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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话的时候你就过来了，不是我的哲学吸引你吧。”
“我是职业使然啊！”
“你？不像！”男人又笑笑。
“为什么不像？小姐脸上也不写字。”
“你笑得不专业啊！”
两人一起笑了，吉络觉得一下子和他拉得很近。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吉络偏着头问得声音清脆。
“这句话该我问你啊。男人到这种场合来找乐子不正常吗？”
“你也不像来找乐子的。你不是说女人伤心为别人，男人伤心为自己吗？这就是说我假如是伤心也是为了别人而你假如伤心就是为你自己，我们两人在一起自然是谈一些关于我们自己的话了，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你嘴巴好厉害！”
“又没有接吻怎么知道我嘴巴厉害？”
两人大笑又嗄然而止，半晌无话，在夜色中无言地行走。灯红酒绿，彩灯频闪，平和安定的背景间或地透出一丝难言的颓废气息。他们沿着解放大道一直朝前走，看见一家店子门口摆着两长条的花篮。“新开业的歌城，进去看看吧！”
歌城装修得豪华尽显，走进一个包间吉络发现这里装修得更为独到的地方就是每个包间里还有一个小套间，摆着一张长沙发。这肯定是为某种生活准备的，吉络很痛恨自己的色情思想，可是她不由处自主。城市已经为人们的彻底堕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看来只等人物尽其用了。
他们没唱歌，任由音乐低低的在灯光暧昧的眼下飘浮，吉络看着男人，男人回望，吉络说：“你想和我说说话吗？”
“我不想，会陪你出来吗？”男人又笑。男人笑的时候吉络发现已经有淡淡的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和眉间。
吉络给男人讲小鸟和树的故事，讲成实，讲陆伟光，讲艾，讲安平，讲沈习习和照镜子，吉络讲得逻辑混乱，但是男人一直很专注。
男人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在吉络停顿的时候拉起她在房子里随着音乐走动，他吻吉络的眼，吉络的脖子，然后把吉络缓缓的压在沙发上。
吉络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她闭着眼，恍惚地看见自己在和自己的眼对视着。
男人说要送吉络回家，吉络说不。吉络和男人在门口道别，抬头说：“今天的月色好美，是吗？”男人不解地看着她，茫然地说是啊是啊。走了好 远，吉络回头的时候还看见男人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背影。她想起来，原来他们连对方的姓名都未曾介绍过啊！
男人突然追了上来，“明天晚上，别闯红灯！”
吉络走进卧室的时候无意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眼睛被吻成了一团黑色，脸上斑驳地点着星星的唇膏印记。她突然被镜子里的这个女人吓住了。她是谁，难道她是吉络吗？
洗了澡以后，吉络又缓缓走向那团蜜色的光，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浑身布满了小水珠，张着一双无邪的眼。
“你是谁？”镜子中的人说。
“我是你啊！”
“我怎么随便就和男人做爱了，我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挣扎？”
“你不需要吗？你不快乐吗？再说除了这个，有哪个男人愿意在一个陌生的女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呢？”
“我不是吉络了。我不是吉络了。”
“你是啊，现在才是真实的吉络啊，你大胆地要你所要的，有什么不对呢？你看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机智那么善良，你还是吉络啊。”
“我怎么不怕陆伟光难过呢。我怎么就象是随时就在准备着堕落啊，我怎么好象准备很久了？”
“他不爱你，他怎么会难过呢？不过你倒是可以解脱了，从此，你不用再想他了，你就应该觉得他已经在失去你的痛苦中煎熬了，而你，做爱的时候心里再不会有他的影子，你已经属于你自己了，这其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对吧。”
吉络镇定地与镜子里的那个人对话，她的脸上充满了微笑，脸颊绯红，象是一朵夹竹桃。
很美。
第三章 情人是新漆未干（4）
9
第二天下班以后，吉络没有急着回家，她象贼一样的在街上逛，她看着别人的眼，试图想出他们心里都有些什么秘密。她在一家咖啡店孤独地坐了一会，突然感觉自己看上去满脸都是正义感，象是个警察。有人奇怪地看着她，她冲他们笑笑。她还不太适应这种气氛。有女孩子一个人坐着，她们脸上有一种无言的骄傲，吉络没有。
天黑透了，吉络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夜和昨天的一样，处处都是一种别样的温暖，这温暖诱惑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别闯红灯”。走进去，男人已经在昨晚的位置上坐着了。
和前一天晚上一样，他们喝酒了，他们做爱了，他们告别了。
