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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会?”
他似笑非笑看过来:“传言许丞相有断袖之癖。”
我飞红满脸,瞪了他一眼。
“那你刚才的命令,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尽管在旁听着,从头至尾,糊里糊涂。
他眼中渐渐溢满笑意:“不懂吗?小笨蛋?”
我老老实实的摇头,他笑意越来越盛,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懂。”
“啊?”
仿佛置身自然,心神得到舒展,他也分外平静:“我自正式掌管宗家事务起,所下的每一项命令,都很准确,从无差错。此次所下命令,和军备投标毫不相关,说是自相矛盾吧,又不能不怀疑我在拉拢关系。如果他们――蔡家,或是别的什么人,通晓我一举一动的话,根本不清楚我想做什么,可是,他们不会怀疑是我疯了,只会怀疑我另外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
“你是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命令,”我恍然,“想让他们猜测你的用途而自乱阵脚?从而现出蛛丝马迹――”
他补充:“抓住潜伏在宗家内部的那名眼线!”
他果然是在怀疑内部出了问题!只有内部问题,才会那么凑巧,几次蔡家争锋,都恰巧拿住他的弱点,以轻微优势,获得最终胜利。我飞快转念,朱若兰深获老夫人信任,这一点,只能说明她来去方便,老夫人根本不管家里大事,她是掌握不到机密的。所以,宗府里另外还有隐伏更深的毒蛇!现在确不是动朱若兰的时候,要把那个埋得最深之人揪出来,方能一举断绝后顾之忧。
宗质潜缓缓分析事实:“我二十岁接管宗家事业,在这以前,是我娘和梁三、温八共同处理的。我查了接管前几年帐目,或多或少有所缩水。这是由于和朝廷闹僵的原因,比如贩盐一项,便被削去特权。帐目上的缩水,表面上看起来,相当正常。只有我在接管以后,五六年以来,大的纰漏未出,仅有这两三宗大件没有谈成,才能体会到这里头的不正常。蔡家是近十年里崛起的新势力家族,我和他们同时争取大项目很正常,所奇怪在于每次我志在必得的项目都会被其夺去,而且事后分析可知,他对我的内情一目了然。”
“此次这样重大的项目,参予之人不会太多?”
“我、我娘、梁三、温八、甘十和十二兄弟、秦十五和十七兄弟。最终的投标书,连我娘都没看到,只有我和几个全程走过那条边境线的人方知,投标书是在那个过程当中产生的,这九个月,我们……”他脸上现出一缕奇怪的神色,在那一瞬避开我的目光,“我们几乎日夜不离。投标书一做完,我亲自带上京都,上火线密封交给龙元帅。龙元帅那边如出差错,以他雷厉风行的性情,一定会彻查。从以往教训来看,这次问题也一定出在我们自己。我这两年查了很久,宗府上下并没一人和许、蔡两家生关系。梁三爷是跟着爷爷那一代出来的,八叔是父亲臂助,十哥他们,每一个和我都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他茫然喟叹:“我娘当家时,分心两头,又是处在风雨飘摇的那几年,帐务锐减情有可原。现在是我当家,并且全心一意在做。仍然年年缩水,难对我娘交代,只怕也成了宗家不肖子孙。”
我柔声道:“你要相信,你的计划是最好的,你的决定是最完善的,没人胜得过你。”
他不答,闪闪的目光向我看来,我转:“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回去?向我母亲兴师问罪?”
“不必了。”我苦笑,那是对不起咏刚的,我找质潜三分怒气是真,但,咏刚的确只是个幌子啊――我是为了朱若兰。“挑明白了,也无法挽回,那也没什么意趣。只是,你家出了大事,你又不见踪影,没的让虹姨担心。”
“回来。”他不让我上马,“你这最会躲藏的小东西,我不许你走。你躲了我十年,这一会儿功夫,也不肯留给我?”
我仓惶而懊恼,竟会糊涂地由他意兴同游:“你快放手,你干什么?”
