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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莉莉和她丈夫、小孩，还有肚中的胎儿出发时，他们的马车堆满了家当和货物，堆得非常高，让人不禁担心，只要随便碰到一阵风或者前头有个什么窟窿，这辆破旧的马车就会翻倒。至于粮食，他们反而带得很少，只装载了三天的口粮，之后的就得在旅途中乞讨，或以有利的价格，以货易货来换取食物。
和其他的族人告别时，大家都流下了眼泪。接下来几个月，留下来的族人得耕作贫瘠的土地，再次见面要整整半年以后。那时，对流浪者来说，白日太短、天气太冷，寒夜即将来临，下个冬天就要到来——不过，那还早得很呢，因为这个冬天才不情不愿地正在告别，道路的斜坡上，最后的残雪仍抗拒着微弱的阳光。
马车要出发前，大家拥抱告别。最年长的老祖母把一颗干瘪的马铃薯塞进莉莉丈夫的大衣口袋里，对于这件事，她一个字也没提。
叶尼西人①的起源没有确凿的依据。据推测，他们和其他吉卜赛支系不同（譬如说辛提人和罗姆人②）而是源自欧洲，有可能是来自凯尔特族。此外，在数百年的历史过程中，许多因为饥饿、贫困、疾病或被驱逐而被迫流浪的人们加入叶尼西族。在中世纪，约有五分之一的人被迫过着流浪迁徙的生活，在17、18世纪这个比例达到了四分之一，而19世纪还有约百分之十。他们之中的叶尼西人则把这种情况化拙为巧，将流浪迁徙变成特有的传统和生活方式。叶尼西人以下列这些行业维生：手工业、制壶、补锅、编篮、做扫把等手工业及乞讨、挨家兜售各种物品、市集摊贩、算命、卖草药、纸牌占卜、表演走钢索、耍熊戏、卖鸟、手摇风琴、经营马戏团，以及许多其他行业。
第一部分 第7节：莉莉的魔法（3）
现今在欧洲的叶尼西人估计有25万到150万。其中一个族群是生活在爱尔兰、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汀克尔人（Tinker）。他们使用的薛尔特语（Shelta），是至今仍使用的最纯正的凯尔特语。此外，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瑞士、挪威、芬兰、德国、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和奥地利，也都有叶尼西人。
叶尼西人有自己的语言，不同国家的叶尼西人因此可以沟通了解。关于Jenische（叶尼西语、叶尼西人）一词的意义和来源，仍有争论。字源可能来自罗姆语，意为“知情者和内行者”。叶尼西语极有可能是凯尔特语、罗姆语和意第绪语的混合，再加上一些各地区的词语。叶尼西语没有自己的文法，但有丰富的词汇，流浪的叶尼西人使用它作为隐语和行话。
神明没有任何一天离开过你的祖先，在整个漫长的旅程中都没有。从离开阿玛丽恩村那天起，你的祖先就受到他们的保护。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聪明的小狐狸？因为家族最老的那位长者给了他们一颗“幸运马铃薯”，就像我们山上森林区至今还有的习俗那样。那颗马铃薯是她在夏天时从晒干的田里挖出来的，在她粗糙的手第一次触摸到它的那一刻起，那颗马铃薯就负有帮助这个家族的任务。就是因为这个想法，老祖宗栽种它正是为此。每次她看着它，把它放在手里抚摸，用瘦削的拇指把它的新芽抠掉，她都全心全意指望着要让它变成会带来幸运的马铃薯。老祖宗就是用这种方式——或许有一百次——把爱和能量灌注到那颗马铃薯里。如此，当那颗马铃薯变得越干越小、越瘪越硬时，里头就蕴含越多的力量。
当马铃薯终于在半年后掉进莉莉丈夫的大衣口袋里时，已经不是一颗普通的老马铃薯了，它既是防护盾牌也是吉祥物：它保护主人和他所爱的人免于大灾难，并在需要的时候，给点助力、带点幸运给他们。而且，多亏这颗马铃薯，他们一家人总是受到老祖宗的保佑。当他们觉得孤单时，会拿出那颗马铃薯，一个传一个，让它在手指间滚动，摸一摸、闻一闻，紧紧地握在手里——莉莉、她丈夫，还有孩子们的手里。然后他们会知道，那个老祖宗，还有全部族人，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他们知道，一切都会很好，不会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我聪明的小狐狸，你现在听这故事并没有笑出来，这样很好。记得我第一次说给你听时，你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你长大了，我知道，你现在也能懂得幸运马铃薯的力量了。
