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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跟喜儿还有可松商量过了,他们可以认养妳的眼睛跟嘴唇,去疤痕的手术也是由我跟阿泽来负担。」
眼睛湿润了。
「你们对我真好。」
「不。」小明的手盖住我的,「是我对不起妳,我会尽我最大能力来使妳幸福。」
我变得极度爱哭。
医生用听筒听我的肚子,笑嘻嘻把听筒给我要我听婴儿的心跳,我听了,呜呜呜哭起来,吓得护士连忙把我送出诊间,外面等候看诊的人骇异地看我。
喜儿学了很多鲜奶做材料的点心,我嘴里含着炖奶布丁,看着电视上回放着周星驰的「少林足球」,演到周星驰对光头赵薇说「这里很危险的,赶快回到火星上去吧。」时哇一声哭出来,喜儿冲出厨房,说怎么了怎么了?
「本来想笑的,」我不太好意思,「可是一开口就哭出来。」
连上台报告「电视节目企画与制作…以超级星期天为例」时,说到超级比一比单元,我嘴角朝上,眼角却朝下,边说边潸然泪下,害得我们那位年轻有为在纽约大学拿到博士的男老师赶紧上前来按着我肩膀喃喃自语,一切都会过去的,尼采说过,「我有我的黑暗时期,谁没有呢?但是
它们不曾拥有我,它们并非源于我的病痛,而是源于我的存在,或许有人会说,我有拥有黑暗时期的勇气。」
说得全班脸上都出现三条黑线,乌鸦飞过,留下一排12颗鸟屎。
老爸好久好久都不跟我说话,他不要我把孩子生下来,但我天天跟他说话。
「爸你看,我又胖了一公斤。」
「……。」
「爸!我买了新的孕妇装耶,好不好看?」
老爸无言地拿起茶杯往厨房走去。
「爸!」
我黏到老爸身边去,把一张照片放在他的报纸前,逼着他看。
照片里是八个月的我,轻松自在地抱着右脚啃,眼睛黑溜溜看镜头,好羡慕,我现在别说抱着脚啃了,连站着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爸,现在她在我肚子里喔。」
老爸还是面无表情,但拿着报纸的手簇簇抖起来,越抖摆幅越大。
两行眼泪从老爸的老花眼镜下流下来。
「舍不得,舍不得妳吃亏……。」他还要讲什么,但哽咽得接不下去。
「爸!」我抱住老爸的手臂,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心里痛痛快快为止,「爸我没吃亏,有个小孩多好,我们两个,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老爸自从接受了将有孙子这件事后,开始像个老小孩天天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妈妈逛SOGO,买了一大堆小婴儿的衣服啊、小床啊、洗澡盆啊、玩具什么的,妈说还早呢,快生了再买吧。爸还生气,说这孩子没有爸爸只有我们啊,他将来要姓吴的,我们不帮他准备谁准备?
老人小孩子性程度:100%。
爸兴致勃勃地一有空就磨墨,在一叠裁好的红纸上写字。
写什么呢?
写他将来孙子的名字。
我都跟他说过几百万次检查出来说是女的,老爸硬是不信,「吴可松那时候照也说是女的啊,生出来这不,就多了个小鸡鸡,啊?」
老爸一直很遗憾生我们时没有取个很酷的单名,如今终于再度有机会了,每每在红纸上写着「吴风」、「吴雨」、「吴晴」。
吴可松在旁边看了说:「爸,干脆叫吴可梅生双胞胎,一个叫吴法,一个叫吴天,效法陈进兴跟林春生的精神,新闻讲起来多响亮,」他清清嗓子故意憋着喉咙说标准国语,「吴法吴天兄弟昨天再度犯案,以短短十五秒的时间成功抢走了银行两亿五千万现金,过程实在是太迅速!太漂亮了!」
他的后脑勺挨了老爸一掌。
吴可松摸着头,万分委屈:「嫌弃抢匪呀?那取吴凤好了,民族英雄耶!还会被乱箭射死。」说完最后一句一溜烟撒腿跑开。
爸要揍人没揍到,嘴里骂着吴可松混球,然后有感而发,「你们懂什么,我这是有典故的,苏老头的词写得好哇,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凭生。」
