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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老太太轻手轻脚地从里间出来,生怕弄醒我们,并到屋后芦花地里拔了几颗萝卜,还煮了一锅饭。我睡了一会,张眼望到窗外,见林间水雾弥漫。天已大亮,就叫醒巫山,一同来到飞瀑下的水潭边洗漱。两人吃了早饭上路,老太太又赶过来,送了一袋炒玉米:“走出大山得好几天呢,这点干粮带着路上吃吧!”
“谢谢,你老人家特客气了。”
“客气啥子,你出手的大钱可卖二担包谷哩!”
我依赖巫山的支持,在这延绵数百里莽山峻岭跋涉了二天。当日出现东方时,我们终于闯进了这座水烟笼罩的山城。在进城卖炭的樵夫和匆匆而过的市民们指点下,心急火撩地来到林县人民医院。
这所偏椐城南一隅的老医院设施极为简陋。牌子字迹斑驳,铁门黄锈,粉墙厚厚的大字报霉黑斑斑,浮纸风动。院内几幢房子均是泥墙土瓦,屋架裸露。因上班时间尚早,值班医生、护士因熬过一个通宵,个个哈欠连连,等待交班。
守卫已撤,我们可以无阻地直奔住院部,逐间逐床察看,也没有发现我的意中人。我们不得不闯进护士值班室,在墙上病号栏里看病员卡,结果也一无所获。这时有一位护士小姐提着热水瓶从长廊上走来,她身材颀长,皮肤粉嫩,步幅轻盈,行姿极其优雅。但穿着长白褂,戴着大口罩,胸前还别挂有‘王斤台’名字的卡片,看不清面容,她见我俩在办公室显然大吃一惊。大声责问:“你们找谁?”
“哦,你就是值班医生?我们是从婺江市环形凹赶来看李一帆先生的。”我把病危通知书递过去。
她一把接过去扔在桌面上,连一眼都不看,没好气地说:“他死了,早已推进太平间!”
“你说什么?”
“死了!你没带耳朵?”
我听了如同焦雷击顶,眼一黑就摔倒在地……
“梅姐,你醒醒!”
当我悠悠醒过来的时候,那位护士早已走了。只有巫山把我抱到椅子上,用大拇指顶住我的人中。我开始放声大哭,门口挤满了五花八门男女,却不见一个医生护士来关心一下。
我的命运为什么这样苦?李一帆是我的导师,心中可人,是唯一能体贴、安慰我身心创伤的人生知己。是全心全意支持我激流奋进的精神支柱,是我未来生活的宿主,可他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今后相会只能在梦中,我脑海里出现一片无望的空白。我以号啕大哭来发散内心的悲痛和凄凉。
在我人生步入最困惑的时候他总会出现我的面前,问长问短,给我信心和勇气,使我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当今世界上再没有像他一样值得我仰慕、钟情和爱戴了,他是唯一可望托付终身的人。他一走,我还能依靠谁?我感到茫然和无措,让我的哭声和无助的泪水向他道别吧:“李一帆,我心爱的人儿!”
那位护士又进来了,现在除大口罩外又多了顶白色帽,只露出一双极为美丽的大眼睛,好象在那里见过,仓促间那里想得起来,心里痒痒的想问问她姓名,但她那极傲漫态度又令人生畏。从她优雅举止可断定受过高等教育。目观这一切,迫使我的情绪沈静下来,使我比较冷静的试探我急需弄清的几个问题。
“医生,你能否如实告许我,李一帆先生得了什么病?怎么死的?临终时留下过什么话?能否把他的病历给我瞧瞧?”
“我不是医生,是护士!在医院里病故属于正常,护士没有义务记住每位死者事情。对不起,我的下班时间到了。”她淡淡地说它,锁好了抽屉,就匆匆而去。
巫山到太平间查尸去了,我孤苦伶仃地等待上班医生到来。不久,进来一位当班医生。他打量了我一眼,就笑着上来搭讪:“这位小姐贵姓!”
“我姓梅,是从婺江专程来探望李一帆,不想他……”我话言未落,眼泪先流下来了。
“不知梅女士与先生什么关系?”
“他是恩师,也是未婚夫,不知他怎么突然就死了?能否让我看一下病历?”
