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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见过池澈,可池澈是言景顺介绍给囡囡的,人品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池澈会不会像过去的自己那样宠着囡囡?
因为走神,没注意常福又放倒一棵树,树倒下时,他突然走了几步,幸好不是大树,加之赛虎终身一跃,把他扑倒在地,那树最后只砸中了他的小腿。
赛虎回身咬住他肩头的衣服把他往外拽,常福也急忙跑过来,把小树从他腿上掀下去,一边扶他一边紧张地说:“你这孩子想啥呢,要不是赛虎机灵,那树可就砸你脑袋上了,你让我咋跟叶子交待啊?”
原祈试着活动了一下,小腿有点疼,不过应该没断,顺着常福力道坐起来,又觉得手心有点疼,摊开手看看,原来破皮了。
赛虎前爪踏着他大腿,上来帮他舔掉血水,露出这些日子磨出的老茧。
原祈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忍不住问出口:“常福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啊?”
常福轻触他小腿,问他:“感觉怎么样?”
原祈摇头:“我没事。”
常福抬头看天,昏沉沉的,估计又要下雪了,天不好,人也容易感伤,他把原祈扶到一个大树桩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刚放倒的小树干上,掏出怀里的烟口袋,卷了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后,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句:“你别看我长这样,但我那丫头芽椿儿,长得很俊,不比叶子差到哪里去,你要是不信,回去我拿她照片给你看。”
原祈这些天一直听常福管易安叫叶子,他觉得那大概是易安的乳名,没什么特色,也就没多问。
常福笑了笑:“芽椿儿像她妈,她妈年轻时就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可惜看走了眼,嫁给了我,怀第二胎的时候,还跟着我上山拽柴火,结果摔倒了,孩子没了,小月子不当事,最后落下一身毛病,才三十几岁就开始靠药撑着,那年又跟着不争气的我上了几场火,就那么睁眼去了。”
又狠狠的抽了两口旱烟,眼圈有点湿了:“芽椿她妈走的时候,最放心不的就是芽椿儿,我们家的芽椿儿啊,不但漂亮,还很聪明,那年还考上了重点大学,要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肯定能享一辈子福,可看看现在的她,过了这个年,就三十五了,有男人却没家,是我害了她一辈子啊!”
原祈诧异的看着常福,他想的却是:常芽椿竟然三十五岁了,易安和常福这辈分到底怎么论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圈套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直接问:“易安和你们家是亲戚?”
常福干笑两声:“要是有叶子这样的亲戚,当年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原祈迷糊:“她比你女儿都小,怎么还管你叫哥?”
常福也诧异了,他看看一脸迷茫的原祈,想了想,说:“街坊辈,怎么顺当怎么叫。”
原祈是见过这种所谓的“街坊辈”,十八的管八十的叫大侄子,两相一对比,再看易安管常福叫哥,就实在是很正常的了。
自打那天原祈发现,让一百多斤的他顶一千多斤的牛的班,他就罢工了,任易安软硬兼施,他不动如山,直到常福笑呵呵的牵出了牛,他才重新上工。
牛劲大,拽得多,但看原祈受伤,常福说今天不拽小树了,让牛驮他回去。
原祈看看拴在一边的牛,想象着自己趴在牛背上的滑稽姿势,果断拒绝。
来这后,原祈发现,下雪前和下雪时,冷得尚能接受,雪后初晴,那才叫难熬。
看看天,要下雪了,所以感觉不太冷,原祈拒绝了常福要用牛驮他回去的提议,只说让他再在这里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就好。
突然想起了易安那句“你跟了常福这么多天,问过他住在这里的原因么?”,他后来问了,但常福却没说,眼下这氛围,还真适合忆往昔,而常福又主动提起了常芽椿,看来今天常福是准备为他答疑解惑了。
看常福闷声抽完那根旱烟,原祈尝试着问了:“你刚才说当年就是另一种局面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常福耷拉着脑袋,又卷了一根烟,才从当年的当年开始讲起:“我家祖上就穷,我爹三十多岁才经人介绍,娶了我体弱多病的娘,他们结婚五年后才有了我,可接着我娘就得了产后风,没出月子就死了,呵呵,所以我爹临终前还说我命硬。”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起点,常福虽然笑着,原祈却看到了一丝悲凉:“那你?”