「哎呀!」吴可松不顾老爸吟风弄月,突然拍拍手,「那叫吴敌好了!无敌CD计算机辞典!无敌铁金钢!多响亮!」
「对呀对呀!」我说,「以后老师点名,叫到吴敌,他喊右!同学就会接,计算机辞典!铁金钢!好象很厉害的样子。」
姑姑也来凑热闹,「吴聊啦,叫吴聊好了。」没人响应她,她自己吃吃地笑。
「别吵,我还没说完!」爸提高声音,「接下来是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爸说:「取这名字是给他们母子俩,定风波定风波,风波从此定了吧,从此以后也无风雨也无晴地过安稳日子吧。」
我跟妈站在厨房门口抹眼泪,然后我回头跟妈说:「妈我想吃自己酿的葡萄酒里的葡萄。」
「啊?」
都是爸说到什么料峭春风吹「酒」醒,害我突然就想吃奇怪的东西了。
全部的人都快被我怀孕的奇怪胃口搞疯了。
上课上到一半我跟喜儿说我一定要在下课时立刻吃到用醋腌的章鱼腿切块,旁边要有切得细细的姜丝,说完我拚命抖着腿,整节课心神不宁,简直是个药瘾发作的毒鬼。
于是喜儿伏下身去打手机给吴可松。
听见吴可松在电话那头哇哇叫。
喜儿低声且坚定地说:「吴可松,就是现在,快去买。」
吴可松跑遍日本料理店好不容易买到飞车送来,我香甜地吃了第一口,吃第二块时突然忍不住一阵恶心吐到地上,只好整盒递给吴可松要他快快拿走别再让我看到,他老兄瞪大眼直喘,说「他妈的,气得我都要流产了。」
连大头都遭波及,常常也得给我送吃的。
「大头。」
「嗯。」
「我想吃你们宿舍自助餐的辣椒炒小鱼干。」
「喔好。」
过了一会他打电话来,「餐厅说今天没做这道菜。」
「哇!吃不到我会死!」
「我去看别家餐厅有没有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就只想吃那家的。」
「喔,好吧,那我想想办法。」
几个小时后,大头果真骑着脚踏车,提着一袋辣椒炒小鱼干来。
一吃果然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才好不容易心满意足地回过神来。
「不是说今天没做这道菜吗?」妈问。
「对呀。」大头笑呵呵的,「我就问厨师需要哪些材料,然后去菜市场买回来,再去厨房拜托他炒。」
「你怎么拜托他的,他干嘛理你?」我问。
「我就说我老婆怀孕了,不吃他炒的辣椒炒小鱼干会睡不着,他大概很感动吧,还说他老婆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
「谁是你老婆啊?」
「不这么说他一定不做的。」
「看妳得意的!」妈用手指戳了下我的脑袋,「还不谢谢人家。」
「谢谢!」我张开满是辣椒小鱼干的嘴,眼角挂着被辣出的泪滴说。
「不客气。」大头呵呵地笑,「我从头到尾在旁边帮忙,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下次还想吃,我来做吧。」
大头走后妈叹口气说:「瞧瞧这孩子多好多体贴,可惜妳配不上人家。」
「什么啊!」我大叫,「他那么丑又那么土,我才不好意思跟他走在一起。」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大头!
喜儿陪我去做产检,我说妳在外面等就好,我自己进去。
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妇产科医生很帅喔。ㄎㄎㄎ。
以前在报上看过有的孕妇会爱上妇产科医生,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皮肤洁净穿著白袍的男医生,有着高高的鼻子和无边眼镜,头发整齐,用温柔的眼睛看着妳,用温柔的声音问妳。
所有最私密的事都可以跟他说。
上星期内裤看到一点点血。
阴部痒痒的。
胸部变大了。
他都不会大惊小怪,温柔地说嗯,嗯,嗯。手抚摸着妳的肚皮,看看它,听听它,跟妳分享迎接新生命的快乐,每一件小事都可以,从来不会嫌妳烦。
这样的妇产科医生连有丈夫疼爱的女人都受不了了,更何况是我这种没男人爱的呢?
