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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着双眼,累得连呵欠都懒得打,一副三十岁男人安天乐命任其自然的倒霉相。这辆不知裴东从何处借来的切诺基吉普车内气味繁杂,烟、酒、香水以及其它说不出的暧昧气味氛氤其间,使人联想到某种堕落和犯罪的意念。我和裴东正在等候林学明,他正在马路对面二十米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seven…eleven店里买香烟。我们两人看见他飞身跃过马路的铁马护栏时摔了一跤,不知那尖锐的三角形尖柱是否刺坏了他两腿之间的重要部位,但从他一瘸一拐坚持着向seven…eleven迈进的步伐看,似乎伤得不重。我们三个人昨天晚上七点出发,开车一个多小时到达一个似乎打黄永远打不到的海边小镇狂欢,,刚刚回到市区的边缘地带。
一群穿着一身浅粉色式样极其古怪,类似监狱号服的工厂女工正在马路边逡巡,一辆又一辆的香港货柜车呼啸着飞驰而过,这些上早班的女工显然是赶时间,很想冲过马路但又惊怕的样子。一拨货柜车过去,其中一个十六、十七岁的女孩忽然走出人群,或许迟到一分钟要扣十块钱的焦急使她凭添了不少勇气。她跨下人行道时似乎又犹豫了,十几米处一辆大货柜车全速驶来,鬼使神差一样,小县城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当她冲过马路时,汽车应该气急败坏地放缓速度,年青女工挥舞着手臂向马路对面冲。香港货柜车仍全速往前,在马上就要撞击到她的身体时才响起一声一百米以外都能听见的惨锐的急刹车声。惯性仍使车头如同顿击的台球杆击球一样把女工击出了五六米远,她的身体象麻袋一样沉甸甸地坠地。
宿酒未醒加上早晨倦极的双眼,我和裴东两人很像在半梦半醒之中观看一部恐怖片,很惊骇很逼真但一时半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直视前方看着十米远外的地方这幕惨剧。超乎意料的景象又出现了。急刹车后仅有三、四秒停顿的香港货柜车又猛然加大油门发动起来,径直朝身向在地上正在抽搐的女工身上压去,右前轮正压在女工的脑袋上,如同一个被巨石压中的脆弱西瓜一样顿时爆裂开来,脑浆和鲜血四溅,整个头颅被巨大的车轮压扁于下……大约一分钟后,一个胖胖大大的香港司机面色阴沉地从高高的驾驶座跳下来,厌恶地看着车轮下的死尸,从腰间取下手提电话开始打电话。大概太阳初升后温度升高,司机随即跳上有空调的驾驶室,呼地一声关上车门,坐在里面等待交通警察的到来。奇怪的是,三、四分钟内远方没有一辆大货柜车驶来,但路对面的一群女工没有一个人敢过马路。她们都被吓昏了头脑。
我忽然想呕,他赶忙推开车门,狠狠地干呕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裴东仍旧双手扶着方向盘,表情中已没有了因恹恹欲睡而出现的迷离恍惚,瞌睡肯定被眼前的惨剧惊得无影踪了。“这香港佬真够狠,把人撞死了赔几千人民币就一了百了,撞伤残得养一辈子!”
