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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信马由缰地瞎想时,李东明来电话说,今晚八点院长大小姐在泉城广场恭候大驾。
“李主任,怎么找那么个吵杂的场所,周围那么多人,我又不认识她,怎么找。”
“人家年轻人喜欢浪漫,说去了有缘自会见到,这个你不用操心,对了,我可提醒你,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整利索点,我可没少在她面前夸你。她说,她就不信,医院里还有这等优秀的人物儿,为了证实一下才去见你,要不,她说什么也不接受这么老套的安排。江北,我可提醒你,不管你们俩成不成事儿,你都得给我好好照顾她,别让我在吴夫人面前夸了海口下不来台,再说人家姑娘漂亮着呢,就瞧你小子有没有那福气啦。”说到最后李东明意味深长地哈哈大笑,电话搁下老长时间仍余音缭绕。
下班后,我在医院附近的拉面馆要了碗牛肉面,告诉老板多放辣椒。不到一刻钟,汤水里飘悠着艳红色辣椒油和辣椒沫的牛肉面热气腾腾地端上那张只有四条木棍支撑着的灰竭色桌面。我用筷子挑起面条伸长胳膊缠绕着拉出去吹着热气胡乱扒拉进肠胃,嘴唇被辣得火烧火燎地疼。脑门额头早就湿漉漉地挂了层汗珠,头发根也跟着冒气儿。
离开面馆,凉风袭身,微微寒意轻而易举地打透毛衣直捣张开的毛孔深处,我浑身禁不
住一缩。
天明显地短了,才不过七点钟,夜就包抄上来。街灯昏黄暗淡,给四周的景色涂了色彩,就象加了柔的像片,朦胧而模糊,一切都显得悠远。星星繁忙地眨着眼睛,薄云游来游去在风的蛊惑下,或上或下地给残月披着纱。
我磨磨蹭蹭地四处瞎逛荡,和行人擦肩,数树杆上没有掉落的树叶,瞧着某个行人无所顾忌地随手把垃圾丢在街头,骂一句当下市民素质差,真他妈差,然后吐一口不耻的唾沫以显示自己瞬间的高大,实际上那口唾沫是恰好卡在喉头的痰,此行为被某位刚路过的小姐嗤鼻,她皱着眉头对我投来轻蔑的一瞥。我很矛盾,胸口堵得发慌,象吃了夹生米饭,肚子暂时是填饱了,胃里却岑沥沥地难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下一个场景,热情,冷淡,沉默。
情感没有战胜理智。
差十分八点我来到泉城广场中心,这里最醒目的标志就是一个大大的隶书“泉”字,高高矗立。据说济南自古素有“泉城”之美称。城内百泉争涌;尤以趵突泉、黑虎泉、五龙潭、珍珠泉四大名泉久负盛名,自古享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之誉。我虽然来了几个月的时间,竟一眼泉也没瞧过。倒是这个泉标让我真正领悟到泉在济南人心目中真正的位置。
我有点糊涂地站在夜色中,我不认识院长千金,院长千金也不认识我,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喧嚣的人群中如何能够相见,不过这样更好,给她五分钟时间,如果她不来,或她没找到我,我可以很自然地遵从自己的心灵,撤退。第二天大可以坦然地告诉李东明两个无缘的人到会底是无法跨越陌陌红尘。
边这样想着,还不住地抬起手腕看表。伴随着时针有节奏地挪动,呼吸也越来越紧促,不知道是期盼多些还是抗拒多些。
广场上人络绎不决,我偶尔象贼一样放出余光向来四周扫瞄,看看有没有年青姑娘正掂着脚东张西望。可是,没有,什么也没瞧到。年轻女人们大多结着伴,不结伴的也是匆匆忙忙地几下就跳出我的视野。
会不会是那小妮子在整人,拿我开涮,摆空城计。对,有可能,极有可能。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喜欢以戏弄人为乐。
正在我转身迈着大步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飘过来。
“你这样没耐性,才给我五分钟时间啊。”
我因被别人道中心事,有点心虚。用腹语悄悄骂道:“瞧瞧你这点儿出息,还没上战场,腿就打哆嗦。”我没回头,只觉得一阵香风簇拥着一个女人翩然而致。我的手在裤兜里扭捏了几次想蹦出口袋和面前的女人握一下手,然后寒喧句,你好,吃过饭啦。但一抬眼,人就愣在当空,感觉眼前的人挺面熟,不会真有前生来世吧,我困惑地瞪着她至少两分钟没回过神来。
她看着我又木又傻的呆瓜模样儿撅撅嘴说:“有什么奇怪哩,我们交过手,我认识你。有一天我去急诊室看病,不就是你这小子值班嘛,人家说胸口闷,你二话不讲就让我脱衣服。嘻嘻~~我还以为你趁着没人企图耍流氓呢。”
