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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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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泪不知不觉流下来,这是我隐居以来第一次流泪。
我好想澈澈。
我好想……
不!我没有资格想念,我不能思念,否则,我会被这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寂寞消蚀得痛不欲生。
我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月夜的湖面呈现湛蓝色。蓝色水面上升腾起乳白的浓雾,与水光辉映成美丽的光环,仿佛有难以察觉的精灵和天使正在悄悄飞过。
西溪,仿佛是上天和尘世的灵媒。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接近上帝和天堂?
小时候,我曾潜入湖水的最深处,我听到了来自湖底洞穴的嗡嗡声,我相信,湖底一定有很多大洞,一定是冥河的入口处,是母亲的子宫,是我生命的来处。
我相信,现在也是,只要我潜入湖水,我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寂寞和痛苦的世界。
我停止任何思索,走到岸边,脱下外衣,闭上眼睛,屏息潜入湖水。
湖水以出人意料的温暖迎接着我,以母体熟悉而又陌生的安宁拥抱着我。
我来了,妈妈!让我永远在你怀里安睡吧……
忽然,一个寒冷的声音洞透了我的肺腑——“不行!”
你已抛弃了他们,已犯下深重的罪孽,你死了,解脱了,却是对他们犯下更大的罪。
你活着,至少对他们是一个安慰,也是你的责任。你不能让澈澈没有母亲,让养父养母失望,让爱你的人更加伤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浮出水面。
笔记之:澈澈
阿姨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向上将养父接了来,澈澈则是律师事务所的司机接回来的。
澈澈进家门时,我正将我做的红烧肉端出来。澈澈一见,一把扔下书包,手也没洗,就扑了上来,抓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夸张地叫道:“妈妈,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的厨艺长进不少啊!”
“多谢鼓励!快去洗手!”我笑着答。
“遵命!”澈澈边高声喊叫边消失在卫生间里。
大家陆续围拢到餐桌前坐下。
周末回家看澈澈,是我的节日,也是我奉献爱和责任的时候。我为他们做菜,收拾东西,换上鲜花,我为他们织毛衣……我千方百计为他们带去团聚和笑声。
对于养父,我要尽女儿的责任。
对于澈澈,我要尽母亲的责任。
而对于向上,是赎罪吗?不仅仅是赎罪,是的,我爱他,是亲人那样无法割舍的疼爱。
饭桌上,澈澈滔滔不绝:“妈妈,我昨天在学校上信息课时申请网名,电脑老提示‘网名重复,请重新注册’。我一气之下,就取了个名,果然没有重名,成功。你们猜是什么?”
我们问:“什么?”
澈澈说:“叫‘我是蠢猪’。”
大家哈哈大笑,我的心却猛地一惊。
“网名重复,请重新注册”。
请重新注册。
请重新注册。
养父笑得呛住了,大声咳了起来,我惊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给他捶背,向上给他倒水。
等我们忙完,澈澈又盯住我了:“我每次回来,妈妈都要给我说笑话的,今天还没说呢。”
我知道,他又想看我笑话了。每次我说笑话,他们总是笑,不是因为我笑话说得好,而是,我结结巴巴的样子。
我开始努力搜索记忆,结结巴巴地说:“一个人给了一个小孩两块钱请他帮忙买一个饼,剩下的给小孩自己也买一个饼。过了一会儿,小孩咬着一个饼回来了,将一块钱递给他,说,只有一个饼了。”
澈澈大笑。这回不是因为我结巴,而是真的好笑。
澈澈很快乐,我真高兴。
我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恶梦,又说:“我昨晚梦见蛇了,很大很大,好多好多,我冲上去,用刀一下子把蛇脑袋砍下来,还把它的毒液挤出来。我厉害吧?”
澈澈又大笑,一副“蔑视”的神情:“妈妈也就做梦的时候勇敢一下。”
这回向上没笑。他瘦了,话也很少。
阿姨把一盘虾换到我面前,说:“你多吃点虾,是先生特意让我给你买的。”
我怔住,不敢看向上,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吃过饭,我和澈澈玩五子棋,又陪他看了会动画片。澈澈该睡了,我也累了。
洗澡前,我忽然想起忘了带睡衣。
阿姨说:“没关系。你没带走的东西都在,睡衣还在你们原先的卧室里。我带你去拿吧。”
“我不是让你清理掉吗?”我心里一惊。
“没有,先生不让。唉……”她说,又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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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十章(3)



“你帮我拿出来吧,好吗?”
