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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以后，罗杰先跑到暗室把药水配好，把胶卷在暗袋里装进显影罐，然后开始冲胶卷。按照规范的操作程序进行完，罗杰把那冲洗好的胶片挂在干燥架上，就下楼去科里干自己的活儿了。
罗杰在办公室坐着，想象那照片出来以后的效果，从胶片上看有几幅拍得确实不错，其中那两个女孩儿的姿态和几张面部特写应该可以让她们满意。那么，那两卷彩色洗出来的照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技术上的问题。罗杰回想了一下可能出问题的地方，觉得一切都处理得没什么问题，就是杜雯照的那部分，不知道构图上有没有太大的问题，再就是按快门的时机是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恰到好处，这就不好说了，毕竟杜雯也照了不少幅。
罗杰又想，杜雯对书法颇有感受。艺术是相通的，美的感觉大体没什么太大的分别，估计杜雯的技术和对瞬间的把握不会太差。
罗杰这时候就想到与江华照的那几幅照片。
他不知道在那些照片上自己的形象如何，如果太木讷或太失魂，将会破坏照片上的气氛，他对自己的表现没有把握。
四点多的时候，罗杰打电话通知杜雯和江华，让她们到五楼看自己洗照片。
罗杰把办公装的东西收拾好，锁上门就上楼去了。
杜雯和江华先一步到了，她们在暗室的门口等罗杰。
罗杰一见到她们，就发现她们很兴奋，互相靠在一起朝他笑。
罗杰问：“你们干吗冲我傻笑？”
杜雯：“没想到你自己还会洗照片。”
罗杰：“我会干的事多了。”
杜雯：“那你不会生孩子。”
罗杰：“你这是抬杠，要你一个人你也不会。”
江华在一边只是笑，看他们俩斗嘴。
他们进了暗室，把门关上，罗杰打开暗室的红灯，把黑色的幕帘拉好，给放大器能上电源，然后对杜雯和江华说：“一会儿你们就帮我在盘里抖动相纸，按程序来，别弄错了，要不然就浪费了，知道吗？”
杜雯问：“那你看着点就行了。”
罗杰：“要是你们太笨，就站在一边看着。”
杜雯：“你才笨呢。”
罗杰说：“好了，你们先站在那别动，我把灯先关上，看屋里漏光不。”
罗杰把暗室的灯关掉，屋里一片漆黑。
罗杰：“你们看看，能不能看到一丝光线？”
杜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罗杰：“这就对了。在这黑漆漆的房子里，你们有什么感想？”
杜雯：“罗杰你不许非礼！”
罗杰打开红灯的开关，这时，暗室里就充满了幽暗的红光。
罗杰取下晾干的胶片，装到放大器的夹片上，打开放大器，挑了一张对准焦距，仔细地观察着。
罗杰说：“杜雯，我算服你；我以为你在这黑暗的房间里除去想到死亡、生命、恐怖、毅力，或者热情、冲动什么的，最起码也得是哲学范畴里的命题。你们女人就是头脑太简单了，居然想到非礼。我要是想非礼，带一个女孩子就行了，你们两个人还不把我吃了。”
杜雯：“要是我不在，你会不会对江华非礼？”
江华：“杜雯，你胡说什么。快看照片吧，别说话了。”
杜雯：“这是什么呀，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罗杰：“这是负片的投影，黑的那些东西一会在照片上就不会感光，效果就是白的，这亮的地方，在相纸上就会变黑，一会儿你们看照片就明白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罗杰把定时器的开关打开，放大器的射灯暂灭了。罗杰从相纸盒里取出几张相纸，用手边的裁刀裁好，放到合适的地方，取出一张相纸，用手感觉了一下涂有感光剂的那一面，放到相纸托盘上，按下了定时器的开关，开始对第一张照片进行曝光。
放大器的灯光在几秒钟之后灭了。罗杰把相纸丢进显影盘，对杜雯说：“你开始干活了。你用竹镊子把相纸摁进药水中，完全浸泡，就像这样，轻轻地抖动，注意镊子，夹一点点角就行了，对，就是这样，轻轻地抖，看，出来一点了，这里，对，就是这里，这是江华的红羽绒服，这是头发，慢慢地，别把药水弄洒了。”