你还记得那次旅途中，马铃薯第一次发挥作用是什么时候吗？那是当他们出发没多久，莉莉的丈夫发现大衣口袋里的马铃薯时——这是它第一次把幸运散发出来。那时莉莉的丈夫探手想拿口袋里的烟斗，滑进手里的却是那颗马铃薯。他手指一触到那干瘪的东西，就知道，那位老祖宗已经想到他和他的家人：她把一颗幸运马铃薯酝酿成形，让他们得到很好的保护，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莉莉的丈夫感受到那种幸运，他握着口袋里的马铃薯，忽然之间，马车变得轻盈起来，刚才一路上的担心，还有不确定这趟旅行会不会带给怀孕的老婆和小女儿们太多辛苦的忐忑心情都一下子消失了。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他突然充满了信心。过了一会儿，他确定自己的眼神已经平静下来，不会显得太志得意满时，他停下车，回头微笑地看着莉莉，对着坐在孩子旁边的她说：“我爱你。”从那一刻起，莉莉也不害怕了。
第一部分 第8节：莉莉的魔法（4）
是的，我的小狐狸，那是那颗马铃薯第一次发挥了它的魔力。
几个星期后的破晓时分，莉莉开始有了分娩前的阵痛，没多久，日头升上树梢一点点时，莉莉产下一个健壮的小男孩。“也该是时候了。”当莉莉把小男孩抱给她丈夫看时，他这么说，然后笑了起来。那是莉莉在生了三个女孩后的第一个男孩。
这么顺利的分娩，要归功于这几个星期来喝的草药汤和涂抹的草药膏——虽然生产前的那段时间是如此辛苦缓慢，因为你的祖先们被两个想要找茬儿的警察耽搁了。你的祖先马上就知道，那是两个可怜、内心不满足的家伙，他们就像所有不快乐的家伙表现的那样：憎恨、自大、嫉妒。幸好，莉莉的丈夫已经从老人家们那里学到了许多有用的智慧，知道该怎么处理。想要改变这种人的想法是没有用的，那只会激怒他们，没必要浪费这种心力。而回以拳头也没用，那只会让麻烦拖延更久。因此，莉莉的丈夫选择了“乌鸦之道”。你也知道，乌鸦是不起眼的，因为它们没有缤纷的羽毛，但却很聪明，会耍些灵巧的花招。莉莉的丈夫并不争吵，他懂得节省精神和力气，只做需要做的，不多也不少：他把马车移动几米，过了乡界。如此，脱离了那两个突然不再有管辖权的警察。
莉莉也一样，从老祖宗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但她特别突出的能力却是与生俱来的魔法。我聪明的小狐狸，你也知道，魔法是神赐给的一种礼物，一种绝对有用的礼物。魔法让很多正直的人免于灾难，制止了一些坏人的恶行。不过，魔法是一种艺术，需要的不仅是技巧，同样重要的还有运用魔法的“大智慧”。但在这方面，你那位女祖先却没得到神的赐福。莉莉暴躁易怒，在旅途中常会轻率、漫无目的地乱施魔法，就像宙斯在闷热的夏天傍晚射出闪电一样。因为这样，她常被她丈夫骂，于是不久后，莉莉就开始瞒着她丈夫施魔法，但那些轻率施出的魔法往往不是很恰当。因此，在他们回程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几个月前曾找过莉莉麻烦的那些恶劣的警察、吝啬的农夫、粗暴的市民、好色的家伙，这回看到他们会闷不吭声，赶紧把头转开，因为他们的身上长了许多脓疮、脓疱。
这种事碰到好几次后，莉莉的丈夫不再问她当初施魔法的原因，也不再责备她。他只是回头看着莉莉，而她却看着其他地方，然后她丈夫摇摇头，马车朝着那些糊涂家伙靠过去。这时，莉莉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平息丈夫的怒气。她跳下马车，把药膏、消炎药草和止痛药粉拿出来给那些人。至于她趁机跟那些“嘎却”①拐了多少钱，她并没跟她丈夫讲。她把得到的钱直接放进共有的钱箱里，心想这样丈夫就不会知道她和那些人的交易了——那些她起先因为愤怒而对其施加魔法的人。现在她治愈他们，当然只是出于对丈夫的爱。
第一部分 第9节：莉莉的魔法（5）
