡瑾不得不再连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公司家里两头跑,忙得脚不点地。
大概是在回来的第五天吧,柳家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时正是晚饭时间。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瓢泼似的浇下来,夹杂着闪电,漫无边际的雨帘子,挡住了视线。
菡瑾从公司回来,看见了屋檐下瑟缩的人影。
小岛纯子憋红了脸,眼睛红红的,身上还穿着湿透了的校服,头发不停地滴水。
114、凉幕(二)
菡瑾打着伞从车上下来,雨点敲击在薄薄的伞面上,震得她握着伞柄的手一阵阵麻意,耳朵里只剩下轰隆隆地雨声,几要盖过那几下闷雷。
她慢慢走近小岛纯子,她蜷缩在檐下,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菡瑾把伞移到她头顶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透过夏日里丝薄的衣料,触到了她比雨水更冰冷的体温。
小岛纯子仰起头,嘴巴动了动,菡瑾看她的口型,应该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却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伸手架住了她的胳膊,想把人先从水塘里拉起来。
小岛纯子在那里蹲了一个下午,下肢早就跟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了。
她见到菡瑾,下意识地也想从地上爬起来,脚踩在地面上,双腿一软,膝盖直直地跪了下去。
菡瑾因为吃不准她到底在这里窝了多久,使出了大半力气想把人扶起来。小岛纯子的身形比她还要高一点,长年参加户外运动,长得也比她壮实。她这一跪,倒是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菡瑾身上。
菡瑾吃不住了,踉跄了几下,连忙把手里的伞扔掉了再空出一只手去拉她。
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地上。
田中推开驾驶座的车门,拿起一把伞冲了过来。
雨点砸在脸上疼得人直哆嗦,水流进了眼睛里,刺激到了泪腺,眼泪混着雨水一股脑儿往下流。
小岛纯子张开了嘴,一把抱住了菡瑾,嚎啕大哭起来,哭声被外界的雷雨交加的混合音隔得支离破碎,却听得人更加心惊。
“菡瑾……爸爸妈妈快死了……是我害了他们……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菡瑾听见“死”字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岛纯子此时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情绪很激动,周围杂音太大,她根本就听不出什么来龙去脉。
恰好在这个时候,田中把撑开的打伞,挡到了她们头上,朝着她大声喊道:“小瑾,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先把她带回去……”
菡瑾点了点头,田中把伞递给她,朝小岛纯子脖颈处一记手刀劈了下去。
在柳家,田中担任司机多年,一直以来,也是柳老爷子的保镖,防身术是极其了得的。
小岛纯子终于安静下来。
*
忍足侑士随着父亲出现时,正好是大雨初霁,天空晴好之时。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青石板扑成的小路,经过了雨水的冲刷,更显光泽。
忍足家的人接到电话,只听说是菡瑾和她同学淋了雨,看着不大好,都理解成了菡瑾生病了。到了柳家,被带到了客房,看见躺在床上的另有其人,才松了一口气。
忍足爸爸不认得病人,早川奶奶解释这是菡瑾的同学,他就没再多问了。给女孩量过体温,吊上盐水,说了些注意事项,就去找了柳爷爷喝茶去了。
忍足侑士一眼就认出了躺着正发高烧的是小岛纯子,待父亲一转身,他就去寻菡瑾。
菡瑾正倚在走廊上,双手环胸,呆看着天空方向。
他正想叫她,她却抢在她前头开口了:“侑士哥哥,下过雨之后,真舒服啊。”
这几天气温有些偏高,一场大雨下来,将之前的闷气一扫而空。
整个世界都像被重新清洗过一样,散发着干净而又纯粹的味道。
忍足侑士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可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啊,今天的雨很大。”
菡瑾回过头,突然朝他笑了起来:“侑士哥哥,我喜欢下雨,尤其是这种大雨。夏天的时候,一场大雨过后,就能让人心情舒畅。”
柳家的事情最近天天见报,忍足家的人每天看报纸都直接跳过经济版。也不知道是哪家小报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整日里写一些自以为是的推测,偏偏还用一种言之凿凿的口气说了:“柳家和迹部家的联姻梦即将宣告破灭。”忍足侑士这些天在学校看到迹部,时不时还能笑话他一回,说他最近出现在娱乐版的出勤率,比自己还要多了。
今天再见到菡瑾,倒是惊讶于她好不掺假的好心情。
他一转念,又联想到迹部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这是他们两个在变相告诉他,不要替自己担心。整个人顿时豁然开朗,他笑着说道:“下过雨之后,世界就不一样了。”
菡瑾拍了拍肩膀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看了看院子里的大树:“尤其是那些恼人的虫子,安分了不少啊。”
忍足侑士点头,他家在关西的祖宅和柳家的院子格式大致相同,夏天的时候,虽然住着比一般屋子要凉快,却相当吵闹:“菡瑾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可不希望好觉只有今天一个晚上有。”菡瑾耸肩,“我想天天不被打扰。”
“这个有点难。”他扶了扶眼镜,觉得对方的话意有所指。
“这个一点都不难,”菡瑾狡黠地笑着,“侑士哥哥,相信我。”
*
第二日清晨。
和每个周末一样,真田透起得很晚,刷牙洗脸,化好妆,才慢吞吞地坐到座位上开始吃早饭。
这个时间,闲着的只有她一个,一个人占据了整个餐室。
家里其他人早就开始各忙各的了。
大伯父和伯母去道馆的去道馆,上班的上班;堂兄真田弦一郎三年如一日铁打不动的网球部训练;母亲被迁到了偏院,由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管着,不用出来用餐;父亲最近把柳家压着打,整个人扑在了钱堆里。
谁也估算不到柳家的真实资产到底有多少,光是目前他们吐出来的数目,就能让人瞠目结舌。
真田透“哼”了一声,挑剔地眼神扫过桌上的米饭、纳豆、味增汤,脸露菜色,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来人!”
