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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最底层(2)
“那你怎么昨天晚上才打电话!”贾七一有些怒不可遏了,他真想把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按在地上,踹一顿。
“我是想看看他包里还没有别的东西,结果除了个打不开盖儿的铁匣子就没什么正经物件了。”王老五恼怒地贾七一面前的背包,似乎有点不甘心。贾七一清楚,所谓打不开的铁匣子保证是贾六六的笔记本电脑。笔记本上有个小锁,这个山沟里的老冒儿当然打不开了。只听王老五接着道:“为了这个破铁匣子,我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打开。我倒是想用斧头把他劈开来着,可一想终归是人家的东西,万一你哥的鬼魂找来我不好交代,这才给你打电话。先声明啊,你哥哥背包的寄存费还没交呢。”
贾七一狠狠点了点头,看来人家根本没拿贾六六的死活当回事,叫自己来主要是为了寄存费。他赶紧掏出五十块钱,塞到王老五手里道:“你要是还能帮帮我,我就再给你一百。”
“果然是北京来的,跟你哥一样大方。”王老五浑身洋溢着幸福,简直快不能自制了。
“矿主呢?为什么不去救人呢?”小赵已经偷偷地把录音机打开了。
“这是瓦斯爆炸,谁敢进去救人!离井口近的就能跑出来,远的就只能听天由命啦。”王老五叫道。
“不行,实在不行,我自己下去。”贾七一一把揪住王老五:“走,咱们找矿主去。”
“我不能去,我是在矿上讨饭吃的,我去了,会被人打死的。”王老五手指远处的一片平房道:“矿上的头头都在那里,你们自己去好了。听说他们已经把死人家属找来了,没准能赔上两万,你们不白来。”
贾七一丢下王老五,众人起身就要出门。
王老五突然给大家作了个揖:“几位老师傅,千万别说是我让你们来的,千万别说啊。”
“这矿主比青帮老大都厉害?我给他摔怀了孕我!”周胖子照自己肚子上拍了一把。
“说什么呢你?”刘小灵一拳打在周胖子后背上,却抱着手腕子疼得原地转了一圈儿,周胖子浑然未觉。
王老五真怕他们闹出点事来,哀求似的说:“他们人多呀!这狗追挎篮的,人追有钱的。有钱人放个屁都好使,谁都得听他的。”
贾七一没功夫与他磨牙,挥手道;“走。”
周胖子把车存在小卖部,王老五又是一顿千恩万谢,估计是惦记着存车费呢。
小卖部离煤窑的办公区大约有几百米,路上全是黑糊糊的烂泥,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进。刘小灵不时地抱怨着,她居然联想起红军过草地的旧事了。贾七一没心思听她的唠叨,他脑子总在盘算一个问题,贾六六明明是参加的集体活动,怎么会独自来到小煤窑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现在我们不得不提一提贾六六了。贾六六可不是一般人,他是个作家,最起码是二般的!
