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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豆豆和万丽等继续往上爬,热了,伊豆豆脱了外衣,里边是一件墨绿的毛衣,万丽一下想起了那件穿在许大姐女儿身上的豆绿羊绒衫,不由得说,伊豆豆你好像比较喜欢绿色,上次在乡里,你挑的是豆绿的。伊豆豆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说,上次挑的那一件,小了一号,我穿不下,送给许大姐的女儿了。
万丽万万没有想到伊豆豆会这么直爽地说出来,倒为自己的有意试探感到有点惭愧了,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伊豆豆似乎并没有察觉万丽的心思,她忽然叹息了一声,说,没有用的。见万丽听不明白,又说,刚才小潘说的“王公子”,他爸爸就是前一任的市委王书记,我刚到妇联时,许大姐做的介绍,后来没谈成。万丽问,为什么?伊豆豆摇摇头说,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谈成以后,我就没戏了。万丽说,王书记不是已经退了吗?伊豆豆说,但许大姐没有退呢。
万丽体会到伊豆豆心里的感受,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安慰,总不能说,许大姐也要退了,或者说,许大姐也总要退的。伊豆豆却已经抢先说了,虽然许大姐也是要退的,但是我的机会就错过了,一再地错过,提李主任之前,我就在办公室了,李主任比我晚进来,工作能力也一般般,但结果提了她。你们宣传科一直缺一个正职,余建芳水平不行,我跟许大姐说,办公室不提我,我能不能到宣传科。万丽说,许大姐怎么说?伊豆豆说,你认为呢?万丽沉默了,心情有点沉重,但细细地想了一会儿,觉得伊豆豆的话也不太符合实际情况,说,其实,我怎么觉得,许大姐对你还是挺好的,你说那次去乡里开会,许大姐整个把你当女儿看,我还满心的嫉妒呢。
伊豆豆却笑了起来,女儿,嘿嘿,女儿。她扬了扬手里拿着的那件外衣,说,哎,万姐,我这件衣服怎么样?万丽的思维没有她转变得那么快,稍愣了一下,才说,蛮有品位的。伊豆豆说,刚才我说你要培养余建芳当作家了,其实你也培养了我,自从你来了,我的穿着开始变化了,别人都看出来了,就你没有看出来。万丽又是一个意想不到,说,怎么会,你的穿着,很有个性的。伊豆豆说,有个性,但是没有品位,我现在也开始研究品位了。万丽“哈”了一声,怎么又是与我有关呢?伊豆豆说,你不来,我在机关里,就算是高品位了,你一来了,我就是没品位了,你想,我能不研究、不改变?要是不研究不改变不进步,天下还不都是你的了。
万丽只觉得伊豆豆直率得可以,却也不能说她的话没道理。万丽忽然想起上大学时康季平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人因为对手的强大而强大,此时觉得伊豆豆的话,也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刚进机关不久,就被好些人当作对手。当然,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意识,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哪怕伊豆豆不说,万丽也会感觉得到,哪怕现在暂时还感觉不到,早晚也会感觉到,现在却早早地被伊豆豆点破了,万丽觉得有点难堪。机关里的人际关系,应该是打太极拳,伊豆豆这样的作派,倒像是西方人的决斗,将白手套一扔,就公开地干起来了。而余建芳,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呢,就算是对手,也还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她大可不必如临大敌。比起伊豆豆,余建芳的竞争是隐蔽的,但也只是她自以为隐蔽而已。
她们登上了山顶,山顶上有照相的,她们合拍了一张照片,拍照的人问她们要不要写上“某某山留影”,伊豆豆说,写无限风光在险峰。万丽说,这是毛主席给江青提的。伊豆豆说,毛主席是怎么认得江青的?毛主席在台上讲课,江青坐在第一排,一边记笔记,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崇拜地看着毛主席。万丽笑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还怎么记笔记啊?伊豆豆说,这就是本事嘛。
范小青《女同志》
五
机关里每个办公室的热水,都是办公室的同志自己到供水间去打来的。机关是个大院,市委市政府很多单位都在这同一个大院里,但单位与单位之间来往并不多,有许多干部,在大院里工作好多年,看到大院里走着其他部门的干部,脸都熟的,也都点头打招呼,但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别的情况就更不了解了。但是每天在供水间,倒是会有一些小小的交流,因为热水是现烧起来的,一锅用完了,等第二锅的时候,就会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时候大家闲着没事了,就交谈起来。万丽和其他部门的一些同志,也就是这样慢慢认识起来的。
因为万丽是新来的,特别受到一些关注,何况打水的人群里,男同志比女同志多得多,机关大多数的部门,男同志是占大半的,有的单位,女同志就是凤毛麟角,听说市委组织部,上上下下三四十人,总共只有两位女同志,真是稀世之宝了。不像在妇联,满眼睛看到的,都是女性,所以机关里有嘴贫的男同志就说,要是把我调到妇联去工作,我要幸福死了。但也有男同志是反过来说,唉呀,家里一个女领导就受不了了,这么多女同志领导我,还让我活不活啊。人家说,那你去领导她们得了。他说,见过妇联主任是男的吗?