“还是你自己去拿吧,我也不知道你要穿哪件。”
“谢谢你,帮我拿一下吧。”我故意撒娇说。
她似乎忽然明白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敲了敲浴室的门,把睡衣递了进来,嘴里嘟囔着:“奇怪啊,谁绑的黑线呢?”
“怎么了?”我问。
没听见她的回音,她已经忙她的去了。
我没有睡自己的小房间,我陪澈澈睡。在他酣甜的鼾声中,我也沉沉睡去,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笔记之:娲娲
娲娲扁着嘴,泪流满面地坐在我小屋的门廊前。
我边将船靠岸,边说:“哎呀,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灵感,我要养一只鹤,像林和靖那样,梅妻鹤子,有朋自远方来,鹤就会飞出去把我叫回来,多浪漫啊!”
娲娲又哭又笑:“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想让我担心死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恨死你了!”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与左边分手的消息告诉了她。
娲娲的表情随着我平淡的叙述不断变化。最后,她叹了口气,说:“灵犀啊灵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为什么要放弃左边呢?你以后怎么过呢?”
我说:“娲娲你放心,你无非担心我的生存问题,我还有些积蓄。现在,我厌倦了外面的世界,我想先静一静,享受享受。如果需要,我会去做家教的,教授一、两百块一小时课,我还可以参加演出,这些收入加起来,足够维持我的简单生活,还能留些积蓄给澈澈和爸爸。向上以前还给我买了很多保险。”
“万一你病了,谁来照顾你这个娇气包?”
“船娘会帮我的,这儿的邻居都像自家人。上次她公公病了,也是我帮她送医院的。”
看她不说话,我故意说:“说不定,万一这儿哪个农民看上我了,我就找个本份人嫁了,你着什么急呢?”
娲娲叹了口气,说:“事情已经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灵犀,现在,你不比从前了。所以,万一有什么难处,必须头一个告诉我,啊?这个世界上,你没有人可依靠了,只有我,知道吗?你父母年纪大了,管不了你很久的,只有我。现在我不能来陪你,将来老了,我们是一定要住在一起的,对,就住在西溪。”
我抱住她,不让她看到我的眼泪。
娲娲陪了我一晚,临走时,好像要跟我说什么,后来又说“没什么”,神情怪怪的。
笔记之:养母
养母从美国打电话来,问我过得好不好,有什么困难。
她告诉我她正在找保姆,争取尽快回来。
我说我很好,如果真有难处,我会回家的。
挂完电话,我哭了。
妈妈,谢谢你。我想你。
笔记之:清晨坐浴·老外
清晨,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沐浴之后,我双手合十,双目微闭,静坐在门廊前的地板上,享受初阳。
飞鸟的歌唱与飞翔偶尔打破亘古般的宁静。我听得出,那是一只鸳鸯,一只沙雁,一只乌鸦,还有一只野鸭,一只画眉鸟。还有轻微的“咔佧”声,似枯枝断裂的清脆声音。
手背上有点痒。是一只蝴蝶。
我睁开眼睛,又被她阳光下的羽翅闪耀得眯上了眼睛。久久地,我和它都静止不动,听得到时光在它翅膀上移动的声音。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一小时?两小时?时间对于我已经失去了意义,我再也不用看表,看钟,生命对于我只有这一秒,这一秒,就是永生。这一秒快乐,就永远是快乐。
忽然,水声随船而来,远远传来一声问候:“你好!”
