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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王弼的书,结果也只是计划而已,如今看来也成泡影了。
最近几夜他睡不好觉,老是做梦。还要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譬如,他与水泊,还有卢先生在“来今雨轩”喝茶,卢先生仍然穿那件旧青布长衫,惹得一些过路人都看他们。卢先生笑嘻嘻地,架着二郎腿,点一支香烟。点一下,点不着,又点一下,还是点不着,急得他恨不得去替卢先生点烟。罗水泊视若无睹,在那儿高谈阔论,批评他刚出版的那本论文集言之无物,不敢写明自己的观点。他很生气,想与罗水泊辩论,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劲儿咳嗽。罗水泊哈哈大笑,招手叫女招待员,“来,来,换杯咖啡呀!”
是的,应该承认,罗水泊的世界观属于自己。这是他的一个重要特点。他在提出自己观点时从不模棱两可,有时甚至显得很偏激。在这一点上,他可绝没有什么士大夫味道。中国的古代知识分子中,水泊佩服李贽,从这儿颇能看出他思想性格的特点。记得,他俩有一次在咖啡馆里聊天,罗水泊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嘛,当一个哲学家还是容易的。当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嘛,就稍微有点困难啦……不过,努一努力,也还是能做到的。我有天赋!”他听了这些话,一笑置之。他们那时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随口说出一些狂言妄语,似乎立刻就要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上。罗水泊还说,他想当一个精神上的拿破仑。大概是他俩一起去参观拿破仑墓时,水泊半开玩笑说出来的。罗水泊目前在文化界已是名声赫赫了,许多青年已把他作为一个大师来崇拜了。但是,当年假如有人问他,罗水泊会不会成为一个大师呢?他一定会觉得可笑。甚至别人换一种方式提问:罗水泊以后会不会成为杰出的人呢?他都难以给肯定的答复。其实,这是常情。一个与你长期相处的朋友怎么可能是伟人呢?他看不出水泊伟大在哪儿。罗水泊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罗水泊很可怜,整天写呀写,什么也没有得到,悲惨地死了。直到今天,他内心里也没有改变这个看法。
他啜了一口茶水,苦涩又清香的茶水使已有些眩晕的大脑又一阵兴奋。他意识到,今晚可能茶水喝得太多,又要失眠了。楼道里有空洞的脚步声,又是呼一响的关门声。他站起身来,拉开窗帘,淡黄的灯光正照在那条路上。忽然间,路变窄了,好像在痉挛着,收缩着。已经是深夜了,快一点钟了吧?呜咽的火车鸣笛仿佛从阴郁的黑暗深处跑出来,断断续续的,涌动着古怪的气息,风吹树叶也发出沙沙响。他又模糊感觉到,那股古怪的气息使得窗帘悄悄在膨胀。他的心一阵乱跳,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写字桌上放着一叠稿纸,这是一篇刚写了开头的文章,也是纪念罗水泊的。说实话,他现在糊里糊涂,搞不清楚自己写下的文字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凭空幻想出来的。他倒并不是企图故意编造,只是他真的记不清楚那些事情,尤其是罗水泊如何伟大,思想如何深刻的事例。很奇怪,最清楚的却是年轻时的片断生活,在西南联大罗水泊追求那个漂亮女同学齐亚丽,一次,奉她的命令去倒了一杯开水,齐亚丽却把那杯水泼在地上:“那—;—;么烫!……太笨啦。”他们大家一块起哄。后来,那姑娘不知怎的甩了水泊,与一个青年官僚去美国了。那天晚上,罗水泊醉醺醺躺在床铺上又哭又闹,一会儿要当和尚,一会儿要自杀……哦,这些事情当然不能写到文章里。可是,这些事多么有意思呀,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蓬蓬勃勃的生活。
他还是想睡觉了,他拉开写字桌的抽屉,取出装安眠药的塑料瓶,熟练地摸出两片,合着杯里的剩水,吞下去。他又信步走到窗前,忍不住又拉开窗帘,向外望去,那条小道静寂无人,几片落叶在发亮的路面上滚动。对面那幢大楼也是黑沉沉的,楼的左上方却奇怪地亮一盏灯。一排一排孤独的路灯散发着昏黄光圈。突然,他莫名其妙产生了一阵恐惧,脑海里浮出了《太平广记》的那些鬼故事。哦,世界上可能是真有鬼魂的,不然,那些书里怎么会写到呢?听说,鬼魂总是在半夜两点或三点出现,好像是一张破纸的剪影,飘飘荡荡来到你跟前,风吹来似的。鬼魂也很寂寞,总要跑来缠绕你,你向鬼魂啐一口唾液,它就不会来了。
英夫关了台灯,摸索出黑暗的书房,他心里默念:水泊呀,你的鬼魂即使在我房间里出现,我也绝不会冲你吐唾液。我虽然胆子小,可是,我并不怕你的鬼魂出现,你知道吗,我的内心也是多么寂寞,我也想跟你聊一聊郁积在心头的许多话呀!