她试着隐瞒的还有：施了那么多的魔法会让她很疲惫，会花费她很多的心灵能量，包括那些解除魔法的救人魔法也是如此，那些是除了药水和药剂之外，对治疗也必要的。
莉莉很晚才找到必要的平静和智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滥用能力、随便发怒，这使得她在度过生命的第40个冬天后，就得了重病，身上长满脓疮、脓疱——那些她曾经希望长在别人的脖子上或其他地方的东西。
她的孩子们——有些已经长大成人——在她临死前问她，为什么这种灾祸会发生在她身上——毕竟她比其他人都更懂得运用魔法、草药和小妖精。莉莉要她的孩子很小心地做一件简单的事，“让一颗铁球掉在一块大理石板上。”她这么说，然后苦笑。
我聪明的小狐狸，你曾这么做过吗？你曾经让一颗铁球掉在一块大理石板上吗？这是一个关于“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很有启发性的教导。因为，我的小狐狸，你要记住：所有你在生命中所做的，对你和你周遭的世界都有影响。所有你做的，也许显得微不足道，但你却因此是“引发”的源头。而美妙的是：每天，甚至每分钟，你得到这样的礼物，这可以决定你所做的是为了“善”，而不是为了“恶”；是为了“爱”，而不是为了“恨”。
我们的祖先莉莉在死后大行其善。虽然成为死灵后，她还有一个世代的时间无法放弃在人世里施展魔法，＇福wｗw哇fｖal小ｃn说＇而一再介入尘世事物的发展，但她总是以爱和大智慧去处理，再也没有对谁造成伤害。
第一部分 第10节：雷苏拉提马戏团（1）
第三章
雷苏拉提马戏团
卢卡？雷苏拉提不想过摆在他眼前的生活，他也不想听天由命地终其一生。总之，他不想像他祖父那样过一辈子。他祖父是编篮工的儿子，没做过其他工作，一辈子都在编篮子，至死还是个编篮工，而且死得也像个编篮工：死在十一月严寒的暴风雪夜。但卢卡？雷苏拉提的祖父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哀愁的人，虽然有时会觉得悲伤。他会为孙子建造美丽的空中楼阁来转移心情。譬如，他会煞有介事地告诉孙子，他们住的木板房子之所以那么破陋，是为了让美好的幸运能穿过屋顶，满满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卢卡越来越喜欢他祖父。但同时年老力衰的祖父温暖人心的智慧之言也让他越来越难过，卢卡知道，那是特别为他说的，是送给他的离别礼物，所以显得更有分量。让卢卡难过的还包括看到最高的智慧伴随着最差的生活条件。他难过，美德和勤奋填不饱肚子，这比饥饿本身更糟糕。
当关节炎让老祖父的手指越肿越大，使得编篮子成为无法忍受的酷刑时，老祖父决定学吹口琴。他觉得那不需要灵活的手指，而且表演吹口琴也肯定不会赚得比编篮子少，至于他根本没有口琴，也从没接触过任何乐器的这点，老祖父似乎不太担心。“有志者事竟成，”他郑重地说，“不会的事，叶尼西人可以学。”为了让卢卡，也为了让他自己更加确信，他迟钝的手温柔地放在孙子肩上，然后微笑地说：“你知道吗？我们吉卜赛人总是会找到一条路的。我们就像水一样。”
三个星期后，老祖父在追逐他其中的一个梦时永远地睡了下去。因为那是如此美好的梦，他这次再也不肯让它溜走，紧紧追随它而去。
在那之前的傍晚他用一把生锈的口琴，第一次没有错误地吹出了一首简单的曲子。
卢卡？雷苏拉提在他祖父死前几个月就已经做好决定。他知道在那一天，在自己生命中再也没有任何人的那一天，他要怎么做：只要那天到来，他就启程离开，去寻找宗族的其他成员——找他的堂叔，那个能轻松驾驭熊、大象、狮子的人，找那个他祖父总是提到的堂叔——意大利有史以来数一数二的大马戏团的团长。据说这个他从没见过的堂叔被禁止在这一带出现，因为一些很久以前的事，而这些事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这是为了你好。”卢卡的祖父每次都这么强调，而且拒绝回答他孙子接下来的追问——这种情况是很少有的。
