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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科学常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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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综上所述,应当认为“经验科学”是一个misnomer,一个错误的名称。现代物理学和我们的经验有什么关系呢,除了通过其成果的应用和我们有一些联系之外,其他的关系我们已经看不到了。它所处理的事情全部在实验室里面完成,威尔逊云室里的电子云什么样子的,β星团里的射电源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经验不到。罗森堡说,微观粒子等等都是“我们这类受造物无法直接经验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似乎是必要的,它们却是“不可知”的。
如果经验科学的确是个misnomer,那么我们该怎样命名科学革命所定义的科学呢?
从上面所说的,实验科学似乎是个选择。皮亚杰以及其他许多论者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指出,科学结论有好多也是无法实验的,例如天文学、地质学的很多结论。不过我们前面已经提示,科学逻辑可以把不能通过实验验证的事情转换为可以通过实验验证的东西,实际上,天文学家并不整晚在天文台观察天象,地质学家并不成天在野外考察,天文学、地质学这些学科的成果,像其他学科的成果一样,绝大多数是从实验室里产生出来的,而且越来越是这样。所以说,实验和逻辑是分不开的,科学逻辑是科学研究里的辅助线,把看似不能实验的东西转化为可以反复实验的东西。
然而,关于实验在近代科学中的地位,还有更深一层的争议。我个人更同情的理解是:近代科学的发展来自对世界的一种整体的数理筹划,注重实验更多地是这一筹划的结果而不是其原因。所以,我不赞成用实验科学来概括近代科学。
自然科学这个名称怎么样呢?尽管自然这个词的意义如今在很大程度上与从前作为本性和自然而然的自然差不多正相反了,尽管按照自然的原义,如今的科学是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方式进行工作,但是,毕竟自然这个词现在早已有了通用的非人的含义,在这种新的意义上,自然科学这个用语是成立的。自然科学尽管也是个misnomer,但人们不大会把这里的“自然”混同于我们平常所说的自然而然,不像“经验科学”那样导致很多混乱。只不过,这个用语是就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区别而言的,而不是用来总括近代科学的。而现在所谓的社会科学,恰恰是由于它有某种和自然科学本质上相通的地方才成其为科学的。
相比之下,我觉得实证科学这个用语比较恰当,本书主要采用这个用语。实证这个词来自佛学,意指体证,意思和经验这个词的古义接近,而和现在所说的实证的意思差不多是相反的。不过,这个词也早就被用来翻译positive了,佛学里用到实证的,我们现在似乎都可以用体证代替,从而把实证这个词留出来作为positive的译名。当然,要论证近代科学的实证本性,还需要对理论和假说、感受和接受这些概念作进一步的梳理。

概念与语词

章五
科学概念
概念与语词
要讨论日常概念和科学概念的异同,必须对概念这个词略加梳理。如很多大哲学家所坦承,概念这个概念很难把定。
最让人头痛的是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概念和语词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就我们平常的使用来看,有些词我们从来不称为概念,例如秀兰这样典型的名称,例如哇这样的感叹词,就此说来,语词和概念是两回事;另一些词,我们很自然地称之为概念,例如民主、善良、植物,在这些情况中,语词和概念似乎并无分别,我们既说“民主这个词”何如何如,也说“民主这个概念何如何如”。
要澄清概念和语词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我们不妨从专名和概念语词的区别说起。丘吉尔是个专名,首相是个概念语词。两者的第一个明显区别是:名称没有意义,概念有意义。我问你首相的意思是什么,你可以讲一通,我问你丘吉尔的意思是什么,你会回答,丘吉尔是个名字,它没什么意思。你可以给我讲一通丘吉尔这个人何如何如,但你不是在讲丘吉尔这个名字。
哲学家还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论名称和概念语词的区别:关于丘吉尔的知识是事实知识,而关于首相的知识是语义知识,邱吉尔嘴里总叼着雪茄,这是事实知识,首相是议会多数党领袖,这是语义知识。这个区分是有道理的,不过,我们还可以追问:首相是议会多数党领袖不也是一个事实吗?知道这一点不也是一个事实知识吗?
