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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兰香好个馨
作者:闻宁平
引子
一九六六年的八月二十六日,这个日子何静安应该刻骨铭心的,可是崇尚修自身以洁人的他却淡忘了。这一天他的家被抄,老夫妻俩被揪斗游街了。
那天上午,天异常地闷热。剃平头、着一身发白军装、靸一双北京单布鞋,像约克夏种猪一样白肥的庄墩带着一群捋着袖子的红卫兵拥进何静安家——胜利巷2号。
问:“听说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你家的?”
何静安见这架式就晓得不妙,惶恐地答道:“解放前是,公私合营时,院子外的都交给了政府。抗美援朝时我把院内前进两间房也捐了,现在是赛素花,就是街道办事处的赛干事一家住。”
“没功夫听你说这些闲话。这间房谁住?”庄墩指着后进堂屋东面的房间问。
“50年母亲去世后一直锁着。”
“那院子东头的厢房呢?”
“是我老伴住的。”
其实来之前,居委会的唐主任已向他详细介绍过。这就像刽子手下刀前摸摸要砍的脖子一样,过个门。庄墩一挥手:“抄!”红卫兵就动了起来。
何静安老夫妇俩连起码的阻拦都没有。当时社会上抄家成风。扫帚靠马路一年也会说话,况大活人?随潮流,这点何静安夫妇懂。何静安静静地忤着。他的老伴何老太婆却静不下来,每一个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一会儿躲到老伴的左边,一会儿躲到老伴的右边。
很快,何静安住的和老伴住的两房间就被翻得乱七八糟。母亲房间和堂屋后面的仓库都被搬空。
庄墩指着墙上镜框问:“这是你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又问:“现在在那儿?”
何静安答:“解放前就离家了,一直没音讯。”
“不在台湾?”
“不知道。”
“会让你知道的。”
接着庄墩指挥撬开几块地板,又搬来木梯架在堂屋里,叫人撬天花板。
这时何老太婆却显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一拨红卫兵都不愿上,露出怯色。
小时得过大脑炎,同住2号院子的赛素花女儿燕子,也摇身一变成了街道办事处造反司令部的革命小将,此时她却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就爬。才爬就跌了个仰天叉,引起一阵哄笑。被扶起后,她还要爬。
庄墩拦住,叫扶燕子起来的来福上,来福犹豫。
庄墩打气地说:“来福啊,在革命考验的关头,我们革命小将敢说、敢想、敢干、敢斗,还怕爬梯子吗?上!”
来福被逼得颤悠悠地爬了上去,撬开两条天花板,用电筒照着探了几下头,向下摇了几下手就要下来。
庄墩说:“人要上去,四处看看。阶级敌人狡猾的很,昨儿抄的东西,不就是从天花板上抄到的吗?”
来福只好钻进天花板。
大家仰着脖子等了一会儿,来福浑身是汗水和黑灰下来了。
庄墩急急地问:“找到了什么?”
来福摇头又摆手。
没人注意到何老太婆又显现出疑惑和失望的神色。
庄墩更失望,安慰来福说:“你胜利地完成了战斗任务,赶快去洗洗吧。”
来福拔腿就向家奔去。
庄墩不甘心,恶狠狠地对何静安说:“我就不信资本家没有金银财宝。究竟藏那儿了?”
“子虚乌有,从何谈起。”
“女儿在国外干什么,你不说,现在又把金银财宝藏起来拒不充公。来人,把他俩拖出去!”
庄墩一伙把何静安夫妻俩拖到巷子的老槐树下揪站在桌子上狠狠地斗了一通。
何静安被泼了一身墨水,老伴被剪了头发,接着游了街。
临了又把夫妻俩送到派出所关了起来,直至深夜还不让回家。
在派出所乒乓球室里,何老太婆敲了好长时间门,门才打开,进来的公安员叫周志达。
周志达说:“东西藏哪儿?女儿在哪儿?不说出来是不能回家的。”
何老太婆哭诉着:“老头子一向就不看重体外的东西,公私合营和抗美援朝那会儿都捐了。女儿的死活都不知,哪里能知道她在那儿?老头子有糖尿病,每天得打两针,你看他身上的针眼。”说着把何静安身上的针眼给周志达看,“这会儿不打针,老头子恐怕……”说着何老太婆呜呜地哭起来。
周志达看了看针眼说:“要不今晚先回去考虑,考虑好了再来?”