江华凑上去看药水中的相纸上慢慢地显出影子，不一会儿就显出了自己的模样。
江华惊奇地笑了，说：“这么神奇啊，太好玩儿了。”
罗杰：“看，你的嘴笑起来那么大。”
江华：“不许你说我嘴大，都说过你多少回了。”
杜雯：“江华，你的嘴就是大嘛，不过挺好看的，特有魅力。”
江华：“杜雯，你也不许说。”
杜雯：“我想罗杰就是被你这张嘴吸引住了，是吗，罗杰？”
江华：“杜雯，你又胡说，不理你了。”
罗杰：“你就是话多，全是废话，事情要是坏了，全是你弄的，杜雯。”
杜雯：“啥事情坏了？”
罗杰：“没啥事情。这张好了，拎出来放到这个水槽里冲冲，再放到那个定影盘里泡着就行了。江华，你用镊子把它摁下去就行了。”
江华：“也要这么抖吗？”
罗杰：“不用，泡着就行。”
杜雯：“罗杰你偏心，我要这么不停地晃，她却做那么一点点活，不公平。”
罗杰：“杜雯，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下次洗照片不叫你了。”
杜雯：“我知道，我不给你们当电灯泡，要不这会儿我走？”
罗杰：“你成心是不是？一开门这些相纸全废了。”
杜雯：“说着玩呢，江华你别生气啊，我一高兴话就多。其实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罗杰这人优点多了去了，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江华，你别怪我话多，我要是不说话了，那准是生气了。再说，咱们是朋友，开开玩笑没啥的。”
江华：“我没生气，咱们在这块我知道是开玩笑，我不往心里去。”
罗杰：“你看，江华比你涵养大了去了。”
杜雯：“也别不不往心里去，你们该好就好吧，别不好意思，大男大女的，要是在车间，下手晚了，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是吧，罗杰？”
罗杰：“谁大男大女了，人家还小呢。”
他们就这样不停地说，不停地干，等把全部照片做完之后，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江华和杜雯都站累了，她们等罗杰收拾完暗室里的东西，打开房门，立刻冲出去，猛吸几口新鲜空气，杜雯尖叫一声，说：“可解放了，江华你了喊一声吧，轻松多了。”
江华想喊，可是张张嘴没有喊出来，她说：“我都饿了，没劲了，喊不出来了。”
杜雯：“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江华：“该你请的，今天说了那么多让人害臊的话，还没给你恼呢！”
杜雯：“怎么样，能不能看上罗杰？你要是看不上罗杰，我可就抢了啊。”
江华：“那你去抢吧，跟我没关系。我才来，你们认识那么久，又在一块上班，你们那么熟悉，你们去处朋友吧。”
杜雯：“算了吧，我看罗杰对你真的有意思。以前我教罗杰学习书法，经常在一块，都没见他有这么高兴过，他和你在一块，傻瓜都能看出来，你看罗杰那兴奋的样子，而且处处向着你，护着你，生怕我欺负你，你看不出来？”
江华摇摇头，说：“没看出来。”
罗杰收拾完暗室，拿着一沓照片出来，把暗室的门锁好，说：“你们就说我吧，也不知道回避一下，还故意说给我听，是吧，好在我这人涵养比较大，一段不计较别人在背后说我。先去吃饭吧，我可是听见有人说要请客。”
第四十四章
吃饭的时候，杜雯又说了许多让罗杰和江华怦然心动的话，可他们两人都显得异常的平静，仿佛听杜雯说别人的事。
这些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话，在罗杰听来，已经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了，他心里对江华的感觉是怎么样，他自己非常清楚，所以他不会显得特别敏感，他不停地看江华，希望能捕捉住江华的心理活动，他看到江华也异常的平静，真象是在听别人的事，只是听杜雯把话说得太露骨、太明了或着太肉麻了，才争辩几句。