“我是他的香火,就算他再不喜欢我,也还是想方设法的把我喂活了,他那时候还是好岁数,住大山里,肯卖力就有饭吃,我四岁那年春天,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女人,说她男人死了,守寡很多年,日子过不下去,才要再找个男人,第二年,他们又给我添了个弟弟,随后,我那后娘家里人就送来了三个孩子,我爹才知道,原来我后娘前夫还在,不过好吃懒做,养不了家,她娘家人说看在后娘给我爹生了儿子的份上,就给那仨孩子一条活路,我爹同意了。”
常福自嘲的笑了笑:“我五岁开始下地打猪草,七岁上山拽柴火,人和牲口一样,都是自己的崽儿亲,粮不够时,后娘就蒸两样的干粮,一种是不带皮子的苞米面饼子,还有一种全是皮子的,也就是俗话说的糠,后娘那四个孩子吃好的,我吃糠的,吃完之后,拉不出屎,要用小木棍往外抠,我让后娘带来的大哥帮我抠,结果他拿了根苞米骨子给我堵上了。”
原祈瞪大眼睛:“你爸都不管么?”
“他去跑山,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没工夫搭理我,就算我主动跟他说,他也嫌我事多,说急了,他还揍我,我也就不说了,从那个时候起我明白指望别人不如靠我自己,我没上过学,可我有力气,我靠自己的力气盖上了新房娶了媳妇,我还是我们那个村第一个买上电视机的,一到晚上,村里人都挤进我家看电视,他们喜欢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我却喜欢看《新闻联播》,听听上头又有啥新政策,帮着咱农民致富呢!”
原祈看着常福,暗忖:喜欢看电视,还跑到这连电都没有的山沟里蹲着?但看常福陷入回忆的表情,原祈沉默了。
没想到常福表情一敛,接着说:“那一年,我在省电视台上看到说有个什么扶持政策,直接给养殖户二十万拨款,我就去找村长,结果村长问我听谁说的,即便是有那好事,全省那么多养殖户,给谁的是?接着村里一户原本打工的人家突然盖起了大房子要养野猪,结果养了几天又不养了,后来听人唠嗑,我才知道,原来真有那么个政策,村里那人家有个直接负责这项目的亲戚,上头一出消息,他们就开始准备,等款子拨下来,他家和那亲戚两家分,风头一过,就把野猪处理了,干挣一笔……从那之后,我就不那么爱看新闻了。”
原祈眨眨眼:“这种事就没人管?”
“当初他们也下了本钱,按照审批资料准备的,上头下来抽查,他家圈也有,猪也有,手续齐全,谁得罪那个人去?”常福笑了,可笑得比哭还难看:“就在那年,村里引进个项目,正好占了我家的地,给了一笔钱,当时不少人说我有福气,可事实证明,那就是个祸端。”
原祈心里清楚,今时今日闭目塞听的常福,应该就是起始于这个祸端。
常福本来就没什么文化,加之与世隔绝好多年,语言能力都有些退步,跟原祈说他的往事,也不讲究什么条理性,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其实算起来,那块被占的涝洼地,原本是我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当年包产到户,村里为公平起见,抽签分地,我弟媳妇就抽了那块涝洼地,十年九不收,我弟种了几年,实在没赚头,就来找我商量,说他家那块地离我家近,而我家有一块地又离他家近,他愿意吃点亏,用他家那块二亩二的地换我家那块一亩八的,呵呵,我只是没念书,又不笨,不过那时候我爹还活着,我不换就是‘不孝’,只能换了……后来重新登记时,名字也改过来了,没想到过了十几年,这地竟被占了,我弟媳妇气不顺,说这地是她家的,让我把钱给她,她没理,我爹也不在了,我懒得理她,后来闹到村里,地是我的名,没她啥事,可她整天蹲我家大门外骂,我媳妇心脏不好,受不了,我想毕竟也是亲兄弟,就把当初换地时差的那四分地的钱给她了,她也知道理亏,见好就收,拿钱去市里兑了个卖瓜子的摊子,听说挺挣钱的。”
按理说这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可原祈却觉得不然,他有话直说:“这是个隐患吧?”
