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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也赶过来凑热闹,小篆,你年纪还小,婚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我说,不用了,就这样,我认准了,爸,你放心,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那几天跟进了开封府一样,来来回回地被盘问,一遍一遍过堂。还好,我是铁了心要杀人,所以,抛弃不必要的柔顺,出尔反尔地坚强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囤,一副女大不中留的模样。
家人见我嫁意已定,便开始替我张罗。父亲曾让苏唐到家里来一下,我以他在国外出差为由挡了。父亲对此事甚为不满,见他黑着一张脸,我拉着父亲的手撒娇,反正您给我办婚事就行了,见不见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跟他过一辈子,鞋穿在脚上合不合适我是知道的。还有,苏唐的确是忙,但凡他有丝毫的闲功夫,还不屁颠着跑来见丈人?
一边说话一边在老爸身上做扭蛇状。扭了半天,老爸也不吭声,噢?看来这个老男人是真生气了,平常使出这招,老爸早举手投降了。那么,只好用杀手锏了。
手指像两只小鼠,偷偷地奔老爸的腋窝去了,老爷子够迟钝的,要在抗战时期,一定当不了哨兵,鬼子已经进庄了,他肯定还倒在麦秸杆上咬着根狗尾草生气,想着哪个狗日的,把他的宝贝女儿给拐跑了。
已经到达指定位置,手指一搔,老爸嗨哟一声就笑了。我趁火打劫,我的事,您就别在做难了吧。
老爸握了我的两只手,小篆,爸不是做难,爸是舍不得,多让爸爸养你两年不好吗?
我眨巴眨巴眼,狠狠心说,不好。
老爸还是抓着我的手,爸爸真是舍不得。
坏爸爸,一天到晚不做煽情的事就说煽情的话,眼泪都被你害得掉下来了,你赔你赔嘛。爸爸如果当不了一个好哨兵,那我永远当不了一个好演员,剧本让我笑,可我却怎么也挡不住眼泪汹涌,这场婚姻阴郁的像一场生死决别。
那几天很忙,除了研究煤气管道和安眠药外,我还跑了一趟火葬场,去看了看那些漂亮的骨灰盒,最后相中了一个玉雕的,上面有松鹤图和龙凤呈祥的水波纹,打开时,我居然看到了满满一盒的糖,酥糖。
……
这期间,苏唐跟我心有灵犀似的,再没出现到过我面前,我们会偶尔打个电话,通报一下彼此准备的情况。
事情正向着我和他的终极目标迈进。
……
17
第十二章
父亲为我的婚事大摆宴筵,在喜东大酒店足足请了一百桌,十一点半,当我到达酒店时,门口被各色大车小车塞满,颇有点举市出动的样子,我为父亲的豪举震惊不已,他可是个不爱热闹的人,这样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爱女心切。
阳光暖暖,难得今天气温竟达到十度,温煦的如同春天。我坐在酒店旁厅彷徨不安,没有憧憬向往,没有瑰丽浪漫,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尿急,一趟一趟地跑洗手间,却一趟一趟无功而返,旁厅里一大堆伴娘,幼儿园的同学,小学的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挤了一屋子,我本来不想邀请这么多人,苏唐却一再威胁,宾客要多多的,热闹了才能喜庆。而不知根底的老爸和阿姨他们更是说好多朋友是关系户是万万不能不请的,于是足足凑了一百桌,所以,就有十位数以上的伴娘,果然热闹,非凡的热闹。
现在数目众多的伴娘正在拿我的频繁如厕行为开涮,这丫头片子幸福的不知怎么好了,猴急着要嫁给人家呢。
哈哈,我扯扯嘴角表示在笑,心里的确是急,不是急着出嫁,而是急着惶恐,晚上就不能回自己家了啊,晚上就得单独跟苏唐共处一室了啊,今天晚上就割煤气管还是再等几天啊?如果今天晚上不割,那么中间这几天要如何自处与相处?
书上写的女人一旦有了报复心,都是智多而心冷,会生出许多沉稳的气势,陡然间就泰然自若,我也是女人,而且已经有了凶狠的报复心,但为什么临到实行,不觉镇定反倒倍感气短了呢?
