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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小笼包和豆腐脑端到客厅去，坐到老人旁边。他仍然在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电视这会儿播放的是广告。
我想对他说声谢谢，但是没有说出来。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包子，每一口都五味交织。
“到桂林来的这段时间，过得习不习惯啊？”老人开口问我。
我点头：“我习惯。”
“哦，习惯就好。”接下来便是沉默，只有电视里传出来吱吱喳喳的声音。
我一天没有出门，早晨老人已经到菜市把菜给买回来了。中午我做饭。我们都吃得很慢，都不怎么说话，但是我却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前近了许多，或许，就是因为早晨老人给我带回来的早餐吧。
对于我来说，那并不只是一顿早餐。
下午仍然是看电视，我们开始有了语言的交流，——交换对电视情节的意见和看法。我在老人面前的拘谨与紧张相对以前来说，消除了许多。
我很盼望肖天立回家，告诉他，我和他的父亲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善了。
傍晚的时候，肖天立打电话回来了。
“还好吗亲爱的，在家吗？”
“在家呢。”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轻声地答。
“和爸爸在看电视？”
“就是啊。”
“哦，晚上的菜买好了吗？你们早点做饭吃吧，我要吃过饭才回去了，不要等我了。”
我看了肖天立父亲一眼，他仍然还在看电视。“好。”我说。
“那你告诉爸爸，不用等我了。”
“好。”
“挂了啊，乖。”
“嗯。”
“他不回来吃饭了？”老人问。
“是的，他叫我们不用等他。”我说。我奇怪他怎么知道肖天立不回来吃饭呢？
“不用管他，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老人说。
我点点头。
“他也是忙着找店面，多看看比较好。”老人像是在对我解释。
我微笑着点头：“我知道。”
他便点点头，继续看电视。
我为老人态度的转变而感动得几乎想落泪。虽然他对我们冷淡，可他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虽然他对我们冷淡，可他仍然关心肖天立。因为肖天立是他的儿子啊。
我也会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的，因为我没有父亲，也因为，他是肖天立的父亲。
我爱肖天立，我爱肖天立的一切。
我和老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了。他开始和我说话了，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有了笑容。我欢喜地觉得我的生活将要真正地正常起来了。
一天吃饭的时候老人问我爱吃什么菜，我一时回答不上来。
“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只照顾我的口味。”老人说。
那一刻我的鼻子迅速地酸了。
“天立在外面忙，你不用管他。”老人说。
我点头。
半个多月来肖天立都奔波在外面，每天回来都是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想为肖天立分担一些压力，于是和他商量，我说，我去找工作吧。
“不要去找工作了，我们不缺这个钱，”肖天立说：“到时候你偶尔要到店里帮帮忙，有时我要出去啊什么的，你就得在店里看着。”
“可……”
“你有时可以在家陪陪爸，有时我要是想吃你做的饭，你还给我送饭。”肖天立笑着补充说。
我仍然觉得不妥，还想说什么，肖天立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要担心啦，亲爱的，等过一段时间店里生意走上正轨了，我们就准备结婚吧。”
结婚啊。我望着肖天立，这个我心爱的男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结婚”这两个字让人多么地憧憬啊！
“乖了，不要胡思乱想好吗。”肖天立抚摸着我的头发，“安心过吧，肖太太！”
肖太太！我眨了眨眼睛，多么新鲜而又温馨的称呼啊！我抿着嘴笑了。
天立手机维修终于开张了。店面设在中山中路，很繁华的地段。刚开始营业的时候肖天立很忙，一直到一个月过后，他才能安安心心地在家里睡一个好觉。
二十号我的例假应该来了。可是三天过去，仍然没有如期到来。我开始对酸味食物产生了强烈的食欲，并且在不经意间碰到乳房，感觉到一阵疼痛。
我突然意识到，我肯定是怀孕了。
到药店买了试孕纸，放在抽屉里。还没有告诉肖天立，我想先确定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一个人躲在卫生间，用纸杯盛了小半杯晨尿，按试纸包装盒上的说明进行测试。
我心情复杂地守在旁边等结果。试纸上慢慢地呈现出两条紫色的线，线条越来越明显。
——阳性。我怀孕了。
试纸放在纸杯上。我回到房间。
肖天立还没有醒，他像个弓字一样蜷缩在床上，抱着毛巾被。我轻轻地躺到他的身边去，然后侧过头，静静地凝望着他熟睡的样子。
