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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知晓,此刻,我最应该做的,是细细批示下属们传递过来的简报,全心全意的谋划复国之事,只是,一想及那一夜西门吹雪所提及的高手,心中便禁不住的,有些心痒,又有些担忧。对手难得,能得西门吹雪一句高手的对手,更是难得,然而,有这样一个对手出现之时,却是往往伴随着其中一人的死亡,可能是对手,也可能是西门吹雪……简报于手中留滞许久,我终还是抑不住心底隐隐的躁动,或许,这亦是个能令我离西门吹雪更近的机会。
一路上,我只居于马车之内,紧随着他一路而行,却也当真发现了许多之前从未了解的事,譬如,西门吹雪嗜食白煮蛋。这一路行来,除了迫于无奈留宿野外之时,西门吹雪每遇客店酒楼,此物皆是必点,统共吃了五十六枚。虽然我亦觉这般吃法于身体有损,但是西门吹雪本身便精于医道,况且,每次吃时,他面上的表情总是格外的平静超脱,但令人只望一眼,便觉生死已不入他眼内……或许,我不仅不该相阻,更该时时预备,以博他心悦……
这一次,西门吹雪在停留的酒楼中,等到了他在找的人,但是,我的目光却是禁不住被酒楼上的另一个人所吸引。那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纵然相貌普通,但是,他却有一双十分特别的眼睛,而且,这个人的武功很高。这么特别的一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一个地方,果然,他与西门吹雪有着同样的目标。我默然的遥遥望着两人,心下却有着难言的感觉,最年轻漂亮的……男人……叶孤城年已过而立,于你眼中,可是已然老了,形容粗陋了?若非如此,你又何以独对花满楼出此言,却从未令叶孤城亦有幸得闻?
目光于西门吹雪面上细细滑过,更情不自禁的落于他的唇上之时,我却是不由的心下一凛。此刻的西门吹雪,风采卓然,孤冷绝傲,眉眼间冷厉中俱是一派隐而不发的淡漠从容。只是那一双眸子虽仍是湛湛有光,然而面色苍白且不言,便连唇上,亦是连丝毫血色也无,比之往日润泽鲜亮的粉色,比之那一日缠绵灼人的瑰丽艳色,却是愈发的令我禁不住的心颤……顾不得多想些什么,眼见那人已然离得西门吹雪愈发接近,眉眼一冷,我飞身自马车直入楼梯之上,方才衣袖轻振,缓缓的,一步步走了上去:“叶某倒是想知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一边出言,我却是禁不住一边心神俱已旁分,只为,便在我刚刚开口之时,花满楼已是无声无息间,握住了西门吹雪的手……
目光莫测的望了一眼两人交缠的手,纵然为了大敌当前,强自抑住了满心的酸楚,然而对上那人之时,心底却是禁不住的,仍旧被激起了一缕杀意,目光更是瞬时利如冷电。那人似有所觉,旋即而退,我却是顾不得追击这难得的高手,反过身来,便暗暗托住了西门吹雪的手臂,将他扶上了马车。我亦知,有些事本不该多想,纵然是剑法高绝如西门吹雪,亦不可免有受伤无力之时,但是,我却明知此等想法可谓卑劣不堪,仍是禁不住的,于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可示人的念想,西门吹雪若能多几次,如眼下这般体弱无力,我……纵然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自己,这是绝不该去想的,然而我却是如着魔一般,抑不住的深深望着西门吹雪这难得一见的苍白的病容。寒厉如剑之时的风彩夺人,以及而今的……幽深如寒潭的眼睛睁开,瞬时便截断了我这几欲滑入深渊的思绪。
西门吹雪醒后,并未问及我是如何及时出现的,倒令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纵然我并无隐瞒之意,但如此却是无疑省却了无数尴尬,只是心下一松,口中所出之言便难免少了几分思量,及至脱口而出之时,我才瞬时惊觉,自己竟当真将那份不可示人的心思便这般隐隐的吐露出来了……不可抑制的,心中立时便是一紧,对你这般的轻狂失礼,西门吹雪,叶孤城又是否会引你心生不悦?目光略略自他面上转过,见他未露不悦之色,方才立时转过话题:“西门,你的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一边说,我一边定定的看着他,不肯漏下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变化,眼神变换,我只想自他的口中得到真相,只想亲耳听到他说,他不会向我隐瞒……然而,我终究失望了,纵然眼神避开,语声含混,他也终究未曾向我吐露真情……
我的眼中禁不住的带上了一丝沉痛,是如今的叶孤城仍旧无能,仍旧无法给予你什么吗?令你直到此刻,亦不愿以心底最深切的忧虑来让我与你共同承受这份折磨……紧紧的握住西门吹雪的手,我深深的吻了上去,心底最深沉的叹息,涌至唇边,却只是低低的呢喃:“我会很快……”我一定会很快成为这天下间至尊的天子,到了那时,我能为你做的,会有很多,我亦必不会再让你有如今日般向我隐瞒的可能!