我正想询问香港司机刚才举动的动机,听裴东这一讲顿时明白了八、九分。“嚯,香港佬这趟生意白拉了,弄不好倒赔几千港币。”刚刚买烟回来的林学明扶着车顶向车祸地点张望。
“……不会倒赔,他一这趟货赚万八千,赔条人命花不了几千,喂,你怎么流月经了,嗬?”裴东发觉林学明的在腿内侧有块血渍便开始打趣,显然是他在翻跃马路铁栏受的伤。
我的胃一直在往上翻,觉得亲睹这一幕车祸意头很不好,很倒霉,可能带来衰运。来南方几年,我已经开始象广东人一样迷鬼迷神起来。
(19)
刘伯丹看上去比裴东年青得多,一张小刀条脸上架着钛金属框的无边眼镜,头发永远油光水滑站不住壁虎。他和裴东是同学,按理讲也是我的师兄,我对他却没有丝毫印象。“上大学时刘伯丹只是个小鸟屁,在我手下打杂,搞搞什么报刊印刷,发发电影票什么的,现在牛逼了,人五人六混得比我强…,上大学时谁会正眼瞟他一眼呢;这小子净寻思沾小便宜,偷几张饭票贪污点印刷款什么的,总之这小子三脚踹不出屁来的一个东西,现在可得刮目相看。”裴东这样说。
刘伯丹大学毕业后分在东北一个师专当教师,穷极无聊之余看看孩子写写文章,发达的机会得于系主任有一次让他捉刀替某个领导写博士论文,他头悬梁针扎腿很当回事,纲目题要附文一目了然,答辩前又一头扎进那大领导家仔细辅导,双眼红红地十二万分细心,早把那当桥的系主任甩在一边。领导答辩时省市电视台一起直播,大肆宣传政府高级干部水平突飞猛进已达至博士水平云云。大喜之余,领导一下子把他提拨到市里一个油水丰厚的财务公司当老总,平步青云,穷教师一下子成为一个高级管理人才。接下来,那位领导由于博士答辩中在各大传媒的亮相,被更大的领导看中,升调到改革开放的南方沿海城市,顺便把刘伯丹也捎了过来,安插在一个期货公司当老总。没过三个月一套五室两厅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到手,老婆也从东北调到市里,被另一家常在刘伯丹公司大额透支的公司总经理安排做了办公室主任。来南方前小两口在内地买卫生纸还挑来挑去精打细算,每次擦屁股用几格都要算计,现在两人手里都有一片公家的金卡,连买避孕套月经纸都到香港入货,金卡一划全报销。
发达以后,刘伯丹时不常把旧同学聚在一起闲吹海聊,炫耀之意溢于言表,人阔了以后总不免衣锦还乡,炫示乡里,连大英雄项羽都不例外,更何况刘伯丹夫妇了。裴东表面上笑言可掬,总说“我们刘哥们儿混得真好,大学同学时就看得出他志向远大,与众不同”,私下却总对我大骂刘伯丹,揭露他上大学时种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那阵子我当校刊主编时,刘伯丹为了巴结我连尿盆都肯替我倒……”,我对这些话总是听着,然后哼哼唧唧随声附和,心里清楚裴东也是出于嫉妨眼红,谁让这王八蛋混得这么好呢,无论如何,我暂时对王伯丹没什么反感。两夫妻隔三岔五地请客吃饭,对于我这个异乡异客四处蹭饭的单身汉很有益处,惟一的副作用就是时间一长对大锅煮出来的猪食一样的东西难以下咽,由此很明悟了乍富容易乍穷难的人生大道理。
一抬手腕看到差两分七点,我按了电梯。我一向准时守约,无论是蹭饭还是赴约会向来分秒不差。
稀暄哗啦三道门打开,见那八十多平米的大客厅里已是高高朋满座,刘伯丹和他老婆周围周围簇拥着几个人在那里谈笑风生,见了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打招呼,夫妻俩喜欢我原因主要是我较善解人意,吃饭时总是能象古代的清客那样恰到好处地奉承男女主人,我以为自己时下的水平已经接近李笠翁,只欠房中术知识和一套色艺双全的戏班子。
“这是我的小师弟魏延,在银行工作,魏博士”。刘伯丹向客人们介绍,给我的学位往往加上两级。
“久仰久仰”。来宾和食客们个个和我点头寒喧,几个老娘们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一番,几双势利眼中流露出对穷酸文人掩饰不住的轻蔑。
大伙在客厅的大园桌子坐定,保姆先端上八碟小食和各式啤酒。我捡了瓶喜力,慢慢呷饮。刘伯丹花枝招展的小女儿蹦蹦跳跳过来,在座人纷纷赞不绝口。
“多漂亮的闺女!”
“喳,看着就那么聪明!”
“爸妈的优点都吸收了,又漂亮又聪明!”
“……”
“爸爸为什么称个小肥肚子吁?”