有一天等水的时间长了些,供水间又是热气蒸人,好不容易打到了水出来,万丽眼前都有点迷茫了,刚出门的时候,就撞到一个人,万丽一失手,水瓶打碎了,幸好没有烫着,但万丽被吓着了,看着一地的碎片发愣,这个人却一迭声地说,不怪我,不怪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万丽以为他至少会说一声对不起,不料他却忙不迭地要推卸自己的责任,万丽心里很来气,说,我又没有叫你赔,你急什么?旁边一个嘴贫的男同志说,孙国海,你不如晚一步,让我来撞了多好,我想赔她热水瓶都没有这个机会。万丽才知道这个人叫孙国海,看他穿着黄军装,估计是部队回来的,但是这种怕事的样子,又哪里像个当兵的人?果然孙国海一听那个男同志的话,又赶紧解释说,不是我撞她的,是她撞我的。那个男同志说,我还蓄谋很久想撞她一下呢。孙国海说,我不是的,我不是的。万丽一扭头,再也没看他一眼,走了。
以后早晨出来打水,万丽发现孙国海老是躲着她,如果在路上,本来是一起往供水间去,孙国海就有意放慢脚步,往后蹭,避开与她正面接触,如果是面对面地碰上了,孙国海便低头看路,硬是不看她。起先几次万丽心里也很不高兴,不就是一个热水瓶嘛,也不至于这样吧。人倒是长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偏是这么的小心眼。但是后来万丽发现他低着头走过的时候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万丽心里一下子就乐了,就有一种暖融融的东西在心里弥漫开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一改平时的习惯,停下来主动喊他,孙国海。孙国海一愣,但离得太近,躲避不过了,只好站定,抬了眼睛,也只抬到万丽下巴的位置,不再往上看了,嘴里支吾着,噢,噢,是的,是的,打水。万丽说,你还没赔我的水瓶呢。孙国海一急,说,我,我是打算赔的,但是好几天没有碰到你——万丽道,你怎么想通了,承认是你撞的我了?孙国海说,撞确实是你撞的我,但是后来我想了想,一个水瓶胆,也不贵,我可以付的。万丽差一点又喷笑出来,硬是忍住了笑说,那你把钱给我。孙国海愣住了,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的要?
