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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水一捧一捧往脸上蒙，后来呛了鼻子又开始吐，吐完踉踉跄跄从洗手间出来时就想，妈的，用不了半年我就跟这公司永别了，跟广州也永别了，用不着再在这粉饰自己。这他妈鬼地方从我到这来就定了不是我的地方。我又想，那我当初干嘛要来这啊！
在过道里碰到徐璐，她冷眼看着我，快到我旁边时忽然停下来，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没事，昨天晚上喝多了。她看看我拿了包纸巾出来递给我，说，看你一脸是水，同事看到不好。擦擦吧。我看着她手里的纸巾站在那一下就愣了，一时没想通她干嘛让我擦脸，我想我擦完脸我给谁看哪？
我在发愣徐璐也不再表示什么，也干巴巴地站着，手里的纸巾还一直举在我眼前。
徐璐啊，呵……我说，徐璐我对不起你！真对不起！她没吱声，举着纸巾还在看我。我笑了笑，又说，徐璐我想跟你说，我想说你那天说我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人，你说的对。但是，你说林怡云你说的不对，林怡云不是贱人。……
徐璐难看地笑笑，把纸巾塞到我手上，说，我知道，她不是，我是。我张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等她回身走了我才醒悟。
我操！我也转身，转回身跑向洗手间。
……
春节的欧洲团徐璐比我早一天发团，她走的前一天孙峰来电话说吃顿饭。我说等我回来不行啊，我这都忙死了。他说来吧来吧，过两天你们都走了，我没意思啊。我就问，你们？还有谁呀？他说，还有谁，徐璐啊。我又问，就徐璐，我们三个？他说唉，还不知道呢，你来了再说吧。
这时候已经农历二十七了，广州的春节街上好像没少多少人，反而人更多了似的，我都怀疑春运是不是真像新闻说的那么火爆真运走那么多人，不过林怡云最近确实正在不遗余力地为各路友人张罗飞机票火车票，我临离开公司的时候她还在跟人讲电话，对方不知道是哪家航空公司广州办的一个小头目。我跟林怡云说走了啊，她像没听见还在讲，对着手机指天发誓似的说你们都听谁说的呀，怎么把我发配北京去啦……那地方沙尘暴多吓人哪，我可不想成天灰头土脸的。……没有的事，真的，骗你干嘛呀！
我过去拍她肩头，说林怡云我走啦？她使劲点了两下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住话筒扭头问我，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一顿饭能多长时间，吃完就回去了。她看看我，说手机开着啊。我说啊，开着呢。我拿手机给她看，她看了一眼说，别又喝那么多，啊？跟着回头对着话筒又说，……当然真的啦，我去那干嘛呀。哎，你们到底听谁说的呀？……
徐璐两点多去了机场接几个外地客人，下班前来电话说航班延误才接到刚送去酒店，她就不回公司了，明天走之前再回来看看还有什么事要办。徐璐没回来，正好不用一起出入让林怡云看见疑心，过后还得跟她解释，也省得坐一路车都要对着徐璐的冷面孔，不过我在心里还是有点怀念当初跟徐璐一起搭地铁的感觉，路过公园前的时候跟在她身后一点好像私人保镖似的那种感觉。
我到的时候徐璐已经到一会儿了，一进包房她一看见我本来好好的脸色一下板得跟面案一样，硬邦邦的。之前几秒钟她还像大姐姐哄小朋友似的开导孙峰，眨眼就变成苦大仇深的洪晃阿姨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徐璐脸色一变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一股酸意觉得像被孙峰对不起了似的，再看到孙峰一脑门沮丧我反倒有种颇为畅快的感觉，好像除夕一下就来了，很喜庆。
我们这顿饭吃得没一点气氛，徐璐尽了力但琳娜来不了她也没办法，只能劝孙峰说等她回来以后再找机会。吃饭的时候孙峰一直没什么话，我和徐璐主动跟他说上一句半句，他就点下头跟着举杯说喝酒喝酒，干杯干杯。最后吃完饭离开，孙峰开车要送我们，徐璐说不用了，我也说不用，孙峰就问徐璐哪天回来，徐璐说回来再给他打电话。
孙峰走后我和徐璐又站了会儿，我说，送你？她点头，看看我，我们就一起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她问我，听说你要去北京了是吗？我反问，听谁说的？她笑笑，说，林怡云不是节后就要走了吗？我说是，她是要走。她说那你呢？我说，我不想去。她又笑，说，你又这么说。她是你女朋友，你不去留在这干嘛。我看看她，心里涌起一股歉疚，就说，徐璐，对不起！我一直都想跟你说。