的确,无论关于丘吉尔还是关于首相,我们所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叫作事实。我们知道有关丘吉尔的很多事实,例如他长得胖胖的,嘴里总叼着雪茄,他是二战时的英国首相,二战后提出了“铁幕”这个说法。我们也知道有关首相的种种事实,例如〔英国〕首相是议会多数党领袖,首相是个很大的官儿,首相主要负责行政事务,经常在重要的国际会议上代表本国政府发言,等等。但是这两类事实,关于丘吉尔的事实和关于首相的事实,有一个重大的区别。有关丘吉尔的事实是一些分散的事实,而有关首相的事实却多多少少组成一个整体。丘吉尔长得胖胖的,这和他爱抽雪茄没什么联系,他爱抽雪茄,和他成为二战时的英国首相也没什么联系。关于首相的事实却不是这样。你是议会多数党的领袖,所以在政府里会被委派一个很大的官儿,因为你是很大的官,所以才有资格代表你的国家发言。关于首相的事实互相之间有联系,有内在联系,这些事实组成了一个整体。
正因为它们互相联系组成了一个整体,所以我们说,首相是个概念。有些事实结晶在首相这个概念中,成了我们理解社会、理解政府建制的一个枢纽。关于首相还有很多其他事实,例如这个职位最早诞生于哪一年,最近三届英国首相是哪些人,这些事实却不属于“首相”这个概念,我们关于这些事情的知识,仍然是“事实知识”,而不是语义知识。
很明显,人们说概念具有意义而名称没有意义,是和上面所讲的这些特点连在一起的。概念具有意义,这无非是说,我们借助概念来理解,概念使得事物具有意义。我们借助骄傲、傲慢、勇敢、坚韧、老牌帝国主义者这些概念来理解丘吉尔。我们也通过骄傲和勇敢来理解项羽,通过勇敢和坚韧来理解切·格瓦拉。我们对某个人、对某种事物有个概念,就是有了理解。
你说项羽勇敢我说项羽鲁莽,表现了你我对项羽有不同的理解。勇敢这个词不是用来指勇敢的行为、勇敢的品格,而是用来把某些行为、某些品格理解为勇敢的。我们在这个意义上谈论勇敢的意义,但我们无法在这个意义上谈论项羽的意义。专名之所以没有意义,因为我们不用它来定型我们的某种理解。反过来,如果一个专名定型了我们的某种理解,它就有意义,事后诸葛亮、诗坛拿破仑就是这样使用专名的。这样使用自然品类的名称就更常见了,蚕食、千金就是现成的例子。自然品类是东南西北的人、一代代的人都见到的,我们容易用它们的特点来形成概念。
蚕、金这样的自然品类名称同时也是概念词,是“有意义的”,但这个意义却不是这个自然品类的定义,而是某种我们借以形成概念的特征。这一点,我们拿金和钼相比就知道了。钼和金有一样多的属性,但钼却没有概念用法。
一个概念是一些经验事实的结晶。哪些结晶了哪些没结晶,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历史安排的,而且也没有明确的界线。金黄色是否包含在金子中,白色是否包含在雪中?如果天上飘下血红而滚烫的雪花状的东西,我们该叫它雪吗?实际上,〔英国〕首相是议会多数党领袖是首相的语义抑或是关于首相的事实知识,这一点并不清楚。莱尔太轻易地把它划到了语义知识一边。有的读者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然而这些读者并非不了解首相的语义,他们对首相有个概念:首相是个很大的官儿,但比总统或总书记这种最大的官儿小一号,首相主要负责行政事务,等等。自然语言的概念不是一些四界分明清清楚楚的东西。
我们本来就是从世世代代处在身周的事物出发去理解整个世界的。我们尽可以划分概念和事实、经验,但不可忘记,我们的概念是在对事实的了解中形成的,我得知道皮特、丘吉尔、撒切尔这些人曾是英国的首相,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是怎样跟英国王室跟外国元首跟本国人民打交道的,我才会形成首相的概念。
名称有种种不同的类型,概念更有种种不同的类型,我们这里只是通过概念和名称的对照,对概念这个概念稍加梳理而已。大致可以说,概念是一些事实的结晶,结晶为一种较为稳定的理解图式,概念里包含着我们对世界的一般理解。