她挑了挑经过精心修理的细眉象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地颤个不停。
噢,似乎有点印象,但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正经瞧她长啥模样儿,我的视线顺着眼角瞟出去把她从上到下溜了个圈子,发现眼前的女人还算漂亮。眉弓上挺弧度很大使她整张脸显得锐利,单眼皮眼睛又大又亮有点外突象金鱼眼,身体丰盈,个子差不多有1米6,黑色毛衣,红色鱼尾牛籽裙包裹着园滚滚的臀部,走起路来屁股和胯部有节奏地扭动,一翘一翘地象走猫步。
“原来是你。”
搁半天再没上来半句话。她扯了扯我在西市场买的灰毛衣说:“相亲就穿这个,损我啊。”
我笑道:“不,习惯啦。”
她扬了扬头说:“走吧,陪我去银座地下购物超市逛逛,我要买衣服。”
我才发现她酒红色的头发象刀切一样整齐密实地排在额头耳边肩膀,整张脸就象被装在一个黑红色的木框里。
她挺着胸脯走在前面,我和它隔开两步的距离象一个见不得光的物体躲在她阴暗的影子里。
她突然停步,我只顾低着头走没提防,险些撞个满怀。她诧异地斜我一眼说:“你是不是有心事儿。”说着她退回一步,一下就挎住我的胳膊然后得意地说:“哼,再让你躲,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我抽着手问道:“你贵姓?”
噗——眼前的大小姐弯了弯腰乐道:“你真不知道我姓什么?”
她是院长的女儿当然和院长一个姓,这人丢的。我慌忙解释道:“我还不知道小姐芳名呢。”
她抱了抱我胳膊回答:“我叫吴嫣,姹紫嫣红的嫣。嘻嘻,你真特别,我喜欢你的特别。”
我说:“吓,我哪儿特别啦。”
“你不觉得你挺象个小呆瓜,说话又蠢又逗又可爱。”
我别扭地被她的身体吊着,慌乱地朝前走,生怕撞见医院里的熟人。可越怕撞鬼偏撞鬼,拾粪地(施芬娣)摇着肥大的身子硬是从吴嫣左肩上蹭过去,嘴撇得能挂上半桶水。吴嫣什么也不管大方而又居高临下地和她点了点头。
吴嫣麻利地掏钱买了件红豆牌的暗红色甲克,鳄鱼牌黑西裤,老人头皮鞋。我心里剧烈斗争,是不是应该保持点儿绅士风度替她付钱或至少大度地表示一下谦让,可三样东西差不多二千块,兜里总共有三百元钱,万一她一实在,我不是丑出大啦,干脆装痴卖傻吧。临别时我把手里的购物袋统统交给她,她瞧着我有趣地笑道,这都是你的呀,给我干嘛,记得下次来见我时,把这些行头都换上,可别让我丢面子。我迟钝地问,下次。她说,是啊,我瞧你还不错,交个朋友吧。又大声地笑了两下说,嗳,江北,都是年轻人嘛,别老早就给自己套上个套子,你可别见我送你东西就以为我看上你啦。
“可我不能收你的东西,要不,赶明儿我把买东西的钱还给你。”
“看不出,你也就这么个俗人,嘻嘻——好玩。”
她理都不理我的抗议,招了招手,行驶中的的士放慢速度停下来,吴嫣说,再见。也没要求我送她就自个儿上了车,汽车屁股后面冒着青烟顷刻就没了踪影。
我觉得自己今天十足象个白痴,滑稽可笑。
身上穿着从西市场廉价买回来的便宜衣服,手里抱着一堆高档时装,呆呆地在空荡没有人摆理的街头发憷,分不是清视野一片茫然还是头脑一片茫然,反正自己的世界刚刚象下了场雾,我反复寻找来时的路,绕着圈子走,前方还是白茫茫的让人辩不清东西南北。
我今天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不知道,只觉得风越来越凉,吹得整个身子瑟缩着象此时不能放任舒展的思想。我想我不会穿吴嫣买给我的衣服,肯定不会,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什么
不会,想想不就明白了吗?不管我认识吴嫣的动机是什么是被动驱使还是迫于无奈,我都是以平等的身份来与她结识,可如果我穿了她的衣服,就觉得是在降低身价,江北就不是江北,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去花一个女人的钱,尤其这个女人和自己并不相干,她只是个棋子,是个极有威力的棋子,有了她也许前方会是坦途,很快就能到达目的的然后胸有成足地大喝一声“将”。这在我眼里算是一种无耻吧,有点象被别人豢养的小白脸伸手向女人要钱,吃到甜头儿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若干次,人是最懒惰自私的家伙,能够坐享其成,谁又会披荆斩藜千辛万苦。当然这件事儿还上升不到这样的高度,可至少我得有所觉悟及时封杀掉各种有可能导致欲望无止境膨胀的诱因。我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它还是很比直地,并没器质性地弓下去,让那自诩的高洁灵魂尽可能地不受到世俗的玷污吧。只是我有没有高洁的灵魂呢,这倒没仔细考虑过。
