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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皮大衣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的手背不经意碰到毛领上，感到暖融融的。象凤真会买礼物啊！她买的礼物总是让人怦然心动。只可惜我的心情已今非昔比，再好的礼物也不能让我快乐起来了，而徒增了心中的忧伤。那件T恤和领带，我一直放在箱子里。看到它，我的心就疼痛不止。
这时，同事于良回来了。我急忙把大衣收拾好。
“来客了？”于良问我，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象凤看。
象凤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哪知于良色迷心窍，眼睛一刻也不肯从象凤脸上移开。看得象凤的脸慢慢红了，并显出了愠色。
“秀才，我们出去吧！”象凤对我说。
“秀才？老朱，你原来还叫秀才？”于良恬不知耻地问道，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象凤。
“快走吧！我已经给你请假了。”象凤厌恶地转过身，走出了我们车间。
我急忙跟随她出来。这时，于良在身后流里流气地喊着：“大妹子。你慢慢走啊！大妹子，你还来啊！”
象凤没有吭声，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也忍着怒气没有吭声，也没有回头。
我们来到一家咖啡厅。她点了两杯咖啡。
我仔细地端详着象凤。她也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她的衣领没扣，露出了雪白的脖子。她胖了，显得很丰满的样子。
“你何时回来了？”我问她。
象凤却没有回答，而抬起胳膊上的黑纱给我看。
我大吃一惊，忙问：“谁——”
“我姑父。”象凤凄凉地说，眼泪刹时流了出来。
我沉默不语，任她独自悄悄落泪。
许久，她才止住眼泪说：“我总认为我姑父是个难得的好人。好心得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他长命百岁，万事如意。特别是我姑姑当上厂长后，我更觉得我姑父的苦日子熬到头了。他以后跟着我姑姑享清福就行了。唉——”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谁知好人却没好命，他死得好惨好惨啊！老天爷真不公平啊！”
我掏出烟点燃。象凤也点燃一支。我默默地看着她。现在，我对她喝酒吸烟的行为已经不足为怪了。
“人死也不能复生。你天天悲哀只能伤害了你自己的身体。”我劝她道。“姑父生前，你对他那么尊敬，那么孝顺，假如有在天之灵，姑父肯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好侄女而感到欣慰。”
“姑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她吸了一口烟，说：“以前，我们家很穷，姑父他们经常帮助我们。二哥当兵的时候，我们家里穷的没有钱送礼了。那时，姑姑家里的那点钱也早已借给我们了。姑父便背着大家偷偷地去卖血，用卖血的钱为二哥送了礼……”她又哽咽起来。
“好人啊！”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那位老实、本份、不善言辞的卞福姑父，没想到品德如此崇高，如此伟大。我肃然起敬。
“我真没有想到姑姑会变，变得让人如此陌生，如此心寒！”象凤的脸上露出了愤慨。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本来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还没有把你安排在办公室里？现在，我对她失望极了，不愿意跟她说话。秀才，你不生气吧？”
看着她那双美丽却充满了哀伤的眼睛，我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生气。真的，我理解你。”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她：“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她脱口而出。她脸上的忧伤马上不见了，而现出了幸福、满足的微笑。她微妙的表情变化，让我那颗敏感的心刹那间疼痛不止。我不是真心希望她幸福吗？我不是一直在默默地为她祝福吗？为什么此刻当她的脸上出现幸福而满足的微笑时，她的微笑却象一把利剑刺入我的心中？我那颗敏感而矛盾的心哟……
“毛刚的人品有口皆碑。人人都夸奖他大方、善良、细心、体贴。他很疼爱我，从不让我做家务事。他还特意为我雇了一个保姆。我的首饰和化妆品，也都是他给我买的。他趁着出差，还领着我去北京、上海、深圳、香港等地旅游……”她甜蜜地回忆着。