现在我们可以说一说语词和概念的关系了。某些互相联系在一起的经验和事实是概念的内容,这些内容及其联系我们称为概念。在〔概念〕语词中,这些内容和联系“上升成为语词”。概念语词以明确的形式表达了某些经验事实的特定联系。概念一端连结于我们的实际经验、切身体验,另一端连结于概念语词。在没有“礼”这个字的时候,人们并不是完全没有礼的概念,有了“礼”这个字,礼就是一个明确的概念。〔概念〕语词是概念的最终形式或最明确的形式。
语词是在实际经验中形成的,不是从我个人的经验中形成的,而是从一个语言共同体成千上万年的共同经验成形的。说到“我有个概念”,多多少少意味着,我从个人经验中形成概念。但概念若要获得明确的形式,就需要语词的引导。“上升为概念”是有方向的,这个方向就是体现在语词中的共同语族的理解。
弗雷格默认了一个信条:两个词有区别,这个区别若不是指称有别就是意义有别。这个信条自此被广泛接受。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信条。启明星和长庚星,陶潜和陶渊明,邓颖超和邓大姐、天宝元年和公元742年、water和水、水和H2O、勇敢和鲁莽,两两之间都有差别。这些差别形形色色。邓颖超和邓大姐这两个称呼所体现的差别是说话人社会身份的差别。water和水是两种语言的差别。水和H2O体现的是自然理解和科学体系间的差别。两个语词之间可以有不同种类的区别,只有一类差别是概念区别,这就是我们对所言说的事物具有不同的理解。陶潜和陶渊明这两个词的内容是有区别的,否则它们就不是两个词了。但这里的语词内容的区别不是概念内容的区别。把形形色色的差别统统叫作意义上的差别或语义差别,当然容易引起混乱。一般说来,概念内容是语词内容中最重要的东西。人们往往不区分语词内容和概念内容,相应地不区分表示概念的语词和概念,这通常是行得通的,但有时却会造成麻烦。要澄清麻烦的来源,要对语词、概念等等进行哲学考察,我们就需要更精细的眼光。
弗雷格说,启明星和长庚星指称相同而意义不同,然而,这里的“意义不同”不过宽泛地意味着语词内容不同,而不是概念区别。勇敢和鲁莽这样的差别才是概念内容上的差别。顺便说一下,启明星和长庚星指称相同,那么,勇敢和鲁莽这两个词的指称是否有差别呢?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太难了,而是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水和H2O的区别单是一类区别,它们之间的区别既不是一般语词内容的区别,也不是一般概念内容的区别,而是两个不同层次的语言系统的区别。这种区别正是我们本章要深究的。

日常概念与科学概念

我们的语言体现着理解。这主要是说,我们的概念结晶了我们这个语族对世界的理解。概念虽然是人类理解中最稳定的结构,但我们的概念仍然处在不断变迁之中。兵从指称武器转到指称士兵,虫从指称大野兽转到指称虫子。随着我们的经验世界的改变,随着我们对世界的理解的改变,我们的概念结构也发生零星的或系统的改变。但这些不是这里所关心的。我们关心的是随着科学理论发展而发生的概念转变。
在科学革命时代,随着仪器的改进和实验的翻新,事实世界迅速膨胀。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土星被一条光环围绕,显微镜下可以观察到植物的茎叶由细小的密室组成。新元素被发现或制造出来。我们需要新名称来命名新事物。大量的新名称涌现出来。研究各种新名称的特点饶有兴趣。例如,化学元素经常是以该元素的某种感性特征来命名的,碘,iodine,来自希腊文ioeides,紫色,铬,chromium,来自希腊文chroma,色彩斑斓,锇,osmium,来自希腊文osme,臭味。我们不懂希腊文的人,听不到这些感性线索,这些元素名称对我们就是干巴巴的、需要死记硬背的科学术语。这里似乎暗示了科学研究的两个面相:前沿的研究者仍然为感性所指引,但他们的任务是把感性世界转化为干巴巴的术语和公式,后者构成了科学的产品。
