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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采取屠城政策,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江阴屠城,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市顿时被夷为平地!清史记载:“弥望千里,绝无人烟。”有时,走数百里路,不见一户人家!又加上满族统治者摆脱不了落后的游牧民族习俗,大量圈占土地,更破坏了社会经济,使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一下倒退了几百年!
宋英夫沉默了,用瘦骨嶙峋的手缓慢抚摸着皱巴巴的面孔,迷惘的目光又转向亭子外面。太阳已经从厚厚的灰云层中挣脱出来了。由灰而白,准备喷射出凝聚着的光芒。近前的一片松柏树,变得青翠欲滴。而远处雾色朦胧的城市,更像深浅不一的荒岗,影影绰绰露出来。可以看见红墙黄瓦的故宫建筑群了,那些宫墙、护城河、角楼等建筑还很模糊,却能隐约见到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黄琉璃筒瓦了,真是金碧辉煌,豪华壮丽。在雾的轻纱下,车流汹涌的长安街更仿佛是一条灰色长蛇在蜷缩爬行。
我望着这座突破了迷雾的古老城市,内心出现了一种宁静又略有点儿虚幻的心境。又一种幻觉,我似乎立即就能目睹极为气势磅礴的景像,是从九天倾泄下来的汹涌瀑布,还是一个绚丽斑斓的美丽世界,还是别的?
宋英夫又转过脸孔,用手轻轻拍打着膝盖,对我说,历史的发展是莫测的,它常常会出现一些转折—;—;既是偶然又必然的,就深刻影响到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
对,我记得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中有一个看法,若是没有满清异族的入侵,使社会生产力受到很大破坏,中国有可能较早地进入资本主义社会。
这就是所谓的“萌芽”说,这个观点在史学界影响很大。大多数人赞同这个说法,或许是因为毛泽东的论断影响而成的。毛泽东说:“中国封建社会内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已经孕育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如果没有外国资本主义的影响,中国也将缓慢地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有一些历史学家为了证明这个观点,搜集了不少资料,例如工商业已经迅速繁荣起来,许多具有纯粹商业性质的市镇在发展,市民阶层对封建官吏超经济掠夺的反抗,明清统治者实行某些有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改革等。他们说,这些都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的萌芽,这样的萌芽再发展下去,就是资本主义了。
哦—;—;为什么这些萌芽又没有发展起来呢?
就是这个问题啦!水泊是反对这个观点的。他认为,这是一种单一的经济决定论的看法。假如说中国封建社会可以自然生长出资本主义,就是忘记了资本主义并不是纯粹的经济现象,也是一种法权体系,法权体系属上层建筑。而并不是只有经济基础才决定上层建筑,有时上层建筑更能起反作用,使什么样的经济结构生长或生长不出来。譬如,在公元1000年时,中国宋朝与西欧相比,经济处于遥遥领先地位,雇佣劳动,工场手工业和商业,还有城市与对外贸易等都已大规模发展起来了。而当时的西欧在西罗马帝国崩溃后,城市生活和国际贸易已不复存在。再稍后一些,到了元朝,从威尼斯来的马可·;波罗见到北京、杭州等城市也是惊为天堂,但是,已经有了那么强大的资本主义“萌芽”了,又为什么资本主义没有在中国发展起来,反而在没有“萌芽”的欧洲发展起来呢?
罗水泊先生提出这个问题很有道理!它实际上也一直徘徊在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头。水泊先生的进一步看法又是怎样呢?
水泊后来又重新研究欧洲历史,写出的两本书《古希腊札记》和《罗马帝国文化与基督教》都是探讨这些问题的。他以为,世界上有两大文明体系。西方文明是由古希腊文明、罗马帝国文化和基督教思想汇集而成的。例如,古希腊城邦抛弃了“万民之王”的最高政治权威,采取同盟的形态处理各邦关系,内部发展法制、民主政制,确立了公民权利观念,个人创造能力有充分发展的佘地,文化得以独立发展,古希腊文明创造了西方现代资本主义制度的雏形。另外,雅典的民主思想,也是随其海上权力一同兴起的。以后,近代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社会前提,也是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海外贸易获得的巨大利益,促进了欧洲国家的资本原始积累。这样,西方文明在吸收东方文明的基础上,很快超过了东方。
对的,以后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还有启蒙运动都是从古希腊文明的源头开始的。
水泊的那两本书你可以看看,他还介绍了罗马帝国文化和基督教文化对西方文明形成的贡献。在《东西方文化精神概观》一书中,他又分析了中国文化的特点,这是东方文化的主要潮流之一。水泊称其为“道统文化”或“皇权文化”,一针见血说:“就是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于政治权威。”它的主干就是儒家的封建伦理道德文化,其核心是宗法和封建社会的“礼法”,以其强大力量支配社会,甚至经济发展也受到了限制。它另一特点是阻滞中国社会的发展。使其陷入破坏—;—;修复—;—;破坏的无休止大循环中,就连崇尚传统儒学的梁漱溟先生也哀叹道:“假使中国没有西方文化进来,则再过二千年其生活仍不变。”
罗水泊先生是不是认为,内因是变化的决定因素,应该从中国文化和社会内部去寻找问题的根源?