英夫提着鸟笼子的姿势总是显得不自然,一只手紧紧攥住大抓钩,斜侧着肩膀,倒像是提了一捆就要散的柴禾。他本来也想学着那些遛鸟的老爷子们,迈着洒脱而悠然的步子,将鸟笼随着行走的步伐自然摆动而前后晃动,但是,他一晃动鸟笼子,那只百灵鸟就在笼里扑腾,喳喳乱叫,闹得他心惊肉跳,就不敢大幅度晃动鸟笼了。他后悔,该向那些“雀友”们请教一下,晃动鸟笼子的幅度该有多大呢?比较准确的姿势该是怎样的呢?
他过去散步的那股闲适劲儿也没了,步子很匆忙。再加上,昨夜又没睡好觉,头昏脑胀。他用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不断在干涩的脸上按摩,好像要把那些皱纹和老年斑都抹掉了。早晨的空气挺甜润的,似乎有一股凉薄荷的味道。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疲倦的灰白太阳从云絮中钻出来,懒洋洋的,没有生气。天空也很沉重,要硬压下来似的,快要挤碎矗立的楼房和茫然奔走的人们。他的胃不太舒服,咕噜噜叫着。他又感觉,这个城市从朦胧睡意中刚醒来,也在咕噜噜翻滚着。
他一只手提着鸟笼子,胳膊酸了,挺想倒一倒手。又怕那只百灵鸟在笼子里乱飞起来,也就算了。前面马路边停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从他身后飘来一股幽淡的法国香水味,扭头一看,一个剃平头的小伙子紧搂一个姑娘的腰肢走来。那姑娘全身倚靠在小伙子怀里,桔黄套头衫里结实的乳房随一排黑色英文字母跳跃,劳动布短裤下白嫩的长腿迈着轻盈的脚步。她的长睫毛扑扇着,很稀罕地瞅着他笑了:
“宋伯伯,您……您也出来遛鸟吗?”
英夫一怔,才想起了这姑娘是楼下的一个邻居,曾经由子君带着到家里来过。他一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看一眼蒙着蓝布罩的鸟笼,含糊地嘟哝一声:
“哦,出来,运动运动……”
姑娘又嫣然一笑,随着男友钻进小汽车了。呼,车门关上了。接着,一阵刺耳的汽车发动噪音与一股废气扑面而来。那辆小汽车一溜烟跑远了,密密麻麻如蜜蜂群的自行车为它闪开了一条道。
他疑惑地眯了眯浮肿的眼皮,呼出一口气,又往前走。他猜想出自己提鸟笼子的模样大概挺好笑,分明是一个教授,儒雅的学者,却要提个鸟笼在街上乱晃荡,难怪那个小姑娘要瞧着他发笑,过路人也要诧异地瞥他一眼呢。也许觉得他那架式太逗乐了吧。
他拂一把披在前额的头发,额头已沁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将鸟笼子放在工商银行门前铁栅栏的面墩上。他也一屁股坐上去了,挺累。脑子有些昏沉沉了,两腿也有点儿酸痛了。这种感觉……他忽然想起,二十几年前在五七干校,有一天上午去县城办事,他未能搭上汽车,只好走二十里路。走呀走,脑子里塞了一团棉花,他的生命似乎集中在两条腿上。走乏了,他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休息。他打了两个哈欠,昨晚上没睡好觉,由于收到若娴的那封信,又隐约提到离婚的事。他的心又被揪紧了,掏着口袋,想取出一支香烟取,手却停住了。兀地,他瞧见……前面一棵松树,一只褐色小松鼠在浓密松针间钻来钻去。他仰着脑袋,呆呆望着,看那只小松鼠爬到一个树杈,探下小脑袋,两粒眼珠滴溜溜转着。他觉得很好玩,想伸出一只手吓唬它,却不自觉抹一下脸颊,泪水已悄然淌了满脸。他终于轻松了,高兴了。这个小动物终于使他麻木的身躯又有生气。唉,他一辈子都感谢它!