“好个屁！”我心里好象被点燃了无名火，愤恨地想着：“他的人品好，就不会只顾自己而抢人所爱，就不会乘人之危而行己之欲，就不会拿着公款去吃喝玩乐……”
“毛刚是他们公司派驻香港的首席代表，常驻香港。他每次去香港，总是担心我寂寞，便天天给我打电话。上个月，他又领着我去香港住了几天……”象凤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
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象凤的脸上就充满了甜蜜。但我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却感到那么厌恶与憎恨。我脸上越来越冷漠、阴沉了。
终于，象凤停止了甜蜜的回忆。她可怜兮兮地对我说：“你也该成个家了。寂寞的时候有个伴儿陪着聊聊，不愉快的往事就会很快忘掉。有了困难，两个人分担也总比一个人扛着强。成个家，就有人嘘寒问暖，就有人打扮照顾。再说，你的父母也肯定为你的婚事发急了。”
我吸着烟，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象凤抓住我的胳膊，边摇边说：“你还在恨我吗？欠你的情，我这辈子还不完，等到来世，我做牛做马也要还！”
“来世？”我冷笑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来世我能转生个什么东西呢！”
我们话不投机，又不欢而散。看着象凤悲悲凄凄地离我而去，我心疼得厉害。我们儿时青梅竹马，到现在却劳燕分飞。谁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十四章 年轻的县委书记
第二天，于良好象故意在等我。他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追问昨天的那位姑娘是谁。
于良是我们车间小有名气的混混。听说他有个亲戚是城里有名的“十三太保”中的成员，他便狗仗人势，在厂子里混荡起来。他是那种“好汉不屑惹，癞汉惹不起”的主儿。我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让他对我莫测高深，不敢放肆。
我瞧不起他狗仗人势欺弱怕强的小人伎俩。加上昨天他那放肆的流氓行为，我心中有气，便没好气地答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早结婚了。”
“这你就不懂了。”他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没听说：‘吃鸡吃鸡脖，操X操老婆’吗？”说完，他淫秽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甩开他的手，刚要走，他却拦住我继续说：“你只要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十天之内，我保证把她搞到手。”
“你别臭美了！”我蔑视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怒火。
“你不信？”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说：“你没听说过‘大姑娘要捞，老娘们要靠’吗？那娘们长得太美了，简直是美若天仙。能搂着她睡一觉，蛋子也能闯进去……”
不等他说完，我抬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击去。他被击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鼻子、嘴角流了出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并顺手拿起一把活扳手向我冲过来。我急忙抓起墙角的一根铁棍，举了起来。
他见我已经拉开了架势，知道自己占不到便宜，就把活扳手扔掉，指着我说：“你小子在这儿等着！”说完，他连脸上的血也没擦，就冲出了车间。
一会儿，他回来了。他叫我到外面去。
我把心一横：今天豁出去了！我拿起一根短铁棍插进衣袖里，随着他来到大门外。
大门外站着五六条彪形大汉。我的手急忙抓住了衣袖里的铁棍……
“兄弟，怎么是你？”这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对我说。
我仔细一看，急忙说：“五哥，是你啊！”我立刻松了一口气，握铁棍的手也放开了。
此人是西关村治安委员的儿子。他在“十三太保”中排名第五。自从象凤家搬到西关村，我去她家经常碰见这位“五哥”。听象凤说，她家盖的新房子，多亏了“五哥”帮忙。“五哥”跟象龙好象还拜了把子。
“于良，肯定又是你小子惹事生非！朱兄弟是个老实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打你。朱兄弟，这小子又做什么坏事了？”“五哥”一脸正气地问我。