权昕敲门后进来了,从我宣布结婚后,他就公务倥偬,几乎没在我视线里出现过。才两个星期,他瘦的厉害,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打桔色窄条领带,瘦是瘦了,可风采却是依旧,身形挺拨,眉目清朗,屋里的众女人一下全成了仰望木棉的小草,当他经过时,她们的脸上自然流露出爱慕神情。
权昕从众人之间挤到我面前来,目光凝住我的眼睛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说,真漂亮。我撇着嘴冲他笑,我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就湿得能拧出水来。
权昕张开双臂抱了抱我,同时在耳这低语:“方小篆,要幸福。”
我点头,却在他转身离去后,泪眼阑珊。
……
半个小时过去了,苏唐还没出现,进进出出的伴娘们交头接耳传递着不安。我又跑了两趟厕所,暗想不会是苏唐发现了我的阴谋,于是反悔了吧?
正在揣测,一个伴娘跑进来,说来了来了。
我被众人扶了出去,站在甬道的这端,很快,苏唐被推了过来,我用眼角的余光一扫,他居然平平常常地只穿了一件猎装式的皮衣,牛仔裤。虽说这是我与他的阴谋,今天的喜宴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演演戏,但他穿成这样,就算是演戏也有些过于随便了。
算了,反正是为了婚后的葬礼才举行的婚礼,细枝末节没必要深究。
主婚人叫我们到台上去,他居然没挽我,大踏步地一个人朝前走,我耳中听到了宾客们的不满声:“这孩子就是老方相中的乘龙快婿?好像不太懂礼数吗。”
我为苏唐丢了父亲的面子而有些气闷,紧上几步拉住他的手:“走慢点。”
他回看了我一眼,不耐的神色让我气闷,我比你更不耐,但这么多宾客可是按你要求才邀请的,拿那一副别人都欠你银子的表情来给谁看。望着他疾步快行的背影,我恨不现在就一把火把他烧了,但能做的也只是紧追他两步,两步过后,我们已经走到了中央台。
站在台上,底下是一千张笑脸,其中还有我老爸的,他一直在生气,眼光阴气森森的。当然喽,我这个婚太与众不同了嘛,新郎之前居然没见过岳丈,于情于理不通,要不是我强行要结,老爸才不会答应呢,所以呢,今天那个老头没这被我气得吐血,能坐到女方家长席真是给透我面子。
我们就像两个扯线玩偶,司仪说怎样就怎样,无非是鞠躬鞠躬再鞠躬而已,腰脊左弯右弯了一番后,听见司仪用破锣嗓子高喊,礼成。
我抬头,冲苏唐笑,又在思索,好多种杀人的方法啊,我要怎么杀,是今晚还是明晚呢?
司仪开始耍宝了,先说了几句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之类的话,然后把话筒伸到苏唐面前让他谈谈是如何追到我的。末江市的婚俗就是这般,新郎新婚是一定要交待恋爱史的。
因为并不打算做他真正的新娘,所以,我也没什么娇羞的感觉与模样,尽管抬着头拿眼睛瞪苏唐,好好编啊,你不是喜欢人多吗?现在被这么多人注目,一定极有成就感吧?
苏唐对着台下众宾客笑,然后眼光瞟向了父亲,手紧抓着话筒,他喊:“爸!”
我爸显然被吓了一跳,众宾客哄笑起来,叫爸叫妈这个环节,是等下专门有一个环节,叫“新人叫”时才要喊的,同时老人要向新婿新妇发放红包,可我们还没进行完这个环节呢,怎么提前就叫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昨天晚上与司仪沟通过的,哪个环节做什么,全是说好了的,他也表示全都明白了,会照着做。可是现在居然状况百出。在我印象里,苏唐做事一向阴沉,怎么今天反而颠三倒四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父亲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很快高兴地在台下回了一句:“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婿。”众宾客跟着大笑。
苏唐也笑,笑中有些不明朗的东西,看起来莫测高深。
突然觉得不妙。
果然,苏唐在笑过后的下一句是:“我不是你女婿。”
本来嘈杂的大厅登时鸦雀无声。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苏唐抬着头,眼中飞出千万片刀锋,带着致命弧光,我的眼被惊蛰般的亮光划伤。
父亲呆住了,不语。
“怎么,认不出来了吧?爸,你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苏唐的眼睛已经眯起来了,他的声音透着戏谑和寒冷。
我扑过去抢话筒,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已经知道下面的决不会是好话。并没有太费力,话筒就到了我手里,我已经不认识站在面前的这个年青男子是谁,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而苏唐,双手叉进了裤兜,摸啊摸的,摸出一块水果糖,他举起糖来向着我父亲,一字一句缓慢而又清晰地问:“爸爸,你吃不吃糖?”