第二天上班,一早就瞧到小雷在办公室里忙活,抹桌子,拖地板,打开水,她脚不沾地灵巧的身子没一时闲。我打着招呼说,你每天来这么早啊,不是有护工吗?小雷羞涩地笑了笑没吱声,又埋下去头接着干。当她直起身子,医生护士们也陆续来上班了。小雷又急着去病房,回头不知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目光刚和我的接上火就象含羞草般地缩了回去,低着头走了,但我隐约感觉到她抿着的嘴角露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丫头,想到什么那样高兴呢。不知为什么,看到她开心,我的心也象普照了阳光,变得轻松起来。
晚上下班后,西北风很大忽悠忽悠地卷着枯黄的杨树叶子漫天飞旋,就象电视剧武侠片中营造的强敌来临前的氛围,这样的鬼天气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碟子才是种享受呢。离我两步远的一个姑娘象是迷住了眼睛被风打了个转,在马路中央踉跄起舞,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呼啸着急驰而来,吓~~~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大叫一声:小心!便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只听“扑腾”接着“噶吱——”我压着小雷双双倒在猛然刹住的“丧他娘”的车轱辘面前。
司机战战兢兢地打开车门问:“你们俩还活着吧。”
我说:“呸,你他娘地才死了呢。”自己拍着手爬起来赶紧扶起苍白了脸的小雷问:“没事儿吧。”
小雷咬着牙半天才说:“没事儿,快让这车走吧,我瞧着就发晕。”
我和小雷虎口脱险死里逃生,想想后怕得直竖汗毛孔。
小雷玩笑道:“我死就死了吧,你干嘛还肉包子打狗。”
我嘿嘿笑着说:“英雄救美,是男人的本能。”
“油腔滑调。”
“第一次被人这样表扬,你这是到哪儿去吃饭。”
“我去吃过桥米线。”
“小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些杂七杂八填不饱肚子的东西。”我笑着摇头。
“要不,今天我请客,你还救了我的命呢,你说吃什么吧,不过我可没带多少钱,贵的地方是去不了的。”小雷略抬了抬下巴,眼睛却紧盯着她的鞋帮子。
“跟我走吧。”
我领着小雷就象领着邻家小妹妹来到和师兄常去的小天鹅火锅店,这样的天气正是火锅的黄金季节,屋子里早就挤得热气腾腾,好不容易在边角找到张桌子。小雷红着脸说:“你要东西吧,我什么也不懂。”
我朝她挤挤眼说:“你只管吃,然后买单就成。”
我把小姐招过来说,小肥羊菠菜扇贝对虾粉丝。火的大小可以随时调整,开始时旺点,菜熟了就把火苗压下去一直到结束都保持温火。
这一餐吃得真痛快,小雷小脸红得象炉火能烤人,眼睛深黝黝的象黑宝石。这小丫头长开了将来也是个迷人的主,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家伙能娶到她,想到小雷要给人娶回家去做老婆,心里醋溜溜地,可天下的美女多啦,又不能都收归己用,再说她只不过个小妹妹,我哪能对她起什么念头。买单时,我抢着付钱说,一百一十八元八角,瞧多好的数字,要要发发,你怎么连这也和我争。
从火锅店出来就象从春季直接跨越到初冬。走过一道门越过一扇窗气温绝然不同。
“翻天啦,快回吧。”
“我今晚值班和你一起走走。”
月亮若隐若现有气无力地在黑色的云层里挣扎。星星无精打采地象是累了,也都闭了眼睛,偶尔相征性地闪烁几下。路灯昏黄的光被风鼓的象水气一样浮动,街上行人寥落。小雷低着头眼睛还和先前一样盯着移动的鞋帮子,不知不觉竟讲了很多。我唉,嗯,喔地回应着。