要说模样吗,这哥儿俩似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面出奇地相似。二人最大的区别是身材,贾七一高高大大,肚子上如扣着个锅盖,极有男人气派。贾六六虽然生得也不矮,却瘦得厉害,从远处看就如一根马竿顶着个灯笼似的。
贾六六的瘦是有历史原因的,他出生的那个年代,中国人大多营养不良,先天就不好。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打头的骡子先受苦,贾六六高中后就接他爸爸的班,毅然决然地进工厂了。他本以为这辈子一混就过来了,但时世难料,97年贾六六糊里糊涂地下岗了,从此就再没上过班。
贾六六真不容易,三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一般,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当然最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会,于是满北京地转悠了半年,北到沙河,南到大兴,他一心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却毫无进展。最后贾六六发现,下岗中年工人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回家吃低保,要么当环卫工人,扫大街去。除此之外就再没正经营生了,不是骗就是蒙,实在不成就坑自己的家里人。(关于贾六六找工作的故事见《德行之找个活儿干》)
贾六六真有志气,一怒之下就回了家,发了半个月高烧后就开始写书了。俗话说愤怒出诗人,愤怒同样能造就作家,贾六六怒了,就此也产生了一股仇视社会的心理。他先是社会罪恶的根源归结到女人身上,因为在找工作的经历中骗他的大多是女人。于是他把自己找工作的经历写成了一本小说,将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痛骂了一顿。
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您就好好琢磨琢磨吧,女人要是消停了,中国的社会矛盾绝对会减少70%。所以就应该给她们裹小脚,就应该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应该让她们生个十个、八个的孩子,累得她们顾不上想别的。要不就坏菜!不信?您翻开中国历史瞅瞅,凡是母(又鸟)打鸣的时代,保证是天怨人怒,不得安生的……。
第二部分最底层(3)
贾六六很有毅力,他不怕别人瞧不起,所以抱着这本小说跑遍了北京所有的出版社。最后还真有个编辑被他打动了,编辑激动地捧着书稿道:“这是,这是中国六、七亿男人的心声啊,怎么让你说出来啦?”随后这本小说在编辑的大力协助下,堂堂正正地出版了,而且还卖得不错。贾六六由此赢得了作家的名声,并开始了真正的创作。几年来他疯狂地写了十几本书,随着创作的深入贾六六对人生和社会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转变。他发现女人虽然有天生的劣根性,但并不是社会矛盾的基本面,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万恶的源泉。前年他看了一本关于雨果的传记,贾六六发现自己的看法与大文豪的观点出奇的一致,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在他看来,要消除人类社会的不平等、不公正、不自由的唯一办法是用一颗直径10公里的小行星,在地球表面狠狠地来那么一下,得,全干净了,所有的罪恶都消除了。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贾六六对一切进步的、光明的、伟大的东西没兴趣,他关注的是错误,是丑恶,是人们最不好意思抖落出来的那些玩意儿。
前俩月,作协向他发出了邀请,说是去山西做社会调查。很少与正经文化人接触的贾六六觉得这是成为主流作家的好机会,连想都没想就参加了。但走到半路他就后悔了,原因是考察团的待遇太好了。
调查团的第一站是张家口、大同,然后转道南下应县、代县、原平。所到之处全是当地宣传部的头头亲自接送,住的全是当地最好的宾馆、招待所。有一个山区乡实在太穷了,没有宾馆,最后硬是将乡中学的学生都赶回家,把教室腾给这些文化人住。至于吃喝就更甭说了,除了孩子,山西当地的一切活物,调查团都吃到了。
一开始贾六六还挺兴奋的,他从没想到在字里刨食的文化人还能这么风光。但一过大同,贾六六就不舒服了,主要是自尊心遭到了严重创伤。原来调查团在大同参观了全国最现代化的大型煤矿,一进煤矿他就觉得自己进了星球大战中的外星飞船,到处是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到处是巨大的铁家伙在干活,连工人都很少见。大家都在感慨国家发展之快,令人振奋,贾六六却有股上当受骗的感觉,那些经常死人的小煤窑在哪儿呢?那些偷挖乱采的小矿主在哪儿呢?为什么当地领导不带他们去看看乡下小煤窑的状况,去看看那些把脑袋栓在裤腰上的农民工呢?这不是弄虚作假吗?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更糟心,那就是吃饭的时候,当地领导虽然伺候的十分殷勤,眼中却总有股子不屑。贾六六异常敏感,他知道,人家不过是在应付一群北京文化人的骗吃骗喝。几顿饭下来,贾六六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他不知道同来的作家们有没有自尊,但他却再也不能容忍了。
就在三天前,贾六六找到团长说,家里有事,要先回北京,人家自然不能拦他。于是贾六六坐上了去阳泉的长途汽车,他想看看,吃人的小煤窑到底什么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矿工到底是种什么状态。最后贾六六迷迷糊糊找到了狗子沟,此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贾七一跑来找人,贾六六却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了。
第二部分手印、脚印(1)
贾七一、刘小灵等人好不容易才走到煤窑办公区,没想到这里却是戒备森严的。三、四十名保安在办公区门口围成了半个圈儿,手提警棍,狗视眈眈地注视着所有敢于靠近的家伙。这些保安一水儿的黝黑脸膛,涂抹得一道一道的,似乎是迷彩,而且不少人头上还顶着钢种盆,跟德国宪兵似的。
贾七一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前,分开众人就要进门。带头的保安一把拉住他,气势汹汹地问:“你们是哪儿的?要干嘛?”
