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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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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瞅了杜卫平一眼,说:『我才不会爱上他。』  
 
 
 
『我也不会。』杜卫平朝我扮了个鬼脸。  
 
 
 
车子停在公寓外面,杜卫平走下车,替我拿行李。  
 
 
 
『你知道我为甚么喜欢他吗?』韩漾山一边关掉引擎一边问我,然后,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因为他做的菜太好吃了!我最容易爱上三种男人:厨师、摄影师、舞蹈员。摄影师是最好的情人,舞蹈员是最好的性伴侣,厨师是最好的男朋友。』  
 
 
 
我大概猜到杜卫平在那方面的表现了。  
 
 
 
『你为甚么会去荷兰念书?』我问韩漾山。  
 
 
 
『我喜欢荷兰,这个国家够坦诚嘛!阿姆斯特丹市内,红灯区和色情商店林立,风化案在罪案的比率中却很低。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学问太少了,我哥哥可是神童呢!他十四岁已经上大学,我却不是神童,真不公平。』  
 
 
 
我诧异地望着她:『你哥哥不会是韩星宇吧?』  
 
 
 
『你认识他吗?』  
 
 
 
『嗯。』我点点头。  
 
 
 
『是旧朋友?』她问  
 
 
 
『是的。』  
 
 
 
『你刚才的神色看来不像啊!是情人吧?』她甩甩那条马尾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甚么?』  
 
 
 
『是我不好吧。』我抱歉地说。  
 
『那么,是你抛弃他的吧?』她耸耸肩膀,说:『没想到哥哥这么好也会失恋呢!你还有见他吗?』  
 
 
 
我摇了摇头。  
 
 
 
或许有一天吧。  
 
 
 
韩漾山终于走了。  
 
 
 
杜卫平一直闷闷不乐,一天,他买了一堆猪脚、香肠、腊肉、马铃薯、芹菜和荷兰豌豆回来,做了一大锅荷兰豌豆汤,心情才好起来。这个汤,是荷兰水手最爱喝的,从十七世纪开始,便成为荷兰的国菜。 
 
 
 
 
 
『现在好像和在荷兰的她有了一点联系,彷佛是在某个时空生活在一起。』他一边喝汤一边说。  
 
 
 
『我可以在这里养一缸热带鱼吗?』我问。  
 
 
 
『你喜欢养鱼的吗?』  
 
 
 
『也是跟你一样,在天涯某处跟一个人联系。』我说。  
 
 
 
『嗯,我明白的。』他说。  
 
 
 
这两年来,我常常在想,世上有没有幸福的离别?  
 
 
 
没有苦涩的泪水,也没有遗憾,离去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即将是一场告别。  
 
 
 
带着微笑远离,是最幸福的一种离别。所有的不舍,留给等待的那个人。  
 
 
 
一天将尽,别离之后,明日我们还会相见吗?  
 
 
 
明日,也许是天涯之遥。  
 
 
 
杜卫平用肚子回答了想念。我乘着蓝魔鬼鱼,游向思忆的最深处。  
 
 
 
从来没有养过鱼的我,并没有想到养鱼是那么困难的。  
 
 
 
第一次买回来的两条蓝魔鬼鱼,三天之后便死了。  
 
 
 
『可能是鱼缸里的盐分调得不好。』杜卫平说。  
 
 
 
再买回来的两条魔鬼鱼,也相继死去。  
 
 
 
『不如买一些比较容易养的金鱼吧。』杜卫平劝我。  
 
『不,我就要养这个。』我说。  
 
 
 
后来买的蓝魔鬼鱼,也总是活不长。每个夜里,我战战兢兢地呆在鱼缸前面,久久地凝望着缸里的鱼,确定牠们是鲜活的,才敢上床睡觉。  
 
 
 
可是,昨夜鲜活的鱼,第二天早上却沉睡了。  
 
 
 
我啃了很多关于养热带鱼的书,到水族馆去,向养过蓝魔鬼鱼的人讨教,自以为已经有些把握了,可是,正如杜卫平说,有些人有本事养死任何生物。  
 
 
 
我有很多理由去放弃,只是,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后来,我又买了两条蓝魔鬼鱼。他们身上的蓝色,漂亮得像天朗气清的晚空。我夜夜守候直至疲倦,每天早上起来看见牠们依然活着,便是最大的快乐。  
 
 
 
『这一次应该没问题了。』杜卫平说。  
 
 
 