小雷,全名雷雅文。出生在山东的某边远山区,自幼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过,家里日子清苦贫困,种了几亩薄田,母亲省吃减用一把泪一把汗地把她拉扯成人。她护士中专毕业,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算是过够啦,再让她重生几回,她也不愿意回老家种地,所以在医院找了个临时工,一个月千把块钱,但工作却不轻生。小雷知道在这里就是当牛做马地干上十年,家里没钱上面没人,转正的希望也只是空中楼阁门都没有。若不干了,连这样的工作也找不到,在医院不管钱多钱少至少讲出去说在某某省级医院上班,还是挺荣耀哩,妈妈脸上也有光彩,还说,这工作多高尚呀,白衣天使,就别这山看那山高挑三拣四地哩。小雷扪心自问,我有挑的本钱吗?没有,当然没有,对于一个农村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应该知足哩,所以她对待工作一向无怨无悔从不挑剔。
这样窄小稚嫩的肩膀如何挑得起生活这副重担。
医院到了,她猛地第一次在我面前挺直脖子抬起始终低垂的头,剪若秋水的眼睛里亮晶晶地满是晶莹。她说,江大夫,我去工作啦。声音很是激动。我的鼻头不知因为天太冷还是被某种扑捉不到莫名其妙的什么鬼情绪突然袭击到,只觉得一阵酸楚眼窝发软。
这天,气温温突突地有点燥闷。上午九点刚过,层层叠叠的乌云越积越厚,整个天空看起来难承其重,迫不急待地压向地面。雷电轰鸣着滚过象是把云彩戳了道口子,大雨一泻而下如烟如注,窗外从半空垂下道密实的水墙,把周围的景物隔离的模糊不清。这样的天气一般病号不多,查完房换完药,办公室就我和曲凡生两个人。突然,门嘎地一声被风鼓开,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小雷和一个小护士闯进来门气喘吁吁地说:“曲主任,来了个外伤病号,急诊室要你赶紧过去。”
曲凡生说:“走,小江,一起瞧瞧去。”
病号是一个大约五六岁模样儿的小姑娘,皮肤白得象纸片早就失了血色,脸上纵横交错着灰色的泪盅,嘴角仍在不间歇地抽搐,喉头撕裂着有气无力的呜咽。他的父母也象失了神魂眼光发直,嘴里哆哆嗦嗦地嘟囔:“大夫,大夫,求求你们,救救孩子吧。”眼泪鼻涕都流到嘴里了竟丝毫没有察觉,看到曲凡生和我就象瞧到了万能的上帝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扑上来抓住曲凡生的袖子不撒手。
曲凡生说:“先别哭,快说小姑娘断了的手指带来了吧。”
夫妻俩头捣蒜似地点着说:“带来啦,带来啦。”擎起手里的塑料袋,颤颤巍巍抖擞着打开,外面的塑料袋里放的雪糕已经融化了不少,显见是走了不短的路程,不知道里面掉的手指如何。
先简短介绍一下,受伤的小姑娘家里有个专门做车具模具的小型工厂,孩子趁大人不在不知怎么玩着不小心把手伸到车床里边,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头齐刷刷地被锯掉,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盛雪糕的塑料袋里面还套着个袋子,估计里面是断了的手指。打开一瞧,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完啦,完啦。”原来里面的塑料袋不知道哪里破了或有难以用肉眼查觉的缝隙,化了的雪糕水渗了进去,半截手指象三个可怜的毛毛虫困在一团血水之中。我不动声色,抬头先看曲凡生的反映。
他合上塑料袋对着那对夫妻非常果断地说:“不用接了,接不活,别浪费钱啦。”回过头对我说:“小江,去给小姑娘把伤口处理处理。”
做母亲的先顶不住“哇”地嚎啕大哭,做父亲的从曲凡生的神态和语气中感觉出他是个说得算的人物,看到他转身要走,两步挡住他的去路哀求道:“大夫,难道连一丝希望也没有吗?”
“希望几乎为零。”
“几乎,就是说还是有希望的。”
他 “扑腾”一声跪下,抱着曲凡生的双腿说:“大夫,大夫,求求您啦,只要有一线希望,您也得试试啊。家里就这么个孩子,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都不心疼,只要能救孩子,您就可怜可怜她吧,您瞧,她还这么小,没手指她长大可怎么活啊。”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呜呜地趴在地上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