他对崇祯皇帝感兴趣也是基于此的。他认为,明朝亡于清,肯定不能只怪一两个人,而是当时整个社会的全面腐败引起的。崇祯皇帝想收拾一下这个混乱局面,但非人力所及。这种社会全面腐败,固然要统治阶级负责,也有我们民族的弱点造成的。水泊对中国传统哲学与社会心理都有零散而精辟的看法,那本笔记也是他读史料搜集到的一些故事,又演绎成了小说形式。顿一下,英夫面容肃然,又看我一眼,水泊认为,任何历史实际上都是一部当代史!
细雨飘下,吴伟业的脸上湿漉漉的。街市上,人们都有一种茫然的急匆匆模样,或是披起了蓑衣,或是戴起了竹斗笠,或是举起了油布伞。当街的那些摊贩们,也纷纷收起摊子四散走开。灰色苍穹真像要硬压下来,挤碎地上的茅屋和瓦房,显得特沉重,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霉味儿土腥味儿。
吴伟业仍然缓慢背着手踱步走,跟在他后面的仆人吴福却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他唤了吴伟业一声:
“老爷……下雨啦。”
“哦。”
“我们先回万寿宫吧。”
“不,我们还是去湖边。”
“老爷,我们没有带伞,要是淋了雨怎么办?”吴福有些着急,“我不要紧,就怕您,您的身子骨……”
吴伟业仰起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他只想漫无目的在雨中走一走。“不要紧的。”。他只简单回复一句,仍然往前走。雨未下大,飘飘洒洒几个点子,像是顽皮孩子用手指弹过来的几滴水珠,落在吴伟业的脸上,身上,清爽爽的,又仿佛有一种陌生感。
他很喜欢这雨。在他的诗里,曾经多少次描写了绵绵淫雨中的苦闷心境。滴滴嗒嗒的雨点声,终于使他胸内凄凉与悲哀的情绪得以散发,冰冷的雨点真好像落到了心里。
回过头,他才发现吴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吴传业有些气恼了。他想,这家伙是不是跑到哪里去避雨了?转念一想,吴福是绝对不会弃下主人不顾,自己跑去避雨!那么,他去哪儿了?吴伟业正举目四下索寻之际,却见吴福气喘吁吁提着两个大斗笠来了,“老爷!老—;—;爷!我在旁边铺店买来的,您戴上吧。”
“好,好啊!”吴伟业拿过这大斗笠,很好玩地翻来覆去看着,又把它戴在头顶上。这顶大斗笠压在头上沉甸甸的,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取下斗笠,他抹了一把湿呼呼的光头皮,心里又起了一阵阴云,记得那天朝廷下了薙;发令,清兵押着剃头匠到各家各户强迫薙;发,他正在书房里,忽然妻子郁氏领着一家子人推门闯进来,妻子郁氏噗嗵一声领头跪下,家人跪下一片。他大惊,忙去搀妻子起身:“怎么着?怎么着?这是怎么着?”