老祖父去世那天，是他孙子出发的日子，但那天似乎是难以想象的、最不适合启程长途跋涉的一天。几年来未曾有过的大雪高及膝盖，冰冷的寒风四处呼啸。就像祖父一样，卢卡把所拥有的东西都背在了背上。他脚上绑着碎皮革做成的韧皮裹脚，身上除了衣服以外还有树枝，然后他在中间塞满青苔。但是，在跋涉了几小时第一次去敲一个农家的门时，他的牙齿打战，身体冷得直抖。没有人应门，他又用力敲了一次，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最后他用拳头敲打沉重的木门，门终于打开了，卢卡咧嘴笑笑，尽可能显出高兴的样子。他不知道开门的人是否可以看出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因为他的面部同手脚一样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咧嘴笑，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两脚跺着。因为他从他祖父那里学到：人们不愿和不幸扯上关系，会对麻烦视而不见，他们只有在确定自己是在安全的距离内时才会对其他人的急难感兴趣，当然不是通过行动，而只是呆看着自己和其他人，或是绞手、叹气，可能的话，掉一两滴眼泪。不过可以很确定的是，他们喜欢对自己有利的，这点最好不要被第三者看出来，而是以“慷慨”的样子呈现。因此卢卡两脚跺着，绑在腰带和胸口的细树枝也跟着晃动，牙齿打战地说：“先生，能不能让我替您做点什么？”然后声音嘶哑、颤抖地又补充道：“磨剪刀、编篮子、做扫把、修雨伞或补水壶之类的，全部只要换一餐热食和在棚厩里过一夜。您行的是一件善事。”
那个农夫惊讶得合不拢嘴。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摇摇头笑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森林小妖精。拜托，别这样跳来跳去，你会像冰一样碎掉的。来，进来吧。”
但并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有几个农夫还是拒绝了卢卡。也许是凑巧，但总之让卢卡觉得似乎是这样：农家越小，他受到的招待就越热诚，得到的工作报酬也越慷慨；农家越是富有，就越粗暴、用越廉价的工钱把他打发走。还有一个富农，在卢卡说要帮他补锅后冷讽地笑了笑，走回了屋里。卢卡心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正想离开，但那农夫又走出来，右手拿着三个崭新发亮的搪瓷锅，左手也是三个。“我在新工厂买的这些锅并不比你那几下可笑的补工贵。”他得意地说，还把锅弄得哐当响。“现在你可以看到，你们这些吉卜赛无赖的处境了！”卢卡只是点个头，转身离开。没走多远，那农夫在他背后喊说：“你干吗在大冬天跑来这里？你们不是春天才来的吗？而且不都是拖着一整个家族吗？你怎么会单独一个人？”卢卡边走边回头，用比那农夫更响亮的声音嚷说：“去新工厂买你的答案吧！”
第一部分 第11节：雷苏拉提马戏团（2）
在那时，大部分的农夫还是理解那些流浪者的工作价值的。他们喜欢叶尼西人讲的那些精彩故事，它们能让饭桌旁的小孩们很兴奋。卢卡？雷苏拉提也是如此，同样懂得说故事的艺术。譬如，他描述一支扫把离奇的由来：那扫把在他拥有之前就曾经为一个老巫婆工作过，她骑那扫把飞越宫殿和城堡，而她的好心灵还留存在扫把的纤维里，家里的主妇很快觉察到这点，因为只有这把扫把在扫院子、大厅和所有地面时，几乎是自动的。“跟你们叶尼西人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黏着一个故事的。”主人笑说，“如果你们再来几个人，我们所有的用具都会被施了魔法。”
同样没那么神奇的还包括卢卡宣称的手艺，他其实没办法真正做到他说的那些，他这辈子还没修过一把伞，也没补过任何一个锅。他真正会的只是编篮子，还有即兴编故事，这两样都是跟他祖父学的。但是，那些他只看过别人做过的事，他也会动手去做，而且似乎也总能搞定，虽然只是凤毛麟角。
在每个村子、每个城镇的农舍，卢卡都会问：“那个‘鼎鼎有名的雷苏拉提马戏团’有没有在这附近停留过？”但没人听过这个“有名”的马戏团，更别说看过他们的表演。几个月过去了，他越来越觉得不安，于是他问的不再是“鼎鼎有名的雷苏拉提马戏团”，而是“雷苏拉提马戏团”。又过了几个月，已经是夏末，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