然而,一天晚上,其中一条蓝魔鬼鱼反了肚,我用鱼网去碰牠,也没法再把牠唤醒。  
 
 
 
我爬上床,用一床被子裹着自己,沮丧地呆望着天花板。杜卫平说得对,也许我该养别的鱼。  
 
 
 
第二天早上,当我走到鱼缸前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那条反了肚的蓝魔鬼鱼竟然活泼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  
 
 
 
『是不是你换了我的鱼?』我问杜卫平。  
 
 
 
『我怎可能一夜之间找一条魔鬼鱼回来?听说有些鱼反了肚之后又会奇迹地活过来。』杜卫平说。  
 
 
 
我怔怔地看着那条死而复活的蓝魔鬼鱼,牠让我知道不该绝望。  
 
 
 
这一缸鱼,我养到如今。到水族馆去的时候,反而有人向我讨教养蓝魔鬼鱼的心得。我终于明白,所有的心得,都是战战兢兢的历程。当时忐忑,后来谈笑用兵,就像曾经深爱过的人,才明白孤单是一种领悟。 
 
 
 
餐厅的入口有轻微的骚动,每个客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我知道是葛米儿来了。果然是她,她染了一个泥鳅色的短发,发根一撮一撮的竖起,活像一个大海胆。  
 
 
 
『漂亮吗?』她坐下来问我。  
 
 
 
『我只可以说是勇气可嘉,你一向如此。』我说。  
 
 
 
『你的发型太保守了,老早该换一下。』她说。  
 
 
 
我笑了笑:『我把创意留给我的书店。』  
 
 
 
『来的时候,我想到一个很好的点子!』她说。  
 
 
 
『甚么点子?』  
 
 
 
『下次歌迷会,在你的书店举行,不就可以替书店宣传一下吗?』她兴奋地说。  
 
 
 
『拜托你千万别来!你的歌迷会把我小小的书店挤破,你饶了我吧!』我说。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等我将来有一家很大的书店,你再来开歌迷会吧。』  
 
 
 
『那好吧!杜卫平呢?我想知道今天有甚么好吃的。』  
 
 
 
杜卫平走过来,看到葛米儿的头发,不禁朝我笑了。  
 
 
 
葛米儿风骚地向杜卫平抛抛眉眼,问:『漂亮吗?』  
 
 
 
『我们今天正好有海胆意大利面,跟你的发型很配合。』杜卫平说。  
 
 
 
『甚么嘛!海胆哪有这么漂亮!你跟程韵真是一伙的。对了,可不可以换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给我们?』  
 
 
 
『我们不是只有两个人吗?』我问。  
 
『不,还有六个人来。』  
 
 
 
『六个甚么人?』  
 
 
 
『当然是男人。』  
 
 
 
『你为甚么找六个男人来?』  
 
 
 
『介绍给你的呀!』  
 
 
 
『也不用六个吧?』  
 
 
 
杜卫平搭嘴说:『她知道你挑剔。』  
 
 
 
『多些选择嘛!我让你先选,然后我才选。怎么样?够朋友吧?』  
 
 
 
『当然应该先让我选,我年纪比你大。』  
 
 
 
『谈恋爱是很快乐的!我只谈快乐的恋爱。』 她一边把面包放进口里一边说。  
 
 
 
恋爱对于葛米儿,便像她吃面包一样,只挑她喜欢吃的,只吃她想吃的部分,吃不完的,可以放回篮子里。真想知道,她住的那个岛国,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简单快乐?假如真的是,我便放心了。那片地方,是永恒的乐土,就像她从前告诉过我,在斐济,每逢月满的晚上,螃蟹会爬到岸上,比目鱼也会游到浅水的地方,天与海遥遥呼应,在那样的夜里,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月光。 
 
 
 
 
 
葛米儿说的那六个男人都来了。  
 
 
 
s是乐队成员,很积极地跟我讨论乐队里的吸毒问题。  
 
 
 
广告导演e告诉我,他前一天用一条狗拍广告,弄得他和那条狗一起口吐白沫。不过,那条狗也真是无话可说,牠能够在一副扑克牌里找出两张小丑。  
 
 
 
摄影师w向我讨教养蓝魔鬼鱼的心得。  
 
 
 
y是杂志编辑,他告诉我,他每天要读一遍圣修伯里的《小王子》才能够酣睡。  
 
 
 