她站住了，抬头看着我，说，用不着。跟着又说，不用送了，你先走吧。我们就都站在了那，站了好一会儿她扭头向街对面看了看，说，那我走了。我就一直看着她穿过街道向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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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广州已经半个月以后了，零六年的春节像突然就过去了什么都没留下似的。我一回来林怡云就跟我说她还有点事没办完下月初才能走，还说真想家了想爷爷奶奶，说要不一起回去得了。我说我都跟家里说了今年不回去了。她说那怎么啦，说了就不能改啦。又说，我们回家呆两天然后一起去北京，要是行的话你也别等了我们就一起过去吧。我说一起过去？能行吗？她说老吴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公司这里好办，有什么不行。我就说，那让我想想行吗？这么快又变，挺突然。
回来的第二天下午我给孙峰打电话，想找他喝酒聊一聊。
去北京的事我以前跟他说过一次，那时候他就说去那干嘛，那地方哪好啊，沙尘暴啊，再说你不是刚来广州没几天吗，折腾啊。我当时说是林怡云要去，他才说那没办法了。跟着又说，那她当初叫你来广州干嘛？折腾啊。
电话打过去，孙峰说今天可能不行了。我问他有客户啊？他说，啊。他问我有事啊？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两天我可能要回趟家，回沈阳。他问我不是今年不回去了吗？我说，顺道去北京看看。他哦，决定了？我说，没呢。
跟孙峰正说着感觉身边过来个人，看是徐璐我又说了两句就结束撂了电话。
讲过几句公事徐璐问我，决定了？什么时候走？我说走？去哪啊？她笑笑，说，那没事了。然后问我，刚才孙峰啊？我说是，她就很诧异地说，你晚上有空吗？还以为你没时间呢。我没听明白，问她，什么啊？什么没时间？她说，晚上我跟孙峰约好吃饭，我跟他说不用叫你了，你肯定没时间。我笑了下，点头说是，我是有点事，去不了。徐璐说，就说是嘛。
等徐璐走开我在心里开骂孙峰，感觉这小子越来越不地道了。
快下班的时候张蕾打我手机问我晚上有事吗？我就想怎么今天这么多事啊。我说，没事。她就说，那，你能来吗？我觉得她像是有什么事，就问她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她笑了一下，说，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不过，要是不想来就算了。我问她，还在那吗？她说不在了，你那次来第二天我就不去那了。我又问，那，上哪找你？她说，你要是行我晚上就不上班了，一起吃饭行吗？完了，还去那。我知道她这个“那”就是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酒店，我就想起了那次我们那么疯地喝酒做爱，我问她，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说着话我向徐璐、林怡云那边看了看，林怡云不在刚出去，徐璐正在自己座位那不知道跟谁在打电话。
林怡云下班时回来了，我跟她说约了客户得挺晚回家。她问我哪的客户？我说公司的，还能哪的。她又问，多个人没事吧？我说，还是下次吧，都不太熟，不好。她就没再说什么，不过我看出她心里很不高兴。
和张蕾吃完饭又去酒吧喝酒，到酒店的时候快十一点了。我手机早关了，趁张蕾冲凉我用房间电话打给徐璐，徐璐半天才接，听她喂了两声，又问谁呀？我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跟她说什么了，到她说了句无聊！撂了电话我才松了口气。
……
第二天挺早回到家，林怡云没在，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静悄悄的。茶几上摆着早点，旁边林怡云留了张便条，说她今天不去公司了，午饭晚饭叫我自己吃。
林怡云不在公司徐璐对我的态度就稍稍好一点，吃完午饭她过来帮我收餐盒，我随口问她琳娜昨天去了吗？她说没去。我又问，那孙峰没怎么样吧？她说，没有啊，能怎么样？又说，我看他们俩肯定是不行的了，那么长时间了琳娜一直拖着孙峰，什么意思看还看不出来啊，不过孙峰也是……其实他们都是自找的。听徐璐这么说我觉得有点问题，他们的事根本不是这么简单，不过我不想反对，也没心情，就点头说是。