蝴蝶腾空而起。
是一条路过的小船,一个年轻英俊的外国小伙子,正向我夸张地挥着手。听船娘说过,最近西溪来了几位帮助湿地保护的外国专家,他们认为,西溪湿地,同时具有缓解洪水、补充地下水、防止水土流失、净化水、调节气侯等十个功能,是杭州之“肾”,西溪的存在直接改善了城市生态环境。
我也微笑着向远去的他摆了摆手。
笔记之:芦花·LEO
深秋到了,芦花开了。
万顷芦苇荡变成了白色的大海。坐在小屋前,芦花如滚滚浪花盛开在脚边,让人想起那句经典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任我的小船随风荡漾,小船碰着了水边的芦苇,顿时花飞如雪。
西溪沿溪有千顷蒹葭,十里桃树,十八里香溪,花开时几乎可以笼罩水面,有篷背的小舟行在其中,篷背会碰落无数白色花瓣或花絮,芦花名“秋雪”,梅花名“香雪”,桃花名“绛雪”,并称“西溪三雪”。

//


千眼温柔第十章(4)



我站立船头,箫声和着漫天“秋雪”,在漫无边际的空中、水中流转。
忽然,有人怪声怪调地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我回头,又是他——那个外国小伙子,正灰头灰脸地蹲在一丛芦苇里,全身上下净是泥水。
他毫不客气地上了我的船,说:“你可以请我喝一杯热茶吗?”
我笑说:“欢迎。”
坐在门廊前,他给我看了他拍的照片。
一张照片里是船娘一家——船娘正在用芦花编草鞋,公公用芦杆编鱼塘上的栅栏、上蚕结茧用的东西。婆婆咬着一枝芦秸,冲着镜头,乐呵呵地笑。
其余的,全是我各种各样在西溪吹箫的照片。
看我惊奇的样子,外国小伙子孩子似害羞又骄傲地笑了。
他叫LEO,来自英国,年轻的生态学博士,中国迷,说一口不太标准但非常流利的汉语。
笔记之:忘却难
西溪所有的季节都是丰收的季节。
今天船娘过来,叫我去帮她采柿子。LEO也赶来凑热闹。他和船娘一家也非常熟悉了。
苍劲古朴、铁干老枝的柿树上坠满了累累朱果,红的柿子、黑的枝叶,极其漂亮。架梯踏枝,手持网兜,套住柿子一拉,柿子就乖乖地落到了网兜里。
我们坐在桂花树下吃柿子,柿子软软的,特别甜,也特别香。
老公公给我们讲了很多西溪的老故事,我记得我应该是听过的,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改过了,就再也想不起来,该有多好。
“你怎么了?”
见我黯然,LEO问。
我摇了摇头。
笔记之:西藏神婆·襁褓
夕阳西下,我从一座桥走过另一座桥。
西溪沿山十八里,溪上桥有十八座,每一座桥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女儿桥、焚香桥、古灵慈、招隐桥、问云桥、漱雪桥……据说,每座桥都有一个故事,记载了西溪的历史和变迁,也演绎过一些伤心的爱情故事。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桥下,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走过玻璃桥的女子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传说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一切的前尘往事全都会烟飞云散。那么,来生还有什么可希冀的呢?即使生命轮回,又一次在桥上相遇,也是相见不相识……
正当我神思恍然路过满足亭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两个奇怪的人。
西溪古时曾有寺庙庵堂108座,如今一座也没有了,而这两个人,却都是佛家弟子打扮。
女的六十来岁,一身类似藏族喇嘛的服饰,非常华丽,闭眼端坐在亭子里。她的身后端立着一位中年男子,也是藏族服饰,却很简朴。他们向我问路,说她是西藏神婆,他是一位哲学教授,也是她的翻译。他们是来寻访西溪古迹的。
我详细回答了他的问题,帮他们指点方向,正要告辞。仿佛入定般的神婆忽然说了一句话,中年男子紧接着替她翻译道:“这位小姐,能否再请教一个问题?”
我说:“当然可以。”
她闭着眼睛,举起双手,在双眉上划了一横,在双眼上各划了一竖、在鼻子上划了一个十字,又指了指嘴,问:“这是什么字?”
我一看,顿时心里洞明:“这是一个‘苦’字。”
她好像很吃惊我这么快就猜出来,叹了口说:“对,人带一个‘苦’字来到世上。”
我听出她为什么叹气,一定是猜不出这个字来的人,才是有福之人。是的,我猜出来了,我是个苦命的人。
接着,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可是奇怪啊。”
我等着答案。
“我在你脸上看不到‘苦’字。”然后,她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皱着眉,仿佛在努力看清什么。
过了许久,她好像看清了,说:“你家中有包,包内有一红色襁褓。”
我如雷贯耳,不由一阵心惊——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爱之因,恶之果。幸也,不幸也。”
“请明示。”
“你命里要还两份债,第一份债能还清,第二份债生生世世也还不清。”
我又一次心惊,她指的是向上和左边吗?还是另有所指?