贾七一指着不远处的矿井办公区道:“我哥在矿井里面呢,我要找你们矿主说事。”
“胡说!井下根本没有北京来的煤黑子”保安头是见过些世面的,贾七一一张嘴,他就听出口音来了。
周胖子哈哈笑起来:“他还说人家是煤黑子呢,就跟他不是煤黑子似的。”
保安头似乎没听见,他用警棍顶着贾七一的胸脯道:“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听见没有?”
“我哥就在里面呢,你们要不让我进去,我就打飞了你们。”贾七一已经面目狰狞了。他手脚麻利地将警棍一把抢了过来,然后照着保安头的脑袋上的钢种盆狠狠敲了一下。
“铛”的一声脆响。保安头当众翻了几个白眼,然后使劲晃悠了几个脑袋,人总算没倒下去。他气急败坏地挥着手道:“敢打我?给我打!上!”
三十多名保安立刻围了上来。
刘小灵惊慌地一头钻进贾七一怀里,嘴里却不服气地叫道:“打110,快打110。”贾七一把刘小灵甩到身后,此时他后悔了,心道:还有工夫打110?等警察来了,自己这几个人全得成了肉饼。
两伙人如草原上的两群偶遇的黑猩猩,他们相互逼视着,仇恨在目光中逐渐聚集起来。接着粗重的喘息响起来,眼看就要爆发火拼了。突然办公区里跑出个留着小胡子的家伙来,他边跑边叫道:“别打,别打,井下是有北京的。”
贾七一等人定睛一看,只见这小子穿着对襟小棉袄,两撇小胡子又细又长,一直耷拉到腮帮子下面,那形象完全就是个前清的师爷。师爷跑到保安头近前,嗔怪地说:“你应该问清楚喽,井下的确有个北京的。”
“昨天老板说了,谁都能进去,就是不能让北京人进来,北京的记者多。”保安头理直气壮地说。
贾七一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小赵竟缩到刘小灵后面去了。
“今天上午才搞清楚,大巴子真是该死!他弄了个北京的作家进去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说着师爷转向贾七一他们:“哪位先生姓贾呀?”
贾七一站出来道:“我姓贾,井里那个是我哥哥。”
“那就对了,没错,你们跟我进来吧。”师爷示意众人跟他走。
大家刚要迈步,保安头却高声叫道:“慢着,我得查查你们身上的包。”说着黑黑的爪子奔着刘小灵怀中的皮包去了。
刘小灵就象被开水烫着似的,闭上眼咧开嘴“啊啊啊”地叫起来,她叫的声音尖锐响亮而且极其突然,简直就是冲了保安头的耳朵去的。保安头吓得跳起三尺多高,胳膊扎到了肩膀上,这回真跟黑猩猩差不多了。他哆嗦着地叫道:“神经病,她是神经病。”
“你才是神经病呢!你凭什么查我的包?”刘小灵气得直笑。
“看看包又怎么啦,就你们北京人事多!”保安头毫不示弱。
师爷赶紧解释拉住贾七一道:“没别的,我们就怕记者混记者混进来,想看看你们带没带摄象机。他这是忠于职守,请您夫人配合一下,理解一下。您放心,不查别的,没录象机就行。”
贾七一听得小赵吓得连连咳嗽,竟有点儿庆幸的感觉。“几位,您看我们象记者吗?算啦,就让他们看看吧,咱们又没带摄象机,怕什么?”贾七一心道:幸亏是小赵是报社的记者,要是电视台记者还真麻烦了,弄不好这些就会消尸灭迹了。此时他感激地望着师爷,这小子的智商并不高,他怎么就没想到录音机呢?贾七一担心地看了看刘小灵,刘小灵却低着头,脚尖倔强地把陷在你里的一块石头翘了出来。
众人无奈,只得打开包让保安们检查,保安头的确没发现摄象机,于是朝师爷挥了挥手。大家随师爷走进办公区,周胖子多嘴道:“要是真有记者来了,你们怎么办啊?”