林怡云一天没回公司，晚上也没回家，九点多我给她打电话问她忙什么呢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回去了今天。听她的语气我就知道有事，我们俩都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我，春宇，昨天晚上是张蕾吗？我说，什么呀？你干嘛怎么又来了？她叹口气，说，不想说算了，再问也没用。又说，春宇，我受不了了，真的，真受不了了！她问我，春宇你恨我是不是？你是不是恨我？我说，你说什么哪我干嘛恨你呀？我们又沉默，好半天她又说，春宇我是对不起你，你恨我没关系，但你不用这么报复吧！你这样对谁都没好处，何必呢？我说，我怎么报复了，我报复谁啊！你这说什么哪。她说，算了，不想跟你说了……停了停又说，春宇，我回家也没几天了，这些天我都不回你那了，我们都好好想想行吗？不然我真不行了，我都要疯了都！我知道你不是对我不好，你对我好才这样，我知道。你恨杨益，就和张蕾……春宇你不能这么对我好啊！到最后我们怎么办哪！
和林怡云通完话，我拿遥控调电视，哪个台都扯淡，翻来覆去节目都那么无聊，回床上躺了一会儿我给张蕾打电话，我问她在哪？她说在上班，问我你来吗？我说那……还是算了。她说，那你来吧，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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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礼拜过得枯燥乏味，每天下班回到家就是对着四面墙，开了电视也是让它自己响，没什么看头。
林怡云很快要回沈阳了，可我们还都找不到借口缓和，我是根本没有，她我不知道。
徐璐好像察觉到我和林怡云又出了问题，每天都在观察我们似的，观察我，也观察林怡云，让我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有时候也挺反感她这样。我不想徐璐再搅进来，我觉得我和她就这样就行了，哪天我要是真走了，慢慢有什么我们就都会忘了。
这一个礼拜我又去找过一次张蕾，本来也不想去，但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虽然过后还是后悔，骂自己无耻，不是人，但还是要去。我想张蕾可能也是。其实我们可能都是。
我和张蕾一起的时候我们从不提林怡云，不提杨益，只要是以前的事我们都不提，我和她就像刚刚认识刚刚打得火热的客人和小姐一样，虽然我们都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
不到一个星期就进三月了，春节这个旺季已经到了尾声，广州开始暖起来了。
小左第二个团回来这天，我们一起忙了大半个下午，全都弄好以后他回家休息，我去了约好的一个饭局。吃喝几个小时，大概意向谈好了，澳洲八天，时间是五一，完了以后出来了我还在想那时候也不知道我在哪了。
到家冲过凉，想起白天徐璐表现挺奇怪的，在我旁边停过好几次，问她什么事她又摇头，心里就有点疑问，忽然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了到底什么事，电话还没打，张蕾先打过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没事做，呆着呢。她说她也没事做，说今天她们那边人少，没意思想走了。我就说那一起吃宵夜吧。
下楼叫了出租车，中途我叫司机找间银行——有自动提款机的那种——停一下，找到了刷过卡我心想这几次和张蕾一起不知不觉花了七八千块了，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不过念头只一闪我就按了键取钱。
银行卡缓缓从提款机里吐出来，我一只手还掐着刚刚取到的两千块钱正往钱包里塞，手机大声叫起来。我赶紧掏手机，有点手忙脚乱。
没看来电直接接起来，我问哪位？边问边把钱包整理好。那边说，我是琳娜。我奇怪，是……你啊，好长时间不见了，有事吗？我问她。她问我在哪？我四外看看，说越秀这边。她像犹豫了一下，问我，赵春宇，我想知道你对徐璐到底怎么想，你不爱她吗？一点不爱？我愣了下，觉得还没有女孩这么直接地讲什么爱什么爱的，一时没接受到，不过很迅速就转了念头。琳娜是老外，这么说话也不奇怪。我想她这么问我可能是最近常跟徐璐在一起，听她说过我要去北京的事。但她为徐璐出头我觉得太不顺理成章了。