女佣低着头,急急忙忙赶了进来,怯懦地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
“这种东西怎么吃啊?”真田透一把掀翻了味增汤,“我昨天不是让你们换成牛奶和面包吗?你们耳朵长哪里了?”
“小姐,早饭的规矩是老太爷定下的……”女佣的头垂得更低了。
真田老太爷爱好日式早餐,大儿子和二儿子也愿意随了他老人家的意,全家早饭桌上,偶尔会出现牛奶什么的,但绝对不会全部换成西式早餐。
“你们少拿爷爷来压我!”真田透眉头一皱:“他现在不在家,我就是真田家的主人!我现在要求你立刻把这些东西全部捣乱,去给我另做一份西式早餐。”
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敢在家里用这种口气说话,但是现在不同了,真田家谁不知道她父亲有能力,一个人撑起的小公司,就把偌大一个柳家整得人仰马翻。
她真田透,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了。
女佣鞠了个躬,再也不敢多说话,退了下去。
真田透拿起了报纸,端起她一贯乖乖女的形象,开始看今天的早报。
报纸上的新闻千篇一律,经济版依然被柳家牢牢地占据着,娱乐版倒是挺奇怪,一夜之间,关于迹部家和柳家解除婚约的推测和目击者亲眼目睹迹部家继承人流连夜店夜不归宿的新闻倒是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某富商和某某女星携手同游巴黎的小花边了。
真田透索然无味地翻到了经济版,其实她对这些股市什么,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她喜欢看柳家的笑话。
读完几个经济学家唾沫四溅地对柳家堪忧的未来的评价之后,被早餐破坏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女佣送上了热牛奶、土司、火腿片,和一个煎蛋,她合上报纸,吃起来。
才吃了几口,另一个女佣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柳小姐来了……”
真田透正喝着牛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喉咙里的液体呛进了气管里,咳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能喘气,沉下声音骂道:“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哪个柳小姐……”
她本来想问是哪个柳小姐,话到嘴边,牙齿咬出了“柳”这个字样,呼吸一滞,随即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狂喜。她抖着声音问道:“是柳菡瑾?”
“是的,”女佣猛点头,“她说要找老太爷,我们拦不住她,她就冲进来了。”
“哦?她要找爷爷?”真田透唇角一勾,轻笑起来:“有说什么事吗?”
“她没说。”
“带我去看看吧。”
菡瑾坐在会客室里喝茶,轻啜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下。
真田透走进来,笑着跟她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柳小姐,果然是稀客啊。”
菡瑾眼皮都没抬一下,朝边上站着的真田家的人道:“我要找真田爷爷,或者真田叔叔也行,你给我找这么一个不会说人话的人过来,做什么?”
115、凉幕(三)
真田透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身的得意劲儿还没缓过来,就碰到了朝她发作的柳菡瑾。满脸笑容卡在上头,因为来不及反应,显得格外扭曲。
她在来的路上准备了一堆冷嘲热讽挤兑对方的话,头一句还未说完,就被人家劈头盖脸给骂成了“不会说人话”,胸口那股飘飘然的气还没来得及蒸腾起来,直接被压了下去。一时间,感觉肺部胀痛。
菡瑾偏偏连看也不看她,只认准了真田家那个佣人。
佣人被看得冷汗直冒。他们家二夫人没被诊断出有病之前,最会来事,人前笑得温柔得体,人后惯会给人下绊子,让你被设计了还说不出话来。这透小姐呢,也把母亲的本事学了十成十,自从自己父亲的公司业绩上去之后,私底下就变得跋扈起来。
这种场合下,他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不说。透小姐得罪不起,柳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出了事情,自家老太爷第一个不放过他。
真田透狠狠瞪一眼站在旁边充当柱子的佣人,心里暗暗记上一笔,准备先收拾了柳菡瑾,再来拿他算账。
她做好了心理建设,脑子里把这些日子以来柳家在报纸上被描述出来的惨状挨个回忆了一遍,那些触目惊心的大标题走马灯似的晃过,她再偷眼去瞧几下柳菡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茅塞顿开,愈发觉得对方是在死撑。
她轻轻扬起嘴角,妩媚地笑:“几日不见,柳小姐还是那么爱说笑。不过,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个回答,是针对方才菡瑾所说的她来找“真田叔叔”的。
菡瑾不理会她阴阳怪气的调调,镇定又奇怪地瞅她,故作吃惊,凉凉地道:“我要找真田叔叔,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真田家老太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真田弦一郎的父亲,小儿子才是真田透所说的“父亲”。
本来菡瑾也没有特别说明要找哪一个“真田叔叔”,换做旁人,理解错也无可厚非,不过,她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一做,话一出口,倒有点指责真田透自作多情的意思来。
柳菡瑾从不主动找碴。
这是真田透小姐在多年与其交锋中得出的结论。
只不过,今天的柳菡瑾太反常,居然不顾往日刻意营造的温和形象,跑到人家门上来寻衅滋事。
反常必有因。真田透觉得,能让柳菡瑾这等小人中最伪善者破功的,肯定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报纸头条了。
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难道柳家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起了试探的心思,懒得再维持和气的假象,干脆也冷了脸,不让对方像方才那样在口头上讨了便宜去:“柳菡瑾,你别以为我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