滚烫的唇纠缠着,摩挲着,伴着灼热的,犹带着清冷梅香的吐息,令我抑不住的生出了更加深入的渴望,然而,西门吹雪逐渐软化下来的僵硬抗拒,乃至渐趋无力的反应,却是瞬时自令人沉醉的缠绵中惊醒了我。有些难舍的在他的下唇上最后重重吮了一下,我方出了马车,端来了下属们早已备下的参汤。西门吹雪多日只食白煮蛋,难眠损及肠胃,人参本为补气吊命之用,虽不对症,但配上一些辅药,至少可补益元气,只可惜,此时条件简陋,我这里亦只有一千年份的人参,不然,尚可给他更好的。只是,过食白煮蛋果然于肠胃有大损,西门吹雪只饮下小半碗,便不由的一手捂住了胃部,纵然神情仍是一片冷酷,但是却已是,额上冷汗淋淋,更抑不住的眉间微蹩。
看到西门吹雪这般,我只觉心中有些隐隐的痛,更只余苦涩,即便是在叶孤城的面前,你竟也不愿稍露软弱的一面。我亦不知,自己究竟出于何种心态,只是轻轻施力将他推到床上,抑着由西门吹雪缓缓倒入床中而来的,莫名急促的心跳,与喉中的干涩灼痛,运起真气,代西门吹雪的手缓缓于他的胃部反覆揉按,直至他终于四肢放松了绷紧的力道。持续的输出真气终究有些吃力,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自己额上亦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是,止不住的间或一望,西门吹雪此际只以霞飞双颊方可形容的面容,我却是心下只望,能够永远这么继续下去……
正揉按间,见西门吹雪忽然间眼睑微动,心下不由的蕴起淡淡笑意,一伸手,托起药碗,瞬时间真气直贯掌心,未几,碗中药液便已沸腾,然后,才又放回了案几之上,留待他取用。或许,这剩余的大半碗参汤,西门吹雪已然不需,更不会再喝,但是,若他需要,叶孤城只愿他入口之时,仍是暖意透心……
但见西门吹雪将剩下的参汤尽数喝下,虽然他对我这般的信任,令我几是抑不住的想要微笑,但心底亦是不由的有些担忧。千年人参药性浓厚,虽佐以辅药,但是……眼见西门吹雪再度倒入床中,我只略略顿了一下,旋即便再度伸过手去,运起内力,于他胸腹之间反复灌入内息,以免药性郁结于内。然而,随着内力源源不绝的涌入,西门吹雪原本白如冷玉的面颊却是愈发的红艳如火,一双手更是在身上不住的翻扯。有心阻止,指尖微颤着,却又有些不舍,更下不了手,心下纠结良久,亦只得颇为狼狈的扭转过头,再也不敢去看,只恐一时心神失守,便会禁不住趁人之危。
然而,叶孤城欲做守礼君子,却终究是君子难当。当一只滚烫的手伸过来之时,我却是禁不住艰难的挣扎着。那只手上的力道并不大,远不能与西门吹雪平日相比,只是,此时此刻,我却只觉来自手上的拖曳之力仿似重逾千斤,更胜平日里我所遇到过的任何人,直令我一丝一毫也难以移动,只能顺着那只手,极缓的落了下去。自掌心下隔衣透过来的滚烫热意,几是令我只觉整只手都似已被融掉,而情不自禁的一颤间,还未待我静下心神,重新灌入内息,便又被扯至胸口之处,更又旋即被甩脱。
失去了掌下那滚烫柔韧的触感,隐隐间,我只觉若有所失,更觉心内那一股刚刚窜起的火焰,直灼的整个身体都仿似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热意,更有了一种平日里几乎很少有过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盘膝坐于床头,极力想要静心凝神,压制住突然涌起的欲 念,然而,刚刚那让我几是痴狂心醉的滚烫的手,却再度握住了我的手腕。只微微一颤间,我便只觉自己仿若瞬时便被一股乍然爆开的火焰吞噬了,在这一刻,冷静、理智、克制、守礼,俱被抛却,此时此刻,我的眼中已是只余西门吹雪一人。狂热的吻过每一寸发烫的肌体,心口的火焰却是烧的愈盛,纵然西门吹雪要为我此时的无礼亵 渎之举,而怒不可遏,更甚至,要取叶孤城的性命,能有此刻,我已然甘之如饴……
叶孤城番外(完)
人生如梦。年幼于书上念及此句之时,亦曾面上端然,心下却暗暗轻哂,不过一群醉生梦死之辈无病呻吟而已,然而却是不知何时,便连我亦不由的心生此叹。