万丽先前,一谈恋爱,就走神,一走神,就总是走到康季平那儿,一想到康季平,她的情绪就低落下去,就不想谈了。现在站在孙国海面前,她的眼前,照例又浮现出康季平的样子了,但这一回不同的是,康季平出现以后,她的情绪并没有低落,她只是在想,康季平、孙国海,这两个人,是多么的不同啊。
认识孙国海不久,有热心人给万丽做介绍,万丽也没有拒绝,去相了一次亲。那天大家在说着话的时候,万丽又走神了,但这回没有走到康季平那儿,却走到孙国海那里去了,她想着孙国海否认撞碎水瓶的情形,想着想着,万丽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心里有满满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下一次她在打水的路上碰见孙国海,她对孙国海说,孙国海,我昨天去相亲了。孙国海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扭头就走。
过了几天,万丽下班时正好在门口碰上许大姐,许大姐说,小万,听说你谈恋爱了?万丽从许大姐脸上,也看不出她是高兴她谈恋爱还是不高兴她谈恋爱,也看不出她指的是不是前两天蒋立英给她介绍对象相亲的事情,再往下想,万丽都不敢直视许大姐的眼睛了,她觉得许大姐的眼睛像X光机,把她内心最隐秘的东西也看到了,所以万丽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作出反应。许大姐也不等万丽有所反应,又把话说在前面了,小万,你刚刚进机关,心思要多放在工作上,不是不能谈恋爱,但恋爱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慎之又慎。
许大姐说这话,万丽觉得她有点像余建芳的口气,而不大像平时那个通达的许大姐了。许大姐又说,我那天碰到蒋立英,我还说了她几句。万丽才知道是说蒋立英介绍相亲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亲又没相成,许大姐也是瞎操心了,她为了让许大姐放心,就说,许大姐,没有的事。许大姐狐疑地看了看她。万丽又说得更清楚一点,去是去了一次的,但不谈恋爱,我不谈。许大姐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不着急,是吧。又朝她扬扬手,走了。
范小青《女同志》
六
中秋节,妇联组织了一次大型的联欢团圆会,在市委大会堂,邀请全市各界妇女代表参加,摆了几十张大桌。妇联机关的干部,分到各个桌子上,陪着大家,边喝茶吃月饼水果,边聊天,边听领导讲话,边看文艺演出。万丽分到的是六号桌,虽然是序号还挺靠前的,但恰恰是离一号桌最远的一桌,因为桌子的排列是按序号排下去,再折转过来,离一号桌最近的是二号、七号和十二号。万丽知道自己是六号桌的时候,还觉得李主任、伊豆豆挺关照自己的,至少没有排到最后的桌上,因为以她在单位里的资历,也是可以把她排到最后的。
万丽心生着感激,在大厅里寻找自己的桌子,结果发现是在最远的角落里。各界妇女中,最有头有脸的几个,当然是在一号桌上,其他一些有知名度的人物也都在靠近主桌的桌上,到了万丽这一桌上,就是比较一般的人了。也都写着席位卡,但万丽看了看,却基本上都不知道谁是谁。
万丽一边往指定的位子上坐,一边听到主桌那边打招呼的高潮不断地传过来,她这一桌上,互相间都不认得,有一点冷场,万丽心里不免有一点落寞,但还是以工作为重的,这桌上她是唯一的主人,她得热情招呼大家,便赶紧坐下来,先自我介绍了,又看着席位卡说,我们都互相认识一下好吗?你是张娟?哪个单位的?那个叫张娟的女同志正要说话,李主任却穿过前边的几桌一路喊过来,小万,小万,万丽,你在哪一桌?万丽站起来答,我在这里。李主任已经到了跟前,说,小万,你过去,坐那边,右边那排的第一桌,我看看,是几号桌?因为隔得比较远,看不清那个桌号,李主任在心里数了一下,说,是十二号桌,你过去吧。万丽有点不知所措,李主任说,是许大姐叫你过去的。
万丽过来的时候,果然就被第一桌上的许大姐叫住了,被介绍给第一桌上的市领导,许大姐说,这是我们妇联的才女,万丽。领导们看着万丽都笑眯眯的,万丽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许大姐也向万丽一一介绍了桌上的领导,介绍到向问向秘书长的时候,万丽慌乱的心情已经平静一点了,她以为向秘书长会跟她多说几句,至少会提一提她的文章,不料向问却和别的领导一样,只是微微点了一点头,笑意甚至还比别人少一些,倒是市人大的方副主任“啊哈”了一声,说,想起来了,万丽万丽,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向秘书长跟我推荐过你的文章。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哈哈的,旁边桌上的人都听见了,有人往这边看着,万丽被向问的态度稍稍冷落的心情,又热了起来。
方主任的情绪很高,握着万丽的手又说,万丽万丽,你是中文系毕业的吧?因为他是坐着,万丽站着,所以她得微微躬着腰,凑近一点,万丽点了点头,感觉到方主任手心里的温暖。方主任说,怪不得向秘书长那么欣赏你的文章呢。许大姐笑道,难道方主任不欣赏吗?方主任说,欣赏也要有水平的啊,我这样的大老粗,要想欣赏还怕欣赏不到点子上呢。许大姐的位子在方主任和向秘书长中间,她站起来张望了一下,看到李主任还在穿梭着,就对万丽说,小万,你替我陪一陪领导,我找李主任交代个事。说着,手在万丽的肩头轻轻按了一下,万丽不由得就坐下了,心里却是乱的,理不清思绪,想不通许大姐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机会给她。
万丽虽然被方主任拖着说话,但她的心思却在向问身上,虽然向问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不知怎么的,万丽一坐到他身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觉得他们的心是沟通的,所以在方主任说话停歇的空当里,她主动跟向问说,向秘书长,谢谢您对我的鼓励。向问点了点头,说,你那篇《女干部在经济振兴中的作用和贡献》,我看了。万丽脱口说,您已经看到了?