我不敢肯定,请求她明示。
她说:“使我们视而不见的光亮,对于我们就是黑暗。”
未等我细加思索,她又说:“剪破襁褓,丢弃方圆十里之外。孽缘此生便可自行了断。再不用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恩怨不绝,痛苦煎熬。”说完,他们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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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十章(5)



回家后,我打开襁褓,襁褓里还有那条破旧的白色丝巾。
“剪破襁褓,丢弃方圆十里之外。孽缘此生便可自行了断。再不用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恩怨不绝,痛苦煎熬。”
不,我不愿按她说的做。孽缘此生已然了断,可我正是要等待来生,哪怕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恩怨不绝,痛苦煎熬,我愿意。
我信佛,我崇尚佛教的向善,但我知道我违背着佛教的原则——佛教让人修行,超脱轮回,到达极乐世界。我不愿到达极乐世界,我怕到了极乐世界,人不再有七情六欲,我们不再相识相爱。我不愿意。
我们说过,六道轮回,哪一道我们都在一起。对于今世,这是唯一的安慰与希冀啊。
笔记之:冬眠·客人造访
冬天,我成了一只冬眠的动物。
我常常靠在火炉旁取暖,看窗外的白色水鸟机灵地在水面出没,听雪粒子敲打芦苇枯叶的沙沙声。回忆,做梦,更多的是黑甜的沉睡。没有人会来打扰我的白日梦。
然而这一天,我的梦乡里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一个老渔夫,带着几个城里来的女士来找船娘的老公公打听一件事,他们一家均不在,便敲响了我的门,想借坐一会儿,等他们回来。
渔夫对我说:“当年康有为隐身在西溪,希望能忘却红尘,与世隔绝。有一天,他和文人朋友们在秋雪庵附近泛舟饮酒,见到芦花飞舞之时,诗兴大发,提议联句,留下了一个碑刻,但日子久了,这块石碑不知道哪儿去了。前些日子,这块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近百年的石碑终于重现西溪。而发现者,就是老公公。这五位女士就是来找他的。”
五个与我同龄的女人,都是西溪湿地文化研究的志愿者,她们中有的是摄影家,有的是画家,有的是散文家,有的是小说家。她们都有着很有意思的真名:“沧桑,婴音,芳菲,福莲,周圆。”
单看她们的名字,我就觉得她们和西溪有缘,也和我有缘。
自然,她们看到了箫,问我会不会吹。我说会。
一曲终了,好久没有人说话,终于不知谁说了一句:“太不可思议了。我无法想象西溪居然有你,可我现在也无法想象西溪没有你。”
我正担心她们会不会因好奇而问更多的问题而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时,船娘回来了。她说老渔夫是一个“水上漂”,常年一个人吃住在船上,西溪,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关于西溪的故事,他十天十夜也讲不完。
船夫带着她们将船撑离河岸时,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下回我来给你讲一讲西溪的隐居故事。”
笔记之:奇怪的猎鸟人·丹顶鹤
冬天来了,船夫没有来。在西溪纵横交错的河道里,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一个风雪即将来临的傍晚,却来了一个陌生的猎鸟人。
他扛着一支枪,站到了我的篱墙前。
我放下箫,看着他举着枪,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的心里没有惊讶和害怕,只有梦一般的茫然。
终于,他站到了我面前,忽然把枪横着捧起,说:“谢谢你让我立地成佛。”
原来,他亲眼看见他追逐的猎物——一只丹顶鹤——在我的小屋上、和着箫声绕飞了三圈,消失不见。
我转身寻找丹顶鹤。我从来没有见过丹顶鹤。原来,传说中的西溪湿地之神真的存在!
等我回过神来,猎鸟人不见了。
笔记之:寒假
长长的寒假,澈澈回来了,阿姨则回安徽老家了。如果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如果时间抹去痛苦的回忆,这是多么和睦幸福的三口之家。
是的,和睦,幸福。我们似乎都真的忘记了我们曾经相爱,我们已经离婚。当然。我们之间有着明显的客气和隔阂。甚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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