吉络的生活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每天早上她还是准时踏上班车，从走到车站的那一刻起，柔顺、乖巧的表情们就随着那些女同事们谈论昨夜婚外恋剧情的声音齐刷刷地扑到脸上，可是每当天一黑下来，她的脸又变得五彩斑斓。她每天严丝合缝地行走在天使和撒旦之间，从来没有人察觉到这个秘密。
10
小麦写信来了，她结婚了。
她在信里回忆了成长中的种种迷茫。然后她说：“我悲痛过，我伤心过，我为很多东西感到挫折、感到难以忍受。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好了，每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和我并不优秀但是非常善良的丈夫一起在厨房里头忙乎，当我回头看见他满怀爱意的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上小学的时候，有时候同学借了我几分钱不还，我当时觉得他可耻可恨，可是上了中学以后觉得那其实没什么。上初中的时候，有同学借了几毛钱不还，我又觉得他可耻可恨，等到上高中的时候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上高中的时候同样还是有些同学借钱不还，不过这时候是几块钱了，我一样的觉得他可恨可耻，上了大学以后更觉得没有什么了，甚至回想起为了几分几毛和几块的钱生气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成长就是这样，就是你心理的承受能力从几分到几毛再到几块再到更多，从恨，到不恨，到释然和宽容。时间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详尽地告诉你一切真理，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
有时候我也回想过去，那时候，为了陆伟光的事情我们很别扭，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幼稚啊！我不爱陆伟光，你恨我，可是你虽然一向聪明为什么却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是最最勉强不得的呢？”
“或许你现在也还和以前一样的爱着陆伟光，或许你现在已经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自己才是最值得真爱的。如果你自己对自己不好，你还想要谁对你好呢？你放弃自己，一切都会离开你，包括感情，包括你现在没有而你会非常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吗？毕业那天你们都走了，没有人到站台上送我，可是我还是哭了，不是为了别离，只是为了我们曾经走过的日子。我们长大了。”
小麦的信很长，小麦的信还是和她平常讲话一样充满了有趣的哲理，小麦的信还有着浓浓的友情，吉络看着看着，眼泪一条一条的流下来，好象冬天的小河。
婚姻让人更快地成长，然而吉络找不到婚姻。可是现在她却找到了自己。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感觉到男人欣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他们一起聊天，她觉得思想、聪颖、幽默、气质，这些曾经离开她很长时间的东西都慢慢地回到她身上了。男人有时候在公开场合也会带着她，她觉得他在爱着她了。同时她也觉得她在爱着他了。于是她突然有一种欲望，她想有一个跟他的家了。
吉络每天心里心潮澎湃可所有的人还觉得她是以前的吉络，她脸上挂着谦虚的笑容，她待人和气，她没有分到房子也没有跟任何人吵架也没有闹情绪，她说话还是声音清脆适中让人心情愉快。所有的同事还是象以前一样的对吉络非常宠爱关心有加。这一年，吉络被单位评了先进工作者，还拿了一千块钱的奖金。领导说看来吉络上大学的那几年学生干部没有白做，素质还是挺高的，这回选一个新处长的时候一定要考虑一下。
11
接到艾的电话的时候，吉络着实大吃了一惊，艾的声音听起来很老，再没有一点生机，好象小时候玩的麦秆做的小笛子被掐破了以后发出的声响，呜呜地透出一丝年华已逝的悲哀。
“吉络，你还好吗？”
“还不是那样，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我很想你。”
“你很想刺激我吧。”
“吉络，不要再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了，你知道我嘴巴没有你那么能讲。”
“那也比你玩感情游戏要好吧。再说，你当时不就是说我的文字游戏玩得好才喜欢上我的吗，你说这是我超人智慧的象征嘛。我现在虽然是一个弃妇，可还是想在你的心目中保留一点聪慧的形象嘛。”吉络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慨，可是语调却是那么的富有节奏，好象用扬琴击打一曲美妙的音乐。
“我想回来。”
“你想回来是什么意思？你现在的家在深圳，你的老家在河北，你说回只能是到这两个地方，而我在武汉，你只能说你想过来，可以是旅游，可以是观光，也可以是很多东西，独独不能是回来，最起码不能跟我说。”