“唉呀,这谁也料想不到的。请小姐节哀。是派性冲突所致,双方互有死伤。上面有指示,凡抢救无效的均以火化处理。诊断卡已销毁。”
“怎么会这样,难道连尸骨都不能带回?”我哭得更惨了。
“你还是想开点吧,玉体重要。”他一面拿起资料夹一面说:“本县各造反派争夺红代会名额,发生了武斗,死人乃属司空见惯,医院是非之地,还请小姐自重自爱,早些离开为好,以免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他说罢,查房去了。
巫山回来说:“太平间停了五具尸体。都是前几天武斗阵亡的。具具面貌皆非,已经无法识别,我们还是走吧!”
“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别去了,那里不干净!”
“我什么都不怕,别阻我!”
巫山劝阻不住,只好陪我到太平间,一一掀开停尸床的白布,竟体无完肤,面目被痛苦所扭曲,狰狞恐怖。但的确没有李一帆。我在巫山的搀扶下,艰难地离开医院,流落在窄窄的街面上。时已寒冬,北风挟着冷雨辟头辟脑袭来,浑身湿透,寒彻肺腑。但我的脑里突然浮现出那双极为秀丽眼睛:“王斤台……她不是王欣怡么?怎么儿会出现这所医院……”
风雨愈来愈大,巫山见街口有家饮食店,忙把我拉进去躲雨:“我们先坐下来吧,你也饿了,该吃点什么!”
我已失魂落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就由他搀扶到靠窗就位,店家端来两碗汤面,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把面条捞到他的碗里,自己喝了点汤,邻桌有几位当地人悄然私议:“都是为了争红代会第一把交椅呢。那个演杨子荣的小生是从婺江市来的,他的威望最高,也没有派性背景,各派都能接受,大家一致推举他,本来么,红代会主任非他莫属。可他……”
“演杨子荣的何许人?纵火犯,烧塌了八层大楼,压死三千造反派,婺市造反派正在通缉他,压根儿是个在潜逃的杀人犯!”
“那是谣传!这反派挖空心事制造舆论。那样文质彬彬的学者那会杀人放火?”
“这下可好,林红联摆了鸿门宴,艺联中了圈袭,十面埋伏,突然袭击,‘杨子荣’凭他武术高强蹿出五楼大窗……”
“听说又活回来了,医院是林红联老窝,当晚拉到火葬场化了,火葬场工人说,推入炼尸炉时,还在那里挣扎哩,可真惨不忍睹……”
巫山感到山城正处于权力角逐的腥风血雨里,人心惶惶,危机四伏,不可久留。既然李一帆已经丧生,留在这里也是徒劳。可是天色已晚,风止了,那淅淅沥沥的细雨夹着雪来下个不停,心里非常着急:“梅姐,我们还是走吧!”
“巫山,你先回校吧,那里需要你,让我在这里住段时间,我要把李一凡的死因了解清楚,如果有可能的话,把骨灰带回环形凹安葬,不然每逢清明冬至连三支清香都没人关照了。”我给他五百元钱:“这是我的心意,请你收下。”
“梅姐,这钱我绝对不收的,我好歹是个有血性男儿,怎么能无功受禄。再说我已成了正式教师,每月有28元工资,温饱足矣。”他不肯接钱,我就把钱扔了,说:“人情薄如纸,这世界上知音不多,有钱能挽回李一帆么?”
“梅姐,不要这样,这钱我收就是了。今后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还是想实际点吧。我知道你家老娘要养,草房子也得改换屋瓦,将来取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巫山见我身体虚弱,不忍心把我仍在山城,就说:“天已晚了,我们还是找个客栈住下来吧!”
我点点头。出了面食店,眼儿一亮,原来雨止雪来,满天飞舞。我们终于在城东小巷找到叫“住友”国营旅馆。敲了半天门也没敲开,里面却传出一个老头的声音:“停止营业的牌子就挂在大门口,难道你们是瞎子!”
“大爷,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过客,天黑了,又下着大雪,你老行行好,让我们将就一夜吧!”巫山把二十元钱从门缝里塞进去。
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眼前。他姓李名贵。李大爷放我们进去,即刻关了门:“作孽呵,这么好的一座城池,你砍我杀的,害得全城鸡犬不宁。”
“李大爷,这旅社怎么不营业了?”
“城里搞武斗,乱成一锅粥,谁还敢开店?职工们有好些日子不上班了,统统当造反派去抢班夺权,谁还有心情来上班?只留下我这乡巴佬看门口哩!”