有时候躺在诊疗床上我满脑子乱跑影片。
如果这是刘医师的孩子多好,他一定会亲自接生自己的孩子,抱出来的那一刻泪流满面,哽咽地对我说:「梅梅,辛苦妳了,我爱妳,还有我们的孩子。」
满头大汗披头散发,但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刘医师亲吻我的额头,把洗净的孩子送到我硕大无比的胸前喂奶,将来他会在信义计画区的豪宅里长大,出入奔驰接送,两岁会认字三岁会背诗四岁英语瓜瓜叫,十五岁就出国深造,二十五岁成为医生。
喔……。
刘医师说,「很好,下个月再来吧,记得不要吃太多喔,妳已经超重了。」
「好。」我说,孩子的爹,我什么都听你的。嘻嘻。
产检完我们去喝下午茶,喜儿问我为什么不跟大头去美国。
「喜儿,妳会很在意别人的外表吗?」
「普通吧,还是会看一下好看或不好看。」
「我好在意喔,超级的。」我说,「就像秃子不喜欢遇见秃子,长得不好看的人会更介意别人不好看。我就是,我介意大头不是个漂亮的男人。」
「不会吧。」喜儿吃着提拉米苏,眼睛看天花板,「大头不错啊,浓眉大眼的,很有男孩子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一种英俊的气氛。」两口吞掉一个草莓起司。
「妳神经呀妳,在说什么啊?」
「妳不懂啦!」拿起火腿三明治咬一口,嚼一嚼,咸咸香香,「妳这样的大美女跟我哥那俗辣在一起,自然会形成某种平衡,像钢琴的主旋律搭配上伴奏。」
我小时候可是有学过钢琴的呢。
「右手主旋律左手伴奏,或左手主旋律右手伴奏,」我两手做出动作,「听起来很好听,很协调,可是如果两手都是伴奏,就根本不成曲了,简单说,没戏唱。」
「歪理,歪理。」喜儿摇头。
「歪理也好,没有理也好,这就是我这个人,在我变漂亮之前是不可能跟大头在一起的。」
「啊。」喜儿眼睛一亮,「意思是说,等妳整容完变漂亮,妳就会跟他在一起?」
「哎哟,到时候我成了个大美人了,要谁没有啊。」
「妳喔,死性不改。」
「而且以大头的个性,」我心情突然一沉,「大概不会喜欢整过型的女生吧。」
「说得也是。妳的人生真是充满矛盾啊。」
我点头如捣蒜,再吃下一个水果慕斯。
如果说我不在乎大头,那绝对不是真的。
因为快要出国了,他更勤着来家里陪我,每次带来不同的恐龙娃娃和绘本,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女儿还没出生你就要把他训练成小恐龙妹呀?
这种话大头是答不上来的,光手里抓着个布娃娃对我傻笑。
有时候他手掌圈起来对着我的肚子广播:「恐龙妹妹妹!不管妳将来漂亮不漂亮,大头叔叔都会爱妳一辈子子子。」
妈妈姑姑一旁听了都会眼圈一红,等人走了拉着我说这么好的男人去哪里找啊?
或许吧。或许就是因为大头人太好了,谁也不忍心看他娶一个毁了容的丑老婆吧。
我也不忍心。
我不想结婚典礼上人人指着新娘窃窃私语,背地里说大头果然是恐龙迷,连娶回家的都是头大恐龙。
我不要他有天下班路上突然醒悟,看着周围年轻漂亮的女孩笑语宴宴,而他却要回家面对一个丑八怪,我不要他突然在路边哭泣,突然不想回家。
亲爱的宝宝,我摸着肚子跟她说,妳一定要生成一个美人呀。
一定要让爱妳的人得到最大的幸福。
大家都以为我非休学不可了,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肚子已经大到有时候觉得连厕所都挤不进去了似的。全校都知道了有个未婚怀孕的学生,不过大家都蛮体谅的,也可能是习惯了,毕竟我挺着这个肚子都好几个月了,再大惊小怪就不像21世纪的台北人了嘛。
喜临门那边的打工早就不能做了,要离开前鲁肉伯泪眼婆娑,坚持要请我们全家在餐厅吃一顿饭算是为我践别,他还特别说:「一定要请妳姑姑也一起来喔,就说这顿饭绝对通得过她的严格标准。」
结果那天吃完饭鲁肉伯也喝醉了,竟然去拉姑姑的手,「妳好象我死去的老婆啊,妳好象我死去的老婆啊。」
姑姑气得椅子一推站起来不理他,鲁肉伯第二天酒醒后悔个半死,急忙忙跟我要姑姑的电话,说什么也要亲自跟她道歉。
一直到考完最后一科,我看着考卷,还恍恍惚惚觉得不像真的。
竟然能把大学二年级这样顺利地念完呀。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我换上薄薄的孕妇装,肚子的顶端凸出一颗圆圆的肚脐。
合作愉快啊宝贝。我摸摸肚子。宝贝很有默契地顶了我的手一下。
好象在说,Give me Five。大头晚上的飞机走,喜儿没修这堂课,所以我要她跟吴可松下课先去机场,我考完再自己坐车去。本来想去行天宫那边坐机场巴士的,吴可松手挥一挥说坐出租车吧我出钱,肚子大成那样了还换车换来换去,也不怕挡了人家的路。
出了校门我像个阔太太似的一手扶腰一手懒洋洋一举,立刻有辆鲜黄色出租车吱地煞车停下,我慢腾腾地挪近去开车门。