刘伯丹老婆循循善诱,手拍着老公的小啤酒肚问小女孩。
按照逻辑和小孩子排练过的戏文,小姑娘应该天真无邪地回答:“因为爸爸的心在肚子里。”伯丹老婆会接着问,“为什么爸爸的心这么大呀‘?”“是爱妈妈的一颗大心!”……而后便是宾客们的啧啧称奇,然后男女主人一笑作恩爱状,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及和睦幸福肯定会让在座的人心里恨得要死嫉妒得要命。由于已经蹭了刘伯丹家五、六次的饭局,这套路数我早已心中了然,往往听了小姑娘回答后,我还得愕然做惊讶状,夸几句“这小姑娘怎么得了,天才天才真天才”诸如此类的话。
“爸爸的肚子是吹起来的……”小姑娘一脸机灵地回答,答案未按应有的路数发展下去。
“……”
刘伯丹夫妇面面相觑。我把一口啤酒含在嘴里忘记下咽。
“为什么会吹起来的呢?”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胖子客人大灰狼一样地问,显然他憋了一肚子的奉承话,就等小姑娘回答后好发挥。
“昨天晚上我看见保姆阿姨蹲在地上吹爸爸身子下面的管子,所以爸爸的肚子这么大……”
我嘴里一口啤酒没咽好,但又不敢喷出来,差点呛死。在座客人有一分钟呆呆发傻,真不知是该笑出声该打个岔或是假装听不懂。
空气接近凝固之际,正在上菜的小保姆支持不住了,一盆西湖莼菜羹一下子跌放在桌子上,傻了似地瞧着刘伯丹老婆。
许久,大约过了两分钟,从刘伯丹老婆丹田深处涌出一声锐嚎,简直不像人类的声音,她哇地一声嚎叫操起一支啤酒瓶子就往身边目瞪口呆的刘伯丹头上猛敲,幸亏哥们本能地一闪,大酒瓶子仍旧砸在他肩上,痛得他一蹦老高。
“狗娘养的东西!”刘伯丹老婆一改平素斯文的良家妇女模样,发了疯似地边用河南土话骂边围着桌子追刘伯丹。小娘儿们平素看上去温驯礼让,这时候简直就是一只夜叉。
我赶忙用双臂护住已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心中想这顿饭肯定泡了汤。又想裴东知道此事肯定会幸灾乐祸好大一阵,他在心理上终于能打点儿平衡回来。
(20)
如果你能在深夜里静下来认真思考几分钟,会发现庸常生活实际上有很强的悲剧色彩。早晨、正午、下午、黄昏、夜晚,每一天都平淡无奇,连性快感也那么乏味。“明天”这个概念相当美好,但真正又有几个人有明天呢。明天,只不过是今天永远的复制品,唯一的区别是生活的复印件质量越来越差,越到最后所复印出的明天越模糊,直至有一天死亡忽然来临,不客气地抽走那称做“一天天”的纸张……有多少个夜里我在空洞的要吞噬我的黑暗中大瞪眼睛想入睡,睡过去就可以陷入虚无状态,就可以关上记忆的大门,堵塞住时间的长廊,不管明天——虽然明天巨大的空虚一直在等待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自己一直生活在虚空之中。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太阳只会使我起皮疹和发烦,如果哪个王八蛋跟我说“每个明天的太阳都是我的”我会兜头吐他一口唾沫。我很少唏嘘自伤自己多寂寞多孤独,只是觉得生存令人困惑。命运之鞭并非重击你,而是一下一下地消磨你,或是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决地把你驱向死亡最神秘最大的最令人恐惧的虚无。每当看到一群群涂脂抹粉身披红绸的老头老太太早晨或晚上敲锣打鼓地在那蹦蹦跳跳扭秧歌,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年老已经很丑陋,干吗还这样烦人地不断展示丑陋,不让年青人安静地活一会呢。我想我自己会四十岁左右死去,或是他杀,或是自杀……也许我不会,或者我不敢,甚至厚皮赖脸地一直活到一百零八岁,天天靠鼻饲尿管也死皮赖脸地活下去,说不定八、九十岁时也会跳迪斯科喝红茶菌装神弄鬼练气功早晨满地打滚以求长寿,这些想一想都可怕……其实这个世界的悲剧就是生下来就注定要死,更具悲剧意义的是你有一天忽然来个哲学意义的开窍——我每天的生活都在向死亡滑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终点。
我只是个略显虚浮的厌世者,真正的厌世者绝不会唠唠叨叨或把什么感想付诸文字,他们会一声不吭地就去做。在一个南方十一月清爽的傍晚时分,我忽然接到一份直接寄到我住处的特快专递信封。签收以后,我还十分纳罕。我所有的信件都是寄到公司去的,无论公事私事,都是公司的地址留给人,即使是亲戚也不会直接寄到住处。我刚刚打开了瓶喜力啤酒,只喝了一口。我端起瓶子,不慌不忙地浏览特快专递信封上面的寄信人地址姓名,很有些抱怨寄信人打扰了我喝酒的清兴。当我看清了寄信者是陈振宁时,我迅速地放下了酒瓶,马上拆开信来看。