常福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却没接他这茬,继续又说:“那年芽椿儿考上了大学,我媳妇的身体也好了很多,我又得了这笔钱,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伙子,干劲十足,盘算着芽椿儿大学毕业就该找婆家了,给她攒点嫁妆,别让将来的婆家看轻了她,也巧了,我之前去村里打听过养殖扶持款,村长上了心,就来找我,说他看别的村有人养牛赚了,我有资金有地方,他问我养不养,如果养,营业执照等相关手续,他帮我办,我一听就动心了。”
原祈不解:“那个村长为什么这么积极?”
常福笑:“演电影的爱名气,做买卖的喜欢钱,当官的贪业绩,这很正常,村长想让我把规模做大,作为村里养殖业代表,随后我就风风火火的盖起了牛圈,接着引进种牛,可资金有缺口,我去找村长,他给我支了个招,让我拿房子抵押贷款,我就去了,可没贷下来,我跟个老相识讲起这事,他说我白活了半辈子,这么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贷款是有规矩的,我没头苍蝇闯进去就要贷款,能贷下来才出鬼,后来我又去找村长,村长门路广,他帮我联系了人,我贷出来了,不过一万抽给信贷员一千的回扣,这还是看村长的面子,听说没关系的,一万要抽两千呢!”
原祈瞪圆了眼睛:“我年纪是小,可你也别这么诓我,贷一万给人一千的回扣,白痴啊!”
常福白他一眼:“既然知道小,就少说两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急等钱用,借不到,只好去贷款,也有贷出了钱之后给信贷员高回扣,又请信贷员吃喝玩乐,挥霍空了之后,到了还贷期限,信贷员来要钱,贷款户理直气壮,你拿了我那么多回扣,还好意思来让我还钱?假如你敢收我家房子,我就说钱都花你身上了,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呵呵,那个时候,信用社每年有不少到期贷款收不回来。”
原祈撇嘴:“懂了懂了,空手套白狼。”不服气的看了一眼常福:“你那牛厂有了贷款后,又遇上了什么事?”
“有了钱,就去买牛,填满了牛圈,转过年就是村长换届选举,那年我弟媳妇大哥也参选,我弟弟两口子回来拉选票,让我家全投她大哥,她大哥和村长是两帮的,我觉得村长没少帮我,而她那个大哥,早年在村里当会计,没少捞村里的钱补贴自己家,有一次来收我家地亩子钱,回头就坐上了麻将桌,输个精光又来找我收,这种人要当上了村长,还了得?”
原祈问:“地亩子钱是什么?”
常福耐心的解释:“现在种地的给补贴,当初可不是,种地要上税,一亩地多少税,我们这里就叫地亩子钱。”
原祈恍然:“哦。”点了点头:“所以你又把他们两夫妻得罪了。”
“确实得罪大发了,也不知道他两口子从哪里得的信,计票后,哪个选她大哥哪个没选都知道,那年村长连任后,我弟媳妇他大哥和村长闹了俩月,闹到后来干脆去县里举报,说选举有□□。”
原祈挑眉:“现在法院打官司都得讲究一个证据,举报也一样吧,没证据,凭你红口白牙说什么是什么,相关部门还不得累死?”
常福冷笑:“证据?他们当然有证据了,那年我媳妇过生日,我那弟弟提着东西来我家,说要给他嫂子过生日,还恳请我原谅他那不懂事的老婆,说当初换了地,过了那么多年又找我要钱,实在是他们不应该,给他们钱是人情不给他们是本分,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他做出了好榜样,也多亏我给他们那钱,让他们现在日子宽绰多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态度那么诚恳。”
原祈斜眼看常福:“然后你就傻乎乎的进套了?”
常福又白了他一眼:“小鬼,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说完后,揉揉昏花的眼,垂了头:“那时候村里人不是大寿,不流行过生日,还有人记得我媳妇的生日,咋能不感动,我这辈子脑袋一根筋,人家给我块糖,我就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那晚上我媳妇炒了几个菜,我和他喝了很多酒,不知道咋说着说着,就说到养牛饮水上头去了,其实有些话我实在记不清自己说没说过,后来听录音,好像是我说的哈。”
原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那弟弟都录了些什么?”