这是我爱的男人。他的睫毛长长，像蝴蝶想要飞翔的翅膀，皮肤在熟睡中显得有些暗黄，嘴唇很好看地抿着，嘴角微微地上翘，显得倔犟而坚决。他在睡梦中吧，有没有做梦呢，作了怎样的梦，梦见了什么样的人物和情节？
他在梦里开心吗？看他睡得很沉，像是很疲累的样子。
这段时间，他常常显得很疲累。
我久久地凝视着肖天立，他的模样已经熟悉得我无论何时何地、闭上眼或睁开眼，都能随时地想起，亲近得触手可及。
我怀孕了。是肖天立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会要这个孩子吗，我们的孩子，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会长着什么模样，会很聪明、很调皮吗？我想像着，心里渗透了丝丝的甜蜜。
我不准备把肖天立弄醒。但是我很想抚摸他的脸。我伸出手，隔着空气轻轻地抚摸他的脸。
我的肖天立，他是孩子的爸爸。
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他动了动身子，微微地撑了撑眼皮，看了看我。我对着他微笑。
他也对我绽开了笑脸，摸摸我的脸，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多睡会儿吧亲爱的。”
“你睡吧。”我轻声说。
他嘴角微微上扬，表示对我微笑。然后继续睡去。
我的心灵被快乐的感觉充盈着，丝毫没有睡意。我决定下楼去买早餐，等他起床就可以有吃了。
我愉快地穿衣下床，穿上我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裤。想想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我又换了一套稍微宽松此的连身裙，不能穿太紧的衣服，把孩子勒紧在肚子里。虽然，现在我亲爱的孩子才一个月大，才只是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团胚胎。
我忍不住，捂着肚子对着镜子笑了。
我爱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是我和肖天立的孩子，我们爱情的结晶啊，我爱他。
出门前，我俯在肖天立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睡，我去买早餐了。”
肖天立动了动眼皮，表示听到了。
我神采飞扬，一路脚步轻盈。在楼下巷口的早餐店买了两笼小笼包、两袋豆浆，然后很快地回家。一路想着也许我回到家，肖天立还没有醒。
我轻轻地打开门，进屋，把早餐放在餐桌上，然后往房间走。我不想吵醒他，轻轻地走到门边。
站在门前，我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为了避免吵醒肖天立，只是虚掩了房门。而现在房门锁上了。
房门怎么锁上了？
肖天立醒了？他不在房间里吗？
回头望望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
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打开门，看到肖天立措手不及地呆愣在床上。
我吃惊地愣住了。我看到肖天立正握着一支针管，往自己手臂上扎，他显然没有料到我这么快就会回来，他的眼里交织着复杂的神情。因为他停了下来，有血液在往针筒里倒流。
“你，在做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行。这是小说和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真实地发生在我面前。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吸毒，肖天立吸毒？这是真的吗？
肖天立把针管拔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消毒盒里。他没有说话，低着头，垂着手臂。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沉重，那么伤感，那么难过。
我慢慢地朝他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天立。”我捧着他深垂的脸。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他的眼神是痛苦的，我的心被揪痛了。我站起身来，把他抱在怀里。“天立。”我听到我疼痛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的脸伏在我胸口，眼泪滑了下来。
“宝宝。”他嘶哑而低沉的声音。
我的眼泪也滑了下来，打落在他的头发上。我们就这样相互依靠着，像两尊雕塑。
“我买了早餐。”许久，我抹去泪，轻声说。
肖天立站起身，握起我的手，牵着我走出房间。
这时候，我们的房间像一个沉重的、充满了阴影的笼子，被甩在身后。
“爸爸出去早锻炼了吗？”肖天立问我。
我看了看他父亲的房间，门关着。“可能是吧。”我说。
“我们先吃吧，留一笼给他就行了。”肖天立说。
他显然没有食欲，但是却大口大口地吃着小笼包。他像做错事的孩子，又像要安慰我，一边抬起头对着我微笑。
我亦对他微笑，心里却刀割一般地疼痛。