他没退缩,任凭我用力挣扎,甚至运起了三分真力试图推开他,在我耳边低低地道:“云妹妹,我想叫你知道,他――辛大哥可以为你做的一切,其实我也可以,为什么你信得过他,就信不过我呢?把你的心事告诉我,我替你分担一半。把你的忧愁告诉我,我还你十分欢笑。”
我闭了闭眼睛,心里无端慌乱起来。呵,又是那样的声音,语调懒洋洋,语速慢吞吞,充满魅惑,象有一把钩子,缓缓伸入内心深处,肆意而大胆地勾引。不不我不要听:“宗大哥,别……你饶了我罢。”
“你以前从不这样叫我,质潜哥哥……这是你以前的叫法。你回来以后,从未叫过一声。云妹妹……”他轻轻说,“我喜欢在书房里的那个你,年龄大了,真性情也可改变么?你想哭,压抑着不肯流泪,你想笑,体念着端庄颜面。云妹妹,在书房里的那个你,才是真正的你。你多年来压抑着自己,被愁苦压住了天性,被乌云遮住了晴朗……”
“宗大哥,”我打断他,坚决地摇头,“回不去了。你清醒一些吧,我们回不去了!”
“你心里负担的事太多,”因着我这突然降至冰点的态度,他终缓缓放开我,可是那灼伤人的目光不曾离开,“即使、即使我们只象从前,我也关心你,就象兄长关心妹妹。云,你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我自顾跨上马,不再看他一眼,冷冷道:“回去吧。”扬鞭一挥,坐骑长嘶一声,迅速起步。
鞭子一记记抽在马身上,越奔越快,唯有无边天宇斜挂的丝丝流云静静相随。我闭起双目,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
我以为早就遗忘的干干净净的童年往事,一幕幕闪过,记起一点,就在心上刻下一刀。
南方是不常下雪的,那一年,皑皑白雪盈满翠岭。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儿,欢快的笑着,在雪地里,堆起两个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我滑了一跤,跌破了手,看到血,大声惊哭。他在一边焦急,募然无奈,捧起我的手,吮吸上面的血珠,并给我以温暖。那雪人融化了,两个并做一个,再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我,化为同一滩水。
耳边依稀尚未变声的清锐童音乍现:“云妹妹,别走!你别走!”那一年,我十二,他十五。
但,我更不能忘。
母亲一死,血污残躯。
我被这世上每一个人所遗弃,我看到每一个人眼中闪动的冷漠光芒。我颤抖,我狂,我失去了这世上最后全身心疼爱着我的人。
是谁在身边抚慰我,是谁在身边关怀我?
是咏刚。回乡千里,我一路高烧昏迷,饮食不进,他一口一口把热水灌进我的口,时时刻刻紧抱着我,昼夜不离,整整三天三夜,终于逼出我的汗来,高烧一分一分退下。
是咏刚给了我生机,给了我活下去的意志,咏刚把我那脆弱而碎裂的心一片片重拾,珍缀,自绝望中注入重生的希望。
质潜,质潜只是一个儿时的回忆,一个绚丽的水泡,他不曾与我共患难,同甘苦,这十年来的艰险苦恨,十年来的凄凉冷落,他何曾知道一丝一毫,何曾助我援我,念我思我?
我怎会为他乱了心智,为这几句漫不经心的骗人言语,乱去我十年真情?
“云……”低微不可闻的叹息,如清风拂过。
我受惊的回头。
是谁?咏刚吗?
我大声叫出来:“咏刚!咏刚是你吗?”
展眼无垠,孤垒荒凉连空阔,隐隐两三烟树。
咏刚,你在哪儿?你回来啊……我很怕,很怕,我不能没有你,我要你在我身边。
正文 第七章 且放白鹿青崖间
那日后再没单独见过质潜。
他间或派人来,向我汇报打听到的咏刚下落。咏刚离开清云后一路南下,那笔巨款,自不免被人觊觎,清云料着先机,为他出借路帖,倒是平安无事。途经第一个城市,他便择一家银庄,将其兑换成银票。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避开清云和宗家的银庄。再然后,他日日醺酒,走一程,醉一程,每到一处,必生事和人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终在一无名小镇不知去向……
每听到一点消息,我的心总是揪起来痛很久,很久。咏刚他是一个温和敦厚之人,一生之中,从未尝试和任何人起过口角。如何去想象,他成了火药桶子,动不动与人争吵、打架?他武功虽不很高,但为人向来机警,分明是觉察到有人跟踪,故意寻机失踪。咏刚父母均已死在文家遭难那一年,他和我一样,在这世上除了彼此别无亲人,如今不知去向,又能着落在哪里?
