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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懂么?……原来我也不懂,不过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你懂了什么?”
美眸垂下,“我懂的,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懂,或许你很快就会懂了……子烈,我到今天才明白为何当初娘不救爹……”
“你怨娘么?”记得,她向来是与爹比较亲的。
摇头。
不怨,不怨。
那是他们的选择,正如今日萧怜雪的选择一样,情感间的选择,向来是不容第三人插手的。
如今,娘也去了,往日的一切,又何必苦苦追究呢?自问,若是当时她处在娘的位置,会不会毫无疑问地选择救那个男人,会不会毫无疑问地相信男人对她的爱?
“我要走了。”一阵微风吹过,抬首,她道。
寒子烈不语,眼光再度投向那扇竹门。
“子烈,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爱上我,你知道么?”
“我为何会逃,因为我知道你所谓的爱并不是爱,是独占,是自私,是霸道。如果当初你真的爱上我,也许我并不会从你身边离开了。”
“子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我爱上某个人,我想我绝对无法下手杀死他的。”
“如果……”张张口,眼中却在瞬间闪过一丝讶异,最后一句话终是没说。
“别找我,子烈,今后我不是寒子萤,也不是水潆洄,我是任何人,任何人也会是我。你……好自为之了……”
一阵微风再度吹过,留下原地一个浅浅的脚印。
始终没有回头,寒子烈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依旧映着那扇竹门。
******
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萧怜雪一路强撑着走进藏书房中。
幸好这渡毒功法没有白费,否则以他如今的身体,再运功怕是没有任何办法。刚替遥夜把过脉,他的毒基本上已经清除干净,如今只要睡上一个时辰就能自然转醒了。
知道遥夜没事,他也立即放下了悬着的心。只是,放心之后,忽然感觉很累,甚至连一个指头也无力抬起。
拿过桌上放置的笔墨纸砚,萧怜雪有些费力地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之后,浅浅笑了。
他不需要遥夜感觉欠他什么,他会救遥夜,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外力参杂其中,他不需要他感恩,更不需要他内疚,而不让他感恩和内疚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自己救了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武功,如果可能,他宁可这孩子恨他也不愿这孩子一辈子在内疚与自责之中度过。毕竟这孩子是那么尊敬他,如果知道自己为了他失去了全身功力,无论自己说什么,这孩子都一定会痛苦自责的。
但是,如果自己武功尽失的话,这孩子不可能看不出端倪,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离开,让他不知道一切,只认为自己的毒已经被寒子烈解开就够了。
闭目养神,再睁眼时,才发现已经欺近身前的身影。
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那个睥睨武林、拥有一身连自己都要礼让三分、惊世绝俗的武功的人,此刻竟连自己走近身边三尺内都无从发觉。现在,只要随便一个初出江湖的小生,都能在三招之内要了他的命。他不懂,那个遥夜的命,真的对他如此重要?
最初,遥夜只是他威胁萧怜雪的一个手段,如果萧怜雪跟他走,他可以随便牺牲几个什么人来救遥夜的性命;但是,他却真没有想到,萧怜雪会选择第二个没有任何转圜的法子。
面对萧怜雪的怒气时,他胸中的仅仅只是说不清的憋闷;然而当萧怜雪毫不犹豫地用渡毒大法救了遥夜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希望遥夜能够死去,才发现原来那说不清的郁闷,名为嫉妒。
是在嫉妒什么?他说不清。
萤说自己其实从来没爱过她,他不懂,他以前爱着萤,他认为那是爱,只是现在他的爱又给了另一个人而已。
以前,他想要萤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后来,他想要这名如雪的脱俗男子陪在他身旁。
如果自己必须放弃萤,那么就要他来代替,他要他,那个时候说出口的话,含义就是那么的简单。
但是现在,他却迷惘了。
为何萧怜雪能够为一个人如此地奉献,为何他能够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一切却只为了另一个人?为何他能够做到当初连娘都不肯为爹做的事?