师爷嘿嘿冷笑道:“轰走,要是不走就打,打跑了不就行啦。”
小赵又咳嗽了几声,刘小灵却大着胆子道:“人家要是报警呢?”
“报啊,他能认出是谁打的吗?”师爷颇为得意。
第二部分手印、脚印(2)
几人这才明白,怪不得保安全是一水儿的黝黑脸膛呢,估计是抹了不少煤渣子。周胖子大笑道:“这叫自我保护啊!好多野生动物都会这手。”
师爷赞赏地点了点头:“咱也没办法,这是逼的。”
贾七一突然揪住师爷问道:“你们怎么不组织救援呢?”
“矿井上半部的人已经跑出来了,下面的就根本上不来啦。煤矿的瓦斯爆炸就是这样,气体没完全散出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炸一回。要是再炸了怎么办?太危险了,谁去救援谁完蛋。”师爷叹息着说。
“那我去,给我弄点儿设备,我背也把我哥背回来。”贾七一阴沉着脸说。
“咱们都是成年人,别感情用事好不好?你下去?你下过矿井吗?”师爷苦口婆心地问。
贾七一摇头。
“没下去过的人,下去就上不来。一个井就是几千米深,比蚂蚁洞都复杂,光岔路就有好几十条,很多洞头几年就废弃了,说塌就塌。你放心,不用瓦斯爆炸你就得死里面,你连路都找不到,自己就得把自己饿死。”师爷同情地拍了拍贾七一的肩膀。“下不得,下不得呀,我们矿主开了七年矿,一次都没下去过,你能行吗?”
“到底是哪个井口?”贾七一四下张望。山脚下有四、五个黑窟窿,分不出哪个是井口。
师爷指着一个井口立着铁栅栏的井口道:“那个,昨天就用铁条焊死啦,根本出不来。不,不,是进不去。”
“你们为什么要把井口封起来?”此时小赵已经不害怕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就是怕家属不死心偷着进去,弄不好还会搭几条命进去。”师爷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现在呀是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瞎折腾有用吗?没用。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为活人着想吧。”
贾七一是越走腿越软,最后连都腰要塌下来了。他现在是欲哭无泪,肚子里全是沮丧。咳!鬼都不清楚贾六六为什么要到这个鬼地方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井下去,难道作家的脑子都有问题?如今他只清楚一件事,搞不好,自己连哥哥的骨灰盒都抱不回去,怎么向老妈、嫂子和侄女交代呢?总不能说贾六六自己把自己埋了吧,谁能信呢?
从办公区门口走到办公室大约只有二十来米,但贾七一竟觉得那是一条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路,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在地上。刘小灵向周胖子使了个眼色,周胖子不得不在旁边搀着他。即使如此,这条路贾七一还是足足走了三分钟。
事故处理办公室设在一个大食堂里,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死难者家属,大家人脸上洋溢着悲切和忐忑,有些女人甚至哭出了声。食堂中央有个大方桌,一个横眉立目的家伙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满了纸张、公章、钢笔之类的东西。此时桌前坐着一位老者,正与对方商量着什么。
师爷偷偷介绍说桌子后面的就是老板,众人毫无表示,师爷只得安排他们在末席坐了。
此时老板忽然冲着老者大声吼起来:“两万你还嫌少啊?买头驴才八百块钱,你能养一群驴了。”
老者小声嘟囔了一句。
老板又立着眉毛叫道:“人?人怎么了?婆姨不是人啊?你买个婆姨才多少钱?五千块钱。我告诉你老张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老二的媳妇不就是从四川买的吗?你自己说,多少钱买的?”
老张头低着头不说话。
老板突然嘿嘿笑了两声:“老张头,两万块钱不少啦。你就是要告,能不能告出两万块来还是回事呢。你不是不知道我和县长的关系吧?有本事,你今天就别签字。你不签字,明天县公安局就得到你们家拿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