他在说什么?水果糖?请父亲吃水果糖?这是什么意思?我抓着话筒的手已经被汗湿透,惊慌失措地扭过脸去看父亲。
此时的父亲抖的像寒风中半黄的树叶一样。我看见长长的泪水从他眼里冒出来,把每一条皱纹填满。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叫出声音。
苏唐又转向我,嘲弄地挤了一下眼睛:“小篆,我亲爱的妹妹,这种相逢的方式,你喜不喜欢?我……,”他咳了一声,笑意更深了,他在摆弄着黄蜂尾后针,把它们恶毒地插到我和父亲的心上,“我是你哥哥。”
一百桌的大厅,一千人的喜宴立即炸锅,嗡嗡的语声夹杂着兴奋地尖叫着汇集成飓风下的浪涛,狂卷着扑上来,我被卷挟着,飘摇不定,快要淹死了呀,救命的稻草在哪里?拼尽力气,挣扎着问道:“你说什么?”
苏唐牵了牵了嘴角,眉头皱了皱后又平展了,脸上闪过的邪恶足够把我推向汹涌的深渊:“方小篆,我是你老哥,我原来有个名字叫方苏,方苏,听到了吧,和你方小篆的方是一样的哎。”
胡扯!
我大喊,你胡扯!!手脚麻呆呆的,感觉自己被利用、被操纵、被施刑,却无力反抗,除了可怜地叫几声。
眼前有个身影冲了出,挡在我身前,权昕!他从大厅的最后面跑上台子,劈手抓住了苏唐的衣襟,把他逮到自己面前,俊朗的五官全拧在一起,咆哮得如同嗜血的孤狼:“你胡说些什么?你是谁?”
苏唐在剥水果糖纸,不急不慌往嘴里放着:“我是老方的儿子。”
权昕摇着头:“你再敢胡说一句?”
苏唐呶起嘴对他呲牙一乐:“我是这家的儿子,我们一家子玩乱伦呢,表哥。”
权昕的拳头砸到他脸上:“你他X的!”
苏唐被权昕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乐队的架子鼓上,辟里叭啦的,他和大鼓小鼓一起摔倒。
权昕扭过头来看我,心疼的眼泪在他眼里打着转:“小篆,别听他的,这人是疯子。”
不是!!
抱着头嘶声大喊着不是!!
因为父亲正走向苏唐,他在伸手扶他,你看到我父亲的眼泪了吗?你看到我父亲脸上的悲戚和心疼了吗?那是父亲对儿女才会有的,我曾在父亲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在我生病的时候,在我当掉考试痛哭的时候,可现在,他对苏唐正做着同样的表情!
不是不是!!
苏唐被老爸扶起来了,他表情可怜的,爸爸,您当年抛弃了我,现在您就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我吗?
老爸老泪纵横,苏唐从司仪手中夺过另一只话筒递给了老爸,承认我吧。我是您儿子,您是我爸爸,方小篆是我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承认吧。他的哀求像是胁迫。
不要承认,他不是!
我的声音是焦虑心情激飞出去的,我后悔为什么没带桶汽油来?直接倒到这个叫苏唐的男人身上,我要把火机从他嘴里塞进去,烧了他的心肝,我想闻到空气里散发出的人油气息。
权昕站在我旁边,两手扶着我,他一遍一遍地肯定着,姨父,别听他的,他是个疯子。
苏唐根本不理我们,他在逼父亲,爸,爸,你看着我,我是你儿子,你就真的不想我,不想认回我这个儿子?