常福揉揉太阳穴:“我们那个村原来山清水秀,结果建了那个选矿厂之后,就渐渐不同了,整天车来车往不说,关键是污染,他们选矿厂为了节省成本,把没经过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到河里去,河水浑的啊,别说饮牲口,连拖布啥的都不能涮,村里人最开始都不乐意,村民代表搞了个什么联名上书,还找我按过手印,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原祈不解:“为什么不了了之?”
常福平静的:“这种私人的厂子,一般都把自己的亲戚安排到里面,人多嘴杂啊,时间久了,大家也就知道了,说这个选矿厂的老板只是挂个名,其实拿钱最多的还是老板他亲戚,手续也是那个亲戚给办的,亲戚是市里的公务员,公务员不能办厂,所以就把这厂挂在老板名下了,知情的都说,那公务员家里装修的像皇宫一样,是我们这种老农民想象不到的漂亮,呵呵,不联名告状还好,这一联名之后,那水就跟泥浆一样了,河道里淤积了厚厚一层黑色的矿砂,从前半大小子们下河摸鱼抓虾的情景再也没有了,水里连虫都要绝种了。”
原祈撇嘴:“你们那的村民也够包子的,市里不行就去省里啊,信不过上级单位就去找媒体啊!”
“有些脑瓜好的,也有能耐,但不想惹事,都知道枪打出头鸟,自己出头了,最后被打击报复了,让别人捞好处,他们才不干呢,当然更多的是在那厂里上班,从前种地啊,一亩地统共也就一千来斤苞米,能卖几个钱,在厂里上班,不用舍家撇业,多少还有个来钱道。”
原祈据理力争:“环境可是关乎到子孙未来的大事,就为那点蝇头小利,把生存环境舍弃了,这可是因小失大。”
常福还原祈一个斜眼:“子孙未来?想得可够长远的,家里穷,儿子都娶不起媳妇了,还讲究什么孙子?啥叫蝇头小利,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都等着钱用,没那点蝇头小利,眼睁睁看着孩子上不了学,老人躺家里等死?等你被眼前的困难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不会想将来是个啥样了,这就是为啥农民远比坐办公室的人少见抑郁症的原因,因为没那闲工夫抑郁。”
原祈干干的笑:“常福哥,你跑题了。”
常福摸摸脑袋:“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联名告状哈,其实当初建厂,他们也是要通过村里的,之前那挂名老板和村长就是朋友,这次选村长,人家老板也没少给村长出力,对于那些选谁都可以的选民来说,他们给党员三百一张选票,社员一百一张选票。”
原祈眨眨眼:“这你都知道?”
“这是公开的啊,我们村里没啥油水,如果是那种大村子,那票更贵。”
原祈呲牙咧嘴:“不就一个村长么,至于么?”
常福也笑:“如果遇到占地建厂上头拨款啥的,一下子就回本了。”
“所以你酒后吐真言,把村长彻底出卖了。”
常福点头:“是,我成了村民眼里的过街老鼠,村长帮了我,我却背后搞他,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后来上头给出的调查结果,我弟妹她大哥就是个混子,村长还是村长,就在那个冬天,我一圈的牛,被人家几瓶敌百虫全撂倒了,我血本无归,贷款到期,房子也没保住,媳妇一股火,得了卵巢癌,接着村长拿着我当初签的占地补偿协议让我退钱,说那块地根本就不是我的,我是冒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我呸
“后来呢?”
常福呵呵:“我打官司,输了,又赔上一笔诉讼费。”
原祈拧着眉头:“那你的牛呢,就没人给个说法,损坏公私财物,价值特别巨大,应该算是大案了!”
常福远目:“多少杀人放火的案子,一撂几十年没个说法,何况是牛,人家就说现场被严重破坏,找不到线索,你能把人怎么招?”
原祈喃喃:“真的找不到了?”
常福又卷了根烟:“后来有一天,老婆在医院里住着,家里冷清的难受,我打开电视放点动静,我那弟弟知道我回家了,就找上门,奉劝我别闹了,我越折腾,今后的日子越难熬,我钻进牛角尖了,不爱听他那些话。”
原祈问:“他为什么劝你?”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老子养出来的,我要是混得太差,他也跟着受牵连哈。”
原祈不解:“既然如此,那他之前还那么害你?”
常福叭嗒叭嗒嘴:“他耳根子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