肖天立吸毒的事件像个魔咒一般笼罩着我，看着他吃包子、喝豆浆，我心里乱麻缠绕。他怎么会吸毒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是怎样染上的毒瘾？他能把毒戒掉吗？如果戒不掉，我该怎么办，他的父亲和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我的眼睛就有些模糊。手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肚子。心酸，我们的孩子，我亲爱的的孩子，刚刚接收到他将要降临到我们生活的讯息，却又收到如此可怕的噩耗，我们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情呢，他的爸爸，我亲爱的肖天立，我们该怎样帮助他走出这个事件，怎样渡过这个难关呢？
“你怎么不吃？”肖天立抬起头微笑着望着我，他天真的眼神又一次让我感到无限心酸。
我拿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地咬了一口。这是我到肖家来遇到的十分喜欢吃的小笼包，细滑的面皮中渗透的肉香，可是今天吃起来却那么索然无味，甚至有涩涩的苦。这就是我的人生么，一直那么苦，好不容易尝到了喜欢的甜，还来不及留恋，在转瞬间又变成了涩涩的苦。
我想坐到肖天立身边，抱住他。
但是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微笑。我不想让他感觉到压力，不想让他感觉到难过，我的肖天立。
“很好吃。”肖天立对我说。他尽量地展开着笑脸。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他不想我担心，不想我难过。我微笑着，对着他。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我靠着他的肩膀，他靠在沙发上。他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则把他的右手握在手心里，我想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告诉他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有了我们的孩子。我想告诉他，心里一直翻涌着这种冲动，然而却始终没有开口，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时候告诉他这个事实，对他来说会是一种鼓励还是一种负担。
“我，”他清了清嗓子，游走于我头顶的手停了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染上毒瘾，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肖天立说。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低着头，听他往下说。
“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他的声音已经蕴含了一种痛苦的成份：“那天晚上我们几个战友聚会，好几个人，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当然也抽烟。赵凌志递给我一枝烟，很特别，我没有抽过……”
我的心跟着他的声音开始痛苦。他的战友，他亲如兄弟般的战友，把他从平静的生活中拖离，陷入可怕的沼泽。赵凌志，那个赵凌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为什么要剥夺肖天立的平静，使他从天堂堕落到地狱，从此经受身心的折磨和煎熬？
“没事的，亲爱的。”肖天立拍拍我的手背，含着笑：“别担心。”
这个时候，我不知是否该把我怀孕的事实告诉肖天立。
我们静静地靠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出声。
肖天立的父亲中午才回来，我做的午饭，我们一起吃午餐。肖天立食欲不高，只吃了一碗饭，就开始慢慢地喝着汤，等我们。
“爸爸，早上去哪了？”肖天立问他的父亲。
“早锻炼后去老杨家里下棋了。”老人答。他不知道儿子染上了毒瘾。若是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和态度呢？
“杨伯伯还是一个人在家吗？”肖天立没话找话地和他父亲聊天。
“是。”老人简短地答。
我给老人夹了一块豆腐，他微微颔首，表示接受。我们的关系就是从那个雨夜之后开始有所改善，这一点我非常珍惜。我爱肖天立，也当同肖天立一般爱他的父亲。
吃饭后我洗碗，肖天立站在旁边抚弄我的头发。我回头对他嫣然而笑，看到他有些忧伤的眼睛。
我的心一下子就疼痛了。
下午肖天立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我坐靠在床头，把他抱在怀里。凝视着他熟悉的脸，他粗黑的眉，他长了几颗雀斑的鼻子，他微微上翘的唇角……我熟悉的亲爱的这个人，现在他染上了毒瘾。他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帮助他，才能把毒戒掉，重新回到健康的生活？
