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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护城河，早就被填上了，涂晶晶记得很清楚，那条河的水，臭不可闻，全是县化肥厂的功劳，后来，化肥厂倒闭了，当官的却捞足了。
她有好几个同学的父母都在化肥厂上班，没了工作之后，这些人还在县政府，市政府去闹过，自古民不与官斗，闹过之后，上面慰问几句，发了点钱，就不了了之了。
涂晶晶的爷爷奶奶因为身体的原因，虽然被带了回来，却没有送进监狱，邓勇给他们家办了保外就医的手续，养在家里，由邓萍照顾着。
老大老二只是来看了一眼，两家的媳妇孩子都没来，老二媳妇还说，怕自己的孩子被爷爷奶奶卖掉，不敢来。
这不啻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人老了，尤其是贫困交加几年之后，他们更加珍视亲情。
邓勇想到霍容会来，可是没有想到郑明安会来，本来，他是想趁着这次机会跟霍容谈谈，把涂晶晶要回来。
一想到涂晶晶姓的是别人的姓氏，想到自己变成脑瘫的儿子有可能永远指望不上，邓勇想到两个字，报应
真的是报应吗？儿子变成脑瘫，是因为他们夫妻吵家之后，曹媚只顾着生气，忽略了儿子所致，当时，他杀了曹媚的心都有。
医生说，以后这个孩子只能维持现状了，维持现状的意思，就是他要永远照顾这个孩子，即便是老了，是死了，也无法放弃这个孩子。
养儿防老，可是，他养儿是孽缘
他以为能够顺利的要回孩子，因为郑明安和霍容还能再生一个孩子，而他，除非跟曹媚离婚，否则，永远不可能再有一个孩子。
郑家即便是再大度，也不可能由着霍容不要孩子，只要霍容有了孩子，对女儿自然不同以往，只要他对女儿稍微好一些，女儿年纪小，自然就会不计前嫌，倒戈相向于他。
霍容和郑明安带着涂晶晶走近方氏老太太的屋子，涂晶晶不禁吃了一惊，躺在炕上的方氏老太太，脸色枯黄，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就像是古老照片中的人物。
那双已经看不到任何光彩的眼睛，在看到涂晶晶之后，突然亮了，只是她说不出话，只是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很难听的咕噜声，涂晶晶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太，无论前世今生，她对爷爷奶奶都没有什么记忆，前一世，更是淡薄，几乎为零。
这一世，她虽然记住了他们的脸，却是令人心寒的记忆，所以，他们的现状，无法勾起她内心的善良
“欣欣，这是你奶奶，叫奶奶。”邓勇亲热的靠近涂晶晶，想要拉起她的手。
涂晶晶往后闪了闪，“我叫涂晶晶，我姓涂，这一辈子都是。”
邓勇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霍容，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身材，素净的脸庞，让她看起来很是端庄典雅。
现在的霍容，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柔情，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一幕幕涌上心头，最初的那段岁月，是纯真的，美好的，不过，他们以后再也没有可能了，他没有这个福分与霍容生活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邓勇的心头倍感苦涩，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前妻，炕上还有时日无多的老母亲，这是他造的孽吗？
郑明安向前跨了一步，抱住了霍容的肩膀，“容容，我们在门口等着吧。”
“爸爸，别走。”涂晶晶不愿意单独留下，邓勇对她来说，只是生物学上的父亲，只是一个概念，她不打算和邓勇有过多的接触，她怕自己一看到邓勇，就想起自己那段无法填平的丑恶，上天给她机会，她不能再次错过了。
“爸爸就在外边，不走。”郑明安弯下腰，拍拍女儿的小脸，“放心吧，爸爸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但是我想，他们想和你说些什么。”
郑明安一直在观察这家人，邓保良和邓萍，邓勇似乎都是欲言又止，不想当着他的面说话，所以，他想，还是带着霍容在院子里等着，大概，他们是想求得女儿的谅解吧？
第六十五回 很突然
霍容和郑明安一走，涂晶晶就沉下脸，“你们说吧，我会听着。”
“欣欣，这是你的亲生奶奶。”邓保良看着冷漠的孙女，心中百感交集，这孩子长得真像他们邓家人，像她的爸爸，可是那性子，随了谁呢？
“对不起，我叫涂晶晶。不叫欣欣！”涂晶晶苦涩地想，人之将死，都是这样的么？都是到了最后一刻，才有所觉悟吗？
当初她也是在飞机坠下的那一刻，才想到了这是报应，及至重生之后，经历了种种，她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何会有一段又一段的波折。
人在做，天在看，有的报今生，有的报来世。