此信是封遗嘱。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自杀身亡。不多致意,请立即到我住处帮我收尸。我老婆孩子正在泰国旅游,希望你在她们回来之前办妥一切后事。给有关部门及所有亲朋我都在桌上有信留,为避免麻烦,你见此信后速找派出所派人陪同来我住处(派出所地址——电话——)。房门钥匙在我楼下信箱里,信箱锁虚搭上,一拧即开。给你添麻烦了。我自杀是因为活腻了,想死一次看看死亡是什么样子。最后幽默一把黑色的。振宁绝笔。匆匆。”
遗书简短,有力,没有多余的废话。我看看日期,是当天上午十点发出的,如果陈振宁真自杀的话,也只是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我头皮一阵发麻,平生遇到过不少事情,但一个好朋友托付自己
给他办后事还真是第一次。我定定神,想想现在不是四月,愚人节早就过去了。想想陈振宁的为人,也许这一切是真的。
陈振宁与我同岁,但已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副处长。他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南方这个城市,一切都很顺利,没有经历过我这样到此自己找工作的艰辛。我与他相识是因为前年两个人曾同属一个政府代表团去瑞典开会,同住一间屋,很谈得来。他性格开朗,家庭幸福(他爱人也在市政机关,长像也姣好,生性娴淑)。我很少看见他这个年纪那么有修养的人。陈同我的一班只知喝酒找鸡的昵友不同,他人很正派,又不虚伪,在北欧大家一起看性商店性表演他从未装出过不愿去或偷偷一个人去,很合群,而且时常说个什么笑话调动大家的情绪(在国外时差和公事繁忙往往使人疲惫不堪)。记得有天下午我和他两个人兴冲冲地在斯德哥尔摩城内跑了两、三个小时寻找诺贝尔纪念馆,边走边聊,谈得十分投机,那天晚上我和他坐在斯德哥尔摩港口对面皇家剧院的石阶上一直谈到将近午夜。当时谈的内容我忘了,反正是属于比较正经比较深刻的东西,社会啦、人生啦、前途啦,也许那时彼此刚出校门不太久,加之相互之间的好感,很君子很坦诚地说了不少话,并没印象他有什么厌世的念头。陈振宁同时又不是个爱拈花惹草的男人,从相识起我们只是在瑞典去看过性表演性商店一类的东西,那时谁要是推却不去就显得太出格。回国后大家在一个城市,吃过几次饭,钓过两次鱼,都是很正式很友好的,诸如眼下时髦的桑拿、保龄什么的从未和他一起玩过。一年前他被保送去美国进修,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也不知他何时回的国。
派出所的所长亲自出马,他临行前还打电话给市局技术科以及医院,因此到达陈振宁所住的楼房门口,不仅两个穿制服的公安挎着照相机在等着,还有一辆医院的急救车。此时我心里暗想,如果陈振宁想开个大玩笑的话,推门进去正看见他活蹦乱跳看电视或吃东西什么的,这帮公安非得把我宰了不可。如此兴师动众,我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这场自杀是一出黑色幽默剧,另一方面又希望陈振宁做的事是深思熟虑后的理智行为,否则我无法向身后的这几个浑身制服满脸严肃的汉子们交待。虽然我没干过大的坏事,但只要看见制服我总有心虚的感觉,看见保安也发怵。
信箱里的房门钥匙在,匙链上挂着个沉甸甸的金属“忍”字,沉甸甸的。
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推开房门,景象怵目惊心。正对门的大厅沙发上,陈振宁坐着,头歪在沙发靠背上,血流了许多。沙了上罩了四、五条雪白的浴巾,他身上又特意穿着的是深蓝色的棉睡衣,因此很便于他人为他收拾后事——血全部被吸到棉质地的布巾上去,没有一滴溅脏沙发和墙纸。他是吞枪自尽,用一把小口径的训练枪,威力不太大,但如果把它插进嘴里扣那么一下,施瓦辛格也会一命归西。
在陈振宁歪倚的头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铁制盘子,烁烁闪着光,使得他苍白的脸象是西方宗教油画带光环的圣人那样,具有某种殉难的意味。技术科的公安劈劈啪啪地照相,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大概是司空见惯浑闲事。我扯住一个手里拿着皮尺到处量的公安,请教他为什么陈振宁的头后面会放置那个铁盘。出乎意料,这公安一点也不烦,很热情地向我解释。“——这是典型的自杀,铁盘是用来挡子弹,防止子弹从脑后穿出嵌在墙上或沙发背上,枪口由于很靠上,直接射向上颅部,所以子弹仍留在颅内……这小伙子活着的时候一定很细心,死前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