江华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只是不想首先明确表态，她觉得和罗杰相处，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她已经很能感到一种美好的境界了。爱情的事在没有互相说破之前的那种状态下，别有一番美好的感觉可以让人沉醉，她想多保持一点这种感情体验，她真的不希望罗杰脱口而出向她表示爱情，她相信她不会拒绝，可那样也太直白了。象今天早上那种状态，她依偎在罗杰的怀里，感受罗杰的心动，就是非常完美的爱情体验，要是说破了，也就没多大意思了。想以前在大学里跟男朋友相处，好像是很平淡的事，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她知道，要是有一天，感情的潮水溢满闸门，她会全身心地投入，她不会吝啬自己的怀抱和亲吻，她一定会让罗杰快乐、幸福。而现在，她在罗杰那看上去淡淡的关怀的目光中所感受到的东西，是那么可以让人浮想和憧憬，她能感觉到罗杰跟自己的距离是那么近，虽然她与罗杰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可她能感觉到从她一来到这个厂的时候；就有一种关怀的幸福磁场向自己靠近，这种感觉是别人所不能体会到的。她真的不希望罗杰把话说破，让她进入一个直白的爱情世界。
距离在这时候是由江华和罗杰他们自己控制着的，虽然已经很小了，但还顽强地存在着。这种美感和矜持对江华是一种希望存在的状态，对罗杰来讲，他觉得他可以更充分地体会面临爱情时的许多心理感受，也同样是一种美的感觉。
所以他们两个人任由杜雯把话说得多么露骨而明了，就是故意不顺杜雯的话往下接，而他们之间的配合是如此默契，让他们不时的相视而笑，彼此佩服对方的聪明和沉着。
吃完饭以后，罗杰他们往回走，走到女工宿舍楼下的时候，罗杰看看江华，那意思是想跟江华上去，到她宿舍再坐一会儿，跟江华单独说一会儿话。
江华从罗杰的眼睛里看出罗杰的意思，觉得有点不妥，说：“罗杰你回去休息吧，今天下午都忙了那么长时间，你不累吗？”
罗杰：“还可以吧。”
杜雯：“你送江华上去吧，我在三搂住，她住四楼，你们上去单独说会话。我知道今天我话说多了，电灯泡照的时间太长了，你们别怪我，我没有恶意，我是希望你们好。别站着了，走吧。”
罗杰跟在江华的后面上到三楼楼梯口与杜雯道别后，跟江华回到她的宿舍。
宿舍的灯灭着，陈艳没在里面。
江华打开宿舍的灯，让罗杰坐到椅子上，自己做到床边，翻看那些照片。
罗杰也拿过来几张看，他们偶尔也说一点照片上的事，针对角度和抓拍瞬间说一些技术上的话。罗杰说的都是构图呀，前景呀，动态的抓拍时机之类的话，江华听起来像是似懂非懂，她只是觉得哪几张效果好些，哪几张一般。她非常喜欢其中的一张，上面是自己甜雅的笑脸，而且是侧面的回眸瞬间，仿佛是惊喜地看见了什么，笑得很天真，很灿烂，没有把自己的嘴正面展示出来，这样就不显得那么大了。
而罗杰说他更喜欢另一张略带夸张的江华的笑容的作品，那上面的江华完全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张开大嘴狂笑，眼睛格外出神，有一种天然的温情之美和天真的直白，完全没有任何修饰和做作，更为可贵的是，这幅作品的前景恰好有一个松枝托着积雪伸进来，和江华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加上远景雪野上几处起伏的河滩上的巨石，和河道划出的曲线，构成了非常丰富的层次感。
罗杰反复看这张照片，对江华说：“我还是觉得这张最漂亮，我想给它起个名字，叫《雪的极致》，就是最美的意思。”
江华：“好像不恰当。你看我的脸上都堆起了几道皱纹，不好看。”
罗杰：“这才有层次呢。要是脸上光光的一片白；没有几处阴影，就显得平面化了，要是再放大一些，做成一呎的这么大，估计颗粒感就出来了，再用绸纹纸做出来，就更出效果了，拿出来展览，肯定吸引人。”
江华：“你可别拿我的照片让别人看，我不好意思。我长得又不漂亮，看了让人笑话。”