其实，她也很想选择原谅，但是，一想到爷爷是因为奶奶到了最后关头才会见她一面，而不是真心的悔改，她的心里就不舒服，不能接受邓家人。
当时的她，虽然还是几个月的孩子，但是她什么都懂，不是真的只有几个月，爷爷奶奶对她的一切，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原来，原谅两个字，虽然好写，却不好做。
不是每个人都有犯了错再弥补的机会，也不是所有的弥补与忏悔，都能够得到谅解。
涂晶晶的态度，显然深深刺激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邓家人第一个想到的是霍容的挑唆，邓萍咬着牙说道：“欣欣，你要真是埋怨，也应该是埋怨你妈，当初你妈那么狠心就抛下了你，要不是你爷爷奶奶，你就早饿死了，当初把你送人，也是迫不得已，家里实在没有钱了，要不然谁舍得，后来你爷爷奶奶满世界的找你，多不容易。”
涂晶晶几乎大笑起来，她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冷冷道：“姥姥给你们留了三万块钱去哪儿了？”
“那不是你姥姥留的，都是你爸爸带走了，你姥姥哪有好心给我们留钱？”
“是么，不过据我所知，现在你们住的这八间大房子，当初花了两万多，都是我姥姥家出的钱，大姑和爸爸上大学，也是我姥姥出的钱，你们生病住院，还是我姥姥出的钱，就是这个家种地买化肥，平日里买菜，每一样都是我姥姥出的钱，还有我奶奶手腕上的金镯子呢？姑姑，是不是你拿走了？别说我不想认你们，是你们太让我寒心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都记得，不要说是我妈妈挑唆的，跟我妈妈无关，我今天来，还是妈妈让我来的，我本来不想来，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我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等到你们真心把我当做家里人的时候，再来认我吧！”涂晶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如一根根钢针，扎在他们心上，刺得心痛。
涂晶晶比他们还要心痛，这个姑姑，在曹媚面前简直像一个奴婢，鞍前马后的哄着曹媚开心，单独对着她的时候，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如果不是邓勇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认了她，她这个姑姑，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她是谁的。
说完这番话，涂晶晶给他们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你给了我生命，再见。”
不等邓勇反应过来，涂晶晶已经转身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是那样的坚定，仿佛是一个坚不可摧的雕塑，但是，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那个坚强，是伪装的。
霍容在院子里看到爸爸妈妈，再也抑住不住眼泪，飞奔了上去，郑明安看到女儿掉了小金豆子，心疼极了，怒道：“他们欺负你了
涂晶晶摇摇头，抽泣道：“没有，我刚才只是激动了一下，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不过走之前，我们先去看看姨姥姥。”
涂晶晶还记得姨姥姥，就是那户给她山羊的人家，只是这话不能告诉妈妈。
郑明安领着女儿要往外走，邓勇出了门，其实，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他今生第二次在心头涌起，霍容已经真正的离开了他，这次，女儿也彻彻底底的走了，他有预感，这个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认他这个爸爸，他有些不甘心
“等一等……”邓勇喊住一家三口，这温馨的场面，今天看来格外的刺眼，其实在省城的时候，他也曾看过很多次，可与今天不同，女儿冷漠的反应，深深的打击了他。
郑明安领着女儿回过头，冷冷的看着邓勇，郑明安灼灼的目光让邓勇凭空打了一个寒战，嘴角一牵，想笑，没有笑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郑明安，这个孩子，始终是我邓家的，我希望你不要让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一些不该让她知道的事情，你这么别有用心，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和霍容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的女儿。”
郑明安啼笑皆非，世上竟然有邓勇这种人，他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高