“吉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做什么都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你有什么东西要我来原谅呢？我现在恨不得还要追着向你说声对不起，为你在玩女人的时候打电话给你扰乱了兴致而请求你的原谅。”
艾半天没有说话。吉络问还有什么事没有，还有什么事没有，我还在上班，要是老板看见我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不炒我的鱿鱼才怪呢。我现在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男人要的女人，不能再成为一个没有单位要的无业游民吧。再说我还想单位提拔我呢。”
艾叹息一声放下了电话。
12
男人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吉络结婚的念头。吉络脸上的笑容一下被冻住了似的僵在那里：“我以为你爱我。”
“我没说不爱你。”
“我只是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想有个家，我……”
“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每天晚上都陪你到你睡着，你还要什么，一纸婚书就那么重要吗？”
吉络有点晕晕的回家了。快到家的时候，猛一抬头，发现家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盖新的房子了，工地周围圈起一堵白墙，墙上画了一些印象派的画。吉络看到一双眼睛，不太美丽的眼睛，可是那表情她太熟悉了，是每天她都能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忧郁。她慢慢地走过去，用食指沿着画的轮廓描了一圈。油污沾在她手上，也模糊了那画。看上去，那眼睛象是受伤了。吉络的眼泪刷刷地滚下来。
那晚以后，吉络再也没有去会过那个男人。男人是很多的，走了还有来的，来的最后也走了。吉络穿行在男人之间，感觉找到了自己，心里真实的自己。吉络有条不紊地享受着这些肤浅的成就感，心里倒也很少有悲伤了。
第四章 常恨春归无觅处（1）
1
艾突然地出现在吉络单位门口的时候真正把吉络给吓着了。艾现在看起来象一个大家常常在心目中勾划的那种艺术家，头发长而蓬松，胡乱地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好象很久都没有清洗过了，泛着丝丝油光。胡子长得有一寸多长，倔强地翘着，使整个下巴看起来象一片肉色的鲜人掌。艾的脸色腊黄，人中旁长着几个脓包，眼看就要穿孔，象点着几粒小灯。这就是艾么，这就是那个穿梭于人群之中笑着说我叫细艾的那个艾么，这就是吉络日思月念怎么也恨不起来的艾么。
这就是艾，是落寞的艾。艾说他快要死了。
“什么死了，是快活死了吧！”这话在吉络心里梗了好几下，还是很顺畅地溜了出来。
“你不用再取笑我了。”艾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吉络的眼睛。
艾自顾地讲他这两三年的经历，先是办了一个公司，效益还可以。但是没有存上什么钱，因为他一直都很会花钱。后来认识了一两个漂亮的女孩子，谈了两段恋爱，用钱买了很多的浪漫，但是当钱象时光一样一去不复返，没有浪漫的时候两个女孩子也象雾一样地走掉了。现在公司因为涉嫌一桩毒案被查封，自己险些也被抓了进去，好在最终没有什么问题，终于又有了人身自由。
吉络的心随着艾的故事一点点的下滑。她何尝不想让艾受一个大报应，她曾经还想过要是自己读了研究生，换一家大公司挣很多钱以后在艾的面前好好风光一把，可是现在当她看到自己的敌人已经再没有一点点往日的风采，忽然觉得自己象孤独站在跑道上选手，孤独到斗志全无了。
“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看一下你，然后就去四处流浪吧。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你一直对我那么好，可是我伤害你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的温情啊。你骂我吧，我一直就想要一种不同的生活，让别人来羡慕我，让别人来尊敬我，我要高高在上。我热爱艺术，可是艺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这一生也许注定什么也干不了吧。”艾深吸了一口气，憋在嘴里老半天，猛一下放出来。
吉络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向来就喜欢自己找一些所谓的浪漫，二三十岁的人了，从来都没有想过人生其实只是过日子，过日子哪里有什么浪漫可言呢，多不过一点有趣罢了。干一点让人开心的又非同一般的举动，你就会觉得那是浪漫，可是人一天到晚都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还拿什么去想吃饭和未来呢？”
艾把头深埋了下去。
“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你不是一向都很骄傲吗，怎么会被这么一点事情打倒呢？女孩子走了，还会有再来的，钱花了，还会有再挣的，只有人的雄心一旦没了，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年轻，还有专业，你大不了不做小老板，打工又怎么样，还不是能吃饭嘛。不要渴望天上每天都有无端掉馅饼的事情，发意外之大财的毕竟是少数。”
