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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翼风依然没有动。
玉叶叹了口气,“我以为穆天是世间最骄傲的人,想不到你也和他差不多。”
翼风说:“你错了。”
“我错了?”
翼风淡淡地说:“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穆天,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肯趁人之危。”
玉叶问:“不是这样吗?”
翼风回答:“不是。不是因为穆天,我们当然是朋友,但若我想要过去,他就是在这里也不会阻止,也绝对阻止不了。”
玉叶看着他,现在她也知道自己想错了,虽然她还没听到翼风说出真正的原因,但是她已经看到了。
翼风的眼睛。
原因就在翼风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玉叶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如此温柔的眼神。
他静静地望着树下的身影,说:“如果我现在过去,她就会立刻恢复原来的模样,她总以为那样显得更坚强。她……实在是太好强。”
玉叶忍不住说:“可是,她那么做只不过因为她以为你会喜欢。”
翼风怔住,“我?”
玉叶叹道:“难道你一直都不明白?”
翼风默然。
过了好久,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叶说:“她还没有做出选择。”
翼风慢慢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看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那样就好。”
玉叶眼波闪动,“所以你不过去?”
翼风转身,“是,所以我不过去。”
他慢慢地穿过树荫,阳光洒落,银发剑客的身影看上去颀长而傲然。
×××××××××××××××××××
断壁残垣。
连阳光照在这里都变得阴冷。
岁月早已剥尽了墙头的粉漆,古旧的砖石和碎瓦散落满地。死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然而这里依旧像被死亡笼罩。
没有草木,没有虫兽,连空气也似静止,闷得叫人窒息。
偶尔,天空中飞鸟掠过,在废墟上方盘旋。
忽然,那鸟似受了什么惊吓,凄叫着振翅直冲。
叫声未绝,瓦砾中射出一道光芒!
飞羽四散,那鸟兀自往上冲了一段,突然从中间裂成了两爿,重重地摔在断墙上。
黑衣少年从墙后跺出来,神情淡然地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长着浓眉、大眼、宽阔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憨厚得就像住在邻家,时常跑来串门的少年。没有亲眼看见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有那么快那么狠毒的出手。
手指擦过剑刃,沾满了鲜血。
少年把手指轻轻含在嘴里,像品尝什么美味似的,仔仔细细地舔干净。
一只飞鸟对他当然没有什么威胁。
他只不过喜欢鲜血的味道。
他也喜欢剑,喜欢剑刺入对手肉体的那一瞬间,不论对手究竟是一个剑客,还是一只飞鸟。每次剑光闪过,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他一直觉得,好的剑客就应该这样,嗜血、无情。
剑本来就是凶器,手里拿着剑讲什么情义,又怎么可能发挥剑的精义?
比如主人,他想,主人本应该比现在更强得多,只可惜他的杂念太多,他总是想着过去的亲人和他的仇恨,而不止是剑。
所以,他输了。对手连站也站不稳,却还能削掉他的一条手臂。
这简直可笑。
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见过比那个人更好的对手,那简直就是所有学剑的人心中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所以,他一定要打败那个人,不论用任何手段。
那个人,就快来了。
他感觉得到,就像猎豹能够嗅到猎物,他已经嗅到了利剑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他转身。身后断壁裂开一道缝隙,他走入了这道缝隙。
断壁只不过一尺厚,然而那少年却没有从另一面走出来。
他已走入了地下。
地下只有一片黑暗,像死亡一般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就在这一片黑暗中行走了很久,久到没人会相信在这片废墟的下面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地方。然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暗绿色的亮光,如同一团诡异的烟雾。
烟雾的正中间,黑衣男子飞快地穿行在山林间。
“主人,他已经来了。”顺影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渴望,他的剑正渴望着对手的血!
黑暗中没有回答。
良久,一个修长的人影慢慢地走到烟镜的正前方。
他紧紧盯着烟镜中的人,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两团被鲜血和仇恨点燃的火焰。
“你可以去,”清浚一字一字地说,“但是,不要杀他。”
顺影问:“为什么?”
清浚淡淡地说:“因为我们需要‘天机’。”
顺影看看主人,忍不住想,他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杂念?那个什么“天机”又有什么可执着的?他不情不愿地回答:“……是。”
清浚觉察到什么,回头看了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顺影啊,不是我小看你,就你那个脑袋瓜,就算他功力全失也一样能赢你,你信不信?”
