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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6月
一言难尽
﹝1
这些日子来,阿贞都没能睡得好。每一天的大早,她起来煮早餐时,都头晕脑胀,步履不稳。然而,她又不得不起床操劳,因为三个孩子要吃早餐赶及上学。
这天早上窗外还朦朦胧胧的,阿贞便又起床了。她踉踉跄跄的走到厨房里去,取出昨晚就备好了的材料,煮了三中碗汤面,又煎了三个鸡蛋,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便催促三个孩子起床。
大孩子叫张恩德,十七岁;二孩子叫张恩培,十六岁;三孩子叫张恩照,十五岁;一列队的,都长得高高大大,身壮体实,这可见母亲花在他们身上的心血。
三个孩子起了床,洗濯完毕,吃了早餐,便都上学去。
阿贞送走了孩子,回身看桌上杯碗狼藉,也懒得收拾,走回房里去,又躺到了床上。她当然没有睡,只是痴痴傻傻的望天花板沉思。
十七年前,阿贞二十五岁,与二十六岁的张泰明结婚。其时她的父母并不同意这桩婚事。因为她的父母经营一盘生意,家境不错,对子女要求严谨,而张泰明家不仅贫困,且其母还是嫁了又嫁,第三嫁时才生下张泰明的,这就门不当户不对的了。是她跟张泰明情投意合,又怀了张泰明的骨肉,坚持要嫁给张泰明的。她的父母没办法,最终送了一百万元,给她带来做私己钱,祝愿她好生活。
结婚的头那几年,还是甜蜜幸福的。阿贞生下了张恩德,再继续生下张恩培和张恩照;忙得她团团转。
張泰明學歷低,無一技之長,只能從事粗重的體力勞動,收入不多,當然談不上甚&;#60087;事業有成了。当三个孩子相继出世后,家庭经济就更加拮据了。
阿贞提醒丈夫,说家庭的开支越来越大了,要他想想办法增加收入才行。
张泰明不是蠢人。他打起了妻子那一百万元私己钱的主意来。他说内地正开放,拿一百万回去投资,肯定可以大展拳脚;又说汕头有间制衣厂,正在出让,他回去看过的了,包下来经营,肯定可以赚钱,说得天花乱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阿贞交出那一百万元,让他拿回去内地做生意。
夫妻之间好商量。阿贞交出了那一百万元。
张泰明高高兴兴的拿钱回去做生意了。他真的到汕头去承包了一间制衣厂来经营,而且也真的有钱赚。
开始的时候,张泰明还时时的回香港来与阿贞团聚,而且也有交家用回来;但慢慢的,回来少了,家用也少了;再后来,是不回来了,家用也没有了。
为甚么?一经查访,原来张泰明已在上面包了个二奶。二奶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叫吴丽芝,在制衣厂里任职副经理。他风流快活,当然不记得在香港有一个家了。
怎么办?阿贞亲自的带三个孩子到汕头去,低声下气的向丈夫恳求,请丈夫念在有一个家、有几个孩子的份上,离开那个女人,不要再胡下去了。不行,丈夫没有理会她。阿贞也曾经抓破脸皮发难,要丈夫还回那一百万元来,从此各不相干,各行各路。不行,丈夫没有钱给她。这样上上下下了好几年,终是毫无办法。原来丈夫是如此的不好商量!都说甚么文明甚么法治,可这些全都帮不了她;亲戚朋友全都知晓了,都议论纷纷,也颇同情她,可却不知怎样伸出援助之手。她──阿贞,不听父母的劝喻,一步一步的迈向深渊,终掉了进去,不能自拔了。
二奶,怎么近年的二奶这样多?这么容易的就可以包到?是人的道德品&;#61060;沦落了,是女人下贱不值钱了,抑是社会发展本就是如此?无以解答!
想到二奶,阿贞倒想到吴丽芝。既然在张泰明方面解不了问题,就该找吴丽芝论理论理。你青春美女,大可去找少男少艾,瀟灑儻蕩呀,怎&;#60087;來佔人家的丈夫,拆散人家老夫老妻一個大好家庭呢?