妻子双目一合,流下两行热泪:“夫君,薙;发是不得已的事……”
他明白了。其实,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妻子还是没有看明白他呀,他若是有心殉明朝故主,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又何必苟延至今呢。他苦笑一下,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向吴福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请那个剃头匠进来。剃头匠很识眼色,他进来以后不多言一句,迅速摆好了挑子,就来为他剃头。吴伟业紧闭双眼,只听见铜盆响,还有刀子在荡刀布“嚓嚓”几声荡刀响,接着,仿佛有一条冰凉的小青蛇在脑门上飞快地蜿蜒而行,他的心里一阵颤怵。待他睁开眼睛时,只见额头的头发已经去了一大片,露出了青色的头皮。他向青铜镜瞥一眼,看到自己的怪模怪样,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发疟似的哆嗦起来……
走了一小程,绵绵雨点又大了一些。一路上,摇晃着许多棕色斗笠和褐色油布伞,细雨飘在人皮肤上凉嗖嗖的,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灰色的石板路面上光滑发亮,一片一片新叶闪烁着绿色的光。他摸摸身后蓬松的一条大辫子已经是湿漉漉的,又摸摸身上的天蓝洒花直裰,似乎也盖上一层冰冷而有渗透力的苔藓一样的水分。他很想在雨中多走一会儿,手里提着大竹斗笠晃荡来晃荡去,横扫着绵绵飘洒的细雨。他脚下的朱履白袜也已经湿透了。
走到湖边,却见柳荫下泊着一艘灯船,船家朱三正在船头上了望。看到吴伟业带着吴福来了,心里很高兴,跳到岸上,嚷道:“吴大人,下雨了,以为您老来不了呢!”
吴伟业笑笑。吴福却抱怨地说:“我劝老爷回去,他偏要来。你看,衣服都湿透了。”
“不要紧,船里有两套衣服,不嫌粗陋,先换上吧。”他又扶了吴伟业一把,叫道:“跳板走好。”
跳板搭得很稳,但是,朱三怕吴伟业脚下湿滑跌跤,就将长长的竹篙的一头搁在船舱上,另一头自己拿着,要吴伟业扶着过去。上了船,船娘朱三嫂立即取出了朱三的两套上好的绸衫裤,还有鞋袜等物,由吴福伺候着吴伟业在后舱换了。朱三又拧一把热毛巾给吴伟业送去。吴伟业在脸上揩了一把,精神一振,意态闲豫地步出前舱,那里摆了一张可客八人的云南大理石红木圆桌,又放了两个红木圆凳。桌上放着果物和盖碗茶,吴伟业过去,端起温热的茶碗,轻抿一口,苦涩的茶水使他神清气爽,便笑着问朱三:
“你以为我来不了,为何还在船头张望?”
朱三憨笑说,“我又想,您说不定会来呢。若不来,也会派个人来通知我。”
“下雨才好呢。”吴伟业向船窗外看去,雨更大了,湖上烟雨迷蒙,“我这是游湖赏雨。”
“游湖赏雨?没听说过。”朱三乐了。
“朱三,你这里有好酒么?”
“我这里有一坛子人参、当归、红花泡的酒,是崇祯十年的,不怎么好。大人,您凑合着喝吧”。
“崇祯十年?”吴伟业喃喃自语地说。他怔了一会儿神,才挥挥手说:“好的,拿来我尝尝吧。”
崇祯十年,京师里掀起了一场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
复社自从崇祯二年成立后,渐渐成了气候,朝廷大臣、文武官员及官宦世家子弟竞相加入,有几万余人,政治势力也越来越大。复社以东林之嗣自诩,首先就遭到了与阉党有关的人攻击,也遭到另一批与东林素有积怨的人们记恨,复社处于日益严重被围攻的境地。这年三月,苏州人陆文声请求加入复社未成,心中耿耿于怀,遂赶赴京城,弹劾复社,说张傅①等人是“倡复社,乱天下”。以后,又有苏州推官周之夔赴京上书弹劾张溥等人“树党挟持”,意图谋反。这些人都是在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唆使下对复社进行政治攻击的。温体仁企图通过陆文声的弹劾来乘机对复社制造大狱,甚至替崇祯拟了严旨来究治此案。崇祯却将此案交御史倪文哄核查,倪文哄呈文为复社辩诬。以后这一案虽然不了了之,倪文哄却被温体仁挟嫌借故降职。紧接着,温体仁又指使张汉儒汗奏与复社关系极为密切的钱牧斋、瞿式耜居乡不法事,并又一次为皇帝拟旨欲置这两人于死地。钱牧斋在复社的帮助下,走了司礼监曹化淳的门路,终于使温体仁罢相,并压服了浙党。
①张溥字天如,晚明时期政治团体复社的领袖。