“那太谢谢你了。周公安员你真是菩萨心,菩萨一定保佑你事事顺心……”
“赶快走吧,别胡说八道了。”
何老太婆扶着老伴疲惫不堪地回到家。
何静安房间的那座三五牌闹钟歪邪着,下面钟摆的门敞开着,就这样仍然没有忘记向主人报时,只是声音软弱了些。
看着家中一片狼籍,何老太婆抚摸着女儿馨馨的照片,鼻子一酸,掏出手帕哭道:“馨馨你究竟在那儿,为什么不回来帮帮我们呀……”
何静安却忙着给走廊上的一盆兰花浇了些水,然后忤在那儿看着兰花发愣。
……
这一天也是兵兵难忘的日子。才十岁的他,记忆的库房第一次存进了让他心惊肉跳的事,而且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家走进了灾难。
几天前,负责区里文化娱乐教育工作的爸爸乔永清听说庄墩要造他的反,就惶恐不安。叫兵兵去大学把当上大学造反派头头的大儿子军生喊回来和庄墩商量。商量的结果是只准文斗,不准武斗。可是在揪斗会上,庄墩说爸爸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爸爸没吱声。庄墩又说爸爸搞哈哈镜是丑化工农兵,爸爸不承认,庄墩硬说是,爸爸仍不承认,庄墩气急败坏,指挥造反派对爸爸动起粗来。幸亏军生哥事前安排了一支小分队潜伏在台下。这时军生哥一挥手,站起一大拨人迅速戴起袖章冲上去救出了爸爸。要不是军生他们大学造反派的袖章牌子硬,肯定要酿成一场武斗。
本来何家与乔家虽住一个城市但不搭界,就因为庄墩输了不服气,这天的晚上庄墩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上乔家找茬,看到乔家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小洋房,就动了心事,说:“走资派不能住这样的房子,这房应该属于造反司令部所有。”
兵兵妈问:“那我们住哪?”
“刚好没收了两间房,牛鬼蛇神滚到一起去。”
乔永清没敢说“不”字。
就这样兵兵一家第二天搬到了胜利巷2号。
和四类分子住一起,乔永清服气吗?当然不服。搬家的时候,家什已用板车运来,乔永清却不让搬。自己来回跑了几趟,在和何静安对房门的地方用椅子放上四卷《毛泽东选集》和半身毛主席石膏像后,才让家什搬进房间。
什么意思?兵兵后来才弄懂一点皮毛:凡事用毛泽东思想开路,就会所向披糜。由此显示自己是紧跟毛主席的。你我虽然同被打倒,但牛鬼与蛇神还是有区别的,你是敌我矛盾,我是人民内部矛盾。你要以为我和你住在一屋檐下就会同流合污,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
也是天赐机缘,从此兵兵在不经意中介入了何家与周志达之间一场表面正义却邪恶与表面邪恶却正义的较量。
一、监改
江南古老城里的巷子都像迷宫。那时没有规划局,房子随权钱实力而成形,所以就有了今天曲扭拐弯,或宽或窄的巷子。胜利巷的路面是拳头大的青石头铺就的,质朴、乡趣浓郁,比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煤渣路好得多。但扫起来很吃力,又伤扫帚。
大概先人就有城市绿化意识,要不巷子里怎会有参天大树?这是棵水桶般粗的槐树,长得很旺。每到花季,街坊都能闻到槐花的芬芳。它好象觉得为人们做得还不够,愣是斜向井台长去,硕大的树冠把这段巷面遮得蔽不见日,成为这条巷子夏日里少有的荫凉。这才安静下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芬芳、荫凉。好在树干斜得恰到好处,并不影响偶而路过的车辆。街坊都很喜欢它。
才搬来不到一年的兵兵也喜欢这棵槐树,这不才上午八点来钟就到了树下。不知为什么今天没上学,可能停课闹革命,但小学生闹什么革命?也许是瘦的原因,兵兵的脑门和眼睛显得特别的大。可瘦归瘦爬起树来不亚于猎豹。只见他脱下鞋子咬在嘴里,抱起树干就往上爬。
“唉,唉,不要爬,危险!”传来一老者的声音。
兵兵知道这是正在扫地的何静安的声音。心想:四类分子还管人。看都没看何静安一眼,“嗖、嗖”几下就窜了上去,动作比平时还要敏捷。那样子就是做给何静安看的:瞧,这里有危险吗?