我们这里不多讨论名称。上节我们区分了名称和概念。通常情况下,单纯增加一些新名称不牵涉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不会导致语言的深层变化。想一想超市里那些洗发液新品牌就可明了此点。语言的深层变化来自概念的更新。部分地由于我们的常识〔自然概念〕不足以理解我们经验不到的、产生于仪器观察和实验的大量新事实,更主要地由于我们被一种新的整体观念所引导,思想家们开始创造某种理论来重新描述世界。为了解释新现象,为了建构新理论,科学家必须改造旧概念,营造新概念。天球的概念转变为天体的概念,空间从位置连续体转变为绝对空间,万有引力的概念被引入。从前,光和明晰可见连在一起,伦琴以来却有了“可见光”和“不可见光”的区分。
科学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我们的基本概念重新审视,加以重构。伽利略、笛卡儿、牛顿对运动概念、重力概念、惯性概念的重构是一些突出的例子。爱因斯坦对时空概念的思考更是无与伦比的实例。R。哈瑞说:“和其他科学相比,物理学的发展远为突出地交织着对概念基础的哲学分析与很多初看起来像是自行其是的科学研究纲领。”其他科学如化学、生物学、经济学可能不像物理学那样突出,但要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它们也必定对某些基本概念进行了重新规定。
新名称也往往是在一种新的理解指导下出现的。化学元素的名称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炼金术士一开始的目标是怎样使“土元素”变得纯净,而到了化学科学将要诞生的时期,这个问题逐渐转变为物质实体的真正构成要素是什么。“元素”逐渐洗去了中世纪炼金术的意味,似乎在向古代的含义回复,但同时又和近代的很多其他观念联系在一起。正是在这样的观念框架中,化学元素才被确立为今天意义上的元素,获得系统的命名。如科恩所言,“依据新理论的更严密的逻辑而改变现有的名称,是科学革命的特点。”

科学概念与自然概

念之间的对比
我们最常听到的,是自然语言中的词汇比较含混,易生歧义,而科学概念是严格的概念。我们还听到这样的举例:人们平常使用鸟兽鱼虫这些概念,边界不清,把鲸和海豚也叫作鱼,但它们实际上并不是鱼,而是哺乳动物。科学使用严格的概念,这个说法搅浑的东西大概更多于所表明的东西。科学对待概念严格性的要求,和小学语文老师,和诗人,完全是两回事。
自然概念是以人的日常生活为基准的,科学概念则以理论为基准。对我们来说,火是热的,冰是冷的,但在科学话语中,冰同样包含热量。热量是由分子的运动规定的,而不以我们的感觉为基准。在日常话语中,地球是静止的,并以大地为参照规定了什么在动,什么静止不动。而在科学话语里,这个参照系被废除了。飞鸟、游鱼、走兽,我们通过这些自然形象来理解世界。鱼作为自然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在水里游”界定的,生物学不受这种自然形象的约束,把鲸鱼排除在鱼类之外,它从动物的机体结构、生殖方式等等来定义一个种属。
自然概念以经验为基准,而经验是互相交织的,与此相应,自然概念是互相呼应、互相渗透的。我们说到距离,不仅是说A点到B点的空间长度,距离里还交织着冷淡、拒绝等多种含义。在我们的自然理解中,圆和圆满,正方和方正〔square〕是联系在一起的,几何学的圆这个概念和我们平常的圆的概念之间的区别在于:几何学的圆不是通过感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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