又瞥一眼那个蒙着蓝布罩子的鸟笼子,那百灵鸟不安分起来,在笼里扑腾着。英夫想,我的余生,大概只有这些小动物才能给我愉快啦。我需要它们,它们虽然什么不明白,却能陪伴着我,我应该珍惜它们……
一辆红色摩托车风驰电掣驶过。
旁边卖油条豆腐脑的摊贩突然匆匆收起摊子,一个顾客拉他说:“我要买油条呀!你干嘛走呀?”“你没看见吗?工商来啦,罚钱呐!”小摊贩落脸惊慌,收拾着案板和油锅,要往车上装。
“噢噢噢吔;吔;吔;千言万语口难开你叫我话到嘴怎么也说出来噢噢噢吔;吔;吔;你说奇怪不奇怪……”吓了英夫一跳。真奇怪,身边一个卖香烟杂货的摊子,旁边放个录音机,却放出了带哭腔的嚎叫。
英夫提着鸟笼子就起身了,已经是早晨七点钟,大街上卡车,公共汽车和小汽车更多了,挤成一大串,争相“嘟—;—;嘟—;—;”按着喇叭,吵得人心烦。他提着鸟笼子拐进街心公园的甬道,仍然躲不开让人闹心的一片嗓音。他想,懂得养鸟经的人都告诉他,这鸟儿“靠口”时若要有个好套数,得有好环境。否则,它会脏了口,学猫头鹰叫,学乌鸦叫,这鸟儿就要不得了!唉,如今,这鸟儿呆在乱糟糟的都市里,难道就不会学汽车鸣笛,学自行车铃声,或是其它乱七八糟的声音?老头儿看一眼蓝布罩里的宝贝儿百灵,心里一阵发慌,脚步竟有些发飘。是呀,在这高楼大厦的水泥森林里,哪儿有桃花源呢?
天气不太好,铁灰色苍穹硬压下来似的,要挤碎地上高耸的建筑物和急忙奔走的人们,许多人时不时惊慌地望一望天空。空气仿佛有一股陈旧的樟脑味儿。那边空场上,跳老年迪斯科舞和练气功的几个老年人动作也显得有些慌乱。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开始聚集在一处,一个胖老太太挥着手,他们排好了队,开始扭秧歌。一个长脸老头儿使劲擂着大鼓,又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儿亢奋地打着铜镲,“咚!咚!气嚓气!咚!咚!气嚓气!”这激烈的锣鼓声,刺激了那些老人们的神经。站在圈外看热闹的老人们有不少也陆续加入进去,他们两眼闪闪发亮,不由自主走进扭秧歌的人群里,扭着,扭着,忘情恣意地扭着。
英夫凑过去,看到这场面也惊异了。嗨,这些老人们也许观念很保守的,反对自己的儿女们跳摇摆舞,跳霹雳舞,但是,他们自己却扭起了秧歌,也不是很文静呀,也是具有那么强的宣泄力。况且,这种五十年代流行于民间的娱乐活动,更富于一股东方的刺激性,他甚至于也被这场面诱惑了。扭呀扭呀,似乎有一种活力从衰老的肉体里被扭进去了,在血管,在肌肉,在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漫延。他有点儿兴奋,一个老知识分子的矜持心理,又使他无法加入到秧歌队里去。他只能站在圈外欣赏着,手里拎着的鸟笼子却不停摇晃起来,那只娇嫩的百灵鸟又在笼里不安地扑腾着。英夫蓦地一惊,想到这锣鼓的剧烈响声会惊吓到鸟儿,赶紧提着鸟笼子走开了。
总算走到了护城河边的那片小树林。
他已经来晚啦,几位“雀友”早已聚齐在小树林里,鸟笼子都已摘取了蓝布罩,挂在树枝上。一片鸟儿“啾啾”的鸣叫声,英夫心灵像一片皱纸,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整了一些。那些遛鸟的老爷子们纷纷朝他打招呼:
“哈,宋先生,您来啦!”
“宋先生,您早啊!”
“宋先生,您吃了早点啦?”
“宋先生,今儿个您的精神气儿不错!”