我说，琳娜，其实我跟徐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徐璐是我同事，我对她是友谊，友情，……嗯？就是朋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琳娜“友谊”、“友情”这类土掉渣的中文词汇，我有点担心她可能只在书本上学到过在现实里就从来没机会应用。我接着说，我不知道徐璐和你说过什么，不过我想，要是涉及“爱”，那一定不对了。
琳娜好像长出口气，说，你不爱她那没事了。我觉得她的语气奇怪，就问她，怎么了琳娜？你说话怎么……有什么事吗？她说，没什么，徐璐的事。徐璐好像喝醉了，好像醉得挺厉害。我说是吗？你们在一起？我笑笑，干嘛让她喝那么多酒？你知道她不能……
我没和她在一起。琳娜说。
那，她在哪？我突然不安起来。
出租车司机在那边按响了喇叭，我有点急了，她在哪啊，说话呀？你没跟她一起，那，那她跟谁在一块呢？
她在孙峰家。琳娜说。
我跑向出租车。还有谁？我问。
没有了，没有别人。琳娜说。我接到她电话还想她怎么一个人在孙峰家，还喝醉了……
我胸口里突然像烧着了火似的，烧得难受。我钻进车里，叫司机开车开车。又问琳娜，她给你打电话都说什么啦？
她在电话里说的也不清楚，好像她想走孙峰不让，可是我现在又走不开……
我操！
我给徐璐孙峰打手机，都关机。我不停地摁重拨键，催促司机快点开。手机突然响了吓我一跳，我赶紧接，是张蕾。她问我你电话怎么了？怎么老是正在通话？……你什么时候来？一直等你呢。她问我现在到哪了？我说，张蕾，对不起啊，我有急事去不了了。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说我真有急事，真去不了，你别问了，我现在用电话。
阖上手机马上又打开，继续拨徐璐的号码，但一直不通。
……
出租车停到孙峰楼下时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坐在车里，不知道出去以后应该干什么。望着楼上的一排窗口，分不清哪个是孙峰的家。
计价器的红字一下下地闪烁着，司机递来一支烟，我接下来自己点着，两眼还是望着外面。
这时夜还不深，公寓楼巨大的阴影被那边大街上璀璨的灯光横推过来，好像倒在地上似的，覆盖着我和我的目光，还有载着我已经熄火的出租车，还有它的司机。
我和司机我们两个坐在车里，都一言不发，在谈过按计价器双倍付钱之后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已经很远了。我在想，其实他根本不屑再问为什么刚才我还那么冲动而现在却突然执著地守在这里，他心里肯定在嘲笑我是个废物、戴绿帽子、乌龟甲鱼……但我觉得其实他跟我一样可笑，他根本不知道我等的人跟我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那么想我。我是，是在等一个女孩，但她只是我同事，很好的同事，或者也是好朋友，但她要是真喜欢和哪个人在一起我没权阻止，哪怕我在刚刚那一刻突然发现我对她其实很关心。要是她喜欢孙峰——我一下想起那天她像大姐姐一样劝慰孙峰的样子——就算还不是喜欢只是同情，我也没理由冲上去干什么，我有女朋友，而且比她漂亮，而且孙峰也是我朋友。
我大口吸烟，眼睛瞪得酸痛。
眼前这幢公寓楼一直有人进出，中间也有短暂的时间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大楼差不多所有窗户都透出灯光，明亮的昏暗的，惨白橘黄，暖的冷的……各色各样，我还是找不出孙峰是哪个，想不清是左边还是右边那个，或者可能不在楼的这一面。
司机接了个电话，我听出打电话来的是个女人，司机的声音也温柔得和风细雨，我听他问，婷婷睡着了？又听他说你也快睡吧。我心想，那个婷婷一定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儿，要不她会像我们一样根本睡不着。这时我听他又说，明天还上班呢，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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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第几支烟了，看见徐璐的时候我还不敢肯定是不是她，视线早就模糊了，不是瞪得太长时间就是吸了很多烟的原故。我把大半支烟猛地掐断扔掉，扶着摇下玻璃的空洞车窗看着她。
徐璐从楼里走出来，低着头，走得很慢。长发遮住她的侧脸，她左手上的大手袋沉重得像要拖到地面似的，手机屏幕在她面前发出微弱的惨绿光亮，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