阿贞想到这里,忽看见一只小蝴蝶从窗口飞进来,在天花板上打转,最后似乎碰撞得昏厥了过去,掉进了衣柜边的夹缝里,不再飞出来。她的心情坏透了,莫不是自己的命运也与小蝴蝶相似?不能,不能的,她不能就此倒下去的。她决定了,去找吴丽芝!
正在此时,三个孩子回来了。原来已是一天过去了,时近傍晚了。原来这一天阿贞只是沉沉的想事,也不记得起床,也没有吃饭,连大小便也没有;一天全是在床上度过的。其实也不只是这一天,阿贞已是常常这样度日的了。
自己不吃饭,但孩子总得吃。此刻,阿贞挣扎翻身坐起,准备到厨房去做晚饭。她头晕,眼花,全身酸软软的,没点力气;她慢慢的站起来,扶墙,一步一步的走进厨房里去。
当天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起灯光,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呱呱乱嘈的时候,阿贞就端出一桌丰盛的晚餐,招呼三个孩子吃饭了。
孩子们见了饭,便是狼吞虎咽的吃,完全不晓得妈妈的心事。
看孩子们的吃相,阿贞就心酸,想落泪。
﹝2
晨早,太阳还没露出笑脸,汕头码头一带已有不少晨运的人,做各种各样的运动。这里空气新鲜,景色怡人。
阿贞搭了一夜的客车,这早上到了汕头码头,走下车来,准备去找张泰明和吴丽芝。她知道他们的爱巢筑在这附近的梅园。当她举步前行时,忽看见张泰明和吴丽芝正在前边绕圈子作缓步跑;她站下来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瞪前面这对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张泰明穿背心和运动短裤,显出健壮和矫,不太像四十出头的人。吴丽芝的装扮与张泰明的基本上相同,只是那条背心属于女装的,稍为遮掩一点,但也隐约的看得见乳沟和乳房,由于在跑动,两个乳房就一上一下的震颤;她苗条,手脚修长,皮肤又特别的嫩白,看去确是个又漂亮又性感的青春女郎。他们肩并肩的跑,时不时的挨依;他用手去搂她,她用乳房去撞他,那种的绵感情,那种的&;#63122;柔动作,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晨运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看,阿贞怒火中烧,真想冲上前去,狠狠地掴每人两巴掌。她特别的憎恨张泰明。想当初,她是怎样的背负父母、不嫌贫贱的嫁给他,后来又怎样艰辛的养育了三个孩子,继而又就他的意愿,拿出自己的私己钱给他做生意,而他,有了出路,赚了钱,竟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只顾快活,另结新欢,与别人同衾共枕去。对这样的一个人,她总得想办法教训教训他;她不能够轻易的放过他。她不相信这个世道已沦落至不可挽救的地步。她当然也憎恨吴丽芝,憎恨这个女人的心术不正,憎恨这个女人的妖媚淫荡……
那对缓跑的男女慢下步来了,在漫步了。此刻,他俩时不时的拉手,卿卿我我的前行,偶然又松开手,打情俏的互相追逐,那样的热情似火,那样的放浪撒野,全不理会旁人的反应。他们向梅园走去,向他们的爱巢走去。
阿贞忍,悄悄地跟随在后。
到梅园了,到那对&;#60841;家的巢穴了;那是一间白色的别墅,精致雅静,庭院里开几朵红色的鲜花;可以想象得到,那里面潜藏多少淫欲欢乐。这别墅肯定沾有阿贞的私己钱,但她却不是这里的主人;她拿出钱来去制造别人的愉悦,自己有的却只是痛苦。
张泰明一个回头,发现了阿贞,未免一愣。吴丽芝也看到阿贞了……
阿贞没有停步,径直的走上前去,昂头说:「没想到吧,没想到我的出现吧……」