《女干部在经济振兴中的作用和贡献》就是万丽在许大姐的指点下精心写成,准备送给向问看的。万丽写成初稿后,根据许大姐的意思,给许大姐和余建芳各交了一份。万丽原以为许大姐要提意见,让她修改后再说的,却不料许大姐已经送给向秘书长了。万丽自己并不是十分满意这篇文章,本来不应该这么快就拿出去的,因为许大姐催了,也因为考虑到还有着许大姐这一关,至少还有个修改的机会,所以才交了。现在知道向秘书长已经看了,心里就有点忐忑,等着向秘书长的评判。
但是向问没有提这一篇,却说,小万,其实你有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当代妇女自然人格和社会人格和谐统一论》,别人可能没怎么注意,我倒觉得有点意思。这篇文章市委的《情况通报》并没有转,只是登在妇联的《妇女通讯》上,想不到向秘书长也注意到了,万丽心里一激动,不由得说,向秘书长,您对我——向秘书长没让她说出感激的话,说,你以当前农村妇女地位仍然低下的具体情况为出发点,从封建社会妇女的初夜权谈起,谈到妇女解放和回归的问题,理论联系实际,也生动,也有说服力——向秘书长的一番话,说得万丽倍感振奋,可没想到向秘书长突然话锋一转,说,可是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出这篇文章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看万丽有些茫然,又说,你自己的观点呢?在这篇文章里,你的观点是模糊的,是不确定的,你强调妇女要从封建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分析得很好,你对激进的女权主义进行了剖析和批判,这也不错,虽然你在文章最后提出当代妇女应该让自然人格和社会人格达到和谐统一,但是你没有对你的这个观点进行论述,可以看出来,在妇女自然人格和社会人格统一的这个问题上,你自己就是左右摇摆的,你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是不是?万丽红着脸点了点头。
向秘书长又说,小万,你要记住,写文章,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观察事物,就要有自己的眼光,观察事物以后,要形成自己的观点,不要人云亦云,人云亦云是写不出好文章的,这是一;第二,观察事物也好,形成观点也好,人要站得高一点,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如果当下发生什么,就看到什么,虽然看起来贴得近,实际上却是落在了形势后面,因为形势的发展,快得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所以,要有一点超前的意识。向问说这些话的时候,面部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不重,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在万丽的心里了。万丽自己也不太明白,怎么能够从向问的格外严肃的外表下,看到他对她的真心而深切的关怀,与方主任那样热情握手打哈哈性质是不一样的。
会快开始的时候,许大姐归位,万丽到了第十二桌,那里没有她的席位卡,但是已经空出一个给她的位子,她就坐下了。领导和妇女代表讲了话后,就开始文艺演出了,会场的气氛更宽松一些,有人开始走动,先前没有打上招呼的,去补打招呼,也有的干脆调换了位子,坐到一起,谈工作的谈工作,拉家常的拉家常。
伊豆豆像只燕子一样在会场上来来回回地飞着,她穿桃红的羊毛套裙,围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围巾,因此又像明亮的闪电,一会儿闪一下,一会儿闪一下,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所以,虽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