顺影的身子微微一震,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信么?”清浚轻笑了几声,挥手,“你去吧。”
黑衣少年躬了躬身,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清浚重又转身,烟镜中,黑衣男子的身影依然矫如灵兽。
“你觉得怎么样?”他对着黑暗问道。
“如果他果真只有五成功力,那么或许有胜算。”有人这样回答。
清浚说:“我想陛下的话,是不会错的。他再会装,也不可能瞒过陛下那么久。”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未必。”
“哦?”
“我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你若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他,能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那么你一定会输给他。你越是觉得自己必定能赢,你就越是危险,因为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清浚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地想着这番话。
那人又说:“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天机’的真相么?”
清浚一震,“他知道?”
“他的法力本来就与‘天机’息息相通,就算当初他为了救活苏泠已经耗尽了法力,觉察不到‘天机’的变化,可是现在他来到这里已这么久,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察异界的变化?”
清浚紧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那人轻笑了几声,“我若看出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可怕?正因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我才疑心。他本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你以前还不曾做过他的对手,我却已经见识过他多少手段,你以为从前输在他手里的人都是浪得虚名的么?”
清浚淡淡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只可惜有一件事你忘了。”
“是么?”
“他若已觉察异界的变化,他为何还不回去?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黑暗中的人好像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或许……他有很特别的目的。”
清浚目光闪动,“特别的目的?”
“比如说,假若你是一个农夫,家里的鸡鸭经常莫明其妙地不见,你却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狐狸偷走了这些鸡鸭,你会怎么办呢?你是不是会故意设下诱饵,让那小偷现身?”
清浚惊疑不定,“难道你是说陛下他……”
“我什么也没说。”黑暗中的人忽又轻快地说道,“我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猜猜哑谜罢了,你可不要当真哟。”
这话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清浚死死盯着黑暗深处,良久,他慢慢地说:“你倒像是坐壁上观。可是,若果真如此,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回答。
清浚忽然冷笑,“我差点忘了,你好像对那个……哼,我倒很想知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如何回复陛下?”
黑暗中那个轻快的声音又响起来:“清浚,有件事你弄错了。”
“什么事?”
“荆珹他是你的陛下,但是他……”那声音顿了顿,然后淡淡地续完:“早已经不是我的陛下了。”
百井变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章节字数:8311 更新时间:07…12…11 23:08
罗离忽然停下脚步。
他已经飞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刻都不曾停歇。他心里有太多需要发泄的东西,以致于他已经感觉不到疲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他只是记得玉叶指过的路,他便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
现在天又已经亮了,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云层静静地照了下来。
阳光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温暖,可是此刻阳光却好像忽然失去了温度,洒落在身上的阳光竟也似透出隐隐的寒意,仿佛那天上悬挂的只是一轮金黄色的冰。
罗离依稀记得自己刚刚穿过一大片茂密的山林,现在他已站在山顶上。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山,山的一面树木葱郁,另一面却是寸草不生。远处的平原上,大片古旧的废墟伫立,参差的断壁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暗紫色,有如干涸的血。
寂静。
完全的寂静,没有人,没有飞鸟虫兽,连风也忽然停止。
这里就像被一股奇特的力量诅咒,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不祥。
不用任何人告诉,罗离立刻明白:蒿墟到了。
原来他在一天一夜里已走完了三天的路。
他心里一直都很烦乱,仿佛有各种分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在一起,憋得他简直要发狂。此刻,他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
盈姜就在这里。
想起人族药师月牙儿一般微笑的眼睛,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因为他知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永远是理解的神情。
就算他心里始终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口,那种痛苦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他。可是,他就像一只蛾子,虽然惧怕火焰,却又禁不住温暖的诱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飞近。
那种感觉,虽然带着几分刺痛,却很幸福。
可是,他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盈姜?
这问题他已用不着多想。
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简直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山坡上。他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就像在每个山村里都会见到的淳朴少年,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可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罗离分明感觉到了那股尖锐的杀气。
罗离的手已握上了刀柄,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更不会忘记他那种歹毒卑鄙的招术。
少年走到他面前,微笑:“好久不见。”
罗离当然没有寒暄的心情,他直截了当地问:“盈姜呢?”