开车的是个年轻人,殷勤地下车跑到这一侧来扶我上车,然后再小跑步回驾驶座。
「太太,去哪?」
「太太个头啦,还是小姐勒,去机场。」
「哪个机场呀小姐,松山机场?」
「桃园啦,中正机场。」
「厚!运气真好!一出门就碰到去中正机场的。」
这小子话很多嘛。
他愉快得简直要唱起歌来似地滑顺地转动方向盘,「我刚刚还以为妳要去生产勒,害我紧张一下。」
「有什么好紧张的,每天都很多人生孩子呀。」
「也对啦,我们车行常常都有载到,可是我没载到过说。」
「听说孩子生在车上的话,一辈子都可以坐免钱的。」
「对厚,好象有听说耶。」他歪着头想,车子正往高速公路的方向移动,不过路上塞得厉害,可能是星期五的缘故。「那应该是生在公车或捷运上才有吧。」
「出租车就没有喔?好小气,出租车比公车跟捷运贵很多耶!」
「就是这样才不行嘛,给他一辈子坐免钱还得了,都别吃饭了。」
「喂,如果等下路上我突然要生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还是不能让妳的小孩坐一辈子免钱呀!」
「厚!我又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会不会飞车送我去生小孩?」
「会呀!」从后照镜看他眼睛突然一亮,「A!妳有没有看过那部终级杀阵啊?」
「有啊,卢贝松的TAXI对不对?」我发现这位出租车司机一定跟我差不多大,可能还小一点,感觉太青少年啦。
「嘿呀,很酷对不对?如果你要生啊,我就像里面那个司机一样,噗噜噗噜嗡……轰轰轰!一下子就把妳送到医院去啦!」
「拜托,你的车又没改装,还想象电影里面那样喔。」
「是没有啦。」他有点不好意思,好象我们两个没演成「终极杀阵」都是他的错似的,「我也想改呀,可是这车是车行的,又不是我的。等我有自己的车,我爱怎么改怎么改,谁也不鸟。」
这,这位青少年讲话怎么如此叛逆呀?他真的适合载孕妇吗?A……,心里有点给它小怕起来。不过车子已经好不容易爬上高速公路了,紧贴着一辆混凝土卡车走。看着那巨大的、开口向着我们的出混凝土的管子,忍不住想万一这时突然流出一大堆水泥来怎么办?
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尽全力保护我的小宝宝。
想象力太丰富,竟想到连两手都握起紧紧的拳头。
就算被水泥封住了,我也要努力活下去,至少要活到消防队把我拉出来,剖腹拿出小宝宝为止。
我死了也没关系,小宝宝一定要活着。
我要看她一眼,一眼就好,然后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满眼泪水,额头微微渗出汗来。
「太太,太太!妳还好吧?」青少年出租车司机看我半天没响,有点担心。
「没事啦!」我哈哈哈豪爽地笑起来。
「没事就好,还以为妳要生了勒,要生要叫喔,不要静悄悄地生喔。」
正还想回嘴,下腹突然一阵猛烈的痉挛,忍不住嗐了一声。
青少年司机没听到,车上高速公路轮胎碾地和风的声音因速度变大。
咦?不会是宫缩吧。
屏气等了一会,没有第二次,才放下心来。
我们已经出了泰山收费站,天色逐渐暗下,只剩台北盆地西边的山顶薄薄一层玫瑰红光,车前闪着绿光的数字钟已经六点三十了,大头是八点的飞机,不过好象会提前入关,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他。
大头。
这一走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小恐龙妹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大头叔叔?
眼眶又发热了。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第二次剧痛。
这次有心理准备,没喊出来。
我憋着气盯住数字钟,算时间,算时间,医生说宫缩的间隔变短,就可能是要生了。
妈呀!小宝贝!妳可别挑这时候出来!
小恐龙妹没理我,宫缩已经变成二十分钟一次了。
怎么会这么快?刚刚考试时是有痛了一两下,可是最近常痛啊,也没放在心上,怎么就突然一副要生的样子了?
脸一下子白掉,半天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安静地看着司机的后脑勺,抱着赌赌看的心情期待二十分钟后不会再痛。
妈呀!
「喂!」我说。
「啊?快到了啦,这里下去就是通往机场的路了。」
「我,」我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再很慢很慢从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