吉络虽然声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却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艾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一眼吉络又迅速地把头低了下去。
“艾，精神一点，今天去把头发理一下吧，你并不适合扎这么一个小辫子，胡子也清理一下，太脏乱了对皮肤不好。”
艾从美发店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精神抖擞，衣服虽然有点脏，但因为是休闲服，所以倒还是有一点别样的气息。艾出门的时候有点羞涩又有一点幸福，那种表情就好象几年前出现在吉络面前微笑着的艾。吉络禁不住笑了。
两人找了一个很小的店子吃饭，艾吃饭的时候不停的看着吉络，看得吉络几乎都有一点害羞了。
“还记得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俩每天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的，你总是把好吃的让给我，那种时光是多么幸福啊。如果我没有去深圳，如果我没有向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如果我懂得珍惜，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艾顿了一顿，接着又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那么爱我。你喜欢陆伟光，那天你过生日请他们来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喜欢他胜过喜欢我。可是你对我又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好。你善良、大度，你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可爱。你总是为我考虑，你为我宁愿牺牲很多东西。时间、友谊，你没有为陆伟光绝望过，可是那天我说我们分手你在家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得出你的声音是那么的悲切。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是我对不起你。”
“吉络，谢谢你那么爱我。”艾举了举手中的茶。
“别说那些事，都过去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我爱陆伟光会胜过爱你，可是三年了啊，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的时间会改变一切。如果，如果你没有去深圳，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就算陆伟光疯狂的追我我也还是一定会选择你，更何况你知道的，他也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是现在不行了，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吉络了，我恨我现在的自己，你却是这源头。面对你的时候我无法不想起原来的生活，所谓青山依旧，昨是今非啊。”吉络的目光空洞，从成实到陆伟光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在她的眼前走马灯似的穿梭，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再清晰。吉络想着想着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几耳光。吉络突然想起了小麦的话：“你放弃自己，一切都会离开你，包括感情，包括你现在没有而你会非常想要的东西。”真的，就算现在一切重来又怎样，吉络能背着这沉重而不光彩的历史生活吗？
“吉络，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我画画，我去画廊打工，我们过居家的小日子，我们生儿育女，快快乐乐的生活。我刚才在镜子里头看到焕然一新的脸，我就想，一切都可以再来了，一切。”
“不用再想了，你还记不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学过的哲学，你踏在河里头，流过的已经不是相同的河水了，没有什么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我还能象以前那么无忧无虑，我还能象以前那么天真活泼吗？不能了。你重新开始创业我觉得很好，这是活下去的必要，可是我们，我们再到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用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象以前一样为同样的理由发生争吵，会因为同一个问题而存在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