他拿了一串钥匙,随意打开一间客房:“你们随便住吧,反正没人管的。要喝茶到值班室拎一壶来,我年岁大了,天又大寒,要悠被窝。不是你们心诚,我还懒得开门哩!不要忘了明天开发票时找回零钱。”
“大爷,我们还没吃饭哩!”
“这里不管饭。不过有现成七星煤饼炉,正旺着,我那里还有一挂长寿面,二颗青菜,油盐酱醋齐全,你们拎过来自己烧吧,我这腿有风湿病,行动不便,有劳自己做了。”
巫山跟着一拐一拐的老头,转弯抹角地来到门口值班室,见笼子里有只老母鸡,就问:“大爷,这鸡卖不?”
“你要吃鸡?”
“我们那位身子虚弱,想煨罐鸡汤补补身子。”
“那你自己捉去杀吧!”
“不知要多少钱?”
“我已收下二十元,明天结算,一只鸡才值几个钱?这是我女儿送的寿礼,六斤四两重,算你们运气,现在造反派打打杀杀,否则那里能卖到?”
巫山丢下五元钱,抓了鸡:“那就感谢不尽了!”
“慢着,我这壶里有绍兴老酒,酱油、陈醋,还有生姜、大蒜瓣,没有配料怎么炖?”
巫山一迸都拿了来,忙着杀鸡烫毛,手脚麻利地把鸡炖上了。
我感到浑身疲软无力,加上天气愈来愈冷,早早躲进被窝里,不久就昏昏欲沉,似睡未睡,听到一处淙淙流水声音,我前去一看,有群恶狼越过溪涧,我回头就跑,被荆棘摔倒了又爬起来,狼群越来越近了,但我终于攀上悬崖,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可安全了。不想有匹狼从侧后偷袭,一口咬住我的咽喉,一洒头把我摔进千丈深谷。还好,那谷底长满厚厚的芒草,咽喉被撕一片皮肉,鲜血淋漓,但我神志清醒,拼命呼救。
“不用怕,我来保护你!”远处传来了周成运声音。
“鬼门关,你在那里?”
“我不是‘鬼门关’!”
“你是谁?”
“我的声音你还听不出来么?”
“对,是李一帆!你在那里?”
“我么?远在天边,近在尺咫!”
“我怎么看不到你?”
“你放开眼睛,向前看!”
我立即张大眼睛,往前观望,只见不远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个巨大的人头像,啊!那不是李一帆么?怎么会变成足球场一般的大头像?
“你不用怕,我虽然人死了,但灵魂犹在,还在你周围游荡,因为我舍不得你,所以时刻在你的身边。你快起来,用车前草拌口液爵成烂泥附在伤口,用手帕包好,这东西是消炎解毒,用不了七天就会痊愈。”
等我再看峭壁时,人头像不见了,那崖上挂下瀑布,有两只鹏鸟在蔚蓝空中飞翔,满山满野都是烂漫的山花,我一时找不到车前草,却摘了些山花附在伤口,再往前走,突然开朗,山光水色,一派明媚的春光……
“梅姐,醒醒!”巫山端来一碗鸡汤。我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这房间里炉火如春,鸡香阵阵,诱人的鲜味袭人肺腑。
我被巫山扶了起来,顺从地躺在他的怀里,由他喂汤。那汤鲜滑可口,就问:“这鸡从那儿来的?”
“大爷那里买的?”
“给钱了?”
“给了。”
“还不快些给他盛一碗去!”
巫山轻轻地把我放下,给我洗了脸。然后盛了一碗鸡肉带汤出去,很快回到房间:“大爷已经睡下,不肯要哩!”
“那给他留着,明天送去。”
“那自然。”
我喝了一大碗鸡汤,用了点长寿面,身子也觉得清爽舒泰得多了。
“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也该歇着。”
“梅姐,这房间只有一张双人床,我睡在那里?”
“你去请大爷再开一个房间,反正房费照付就是了。”
巫山无奈,呆了许久,才很不情愿地出去了。隔了好一会才进来说:“大爷说了,身子不好,不想起来,说你们当初说好的,只开一个房间,你们将就歇歇吧。”
我扑哧一下笑了。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看得很清楚,他在撒谎。我不再理他,把身子转向里壁。
“那我睡哪里呢?”
“地板!这么牛高马大的男子汉,冻个把晚上又碍什么事呢!”