树干距离地面三、四米高开始分岔,支干交错,形成一个自然平台。兵兵爬到树上,一阵“噼噼叭叭”,才扫干净的路面就铺了一层槐花。他手里捋着一大把挂满串串槐花的枝条回到平台,把鞋子垫在头下躺下,他还嫌悠闲得不够,又翘起二郎腿晃着,然后把一颗颗槐树花放进嘴里,吮吸着花蕊里那一丝丝甘露。
树下,居委会唐主任走来,嚷道:“要是秋天,前面扫后面落,扫不干净我不怪你,可现在什么天?你看看,你看看,你扫的什么地?照这样下去,你的思想什么时候才能改造好?”
头上冒着热气的何静安看着路面的槐花一言没发。
“周公安员说了不要被你们的假象所迷惑,看来我是要对你提高警惕了。”
打被戴上四类分子帽子,话就不多的何静安好像激动了,开口道:“唐主任,这地太伤扫帚,一把新扫帚用不了几天就秃了,一秃就扫不干净。我想领新的,你们要说我用得费。我想自己买,你们要说我乱跑……”
“你说什么?四类分子外出要请假,这是公安订的,你有情绪是不是?”
“唐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买,你有钱?抄家没把你家抄干净?”
话说到这份上中学教师退休的何静安仍没失掉文人的方寸,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唐主任,你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
“好了,别说了,明天我喊人送两把扫帚来,再扫不干净,看你怎么说。”刀子嘴豆腐心的唐主任原则性很强,她果断地结束了监改任务后,又风风火火赶往别处。
兵兵这时感到膀胱有点胀,下去再上来,不费力,费事。看看周围都是树叶,他站起来掏出鸡鸡就爽,还不停的绕着圈圈。
“这天真怪呀,说下就下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兵兵打了个颤,想起树下扫地的何静安,他赶紧收住。
二、芳踪
先有巷子,还是先有房。住这半个世纪多的何静安也说不上来。但他记得巷子的石头路是父亲花钱修的。他的祖辈是茶叶、宣纸生意在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徽帮商人。胜利巷破四旧前叫泾溪巷。为什么叫这名?何静安记得他祖籍有这地名。原先他家是家大业大,这整条巷子都是他家的。
这会儿何静安正坐在藤椅上往大腿肌肉注射胰岛素,何老太手拿着针线活架着老花眼镜推门进来,又赶紧神神道道地关上门。本来不大的脸皱着眉头,眼睛就更没处找了。据从前看过她的人说,童养媳时的她很漂亮,可现在很难看出。也许是解放前使唤佣人养的,解放后里里外外都要忙累的。倒是那双曾裹过的脚,比一般女人要小些,有点三寸金莲的味。何老太婆皱眉、关门并不为何静安打针,这对她已司空见惯,而是为唐主任说的话担心。
“没抄干净,他们会不会再来抄?”
何静安收拾着针具没理她。
“问你话啦。”
“闲操心。”
“我看唐主任是话里有话……”说到这何老太婆还往老伴面前凑了凑,欲接着往下说却被何静安用话挡住。
“去忙你的吧。”何静安实在不想听老太婆韶。
在老伴面前何老太婆到了嘴边的话是刹不住的车:“老太太在的时候,常说守住这个家,兵荒马乱心不慌。临咽气的时候还指着天花板说,祖上的东西不要轻易动。这些话你忘了?”
“今儿吃什么?”何静安好像一句没听进去,坐在藤椅上开始点烟。
“你别打岔。我看唐主任是知道点什么……”
“好啦,你懂什么呀?还越说越来劲了。我问你,烦了有什么用?”
一句话把何老太婆打蒙了。是啊,担心抄家,家还是抄了;担心游街,街还是游了。一向逆来顺受的她感觉到丈夫有点愠,叹了口气后,温柔地说:“别的菜你也不能吃。今儿就你喜欢的炒菜花。要不再蒸几片香肠?”