浓荫如盖,繁花似锦,人当是锦绣年华,而身旁亦正立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白衣如雪,风神绝俗更胜天人,人生得此,已然足矣,可为何,握着那人虽略带薄茧,却修长温暖的手,暖意透骨,心中却是只余萧瑟,更甚至,一片凄冷……古人言,三十而立,叶孤城刚刚年过三十,此生所欲求者,及至今日,可谓无有不足。出身显贵,身居高位,年少富足,锦衣玉食,更兼声威远播,名贯宇内,这样的叶孤城,不但有白云城,有天外飞仙,更有了西门吹雪……那一夜的缠绵,仿佛将一生的深情倾尽,那雪白的床褥之上,墨染的发,凝雪般的肌骨,犹透梅香的灼热吐息,以及素日里幽深如寒潭,而在那一刻,却朦胧中只余铁石亦融的炽情的眸子,都令我只愿从此日夜销魂,再也不复忆起那句时日无多,英年不永。纵然此生终是情深缘浅,至少,生死诀别之前,尚可得夜夜欢歌,只可惜,便连这一点浅愿亦不可得……
怅然间,不知立了多久,身侧的西门吹雪忽然道:“不妨暂且一坐。”微微一怔间,却见那人转过来的面上亦是一片说不出的惨淡,峻峭的眉宇间更是隐透离情别意,犹带寒意的目光落于我的面上,略略一扫,眉峰旋即微皱,眼中却是漠然中显出一丝关切来:“身体不适?”
心中一时间,亦不知是何滋味。叶孤城平素里无论待何人,俱是冰冷淡漠成性,眉眼间从不稍带一分颜色,却不想今日忧思之重,竟自面上亦是显了出来,更令他忧切至此。心中暖意尤甚,却又更增苦涩,如此人物,如此风神,如此的西门吹雪,却为何偏偏令叶孤城连白首亦不可得?纵然心知,西门吹雪所谓隐疾不过托词,然而,隐隐的,却不知为何,我心中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西门吹雪,似是当真难以长伴身侧,与叶孤城同享此情……隐忧之下,我亦曾派手下四处打探内情,却终是一无所得,若非那般深重难负的别离之感激的心神难定,那日两情缠绵之夜,我亦不致轻易为西门吹雪那分隐含霞韵的醉容所动,心神难以自持,以致一夜纵情不息,更致西门吹雪直至今日仍是伤势未愈,徒然白费了一日更较一日短于朝露的佳期良辰,不得欢悦……
望着西门吹雪更欠了几分血色的唇瓣,忆及那一夜于雪白床褥上晕染开的殷红绝艳,心下隐隐的闷痛之余,却是悔意更增,一时间似是伤痛之感抑于喉中,几是梗塞难言:“不必在意我,你此时不宜受寒,我与你一道立着便好,如此,已很好。”春光虽好,山间却是寒气犹重,若在往日自然无妨,但你这几日失血体虚,更不可再为寒气所侵。纵然欢情短,离情长,叶孤城却仍只愿你眼中心底,只留这世间胜景繁华;纵然无得欢悦,却惟愿这短短时日,能令你长记此情。心中如此作想,手上却是不由的握的愈发的紧了,纵然世上英才不尽,佳人无数,却是再也没有第二个堪为叶孤城知己与对手之人,亦再无第二个西门吹雪了,而叶孤城亦终不愿令你自此孤身独入轮回,更不愿你就此忘却了我……
西门吹雪似是隐隐觉察了我的心意,倒也难怪,他本就是个敏锐入微之人,更遑论我与他既已是情为一体,气机交感之下,自是心意难隐,但既然西门吹雪并不介怀生死,我又何必徒惹他心乱,只是,情发于心,终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隐叹,如此红尘繁华,世间胜景,少了你,这世间便似少了最华美的一景,纵有繁花胜雪,月华照波,于我眼中亦是失了颜色,索然无味。西门吹雪,你观的是景,却不知,叶孤城一直在看着的,却是你……
冰玉般的面容之上,似水无痕,清冽的语声却是意韵疏淡,我静静的看着,听着,心下隐隐的痛,淡淡的苦,你已然不在意,不在意身处人间抑或黄泉了吗?若将死之人是叶孤城,必然也会如你一般,毫无挂碍,随云欲散,生死而已,在叶孤城今生第一次拿起剑之时,便已再不入心内了,这世间,亦唯有你,唯有西门吹雪尚能令叶孤城有着难舍难割的牵念,而今,纵然是一贯自认漠视生死如叶孤城,亦不由的惧死畏离。如此长久,亦如此艰难,方得两情相悦,交颈缠绵,此生至情至爱,得来犹艰,却不想一夕纵情,从此便又将天人永隔……你说来日方长,可是你岂会不知,这世间没有了西门吹雪,纵然年华无尽,鬓发皆白,叶孤城所余,也不过是寂寞,正如未遇西门吹雪之前的叶孤城,少年盛名,富贵荣华,却只有满心寂寞。想到此处,望着西门吹雪仿似淡漠无波的眉眼,我忽的心底郁结尽去,既已到了此时,你又何必如此,没有了西门吹雪的叶孤城只余寂寞,而没有了叶孤城的西门吹雪,又岂会不同感寂寞?你我本就是为了相遇才同生于世,否则,这世间既已有了叶孤城,又何必再有一个西门吹雪?既如此,与其两人同样寂寞,倒不如碧落黄泉,与君同行。