温体仁罢相后,对复社的攻击略有缓和。复社的头面人物也开始有意识地在朝廷中寻求支持者。吴伟业的老朋友,复社的重要骨干吴昌时从北京向江南的张溥等人发出建议,要已回乡的首辅周延儒复出,非此不足弭祸。周延儒是一个狡黠圆滑的大官僚,他过去参预执行过迫害东林、复社的勾当。他在第一次被罢相后,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多方拉拢复社。复社再次捧他出山,只是政治形势的需要。参与决策的重要人物除党魁张溥外,还有钱牧斋等人。吴伟业此时已转官为南京国子监司业,也正在江南,参预了机密。他们秘密派人进京给吴昌时传递密札,为防止泄密,教送信人熟读此札,割成碎片,再藏于烂棉絮之中。进入北京以后,再用“蓑衣婊法”将密札连缀成篇的。为了贿赂宫内太监,打通关节,他们搜集资金时用招股的办法,甚至阉党骨干分子冯铨、阮大铖也分任一股,每股银一万两,他们还提出一些政治条件。那时,吴伟业还有些清高,他对此有些不以然,有一次他提醒张溥,与阉党分子搞到一起总不好吧。张溥却付之一笑。一天,在宴席间,张溥极有深意地对吴伟业说:“骏公,你毕竟是诗人!”其言外之意是在说他太幼稚天真,对政治太外行吧?在那些日子里,这些纷纭复杂的政治斗争和政治活动也的确叫吴伟业眼花缭乱。
张溥这人颇有些政治手腕的。当时,他们虽然已经为周延儒复出打通了关节,准备好了条件,可是周延儒却不愿意再投入到党争的漩涡里去,更想在家里过安乐日子,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周延儒的态度仍然暧昧不明。张溥想了个办法,他知道有个寡妇随人私奔,那寡妇婆婆前去告官,寡妇怕官衙门缉捕,又投入周府,被周延儒纳为小老婆。张溥见了管辖此地区的张道台,让他写一张捕那寡妇的硃;单,揣在身上,又去见周延儒。在周府,张溥出示那张硃;单,周延儒一看硃;单上甚至有许多涉及到他的言语,不禁勃然大怒。张溥却微微一笑,对将硃;单撕个粉碎,道:“此小事不足介意,你现在若还是在家高卧不起,将来祸有大于此者!”周延儒明白了,也旋即答应立即出山。张溥又对他说:“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周延儒也回答:“吾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周延儒很快就收拾了行李进京,他坐了一艘巨大的楼船,上树一面大纛绣着“东山再召”,一路笙歌,游山玩水,去做首辅了。
周延儒再相,颇有除旧布新之意。一批与复社有关的人物,例如郑三俊、刘宗周、范景文、倪元璐等人又得到了重新起用。就在此时,张溥却一夕暴死。据说,当张溥暴死的讣闻传到周府时,周延儒似在意料中,态度无所谓地对身旁幕僚们说:“张天如怎么会突然死了呀?”既而又缓缓地说:“张天如死了,我方好做官。”幕僚们听到这话很惊奇,问道:“您平日常说天如是您的好朋友,倚为干城,怎么……”周延儒却取出两册抄本向幕僚们一晃道:“唉,你们不知道啊,这两本大名册,都是天如要杀的人。教我如何杀得尽!”他的幕僚们大惊失色。原来,周延儒再相,是张溥捧他上台的。张溥的严格条件之一,就是要周延儒为他杀尽异己。这使周延儒极其为难,也是无法做到的。但是,张溥坚持这个条件不让步,谁也无法说服张溥。就在这矛盾无法解决,几乎要发生政治危机的情况下,吴昌时使用了非常手段解决了危机,他毒死了张溥。这些故事传闻到了吴伟业的耳朵里,他只能默默无言,不置一词。张溥是他的老师,周延儒也是他的老师,吴昌时亦是他的密友,所有的一切,他还能说些什么?这也是他的明哲保身之道。
他还记得,就在十年前,他和吴昌时也曾在这嘉兴城南的鸳鸯湖上(亦称南湖)租了一条极大的画舫,在这里笙歌欢宴,酣饮通宵。这正是吴昌时得意之时,他以前不只一次对吴伟业说过:“我若有朝一日为吏部郎中,死而无憾!”吏部掌握了朝廷用人大权,因此为吴昌时所垂涎。周延儒入阁,为了酬谢吴昌时的一片苦心,终于破格将其转为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志得意满,意兴遗飞,那一天,笙歌嗷嘈直到两更,吴昌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他跌跌撞撞地搂住一个歌妓说:“不行!不……行!这一回……非,非得香一下脸孔才行……”
歌妓娇笑着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你的嘴巴酒气熏天……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