灯节以后北上赴京,途中,我和杨若华日夕相伴,闲而无事,折了一只又一只纸鹤,七只串成一行,挂在马车外面,遂成风景。
质潜在另一辆马车。即使在路上,他也繁忙不已,每天有很多快马报件,飞赶过来待他处理。他那辆马车为此而特制,车厢宽敞,辕架大而稳,窗户占到厢体一半大小,以供给足够的光线,和传递指令的方便。从窗口里,看得到他伏案的身形。他埋头于厚厚的案卷,手书口令,连喝杯茶松口气的功夫也没有,象是在拚命似的,要把军备提供权的失利在其它方面弥补回来。英俊的脸上,没有了我回来初见时的意气风,有的,只是深邃的失意,一缕缕憔悴。
车窗边挂起一串又一串的纸鹤,粉的,绿的,青的,紫的,最多的还是纯白色,都是一种淡淡的颜色,淡得让人止不住惆怅,就象初春欲未的浅浅相思。随着马车颠簸,风卷起轻帘乱舞,那些纸鹤展翅如飞,摇曳云中。
杨若华一直看着我,看我又挂上一串纸鹤,笑道:“这车里都成了鹤的天下了。云儿,你别整日躲在车里,出去骑骑马,散散心啊。”
我微笑道:“我不闷。”折起鹤的一脚,人说道雁足传书,鹤儿啊,你能否捎带我的心愿,传给那远方的人儿?报平安,了思念,解开这次第千千结。
“你近来很少说话,是不是怨着我们了?”
“怎么会呢,若姨?”是啊,怎么会呢?她们那样待我母亲,废她武功,逐她出帮,救她回来却逼她自尽,身后草草浅葬,至今无人为她正名,象这样,我都只字不提了,又怎会因其它事心生怨恨呢?
“云儿……”杨若华低低叹息,“别怪谢师姐过于武断,你的婚事,我们是不够格替你作主,但是你自己也要思量周全,家世、身份、地位,这些不可以不考虑的。”
“嗯?”我含笑,“家世?”
“辛护卫……终究只是你文家世代家将,你此一去,将受皇朝封诰。云儿,你一意念他恩好,有没有想过你们身世悬殊,倘配成婚,在朝廷,在江湖,无论在哪都未免受人非议。你固然可以当过耳秋风,但压力是他的,你能保证,他也永远不在意么?”
我有点维持不住笑颜了,小心的折出鹤翅:是这样的原因?这样简单,而又残酷得无比真实的原因?――令她们作出那般自以为是、焚琴煮鹤之举?
“你没有经历过。”杨若华叹气,眼神朦胧,是否也忆起前尘云烟?“就算你们可以忽视外界言论,仍然不代表这是完美的。云儿,你不懂得,有些裂痕是即使穷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普通的书香世家和市井工商之间,便是格格不入,何况是这样的差距?你们现在一厢情愿,到将来倍尝沉沦痛苦,可就来不及了。谢师姐的做法,也许太无情也太无礼,但她是为你好。”
“若姨,我是晚辈,资浅无能。”我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分解,“若姨是金枝玉叶,五代以上俱是贵胄门阀,有此成见,也是顺理成章。但是讲到身份之别,我母亲,原也是贫困交集无以为生,这才加入清云。只是我母亲做的比别人好些罢了,不然她一生在民间,对朝廷大员的护卫而言,高不可攀的就是我了。门第并不能说明什么,咏刚的护卫,也不是做一辈子的。”
做一辈子,又有何妨,我只想完成这边大事,便与咏刚返乡归田,但求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耕织随唱,调儿弄女,乐也融融,趣也无穷。
杨若华笑了:“你的母亲,她是个例外,皎皎如冰轮悬照,清雅不可及,曜曜然在水一方,遗世独立。她生来便是那样一个人,天然的贵族,谪凡的神女,只供人瞻仰。不论她是什么身世,什么来历,注定了不会一生平凡。这样的人并不多。”
我叹了口气,怅惘不已:“是啊,这样的人并不多,锦云便是一个打回原形的俗世凡胎,一个企盼真实,企盼安宁的平凡之人。”
杨若华叹道:“你是因少时惨痛,在心里留下阴影,这阴影要一辈子跟着你走么?”