他不懂,因为他从未为某个人如此奉献过。对他而言,武功就是生命。没有武功,就等于他的神教不再存在;没有武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属于自己、听命自己;没有武功,他就只是江湖中一个可怜的应声虫。今日的一切,全部是他的武功为他带来的,正派人士视他为魔为害,还不是因为他武艺的出神入化;一派教众对他忠心耿耿,还不是因为他的拳头比较厉害,依靠他,才能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他以前口口声声爱萤,却从未想过要为她做些什么。他有些迷惑,如果今日受伤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有人牺牲一切为他渡毒疗伤?
忽然发现,他嫉妒那个小子,嫉妒萧怜雪能够为他牺牲,嫉妒他在这个超凡脱俗之人心中所占的位置。
“你爱他?”
望进那双依旧平静的双眼,他意外地听到了自己夹杂着火气的声音。
“什么是爱?阁下又认为爱是什么?”
如墨的双潭迎向他的视线,墨色中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得知痴爱无药可解之时,他的确是对这人又气又恼;但是现在遥夜既然无事,只要往后这人不再寻遥夜的麻烦,他又何必怀抱恨意耿耿于怀呢。
他疼遥夜这孩子是没错,但是什么又是爱?在这人的眼中,所谓的爱怕是只有他认定的那一种罢。
“我……”寒子烈顿时语塞,忽又怒道:“你知不知道废去一身武功后,我要杀你便易如反掌!”
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口气,“悉听尊便。”
望着萧怜雪的平淡,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徒然升上心头,寒子烈不带内力的一掌轰上方桌,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恨我!是我间接害你失去武功,你为什么还能对我这么平静!为什么!”
“那是在下作出的选择,与阁下并无关系,阁下无须挂心。”
淡淡的口气,说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话,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一场闹剧的旁观者而已。
然,萧怜雪越是平静,寒子烈越是不知如何发泄自己满腔莫名的怒气,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满肚子火,但是看到萧怜雪的淡然冷漠,他就忍不住地意图发泄。
明明此刻一掌便能打死的人,他却下不了手。
这人不要他,不肯跟他走,宁愿除一身武功也不愿选择去他的身边。那么,他便是得不到他的,既然得不到,他即使毁灭也不会让给他人。当初萤身边没有别人时他都这么做了,那么现在这人身边已经有个遥夜他更该这么做的,但是,他下不去手,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面对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想找个出口发泄满心的火气。
脑袋浑浑噩噩,直到他清楚自己做出的事情,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将那人推倒在木桌之上,胡乱狂暴的吻从他的嘴唇一直延续到开敞的胸口。
桌上的竹筒被他推翻,滚落散乱了满地。
身下的人却不见丝毫反应,只是任他如暴风般肆虐,睁着一双墨玉眼瞳无声地望着天顶。
落下的吻开始有了技巧,感到下身冲起的燥热,寒子烈开始试图取悦身下之人。
灵巧的舌刷过他洁白的耳垂,伸进他的口中探索汲取,卷起他的舌与之交缠,手指伸进他的衣衫抚摸,贪婪地吸取着那人身上一种特有的芳草清香……神志逐渐有些迷乱,直到发现引起的那股欲火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平静——也许是他唯一的反应。
刹那间欲火消去大半,撑起身子,寒子烈掠起垂落的丝丝乱发,有些懊恼地看着桌面上极为诱人的一副画面。
他不想这么要他,要了这样一个不甘不愿的他,自己丝毫不感到欣喜和快乐。
他想要他,却不是在这种情形,他要他,要一个心甘情愿面对自己的他。
“我爱你。”
望进他的眼,寒子烈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可奈何。
“阁下的爱,在下实承受不起。”
淡淡的语调,淡淡的声音,清澈空灵却不见一丝情感。
寒子烈有些心惊。
他,是真的不恨他,不爱,不恨。不仅不恨,甚至连鄙夷也没有。其实,他宁可他是恨他的,不论爱恨,有感情总比毫无情绪波动的强,也许,恨到了极致,便是爱了也说不定。
但是,他不恨他,真的不恨,一丝一毫也不恨。
在寒子烈发呆之际,萧怜雪慢慢起身,捡起被他拂落的那张纸,拉好衣衫,便缓缓地移动步伐朝门外走去。
第十六章 绝、情变
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目光涣散无神。遥夜并不知道,他这么无声无息地坐着,足足有五个时辰了。
自他清醒后,他发现自己的毒已经清除了,然而谷内除了自己也寻不见别人。于是,他发疯般地在各屋寻找着萧怜雪,却在最后无功折返时注意到红木桌上放置的一封书信。
他只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便无声飘落。
清俊飘逸的字体,大概书写着寒子烈在寒子萤的恳求下为他解毒,以及萧怜雪终于嫌他惹事生非的种种……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他不在乎是否有人为他解毒,也不在乎自己究竟闯下多少麻烦,更不在乎如今是生是死,他在乎的只有结尾最后那一句话
————你我情分,恩断义绝!