写歌词的c告诉我,他近来常常失眠,y建议他临睡前看《小王子》,他对y说:『我的心灵才没那么脆弱!』  
 
 
 
k是葛米儿的歌迷。  
 
虽然k是六个人之中长得最帅的,但是,他是葛米儿的歌迷,似乎有点那个。  
 
 
 
葛米儿说:『他对我忠心耿耿,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可以对付他。』  
 
 
 
我跟这六个男人都谈得来,可是,他们似乎全是葛米儿的品味,不是我的。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享受满桌佳肴,跟新相识的朋友聊天。从前我以为人生最美好的出路是恋爱,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些甚么。  
 
 
 
『六个之中,你喜欢哪一个?』  
 
 
 
离开餐厅,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杜卫平问我。  
 
 
 
我微笑摇摇头。  
 
 
 
自从韩漾山走了之后,他变得落寞了。他省吃俭用,储了旅费到荷兰探过韩漾山一次。去的时候满心欢喜,回来之后,我又被迫喝了两个星期的荷兰豌豆汤,陪他思念远方的情人。 
 
 
 
 
 
上个月,韩漾山从阿姆斯特丹跑了去巴塞隆纳。这样还好,我比较喜欢吃西班牙菜。  
 
 
 
『昨天收到她寄来的信,她找到房子了,住在隔壁的是个舞蹈员。』杜卫平说。  
 
 
 
『舞蹈员?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舞蹈员?完了!』我在心中嘀咕。  
 
 
 
看见我奇怪的表情,杜卫平问:『甚么事?』  
 
 
 
『喔,没甚么。』我想起韩漾山对舞蹈员的评价,有点替杜卫平担心。  
 
 
 
『有想过去找她吗?』我问。  
 
 
 
『我走了,谁来收留你?』  
 
 
 
『你不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吧?』  
 
 
 
『我觉得好像有责任照顾你。』  
 
 
 
我感激地朝他微笑。  
 
『卖掉房子去西班牙找她吧,不用理我。』我说。  
 
 
 
『说是照顾你,也许是个借口。』杜卫平笑笑说,『我舍不得放弃我在这里的工作和朋友,从前我以为当你很爱一个人,你会为她放弃一切。可是,我不想放弃。』  
 
 
 
『你可以为爱情放弃很多东西,却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这不代表不爱她。』我说,『可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是很危险的。』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吧。』他耸耸肩膀微笑。  
 
 
 
『你甚么时候改变主意的话,跟我说一声便可以了,我会另外找地方。你已经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我说。  
 
 
 
『你也陪我度过了最寂寞的日子。』他说。  
 
 
 
从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有一个名词叫做『渡人者』,『渡人者』可能是情人、朋友、或者是心理医生,渡人者陪那个人渡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杜卫平是我的渡人者,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他的渡人者。 
 
 
 
 
 
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是怎么做得到的呢?却记不起来了。  
 
 
 
初夏的一天,我收到朱迪之寄来的信。  
 
 
 
程韵:  
 
 
 
书店的生意好吗?  
 
 
 
你的室友有没有性骚扰你?嘻嘻!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你们很匹配呢。  
 
 
 
这阵子伦敦的天气不太好,常常下雨。虽然看到乌云的时候比看到阳光的日子要多,但是,我好喜欢这里,一个人拿着一本书便可以在咖啡店里消磨一个下午。跟朋友泡酒吧又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我最近搬家了,以前是跟一个同学住,这一次是跟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住,房子大了许多,租金却便宜了。现在是全职的穷学生,当然要省吃俭用。  
 
我的室友是两女一男。两个女孩子分别来自埃及和印度,男的是伊朗人,我们加起来,便是四大文明古国了。来自伊朗的男生跟伊朗王室有点远房亲戚关系,我们叫他末代王孙。假如嫁给他,我不就像黛安娜一样,要成为王妃吗?那天在哈罗斯百货看见黛安娜,真的很高贵呢! 
 
 
 
 
 
可惜,我跟末代王孙只是很谈得来,没有恋爱的感觉。从前觉得女人太久没有给男人抱,肚皮都会长出苔藓,如今却很享受一个人的清风明月。  
 
 
 
沈光蕙有没有写信给你?温哥华太静了,不适合我,只有她可以忍受。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三个人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洲,一个在亚洲。小时候,我们通常会拣一个中间点见面。假如今天要相见,该在地球上哪一点呢?  
 