“五哥，我不知道于良是你的人。昨天象凤来找我，于良见象凤漂亮，就说了些污秽难听的话。我都说不出口，没法学给你听了。”我如实地把事情的起因讲给他听。
“五哥”听了，脸色变了。他冲于良厉声喝道：“该打！你小子在社会上瞎混这么多年了，连最起码的游戏规则都不懂！越是漂亮的女人，身份越不简单。就你这副德性，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你幸亏碰到的是朱兄弟，他心慈手软。要是象凤的大哥来，能扒下你一层皮！你小子今后再不收敛点，将来怎么死了都不知道！滚！”
于良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五哥”看着我，说：“兄弟，不好意思，打搅了！”
我忙说：“哪里。五哥，今天多亏了你啊！”
“五哥”摇了摇头，说：“都是这小子惹的祸。兄弟，后会有期！”
“五哥，后会有期！”我应道。
“五哥”领着手下人走了。
从此，于良遇见我，不再理睬我。但他在我面前再也不敢那么张狂了。那些曾经在厂子里摇头晃脑的小混混们现在遇见我，也点头哈腰地直呼我“朱哥”了。真是“人善人欺，人恶人怕”啊！
转眼又到了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了。象虎终于当上了谷雨县的县委书记。
象虎是谷雨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满面春风的象虎天天在谷雨县电视台的新闻中露面。现在，村子里的人也都在议论象虎。许多老人说，象虎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就看出象虎不一般、非凡、有出息。果然没有看错。还有人说，象虎是从他娘死了以后才飞黄腾达。所以，他的官运都是他娘带给他的，因为他娘的坟墓埋在风水宝地上。象虎他娘的坟墓本来孤零零地埋在路西面的那座小土山上。自从象虎转业到县里做了大官，埋葬他娘的那座小土山上的坟墓就多了起来。村里人仿佛都知道了那座小土山是块风水宝地。
象虎简直成了村子的骄傲。
象虎上台后，年轻领导人的魄力与大胆立刻挥展出来。他大兴土木，锐意改革。他首先搬迁了县委大楼。
听说县委的老干部们都主张把县委迁到南山区。他们认为沙滩镇离南山区很近，只有五、六里地。县里要发展，很快说会和沙滩镇连起来。那样，沙滩镇的经济就会跟随县城一起发展。并且，县城向南面发展，很快又能与海边的码头连接起来。一个文明、富裕的城市（如青岛、大连、上海……），它们都是和码头连接在一起啊。象虎却没有采纳老干部们的建议，而是请阴阳先生看了风水后，把县委迁到了东山区。
一时间，东山区塔吊林立，车水马龙……
在县委、县政府以及各大局领导人关于谷雨县经济发展的会议上，象虎更是语出惊人。他说：小平同志说，发展才是硬道理。他老人家还说，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捉住老鼠才是好猫。我们要发展，就要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人家为什么那样富？富得那样快？就是因为人家抓住了机遇，解放了思想，敢于实践。南方的先进经验是什么？是走私与嫖娼。所以，我们也要抓住机遇，解放思想，敢于实践……他的话象一颗重磅炸弹，让在座的领导干部们震惊。他们谁敢这样想呢？
有了象虎的话，有了县委的大力支持，走私在谷雨县明目张胆地开始了。县里各大局都参与了走私。企业与个体业主参与走私的更是多得不计其数。
一个默默无闻的沿海小城，因为走私在一夜之间繁荣、活跃起来。外地来谷雨县进货、贸易的商贩络绎不绝。
走私者先是走私香烟，接着走私摩托车，最后走私轿车。
各种外烟摆在了谷雨县宾馆、饭店、商店的柜台上。花花绿绿的摩托车呼啸着奔驰在谷雨县的大街小巷上。最后，高档、豪华的轿车也粉墨登场，把谷雨县一下子装扮成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谷雨县所有有本事有胆量的人都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而疯狂敛财。一夜之间暴富的款爷如雨后春笋般在谷雨县的大地上冒出……
第二十五章 谷雨的巨变
象华也参与了走私。
有一天，我们几个人被通知在夜里随车去码头接货。
夜里，当我们来到码头时，码头已经被警察封锁了。许多老百姓站在码头外面。他们也在等待着发财的机会。
我远远地看见象桦手里拿着“大哥大”站在岸边。她穿着那件白色的风衣，笔直地立着，宛如一尊雕像。风飘起她的风衣与发梢，仪态万千。她却浑然不觉，静静地立着。
不远处，象龙戴着变色镜，一只手里提着微型冲锋枪，一只手里握着“大哥大”威风凛凛地站着。象龙已经当上了治安大队大队长。码头的安全就由他负责。每当走私船靠岸，象龙就率领手下人抢先把码头封锁，确保走私交易的顺利进行。