英夫捧着他的鸟笼子,不迭地向大家点头:“好好好!早早早!吃了吃了吃了!您吃了吗?嗨嗨,嗨嗨,谢谢,谢谢!”那模样儿真够逗的,几位老爷子忍不住笑了。那个矮个儿老头儿帮他接过鸟笼子,一踮脚尖,挂上了一棵杨树的枝杈。
英夫松一口气,微笑着与周围的几位“鸟儿家”点头。
不知怎的,他总是与他们还有些格格不入。在他们看来,他是一位“大知识分子”,对他是充满了尊敬,又明显地透着疏远。从称呼就能听出来,这些老爷子有的称“赵哥”,有的称“陈二爷”,有的称“刘爷们儿”,还有刚才替他挂鸟笼子的老头姓崔,大伙都管他叫“崔贝儿”,他们却唯独称他是“宋先生”。他呢,也为对他们的称呼煞费脑筋,也随着叫“赵哥”、“刘爷们儿”、“崔贝儿”吧,他叫不来。也觉着,这对他们不尊敬。干脆,一律称呼“赵大爷”、“刘大爷”、“崔大爷”吧,他们却连连摇头说不敢不敢,还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瞅他。仿佛,就是这些过于客气的称呼,使他与他们拉开了距离。他的加入,给这个论哥们儿讲近乎儿的小社会里,带了一股他们不适应的“君子之风”。
有一回,他也尝试着管那个满脸精明的秃顶老头叫了一声赵哥,赵哥扑哧一声乐了。再互相一问岁数,闹半天,他比赵哥大两岁,总不能再改称“赵弟”吧?英夫很聪明,主动地收起了要与他们这些套近乎的打算。说不定,再乱叫一气,会给自己带来更尴尬的局面呢。
虽说,他对这个小社会不太习惯,却还是挺喜欢。他感到新奇。就连听着这些老爷子一口的“京片子”,他觉着很够味儿。现在,二十多岁的北京人已经说不出来满口的京味儿了。他一次与学生说,你知道吗?普通话并不是北京话。真正的京腔京韵怕要失传啦!又瞧着那个瞠目结舌的学生说,你大概没听到真正的北京话吧!就用北京话来形容说,叫“嘎崩脆”!咱们外地人怎么学也是学不会的。讲北京话,最讲究是“儿”音,没有生来的北京舌头,是讲不溜索的。咱们不会卷舌头,就永远达不到那股京腔京韵的味道啦。
今儿个,他可以彻底享受那股子“京味儿”啦。有一根针,挑开了郁积在胸口的一团烂棉花,他的心情为之一畅。他知道,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大多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他对他们也是很好奇的。
那位穿深蓝色尼龙绸夹克衫的高个子老头儿,人们都管他叫“刘爷们儿”,以前在小学校里的传达室当门卫,又在那儿唱《文昭关》了。
“……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脱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盼到明天。
……”
唱得真不怎么样,刘爷们儿的嗓音有点儿发劈,那副摊开双手,满脸忧伤的模样儿,又过分矫情了。英夫却很高兴,也忘情地击节跟唱,刘爷们儿见有人欣赏他的唱腔,更是精神奕奕,眼珠子闪闪发亮。可是,待他把这一段唱完,已是沙哑得哼不出词,上气不接下气了。为鼓励军心,英夫仍是拍一下巴掌,喊一声,“好—;—;!”
几个老头儿嘿嘿都笑了,赵哥笑对着他说:“宋先生,您可真好心眼儿!就这主儿—;—;”他指一指刘爷们儿,“让您这么一捧,嘿嘿,也成‘角儿’①啦!”
①“角儿”,指名演员,北京土话。
那群老头儿笑得更厉害啦。
刘爷们儿有些脸红,“咱今儿唱得是不济!昨儿晚没睡好,嗓子发干。再说,唱戏必定要有人拉二胡,弦子一响,味儿就自然提上来啦……”
“嘿嘿,又该提你爷爷啦,”崔贝儿一脸坏笑,接上去说:“知道你爷爷是涛贝勒的琴师,说了一百八十遍!”
刘爷们儿有点挂不住啦,顿一下,急扯白脸地说:“我说了吗?我说了吗?”
“猜着你就该往下说……”
“得了!得了!崔贝儿,别贫啦。瞧你猴哩巴唧的,就会乱嚼舌头!”赵哥赶紧站出来,推开了崔贝儿,又对刘爷们儿说:“我说呀,你今儿个是不行,有二胡也白搭,还是吊吊嗓子吧!好几天没唱啦。”
“呃,呃,”英夫却拉住了刘爷们儿的袖子,“我问你,你爷爷真给涛贝勒当过琴师?”
“那还有假?”
“涛贝勒是载涛吗?溥仪的叔叔?”
“不是他,还有谁?”
“那,那,那……您的祖父必是梨园行中榜上有名的人物!”
“还用说!”刘爷们儿又禁不住自我吹嘘起来,“小时候,跟我爷爷去戏园子……好家伙,一身青色绸大褂,那叫洒!那群名角儿,见了他点头哈腰的。听说,光他的那把二胡,值几百两银子!”
“现在那把二胡还在?”英夫忙问。
“嘿,还二胡呢!连家产都踢蹬光啦,换了棒子面!我爹是个败家子,架鹰玩鸟的活神仙,三个四合院二十多间瓦房,让他卖个片瓦不留!光剩下那个破鸟笼子……嘿嘿,也算是没亏吧。解放了,咱也捞了一个好成份,城市贫民!”
一群老人们纷纷抚掌叹息。崔贝儿却又搭茬儿,“没说完,没道完。这‘痛说革命家史’,还差着一截呢。他的儿子跟媳妇离了婚,儿媳妇奔澳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