何静安默默地抽着烟。
何老太婆看看已到做饭的时间只好离去。
这里何静安表面静如止水,心里却浪花四起。老伴的话不无道理。当初没把母亲的话当真,以为是指房子,现在想来可能真有东西藏在天花板上。也不对,抄家时,来福上去没找着东西呀……对财物的拥有和执着是人的本性,资本家更胜人一筹。血管里流着资本家血的何静安,如果教师职业没有机会让他展现攒钱的才华的话,那么资本家嗜钱如命的天性在维护财物时定会不遣余力,可是他几乎一攻即溃。他真的无能?何静安深情地看着挂在墙上女儿馨馨的照片,脸上的神色让人咂摸不透。
那是内战烽火弥漫的年代。青春、靓丽、活泼的馨馨整天跟着一个姓杜的老师不是开会,就是演讲,有时忙得深夜才回家。何老太婆哭过几次劝她,没用。弄得一家人整天为她担心。
有一天馨馨突然提出要爸爸、妈妈陪她去城台。在城台上望着烟云中的朱雀湖,馨馨唱道:
静静的湖面妩媚动人,
那是姑娘的容颜,
粼粼的湖水拍岸做响,
那是姑娘在漱嗓,
静静的湖水为何波波,
那是女儿在欢乐,
粼粼的湖水为何泊泊,
那是女儿在歌唱。
如果有一天女儿远去,
它们会来帮我,
慰藉亲人思念。
无际的湖岸曲折刚强,
那是父母的臂膀,
清澈的湖水滋生万物,
那是父母的怀抱,
静静的湖面为何波波,
那是妈妈的催眠,
粼粼的湖水为何泊泊,
那是爸爸的叮嘱,
如果有一天女儿远去,
身既使在天涯,
心仍在这怀抱。
……
歌唱完后,馨馨的泪止不住的流。
女儿的歌声就是母亲心里的蜜糖。何老太婆好久没听到女儿的歌声了,她满足地露出幸福的笑容,还帮着女儿拭去眼泪。至于馨馨为什么会流那么多的泪,她以为是女孩子难免的多愁伤感。
何静安的脸却是沉着的,他猜到女儿要飞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们的唯一女儿、掌上明珠馨馨竟然不辞而别,而且杳无音讯。
解放后的一天,何静安走在下班的路上被从军用吉普车上跳下的人拦住,吓得他魂不附体。等到他上了车看到了一直要找的杜老师,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何静安急切地问:“杜老师,我的女儿哪?”
旁边的人介绍说:“杜老师现在是我们的首长,今天特为来看望你的。”
杜首长亲切地说:“您女儿馨馨因任务在身不能回来,我们是代表她来看您的。”
女儿离家后,这是何静安第一次听到关于女儿的消息,惊喜万分。又得知馨馨现在还活着,并且活得还很好,何静喜极而泣,他握着杜首长的手说:“请首长放心,这不仅仅是我女儿安全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临分手,杜首长给他留了个纸条,上有电话号码,叮嘱他,有困难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
三、真情
今天幼儿园休息,天天守在门口看小娃子嬉戏的邋遢老女人,终于逮到机会。她依着幼儿园门,坐在青石阶上,一声“我们来玩游戏”,几个六七岁的小娃子就围了过来。
小娃子个个都伸出一只手指顶着老女人伸出的一只手的手心,大家齐唱:
“顶指顶个,
淘米下锅,
我们大家来唱歌。
下面抓住哪一个?
哪个就要唱首歌。
嘿!”
唱“嘿”的时候,小娃子要赶快收回手指,被老女人抓住了是要唱歌的。
派出所的陈指导员路过这,喝道:“唱的什么?”
吓得老女人慌忙站起,把头低得深深的。
“是不是反动的?”见老女人哆嗦得不像样,陈指导员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自己下台阶说:“小娃子要是学坏了,我就找你。”
老女人一直猫着腰看着陈指导员走远了,才说:“我们再来。”
这回唱“嘿”的时候,老女人抓到一小女娃手指,小女娃腼腆得手不知放在哪儿是好,小朋友们一个劲叫她快唱,小女娃想想唱道:
“丢手帕,
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一小男娃突然嚷起来:“不对不对,她唱的不是歌,是游戏。”
老女人就说:“那你帮她唱一个。”
小男娃也不客气,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唱道: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杀!”
老女人领头鼓掌的时候,见赛素花的女儿燕子扛着两把大扫帚从巷口走来,老女人上前拦住说:“你放下,我来扛。”
燕子说:“你不要再烦我,我讨厌你。”
燕子走开,老女人仍依依不舍地盯着燕子的背影,直到燕子走进2号大院。
“何老师。”随着喊声何静安的房门被撞开,燕子迈着外“八”字步来到何静安面前:“唐主任叫我送的扫帚我放在院大门的背后了。”
燕子这个近二十岁的大姑娘,外表像,如花似玉,骨子里却不像,倒像永远长不大的的孩子。也许是几年前得了脑膜炎落下的后遗症,脑子里少了根筋。她本不是外“八”字脚,她看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