我们来接货，主要就是来押车。两个人跟随一辆车，保证车上的货物从码头到仓库的安全。我曾多次被安排来接货。货物运到目的地后，我们就被安排到饭店里吃饭。那几天，我们真是吃香的，喝辣的，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后来，象桦把生意做大了，又走私轿车。
象虎全力地支持着走私。听说他曾在干部会议上猖狂地叫板：谁要想举报，就到县委来，县委奖励他五万元。他的霸气，他的疯狂，让所有走私者胆壮，让所有正直者胆寒。大多数的人都是不经一事，不长见识。大多数的人也明白领导错了不错的道理。于是，只要领导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盲目地跟随。他们也不知道后面的道路应该怎样走。
走私货物的暴利，让老百姓们也分外眼红。每当走私船靠岸，他们就聚集在码头上，或等待时机哄抢，或相互勾结行窃。
有一次，象龙领着手下人封锁码头后，看见一个人磨磨蹭蹭地还未离开。他就过去踹了那人一脚。谁知那人站立不稳，仰面倒地，后脑勺正巧跌到一块大石头上，当场毙命。第二天，治安大队派人到那个人家里，以两万元钱息事宁人。
走私刚开始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哄抢的事情。当货物从车上掉下来时，围观的人一拥而上，抢到几条烟后，飞快地跑了。还有的人相互勾结，在路上设置路障，迫使走私车停下。他们的铁棍在驾驶室的窗口旁晃悠，警告车里人不要轻举妄动。另外几个人则爬上车，迅速地卸下几箱烟后，消失在夜幕中。
更有甚者，把谷雨县百货大楼仓库的屋顶给掀了，仓库满满的香烟，被他们在一夜之间从屋顶运走……
后来，为了保证走私货物的安全，县公安局便动用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警力。一部分人封锁码头，一部分人在城里执勤，还有一部分人开着警车在码头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巡逻……
谷雨县疯狂地走私，数次惊动了青岛海关。有一次，青岛海关的缉私船追到了谷雨县的港口。危急时刻，象龙端起微型冲锋枪向缉私船开了火。缉私船被打懵了，最后不得不撤退……
新的县委大楼终于竣工了。
当象虎搬进雄伟、豪华的办公大楼，他便又开始构图他上台后最得意的杰作：在南山区建造金岭经济开发区，在东海边建造银滩旅游度假区。
象虎亲自带队到北京打广告。他在某个著名的大厦里订了展厅，向全世界招商引资。一个小小的县城，在象虎的带领下，大步踏上了世界的舞台。象虎一下子成了谷雨县人民心目中的英雄。
是啊，谁也不能否认象虎所带给谷雨县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条条整洁、宽敞的大街纵横交错，一个个文明、舒畅的生活小区，还有超市、贸易城、游乐园……“韩国工业园”、“加拿大工业园”……也都在金岭开发区中落户。
在银滩旅游度假区，昔日的荒滩，今日也变成了宝地。天然海水浴场、别墅群、高尔夫球场、赛马场……那儿祖居的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滩也变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经象虎批准，县财政局还从北海舰队买了一艘退役的军舰，拉到海边。内设酒吧、旅馆、餐厅、赌场……
在沙滩镇政府南面的码头附近，用白色醒目的木桩、铁丝网圈了几千亩地。听说象虎想在那儿建造一座北方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
象虎为谷雨县创造了一个空前的发展经济的大好时机。有识之士都趁机发财去了。现在，来老徐自行车修理铺下棋和穷寻乐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我还算是黄志老师的忠实棋友。黄志老师常常夸奖我正直有志，不贪恋不义之财，不为灯红酒绿所迷惑。我听后，苦笑道：“惭愧！我是苦于找不到发财之路，碌碌无为而已。”
黄志老师说：“非也。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不骄不躁，沉着稳重，将来必有大作为。”
我却叹道：“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黄志老师说：“何为命？何为机遇？那不过是胸无大志无德无才之辈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你看看现在的少男少女们，什么追星族、歌迷、球迷……他们不学无术，贪图享受，疯狂地崇拜那些一夜走红或者依靠吃青春饭的影星、歌星、球星，崇拜那些凭借阴谋诡计而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官员、大款们。他们只崇拜表面的豪华风光，醉生梦死，为什么不崇拜那些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