我一个晚上睡不着。只有一个念头缠绕着我：肖天立染上毒瘾了，我亲爱的肖天立染上毒瘾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肖天立正和他的父亲在吃早餐。
看到我从卧室走出来，肖天立问：“怎么醒了？我没叫醒你，就想让你多睡会儿。”
“我醒了。”我说。
“吃包子吧，给你留了，在锅里。”肖天立的父亲对我说。
肖天立起身到厨房把包子拿了出来，又捧了一碗豆腐脑放桌上，示意我坐下来吃。
我坐了下来。
“我准备回南宁了。你和天立在这里呆多久都行，回家也行，两个人好好过，互相照顾。”老人说。
我惊讶地望着肖天立。老人怎么突然要走？之前没有一点准备啊。转念一想，老人走了也好，不然他若得知肖天立吸毒的话，会多受打击。
“弟弟一个人在家，爸爸不放心。”肖天立向我解释说。
“哦。”我点了点头。
默默地吃了早餐，老人到房间把收拾好的旅行包提了出来。肖天立摸摸我的头：“我送爸爸到车站去，你一个人呆在家，乖啊。”
我仰着头望着肖天立，我想跟肖天立一起去，现在的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看着肖天立父子一前一后地下楼，我站在门口，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肖天立在楼梯拐角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对我微笑着，像是安慰我，却让我突然地心酸。
颓然地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想，一定是肖天立说服他的父亲回南宁去，因为他不想让老人知道他吸毒的情况。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能把毒戒掉吗？我又能做些什么，帮他早日恢复健康？还有天立手机维修又该怎么办呢，还能继续经营下去吗？
我一筹莫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他戒掉毒瘾，早日恢复健康。
窗外的阳光多么灿烂，然而它永远不能照进我的生活，和我的心里。
肖天立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
他抱了抱我，然后就躺到床上去了。
“吃午饭不用叫我了，我想睡一会儿。”他说。
房门在肖天立身后关上了。我还坐在沙发上，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我也没有吃午饭。我不饿。
肖天立熟睡在床上，我坐在床头，凝望着他熟睡的样子。
原来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以为新的生活就可以这样延续下去了。然而阴霾终于还是又笼罩了我的生活。
我轻轻地抚摸着肖天立的脸。
亲爱的，亲爱的肖天立，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几时，也伏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梦里一团模糊，似乎是肖天立走在前面，我想叫他，却始终叫不出声；我想追上他，却怎么也走不动；眼看着肖天立越走越远，我着急，我惶恐，我难过，泪水就流下来，流下来，不停地流下来……
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肖天立。找遍了屋子里都没见人影。
我有些不安。
他买菜去了吗？买吃的去了吗？
已经是七点多了，快要天黑了，肖天立还是没有回来。
我的心里已经惶恐得不行。想起刚才的梦，他在梦里越走越远。
我不停地走到窗前，看楼下有没有他回家的身影。
可是没有。
天终于黑了。肖天立仍然没有回来。
深深的不安和恐惧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他到哪里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冲回房间，在床上、柜子上到处找，没有找到他的手机。他把手机带出去了。我颤抖着手拨打他的号码，不停地拨，不停地拨错。
我急得快要掉眼泪，我不能想像如果肖天立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亲爱的，你千万要平安，千万不要有事，千万千万……
号码终于拨对了。听到机械的女声在重复：“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我快要跳起来。为什么无法接通，肖天立，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正常地呼吸。我不停地拨着肖天立的号码，不停地听着对方提示我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我想打电话给肖天立的朋友，可是我不记得他们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们，打听肖天立的消息。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家里等。等他回来。
他没有带钥匙。如果我不在家，他回来进不了门。
我坐在床上，房门打开。这样，如果有人敲门的话，我立刻就能听到。
似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