“我就在你……”
“……”我为难了。自从办夜校认识以来,我俩一直情同姐弟,这次进山城全仗他关照爱护。我的一切本属李一帆的,失去了他,就失去了情债宿主。儿女情长,人生苦短,我已属不再年轻,何必学道拘泥,忍心让他在清冷房间里坐等天明吗?他见我再没有吭声,就大着胆子钻进我的被窝里来。我的后脖立即感到他那一阵阵呼出来的热气和剧烈跳荡的心音。
“梅姐,你冷么?”他竟然大着胆子,把我板过身来。
“冤家,还是安静躺着吧,像山铺宿夜那样!”我伸出手,把被边给他压好。
“这不可能,你以为我都你想像那样老实么!”说着就伸手触模我的腋下……
“巫山,我一直视你为亲兄弟,我感激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但我心中除了李一帆不可容得下他人。他一死,我万念俱灰,心已碎。你是个聪明人,应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假如我的命运注定有你这个魔王的话,那又怎么能跑得掉呢?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割青呢?现在李一帆尸骨未寒,我痛不欲生,欲哭无泪,你却寻我开心,趁人之危,你难道不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吗?”
“对不起,我真浑,不该在你伤口撒盐,原谅我这一次吧,我这就下床!”说着竖起身来。
我一望窗外正纷纷扬扬的下着雪,就一把拖住他:“那倒不必了,你再冻出病我还能指望谁呢?同床共被还可相互取暖,只要你安分一点就够,你不晓得做女人有多难,我的下身又来了……”
二十八
二十八
回到凹,我就病倒了。想起李一帆种种好处,知冷知热,不免心酸,泪流满面。学校师生员工都拥进了我的卧室慰问。挤满了一屋子。听我和巫山林县之行种种不平之遇,以至连恩师尸骨都不知下落。说着说着我又抽泣起来,众人又劝了一回,方有霁颜。
田雨非常了解我的心情,尽管文化大革命严禁了各种带有封建迷信色彩丧礼,还是悄悄在里间布置了灵堂。白绫素幔,红烛清香,案上存放着“恩师李一帆之神位”牌子,又给众人分发了黑袖衫,然后由他主持,一批一批持香三鞠躬,然后插进香炉。接着又有几批学生抬着自制的花圈,送进灵堂。田雨放了哀乐,全体起立,默哀三分仲。并由陶文龙、田雨及学生代表致悼词。颂扬死者生前功德,品行和传奇般的经历,并表示以死者为样板,刻苦学习,艰苦创业,将来为党为人民为社会主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云……。
我睡在外间,听了忍俊不禁。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同李一帆情深义长,但我们还没确定夫妻关系,又没有在这里任过教,没有理由举行追悼会,何况他还在通缉当中。只好让他们任意折腾。田雨有胆有识,毅然包办他的丧事,不但可以辟开我的政治风险,又报了我的知遇之恩,点子之多,城府之深那能与一般凡夫俗子可比。我不胜感激。
为了伺候我,朱小妹把铺盖抱来与我合铺。王大爷一会儿茶一会儿汤,还采了不少草药熬成汁端来我喝,关怀备至。
与巫山有了一夜风情,于我远没有同张广才那么投入,那是面对生死劫难中长期形影不离建立起来感情为纽带的,而且志趣相投,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付出。而与巫山之间只是偶然机遇。逢场作戏罢了。因此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他从夜校期间就看上了我,那时我才十六岁,他也才十七岁,经数年苦苦等待,终于第一次与他日夜思念的女子亲密接触。情窦初开,有说不尽情意缠绵,寸步不离,甚至在师生面前都不避嫌,有着难以形容的眷恋。
市教育局电话通知,已经任命巫山为五都初中校长,即刻前去办理交接事宜。他因我在凹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君命”难违,在我的规劝下不得不服从上级的决定。我摆了一席酒宴,约同大家一起为他饯行。并亲自送他到溪口,才依依惜别。
巫山走后,我像失去了什么。他毕竟在我人生最低沉的时陪伴了我,给了我温馨。也是人生难得的知己。由于我的身体已经复原,陶云龙和田雨先后回去。我得向学生们负责,集中精力抓一下教学质量,以此来冲淡失去李一帆的悲痛。
二十八名学生倒有三个级。李一帆讲过,一般学生智商大抵相当,只能在功夫上做文章。因此,我只做好提纲,实施以点带面,发动互教互学,实施启发式的教育,我只能起到了点化作用。事实上凡经过我亲手调理的学生组织能力和阅读能力较强。他们除课本外还能阅读大量课外著作,按时完成作业。其知识量和心算、写作能力略胜于其他全日制的学校。
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