少年笑得更憨厚:“你放心,她绝不会有事。”
罗离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她跟我们是一伙的。”
“你!”罗离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可是他却忽然又闭上了嘴,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她是自愿跟我们来的。其实你也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罗离并非早就猜到,他刚刚才想到。
当那天他失去知觉的瞬间,他曾闻到一股香气,栀子花一般甜美的香气,却让他莫明其妙地感到难受。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那股香味是什么。
那是盈姜自己配的一种迷药,有次她弄洒了一些,他闻到差点晕倒,幸亏她立刻给他服了解药。
他本不该现在才想到,只不过他一直不愿仔细去回想。
可是,盈姜手里有各种各样的迷药,她为什么偏偏用了这一种?这是她仓促之下的选择,还是她其实在暗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离更像在问自己,可是那少年却像出奇地老实,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想要把你们诱惑到这里来,总要抓一个人来当诱饵。你们五个人里,有两个剑法太高我们实在没有把握,本来抓那个祭师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两个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我们试过了实在做不到。抓你,”少年顿了顿,“盈姜又说什么也不答应——”
“所以你们带走了盈姜?”
少年连连点头,“‘柿子要拣软的捏’,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
他说的明明是句玩笑话,可是他的语气却出奇的认真,就好像他说的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计谋一样。
罗离苦笑不得,“那你们想怎么样?”
少年奇怪地看看他,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实在太多余,“我们只不过想请你到府上住几天,等我们把别的问题都解决了,你和盈姜爱去哪里去哪里。”少年怪异地笑笑,“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事要管也自有别人管,我们管不着。”
罗离道:“别的问题?”
他已发现这少年是个少有的谈话对手,他问一句这少年至少会回答三句。他虽不明白这少年为何如此,是真的毫无遮拦,还是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告诉他任何话都无妨?但他已决定要多问几句。
果然那少年回答:“我们不想杀你,但有的人一定要杀。”
罗离当然知道“有的人”是谁。
“可是,如果你们杀不了他呢?”
少年好像听到一句很可笑的话,忍不住嗤笑:“这世上有杀不了的人吗?”
当然没有。
“他的剑法是很高,我以前想都没有想到过有人的剑法能那么高明,但是他还是有弱点,而且我也知道他的弱点,所以,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少年这样说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剑,温柔得就像在抚摸自己的情人。
罗离冷冷地说:“但是也未必。”
“为什么?”
“因为你们想杀他,却也有人不希望他死。”
少年一愣,忽然大笑起来,道:“谁?你吗?”他笑得前仰后合,就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
“呛!”
青瑰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绚丽而冰冷的光。
罗离对自己的出手当然很有把握,这一刀就算不能够伤到那少年,也一定能够逼退他。
然而,这必中的一刀偏偏没有中。
不但刀落空了,连对手也忽然消失不见。
罗离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少年不见了,天空不见了,阳光不见了,山坡不见了,废墟不见了,一切都没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永不会结束的黑夜。
“你想阻止,就先从这里出来吧!”
少年的声音含着冰冷的笑,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罗离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他的双脚都仿佛已没有踩在地上,整个人都似飘浮在空中。无论谁突然陷入这种可怕的境地,都难免会惊惶失措。
然而,罗离一点儿也没有。
也许因为这两天他心里已经塞了太多东西,所以已经塞不下恐惧。他心里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恐惧也没有。
相反,他心里原本还有几分烦乱,此刻也忽然全都消失了。
他居然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又进入了一片空灵的状态。
他以前几度陷入幻境,从来也没有破解过,这一次本来也没有任何把握,可是忽然间,这幻境变得破绽百出。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破筛子,简直四处透光,罗离随手挥动青瑰刀,轻轻地一划,那幻境立刻就像个泡沫一样四分五裂,消失于无形。
那少年脸上的得意都还没有消失,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本来认为罗离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对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破解了幻境。只怕连穆天和翼风两个人都做不到。
罗离淡淡地说:“如何?”
少年说:“高明高明实在高明,不过我没工夫陪你玩儿了,你自己先在这里走走逛逛吧!”他说完转身就跑。
罗离一愣,他真没想到那少年居然就这样逃了。
等他追上去,少年已经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了几堵断壁中间,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罗离依稀看见他跳入了一个地道,可是等他赶到,地上却只有散落的瓦砾,看上去已经几百年没有人动过。罗离不死心,用刀四处都戳了一遍,哪有什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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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开始在别的地方翻找。
这片废墟可真大,他从早上一直找到太阳落山,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觉得自己真像一只没头苍蝇。
终于,罗离累了,一屁股坐下来。
古旧的断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