西门吹雪忽的略略侧过身,目光莫测,只淡淡道“月圆之夜时,不妨共赏。”我默然望着他映着光的眸子,心底却是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明悟,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两心相通罢,西门吹雪,你是在以此暗示我,这便是魂断之期吗?我定定的看着他,乌缎般的发,冰玉般蕴着寒意却皎洁无暇的脸,峻峭凌厉的眉,冷酷淡漠,却寒辉熠熠的眼,还有那此刻颜色浅淡,却曾经于夜色下艳色逼人,直令叶孤城魂散神消的唇,直至今日,我犹记得那火热柔软的触感,这一切,都已然是属于叶孤城的,而这样的知己,对手,这样的西门吹雪,叶孤城又怎肯让与旁人?月圆之夜么,唇边不自禁的,浅浅泛起一丝笑意,很好……很好的埋骨之期,当真是……“良辰美景,甚好。”
如我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人,自是不愿在临死之际尚留旁人于眼前的,即便那人是至亲好友,所以,西门吹雪送走了现下正居于万梅山庄内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而我亦遣回了孤鸿。叶氏一门的夙愿,我亦不知该如何对孤鸿开口,如此重负,便连叶孤城自己亦不愿承担,何况孤鸿不过一介稚弱少年。今日叶孤城为情逃责,原本亦可将此事就此断绝于自身,但是之前所埋下的伏笔却终是不能让孤鸿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心下暗暗苦笑,叶孤城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不但连剑法未能尽数传下,便连自己留下的一众后患,亦不得不交托于幼弟,只是尚幸叶馨对孤鸿情深一片,总是相伴左近,少有分离,且据我观之,两人亦可谓情投意合,每每一见,便是两人言笑甚欢之景。有叶馨在,叶孤城亦不必心忧孤鸿与白云城了,更不必忧叶氏血脉传承。忆及那日相师遥指叶馨连道此女可多生贵子之语,心头不禁一松,叶馨,当可为孤鸿良配!
余下的时日,可谓尽欢。当日孤鸿暗中抱走西门吹雪的软枕之时,我虽有些不悦,但念及他对西门吹雪发自肺腑的一片敬意,也就未多做拦阻,却不想今时今日反而得益,锦帐之中,二人此际,方才是真正的同床共枕,纵无缠绵之乐,然而,额角轻触,发丝交缠,吐息相融,十指互扣,自是别有一番温柔意趣,更兼行止坐卧间,那一转眼一垂眸的心灵交通,脉脉无语……叶孤城此际方知,人间极乐,不过如此。有了白衣树影间的双剑交击,坐而论剑,叶孤城纵然为鬼,亦自甘愿。
然而欢愉之日太短,月圆之夜终究到了。明月如盘,光照万古如旧,然而叶孤城身畔的西门吹雪,此刻却已不再如初见之时的冷酷与拒人千里之外。更声响,子时已至,西门吹雪立起,寒漠已惯的面上,此刻却是微微浅笑:“今日月圆之夜,天外飞仙何在?”
我亦缓缓立起,今生得遇西门吹雪,便已是叶孤城平生之幸,又何须怨情深缘浅?我的嘴角亦随之绽开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在此。”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一路伴君同行便是。
身入虚空,衣袂翩飞,手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