 
 
心爱的蓝魔鬼鱼安好吗?想念你,珍重。  
 
 
 
迪之  
 
 
 
九七年  
 
 
 
黄昏里,我回了一封信给朱迪之。  
 
 
 
迪之:  
 
 
 
杜卫平暂时还没有性骚扰我。我们真的很匹配吗?外表匹配的两个人,不一定会相爱的。  
 
 
 
书店的生意还算不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其实不算新相识,他是以前跟我一起学小提琴的大虫。大虫是书评人,他现在常常在专栏提到我的书店,所以,『面包树』书店也算有了点名气。 
 
 
 
 
 
末代王孙长得帅不帅?他真的没可能吗?伊朗的女人都要穿黑袍,一旦嫁到伊朗,只怕埋没了你的美好身段,你是不会甘心的。  
 
沈光蕙在忙着搞自己的地产公司,我们通过电话,她忙得很呢,冷落了好几个追求者。  
 
 
 
假如我们相见,中间点可会是月球?  
 
 
 
寄上葛米儿的新唱片给你,她游说我写歌词,可我怎么会写呢?何况我已经见过最好的。人见过最好的,便很难走回头路。  
 
 
 
蓝魔鬼鱼非常健康活泼,只是无法跟我厮磨,这一点,是鱼的先天不足。  
 
 
 
葛米儿介绍了六个男人给我认识,全都一表人才,你一定恨得掉眼珠吧?尽管羡慕我!  
 
 
 
我刚刚开始读一个中医课程,并不是打算悬壶济世,而是很想充实自己,很想真诚地投入生活。  
 
 
 
班上的同学,有的是教师,有的做生意,连功夫教头也有。跟我比较谈得来的,是郁郁和蒂姝。她们年纪跟我差不多。郁郁长得娇小,脸上常常挂着亲切的微笑,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女人。她是秘书,光看外表,你一定猜不到她家是卖蛇的,她小时候跟蛇睡在一块。 
 
 
 
 
 
蒂姝每次上课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迷死中年男人的那种细皮白肉,像粉团一样的女人。我猜不透她是干哪一行的。  
 
 
 
我的同学,像武侠小说那样,来自五湖四海,深藏不露,绝对不会比你的四大文明古国逊色呢!有时候,人要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才会发现世界的辽阔。你在英国找到了自己的清风明月,我在这里也找到了雨后彩虹。 
 
 
 
 
 
好了,我要去上课啦!努力,珍重。  
 
程韵  
 
 
 
我躺在床上。这一课,我是病人,蒂姝是医师。我们学的经穴按摩,是中医学比较浅易的东西。  
 
 
 
授课的曹老师是个正经八百的中年男人,他是咏春拳高手,偶尔会技痒,扔下课本,在我们面前表演两招,听说他跟李小龙切磋过呢。  
 
 
 
曹老师一边讲课,蒂姝一边替我按摩。  
 
 
 
翻到笔记的其中一页,曹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尴尬地说:『接着这一个,喔……是壮阳的……你们不用学了。』  
 
 
 
蒂姝突然举起手,说:『我想学!』  
 
 
 
可怜的我,被当成男人,躺在床上,任由蒂姝按压搓揉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你刚才有没有反应?』下课的时候,蒂姝问我。  
 
 
 
『没有呢!我又不是男人。』我说。  
 
 
 
『那么,到底有没有效呢?』她嘀咕。  
 
 
 
『应该不会马上有效吧!』我说。  
 
 
 
『嗯……要在男人身上试一下才知道。』她喃喃说。  
 
 
 
这个时候,郁郁正好走过,蒂姝拉着她说:  
 
 
 
『郁郁,我想问你借一条蛇。』  
 
 
 
『借蛇?你要蛇来干甚么?』她吃惊地问。  
 
 
 
蒂姝神神秘秘地说:『只要一天便可以还给你,好吗?』  
 
 
 
『你要有毒还是没有毒的?』郁郁问。  
 
 
 
蒂姝吐了吐舌头:『当然是没牙没毒的,搞出人命怎么办?我明天来你店里拿,可以吗?』  
 
 
 
『可以的。』  
 
 
 
『明天见!』蒂姝匆匆走了。  
 
 
 
『她要蛇来干甚么呢?』郁郁问我,然后,她咂起嘴巴说:『会不会……咦……做一些……咦……很变态的事情?』  
 
我笑笑说:『还是不要去想象的好。』  
 
地上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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