张泰明迟迟疑疑的道:「是你,你来了……我介绍一下吧,这是吴丽芝,我们厂里的副经理……」
「我们厂,那个厂我有份吗?」阿贞说,「啊,吴小姐,我今天来,正是想找你……」
吴丽芝望一望张泰明,没有说话。
白色别墅的大门打开了,伸出一个老妇人的头来。原来是张母;就是张泰明的母亲,阿贞的家姑;那个嫁了三嫁的女人。三人都进了屋。张母没有好脸色给阿贞看,说道:「我三個孫在香港,你丟下不管,跑來這裏幹甚&;#60087;?」
对张母,阿贞倒是满尊敬的。她和颜悦色的回答道:「奶奶,早晨好!对孩子我有安排,他们都大了,没问题的,请奶奶放心。」
「你跑來這裏幹甚&;#60087;呀?」张母重复的问。
「奶奶,你不觉得这里有些问题吗?奶奶你怎么也在这里?」阿贞说。
「哎呀呀,你倒要管起我来了?我在这里照顾我的儿子,帮他们煮饭洗衣打理大屋呀……」张母的脸色是更难看了。
阿贞感觉到,在张母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这里一切都是正常的,倒是她阿贞的到来是多余的了。
张泰明是个精明人,看势头不大对路,连忙插上来,对他的母亲说:「妈,早餐做好了吧?我们吃了赶要到工厂去,阿贞搭了一夜的车,也该吃点东西了……」
听见儿子说赶要到工厂去,张母走进厨房去了。
此时,阿贞指吴丽芝,沉的说:「吴丽芝,吴小姐,我是来找你的,终给我找到了,我有话对你说……我知道,你不只是工厂的副经理,主要的还是这个总经理的二奶;我现在严正的告诉你,我与他是合法夫妻,已育有三个孩子,大的已经十七岁;你来做这个二奶有甚么意思?你这么年轻漂亮,会嫁不出去吗?我劝你离开他,我送十万元给你,请你远远的离开他……」
站在一旁的张泰明,忙搭上话来,说:「吴小姐是我的得力助手,没了她,工厂问题可大了……」阿贞接说:「问题大,那就结束业务,你回香港去;经营这厂的资本是我的,我不要钱了。吴小姐,怎样,你离不离开这个人?」
吴丽芝想了想,答道:「阿贞姐,我很理解你的苦衷,十分同情你。不過,既然你們是老夫老妻,那&;#60087;,請你管好你的丈夫,只要你的丈夫不找我,不要我,我還能在這裏站得住腳麼?我要你的钱干甚么?」
阿贞跨前两步,问:「甚么,你说甚么?请再说一遍!」
吴丽芝说:「你不管好你自已的家,反而指摘我这个外人!」
阿贞再跨上一步,道:「我自会管我的家,但你这个外人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我现在是请你离开我的家!」
吴丽芝说:「这里不是你的家,这里是我的家;你才是外人,我要你滚,你滚出去!」
说,吴丽芝推了阿贞一把,以示强硬。
阿贞被激怒了,对准吴丽芝的脸颊,一掌重重地掴过去,随说:「该是你滚出去!」
一掌过后,吴丽芝左边脸颊上立即隐约显现五个手指痕,胀红胀红的;这自然也是痛了,或者是扮可怜,吴丽芝用手去捂住了脸,呻吟起来。
张泰明可是心痛了,连忙走上前去,扶吴丽芝坐下,轻抚其脸颊,轻声关切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张母一下子从厨房里冲出来,指阿贞,大声叱喝道:「你怎的打了我媳妇?」阿贞一听,简直气昏了,回答道:「她是你媳妇?你又迎娶了媳妇!那我是你的甚么人了?」张母毫无退让,说:「你,我的儿子跟你生下三个孙子了,你还要怎样?」
阿贞问:「生下三个孙子,我老了,你儿子就另娶媳妇了?」
张母答:「我的儿子有本事,娶多个都不过份,你看不过眼,就自己撞墙死去吧!」
阿贞真的气昏了,瘫坐在椅子上。不过,很快地,她自己又清醒了过来。气顺了一些,她想道,你这是甚么家姑?你嫁了又嫁,嫁一个又一个,像吃饭般的轻松容易;而今,你的儿子也一脉相传,娶了又娶,娶一个弃一个,只是坑害人;照此下去,恩德、恩培和恩照不是要坑害更多的女人?这是一个甚么样的家?能够容忍这个家吗?她想得很多,想得很远,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尊重家姑,不想与家姑有更多的顶撞。