老爸开始发抖了,苏唐把话筒伸向他,爸,做给我看,你是要我的,你是爱我的。
奇怪啊,本来乱糟糟的大厅突然就安静了,所有人被施了魔法,他们瞪大眼睛,他们摒住呼吸,等着老爸说话。可老爸他抖啊抖的就是不说。
我抢上一步抱住我爸,冲着苏唐低低嘶吼,你吓到爸爸了。
苏唐的脸是白的,眼睛却是绿的,因为兴奋,眼珠子璀璨的像末江桥上燃放的烟花,他一直在笑,有点妖气地笑,爸爸,你再不开口,我可走了。
老爸依然在抖,手脚冰凉的,依旧沉默着不开口。
苏唐笑笑,把话筒支到话筒架上,转身欲下台去……,话筒里突然传出爸颤巍巍的声音:小苏。
苏唐站定了身子,爸爸又叫:我的小苏。
苏唐转了回来,他说,爸。
够了,一声呼唤,一个称谓,已经足够。
苏唐不是疯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疯子,他是我哥,可是我跟他有一夜情啊,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我放开老爸,抬头四望,看到一千张脸和他们稀罕而鄙夷的笑。身体轻佻的想要跳,压不住了,那轻飘飘的感觉,我看到酒店的大门,看到站在门旁的服务员,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和我身上的红色遥相呼应着,是不是应该问候那喜气洋洋的红呢?我冲着红色去了,却在经过她时停不下脚,我的身体真气冲盈,如果不接着往前跳,就会爆掉,我丢下一个欢喜的笑,人就已经到了街上,两厢铁流滚滚,我在铁流里做三级跳,快乐地跳,跳啊跳。
这哪是城市啊,这是丛林,没有法则,没有制度,没有伦理纲常,自由自在啊,我是袋鼠,跳啊跳。
当我跳过一辆车时,我看到了王为军,他是我小学时的同学,曾经借过我半块橡皮,一直到现在还没还,我想我的橡皮了,上面还有一只唐老鸭的两只脚丫子呢,我跳着就过去了。
王为军正从车里下来,他穿着西服,真怪啊,为什么今天见到的男人全穿得这么正经?唯独那块糖最不正经,居然只穿件皮夹克。人家新郎都穿皮夹克了,你们穿西装做什么?我还在跳,王为军已经一把拉住了我,他说恭喜恭喜,有点事,所以来晚了。说着塞给我一个红信封,等塞完了,他才叫道,唉,不是结婚吗,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到身后酒店的门开了,很多人冲了出来,他们都变成袋鼠了,跳啊跳地就过来了,他们都在喊,回来回来。
我对王为军说,你借我的该还给我了吧?
他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我已经推开他进到了驾驶室,油门一踩,发动机狂吼着往前冲,我听见王为军也在喊,回来啊回来。
很快就看不见后面那些跳啊跳的人了。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有资格跳,你们都是木头人,一二三,不许跳!
车子在城市里跳啊跳,它是变形金刚,它一变形就是袋鼠了,我们一起跳啊跳的,就从城市里跳出去了。
我看到无边无际的田野,还积着薄雪,枯草在雪边探着头,跳啊跳。
我看到电厂大炉子,黑烟从巨型口中翻出来,它们高兴地跳啊跳。
我看到群山抬起双臂拦在我面前,它说如果想通过,就得跟它一起跳。
盘山公路长出了一百只脚,它穿上一百只鞋,倾诉着它其实是只蜈蚣妖,被压在没人的山上,只有在我来时,它才会跳一跳。
跳。
跳到路尽时。
没得跳了。
我停车。听到手机响。
把机身向上一推,屏幕亮了。蓝蓝的字也跳啊跳,方小篆,你不会跑去自杀吧?如果是那样,祝你所行顺利。啊,对了,你死之前来我儿一趟,我得把AV的母碟给你呀,不来,我就拿去卖钱花了。你亲爱的哥哥兼老公,方苏。吻你。
这些字你认识吗?是什么意思?谁能告诉我?
源源不断地电话和短信打了过来,手机被激得跳啊跳的。我看看四周,才发现已经被包围了,山谷里向上送着寒风,黑黑的松树借着风势威风凛凛地站着,漫山遍野地全是黑的,我知道,它们不是松树,它们是一只叫黑的军队,它们的任务就是捕杀世上最后一只袋鼠,它们发现了我,喊杀着向我扑来,我环顾,环顾,再环顾,一山比一山还要高,一山比一山还要险,所有的山峰在环顾中结成坚实的围栏,无路可去了,环顾,只能环顾。
……
手机声音远去了,漫天遍野的喊杀声也远去了。接踵而来的是我的黑暗时代,真好啊,黑暗,别让我醒了,求菩萨怜悯怜悯我吧,赐我永远的黑暗。
……
菩萨不爱我。
我拒绝醒来,他却说因果未完,唠唠叨叨地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戚,那种水果糖得什么?菩萨说,得水果糖的儿子和水果糖儿子的妹妹,我说操你老X!菩萨大惊,说:你姑娘家家的居然粗口!要罚要罚,于是可怜的我被推了回来。
睁眼就看见菩萨,烫着螺圈发,涂着红嘴唇,拈着莲花指,披着蜘蛛网,果然是――宝相庄严,有点陈旧。转转眼珠看到木头梁子,油漆斑驳。再转头,是一根坑坑洼洼的石柱,木柱下有石礅,石礅旁是一床旧被,旧被里有一个只叫方小篆的袋鼠。
吱。叫了一声,我只记得自己是一只袋鼠,却不知道袋鼠是怎么叫的,只好吱一声。表示这个地方不错。
我坐起来,左胸口和后背要命的痛。手捂着心脏,捶了几下,好像不那么痛了,正想站起来,我听到同伴的回应,吱。
原来还有另一只袋鼠。
我来回扭着头向四围看,看到另一根石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