“我……”我想说,并无阴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清云这一回赴京,是十年来次堂堂正正之行为,因而排场甚大,走得不快。将近一月,方到上阱。
这地方离京城还有两百多里,计一日行程。上阱蔡家是质潜最大的对手,彼此表面维持关系,多有往来,车到半途,即有人来迎。随后质潜带了文焕回拜。
黄昏斜照,日色尚未为晚,我携迦陵出店走走。
此城不大,早年也并不达,多半是由于近年蔡家崛起之故,市肆相对繁荣。朱门高户,雕栏犹新,兴步所至,丝弦不绝于耳。
忽闻人声鼎沸,有凶恶的咒骂之声,和旁观围哄,混乱之中,夹杂一音隐约嚎哭:
“你们这帮遭天谴的!黑了心的狗杂种,老天有眼,天打雷轰啊!”
那是个老年人的嗓音,悲恸欲绝,透着走投无路的苍凉。语声未住,被粗暴的恶骂淹没:“找死的老奴才,快滚!快滚!”
“老不死的!死都死了,还想害人,把尸体送上门来晦气,要把死人病传染给活人啊!”
“滚!还不快滚!”
一阵棍棒击打,横拖竖曳直向我这边冲来,其势凶恶,跟随围观无数。我看见一块木板,一领草席,那嚎哭的老人扑在草席之上,死命抓住不放,身子随之拽出老远,他已顾不得咒骂对方,只叫:“主母!”草席之下,露出一丛乌黑浓密的头,死是个女子,年纪也不甚大。
迦陵上前喝道:“住手!欺侮老人死,还算是人吗?”纤纤玉手搭住最凶悍一条大汉的长棍,反向后推,把那大汉直推出几尺远,撞到另一凶汉身上,两人一起摔倒。
共有七八条大汉,俱是家丁护院打扮,正逞凶恶得意忘形间,被迦陵一挡,阵脚大乱:“什么人!敢挡住大爷!”
我冷冷一瞥这帮恶奴所执凶器上血红的“蔡”字,不予理会,迦陵笑道:“挡你们,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可是要打恶狗呢!”
我扶起老人,说:“老人家,令主母已故,还是及早入土为安。”
老人哆哆嗦嗦抬起头来,哭道:“正是,主母亡故,老奴把主母遗体带回家来,原是要想葬入祖坟。”
“葬入祖坟?***什么葬入祖坟,这个女人有传染病,活着就害死不知多少人,老不死的分明不怀好意,想要人人都传染上一起陪葬!”那帮凶奴不是迦陵对手,两三个回合都已跌得头破血流,破口大骂。
老人怒道:“胡、胡说!主母……”他脸涨得通红,头暴筋涨,“不会了……过世了,不会再传染……”
既有此言,想来女子生前确有传染病,难怪那些人如临大敌,连旁观人众,在周围指指点点,也是不以为然的多。只不知这老人的“主母”与蔡家有何瓜葛,这事倒是难管。
因见这老人衣衫褴褛,在春寒料峭中浑身抖索,我摸出些散碎银两,道:“我匆忙出来,未带银两,这些且去买件衣裳御寒也是好的。老人家,你如需自行料理这位娘子后事,请到金笼客店来找文锦云。”
便在此时,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奔来,喝退家奴,笑容满面道:“小的蔡昌。不知清云园文姑娘光驾敝处,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老人本已哆嗦着接过银子,听到“清云园”三字,脸色顿时僵住:“你……你是清云园的人!”
他睁着昏花老眼对我看了一会,把银子往地上一放,对蔡家人也灰心了,一声不作,返身拉起那块放着尸身的木板,独力向前拖。
那个蔡昌忽然抢到老人之前,道:“你听着,她的病会传染,死后会不会传染谁也不知道。老爷吩咐了,无论如何不能葬入祖坟,五十两银子拿去,赶快到城外去化了!”
老人直起身,闷声道:“还……还有小公子呢?”
蔡昌脸一沉:“得陇望蜀,还不快滚!你再这样在大庭广众拖来拖去,小心自己被人打死!”
看来是他们家族内部纷争了,他既不肯收清云的银子,我也不再多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