罗杰：“你要长得不漂亮，就没人敢说漂亮了。”
江华：“我们学校有一个同学，那才叫漂亮呢，迷倒一大片男生。”
罗杰：“我觉得那叫平面美人，没有多大内容。女孩儿漂亮一般不表现得脸上，主要是气质和内涵，恰当地表现出来，而又只让为数不多的人发现并感觉到，从中感受到一种有厚度的美，那才叫漂亮，才叫美。作艺术的人，从来都不求女孩的脸蛋没任何缺点，只要有特点，就是美，当然也不能太丑。”
江华：“你说了半天，原来还是觉得我不漂亮，有缺点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嘴太大了？”
江华的逼问让罗杰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嘴太有特点了，你要是长着和杜雯一样的嘴，估计对我就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诱惑力了，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和你这么熟，真的，你的嘴巴确实太吸引我注意了，我觉得很美，很有内容。你看别的女孩，用化妆品把脸抹得光光的，把脸上的缺点都遮住了，同时也遮住了很多最自然的东西，反而显得过于单薄，让人没有什么印象。你不同，你的脸是自然的，您没有故意掩饰你的什么，这样才是真实自然的美，比其他人要强一千倍，比杜雯还要耐看。”
江华：“你跟杜雯很熟是吧？”
罗杰：“她从车间调到机关来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共事，还一起到北京出过差，工作上我算是她的师傅吧，虽然她是厂办的，可我们经常在一起办事，我带她的时间比较长，这么说吧，到机关来的时候，跟我交流的机会多些，后来她教我学书法，她的书法功力很深呢，在全国获过奖。”
江华：“那你们怎么没有谈恋爱？”
罗杰：“我对她没有感觉。”
江华：“时间长了也没有感觉吗？”
罗杰：“时间长了就熟了，就更没感觉了，就是同事，一般好朋友吧。”
江华想了想，也不再问这个话题，她又看看其他几张照片，就对罗杰说：“我困了，想休息了，你回去吧，要是每天你都在这里，让陈艳知道了，会有想法的，该说闲话了。”
罗杰：“陈艳不是那种人，她不会说什么闲话。”
江华知道罗杰并不想离开，也就没有强求他回去。
江华翻翻照片，她忽然对罗杰说：“看你黑白照片照得水平不错，那彩色的怎么样？”
罗杰：“这么说吧，对于专业人士来讲，彩色的更难把握一些，因为构成要素多了一些，会显得相对难以把握一些。但是对业余人员来讲，同样的技术功力，彩色照片看上去比黑白照片要更美一些，显得技术更好一些。我估计你明天看到彩色照片的时候，会比今天更激动一点，我觉得可能看上去更好一些。”
江华：“你是说比这张《雪的极致》还好一些吗？”
罗杰：“应该有几好一点吧，主要是你们情绪放开了，动作也自然了，也可能不会有这么夸张，但着了彩的脸部表现应该更漂亮一些。我感觉可能是最后那一部分好一点，我惟一提心的就是杜雯的抓拍感觉是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只要别太差应该还可以。”
江华：“那你一定要看好那些照片，别让人家看见了，尤其是那几张，知道吗？”
罗杰：“哪几张？”
江华瞪了罗杰一眼，说：“明明知道还故意问。”
罗杰：“是不是咱们俩的那几张？好，我也不看，拿回来你先看，你让我看我再看，好吗？”
江华看了罗杰一眼，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心里有一种东西让她感动，可是那是什么呢？她说不清楚，但真的有那么一种东西，好像是那种能体会到自己心里所想的那种理解，他是不是不想让自己不高兴，那怕是一点点，他都会很小心地去注意到？
江华：“你说的？那你把照片取回来咱们一起看，你提前不许看。”
罗杰：“好，我能做到。”
江华想，管他做到做不到，能这么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