萧怜雪不要他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点。
嫌他麻烦,怨他嗜杀,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不需要他了。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发誓承担你的一切不愿,结果换来的是你这样一个愿望么?
呆呆地坐在原地,从清晨到日落,他就如同一具失了心魂的木偶,完全不知道今后将何去何从,没有生机与希望,如一潭死水般寂静无声。
萧怜雪不要他了。
痴痴地爱了七年,默默地爱了七年,最后居然连在他身边的资格也得不到,他,终究离开他了。
其实,自己可以改的,只要他不喜欢,他都可以改的,只要他说出口,自己便一定能够办到!只要,他肯留他在身边,只要,自己能够继续默默无声地爱下去;只要,他不赶他走……
曾以为自己能够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微笑的脸庞,痴恋着他的一切,做牛做马都无所谓,只要他能一直陪着他,然而……就是这样,依旧只是一个得不到的奢望吗?
是自己太傻……傻到奢望什么永远,奢望永远能留在他的身边,默默看着他,默默爱着他就好,终究……还是奢望……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是自己太痴,也是太傻……
永远,原本就不是能够奢望的……
原本就不是他能够奢望的……
许久不曾感受的泪水,如开闸的奔流般不断涌出眼眶,无法阻止,无心阻止,更无力阻止,只能任凭这股洪水恣意的冲击流泻。
泪流满面,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泪流满面。
胸口,好空,真的好空,似乎里面什么都没有,不……也许曾经有过,只是刚才忽然有一把刀将它生生地剜去了,而没有留下任何给自己。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一切都那么模糊,然而模糊深处却有一个身影不住地清晰,清晰到让他无法不去正视,更无法逃避……
……遥夜沉沉如水…我是在夜中捡回了你,如此,便唤你遥夜罢……
微笑。
……给了你名,往后,你便跟着我罢……
微笑。
……没事了,没事了……
再微笑。
……遥夜,下次采药,要不要去?哦,要去?那就把这本书背熟……
还是微笑。
……睡不着?呃,我也不会讲故事,不如,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仍是微笑。
……这个,你们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吃?哦,你不是孩子了?那就算了,什么,想要啊……
淡淡的微笑,清清的嗓音,塞满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
那人的音容笑貌,历历浮现眼前,往事种种,不断跳跃着闪烁过脑海。
忘不掉,忘不掉,真的是无法忘记,哪怕是琐碎小事,也许连萧怜雪都不记得,但他都一点一滴地牢记在心底……
却,是他傻,也是他痴……
太傻,太痴……
一声长啸猛然回荡在山谷,震起惊鸟片片。
哀伤,却也绝望……
******
缓慢地走过一片长街,在身后留下一串的惊艳与赞美。
出了谷口,行不过数十里,便来到这个人口稀疏的小镇。
离开净忧谷时,萧怜雪并没计划任何打算,只是知道自己要离开,却没想过今后要何去何从。以前一直隐在尘世之外的山谷,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人情世故实在少的可怜。
路经街角一处乞儿,原想给他些碎银,摸摸身上才发现,自己走得匆忙,身上竟连一两银子也没带。不仅银子,就算是值钱的物件也没有。
叹口气,萧怜雪只能歉意地朝乞儿笑笑,却不知沉醉在笑容中的人恨不得将身上所有都掏出来给他。
一路走来,洁白如雪的长衫已染上不少污迹,墨色长发也因刚刚的一场雨而显得凌乱不堪,但是这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优雅清贵和他吸引人的程度。
用他的武功交换遥夜的性命,他不悔,更不觉得有错。只是,到今日才知,没有武功还真是很不方便……
算算时辰,那孩子也应该醒了,然……
墨玉眼瞳内闪过一丝黯然,见到那封信,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是怨?是恨?或是失望?他知道这孩子十分尊敬自己,如果,一个人被他最尊敬的人以那样的方式离弃,会如何?悲愤?失望?憎恨?