郑明安不屑与他再争辩什么，霍容忍不住斥责邓勇，“邓勇，你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我虽然不知道晶晶说了什么，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孩子，你最好自己反省一下，自己做了什么让孩子伤心了！”
“爸爸，妈妈，我们走吧，我想去看姨姥姥。”涂晶晶已经彻底心冷了，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邓勇也不会醒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邓勇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越走越远，这距离，已经不是他的双脚能够走过去的，终其一生，他都可能得不到女儿的谅解了。
想到那个只会流口水的儿子，再看看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邓勇就像是在油锅里走了一圈。
一家三口刚走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邓萍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声，方氏老太太去了。
霍容很快知道了消息，按照农村的习惯，跟他们家走得近的乡亲都应该先去烧两张纸吊唁一下，霍容想了想，还是让表姨准备了烧纸，跟着表姨去邓家门口烧了两张纸。
涂晶晶作为嫡亲孙女，应该穿重孝的，村主任是邓家人，在邓勇求了他之后，答应下来。
村主任来到霍家，霍家的房子一直都没有人住，霍容和郑明安正在打扫
邓朝贵来的时候，郑明安正在扫院子。
邓朝贵见过郑明安，每年他们都会回来祭拜先人。！
邓朝贵哈了哈腰，算是打过招呼。
郑明安放下扫帚，让女儿搬了凳子放在树底下，又给朝贵递上一颗烟，“朝贵，抽烟。”按照村子里的辈分，朝贵得叫他姑父。
邓朝贵抽了一口，笑道：“外国烟还真是不一样。”
郑明安笑道：“你等一会儿
郑明安和霍容一起走了出来，霍容手里拿着一条骆驼，笑着跟邓朝贵打招呼
邓朝贵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姑，现在的霍容，今非昔比了，霍家人在京城，上海，省城都有势力，那整个邓家庄，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谁不知道，霍家人现在住的都是小洋楼
霍容把烟塞给邓朝贵，邓朝贵没敢要一条，打开来要了一盒装在衣兜里，笑道：“姑，我今天是为难你来了。”
“朝贵，我知道了，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在农村生活了那么多年，霍容对老家的风俗习惯还是知道的。
“姑，那你……”霍容这么一说，朝贵心里没底了。
邓家做的事情，真是让人张不开嘴，可谁让他是村里的干部，又是邓家人呢，一笔写不出俩邓字，所以，他只能舍下脸来求霍容。
“谁跟你来的？”邓朝贵与邓勇家还没有出五服，所以，邓朝贵的孝服也很重。
按道理，邓朝贵来了之后，应该先给霍容磕头才能说这件事，因为霍容不在，邓朝贵就把这步省了。
邓朝贵犹豫了一下，尴尬的笑道：“姑，你还真是不简单啊，小峰来的。”0d！p7E（_1B；N
小峰是老大的儿子，一直在霍家门口，没敢进来，现在霍容这么说，邓朝贵只好让他进来了，原本想着，如果霍容不同意，他也就不让小峰露头了
“让他进来吧。”
小峰今年已经十九了，初中毕业以后就没再上学，到一个电焊摊学了电焊之后，就在西关开了一家电焊摊，专门做拖拉机的后斗，爹妈都给他帮忙，生意还不错。
小峰不爱说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按规矩磕了三个头，“姑，我是代替小叔来的，我奶奶去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让我妹妹守棺去吧。”
“小峰，你起来吧，我去问问晶晶，她同意，我没有意见。”
小峰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这种事情大人直接做主就行了，怎么还问孩子的意见，莫非她不同意？小峰没有直接说，他对奶奶也没有感情，这些年，他几乎忘了还有爷爷奶奶的存在，爹妈都说，爷爷奶奶恐怕早就死在外边了，谁想到他们还能回来。
足有十分钟，涂晶晶和霍容才从屋子里出来，霍容说道：“晶晶，这是你大哥，叫大哥。”
“大哥
“哎。”小峰答应了之后，觉得有些局促不安，按道理，他们是堂兄妹，应该很亲的。
“小峰，你妹妹已经答应了，但是，她只白天在那儿，天黑的时候我去接她，你妹妹胆子小，我怕吓着她。”农村办丧事的时候，忌讳很多，很容易出这事那事的，所以，一般人都会很小心。
涂晶晶其实并不愿意去，只是妈妈给她讲了道理之后，涂晶晶还是顺从了妈妈，答应跟着哥哥走。
邓朝贵千恩万谢得跟夫妻俩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带着兄妹俩离开了。