当初,那孩子的母亲抛下了他,在那孩子的心中留下长达几年的阴影;如今,自己算是这孩子最信任的人,那么,自己的离开,算不算也是一种背弃?
他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他也从不认为他做过什么会令自己后悔的事,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迷惑。
那样离开他,究竟是对是错?虽然他不希望因为自己救了他而令他一生痛苦自责,但他同样不希望看见那孩子因背叛而产生的失望与悲伤,如何取舍,曾让他不断犹豫,最终,他选择了隐瞒真实。
如果要恨,就让他恨吧。让他恨自己,总比让他自责内疚一生一世的好……
对与错,一并留待将来置评。
…… ……
心事满满地走着,撞上人而不自知。
“你他妈的瞎了眼,大爷这么大的人站在这你也撞,啊?”
前方传来充满暴戾的大吼,震耳欲聋的粗鲁言辞令萧怜雪回神之际也不住微蹙双眉。
“在下一时失神,惊扰阁下,望阁下谅解。”淡淡一句,萧怜雪看也不看面前之人便绕道而去。
“等等等等,你这什么意思,看不起人是吗?”手臂猛然被一股大力扯住,萧怜雪使不出力,只得被生生拽回原地,同时耳边再度响起那个粗哑的声音,
“少跟老子玩绕口令,咱们大老粗听不懂你们这些迂腐穷酸的话!废话少说,今天不拿点东西出来孝敬老子,就别怪老子翻脸!”
敢情这遇上强盗打劫了?
心中不禁好笑,墨黑的眼抬起,却望进面前之人讶异愕然的表情。
“是……你……!?”
面前大汉猛抽一声冷气。
我?
莫非此人认识自己?
萧怜雪不禁细细打量面前几名大汉的相貌,见他们都是一脸惊愕地瞪着自己,然他却怎样也想不出自己曾经见过这些人。
“诸位识得在下?”
有些不确定地问,看这些人的表情明明是认识自己的,然而他却搜尽记忆也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他们。
“老……老大,我们走吧……”
一名矮个汉子战战兢兢地靠近为首的粗犷大汉,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是啊,老大……算了吧……”其余几人也开始纷纷建议。
他们怕他!?
萧怜雪更不懂了。自己明明不认识这些人,这群人又何来害怕二字?但是,在这群人眼中,却又那么清楚地书写着恐惧这个清晰而巨大的词汇。
“老……老大……?”
为首的大汉一挥手,意叫这群人闭嘴,他自有分寸。
这作老大的比起这群手下,的确还算有些见识的。他盯着面前的萧怜雪,头脑中快速地闪过种种片断。
他知道这群手下是对他的武功记忆犹新,的确,当时他那身出神入化高深莫测的功夫,令他们一丝头绪也摸不着,甚至连自小习武的自己也看不出其中的路数,当时,他的确是高出自己太多了。不过……就在刚刚他扯住他的那一刹那,他却没有感到这男子丝毫的运功抵挡,甚至没有感到内力的存在,简直……就像一名不会丝毫武艺的寻常百姓。
但是,七年前,他的确是拥有那样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当时,自己望着他的出手,就像一个人站在数千米的山下抬头望着耸入云间的峰顶却无从攀登,只好望而兴叹,望而生畏……当时的他与此刻的他,虽然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容貌依旧相同,然而散发的感觉却相差甚远。
刚刚在自己的手下,他的确是不具丝毫内力,奇怪……莫非……!
————莫非他的武功全然失去了!?
刚冒出这个想法,大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刹那间,胸中涌上抑制不住的狂喜。
如果,他那身武功当真失去的话,那么自己当年的愿望,岂非终能实现了么!!!
******
如当年出如一辙的贪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