涂晶晶没有想到，之前，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奶奶，她记得有一次奶奶跟别人打架，是为她，奶奶不爱管自己，邻居看不过去，说了奶奶几句，奶奶骂人家，说什么人死如灯灭，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她不信那个。
原来她也不信的，重生之后，她相信了
方氏老太太已经被抬到门板上，换上了寿衣，因为太仓促，还没有棺材，邓勇已经拿钱出来让人去买棺材了。
因为方氏老太太是因为邓勇的事情才死的，所以，两个哥哥都不掏钱，邓勇也没有心情跟他们计较，再怎么着，他也比两个哥哥有钱，出了就出了。
孝服已经扯出来了，涂晶晶被一大帮人围着穿上了孝服，戴上了孝帽，鞋子上面，也被缝上了白布。
涂晶晶看了一眼跟人四处打招呼的爷爷和爸爸，心中疑惑，他们为什么看不出悲伤的情绪。
涂晶晶没有和哥哥姐姐他们一样跪在地上，而是直接坐在了麦秸上，她觉得跪着别扭。
邓勇不停的给人递烟，打招呼，邓家是大户，邓勇和邓梅都是大学生，有了钱，有了出息，就算是曾经做过什么，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邓勇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向他走来，涂晶晶低着头，并没有留意到父亲的一双大脚停在脚下。
“刘乡长，这就是我闺女，我闺女现在在省城上学呢，可有出息了，考试总考第一。”邓勇对这个女儿，还是很自豪的。
涂晶晶的嘴角一牵，冷冷的笑飞快地掠过，很快低下了头，邓勇温和的一笑，“欣欣，这是你表姑。”
涂晶晶心中了然，原来乡长还是他们家亲戚呢。
“对不起，我叫涂晶晶，你叫欣欣，我还以为你叫别人呢。”涂晶晶忽闪着大眼睛，纯净的眸子，黑漆漆的闪着光彩，就像是美丽夜空上的星辰，璀璨夺目。
涂晶晶心中了然，原来乡长还是他们家亲戚呢。
涂晶晶的话，让邓勇十分尴尬，乡长大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会说话，“小孩子都这样，跟着谁就跟谁亲，表兄，你也别犯愁，等孩子长大了，就理解你了，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这道坎，肯定会迈过去的。”
第六十六回 做爸爸
涂晶晶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的眼睛直视着邓勇，就象两支利箭，带着锐利的风，射在邓勇的心上，邓勇竟然对女儿的眼神有了一丝怯意。
他慌忙的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把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他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刘乡长眼中闪过讶异的的神色，这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神，还是城里的孩子从小就是个鬼精灵，本来，她也不想介入邓家的家事，邓勇不提，她也不想多事。
涂晶晶跟着哥哥姐姐们聚在一起，他们有什么动作，自己就做怎样的动作，只要有人来吊唁，他们就得磕头。
好不容易挨到黄昏时分，郑明安过来接她，郑明安自己来的，霍容已经在家做好了饭，就等着她回来吃饭，众人皆知，红白喜事上的饭，都是大锅饭，卫生条件非常不好，尤其是在这个季节，更不好说了。
霍容不放心女儿，让郑明安一定在他们家吃饭之前把孩子接回去。
郑明安带着涂晶晶回到家，涂晶晶在路上一言不发，郑明安知道孩子的心情肯定不好，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颗巧克力，递给涂晶晶，“晶晶，看看，这是什么？”
郑明安给她剥开，直接放进她的嘴里，“晶晶，你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爸爸背你回去好不好？我都等不及了。”
“不好，我们跑步回去，我一定比爸爸跑得快。”涂晶晶绽开了笑脸，她没有理由让爸爸也跟着她不高兴。
涂晶晶表面上似乎是恢复了平静，眼底是欢快的，闪亮的，仿佛邓勇的家事，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郑明安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对涂晶晶的怜惜更加深了几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
回到家，霍容已经打了洗脸水放在女儿面前，涂晶晶洗脸洗手，坐下来吃饭。
中午她几乎没有吃饭，那些菜，都是大肥肉片子，一大帮小孩子七手八脚的乱抢，连个鸡屁股都抢得吵起来了。
“晶晶，今天晚上妈妈陪你睡吧。”霍容给女儿夹了一个鸡腿，看着女儿有些发白的脸，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