张母看也不看阿贞一眼,倒是过去与张泰明一起照顾吴丽芝,又问东又问西,又拿出一瓶药油来,要涂搽吴丽芝脸颊上的伤痕,彷佛那一掌打伤入骨了似的。
吴丽芝得到了百般的呵护,慢慢的似乎心满意足了。
张母转过身来,指阿贞又大声的说:「你快点走,回香港去,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儿子和媳妇的生活;要是你搞出甚么事来,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脑袋!」
张母口口声声的指吴丽芝为她的媳妇,这实在是欺阿贞太甚了。张泰明跟吴丽芝没有登记结婚,也从未举行过甚么结婚典礼,当然谈不上有甚么婚姻关系,有的只是同居,只是「包」,只是胡来,这就是媳妇了?反而阿贞这个正正式式的媳妇,倒变得不是媳妇了。这是甚么道理?然而,阿贞毫无办法。她还得要小心自己的脑袋!她失望了,完完全全的失望了。
﹝3
阿贞回来香港,回到自己的家。
面对三个活蹦活跳的孩子,阿贞却无话可说。
三个孩子少不更事,不解母亲心中愁,只是要穿要吃要钱用,无忧无虑的、永不休止的打打闹闹。
这一天是阿贞生日,既无人送花,当然也无人买蛋糕与她庆祝,连挂个电话问一声也没有,想想也真够凄凉。不过,这天她倒并不卧床不起,而是送孩子上学后,便拿了钱包走进一间高级美容院,花上千元将自己修饰装扮一番,整得脸光颈亮的,散发出中年女人的风韵,然后,去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大摇大摆的扲回家来,准备由三个孩子陪伴过一个虽有遗憾、但却又是快乐的生辰。
三个孩子放学一齐回来了;阿贞高高兴兴的开们迎接了他们。
恩德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的,高声叫道:「妈,妈今天真漂亮!妈怎么变得这般漂亮了?」
阿贞笑道:「妈不可以漂亮吗?妈未嫁时,可是个非常美丽的少女呢,不知多少人拜倒在裙下呢!」
说出这样的话,尤其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阿贞心里可谓百感交集了。
恩培沉沉实实的说:「我看妈的相片,我知道妈美丽,妈真的非常美丽!只可惜妈没有参加香港小姐选举……」
恩照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大声道:「呀,我记起来了,今天是妈生日,所以妈特别漂亮;妈,生日快乐!」说,恩照放下书包,跳上前去,揽住妈的颈项,亲亲热热地在妈的脸颊上吻了几下。
恩德和恩培为忘了妈的生日而包憾,忙一起致歉,齐声说:「唉,怎记不起妈的生日?妈,生日快乐!」
说,他俩一齐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挽妈的手,也献给妈亲吻。
这时,阿贞的心境也真的快乐了,说道:「好了好了,妈请你们吃大蛋糕!」
恩照想了想,说:「妈你要吹蜡烛,我们唱生日歌!」
阿贞道:「我没买蜡烛,不搞那套了,你们吃蛋糕吧!」
恩德赞同小弟的想法,对妈说:「那不行,我们得跟妈庆祝一番……」
恩培接道:「我去买蜡烛!」
「我同你一起去!」恩德拉起恩培的手,就往外走。
不一会,一包生日蜡烛就买回来了。
兄弟三人捧出大蛋糕,忙布置起来;很快地,大蛋糕上插上了四十二支排列有致的蜡烛,并且全部点燃了起来,星星点点,光亮一片,煞是好看。随,他们簇拥妈妈来到大蛋糕前,接便认认真真的唱起生日歌来……
正在这时,门钟响起来。
恩照过去开了门……
非常意外地,走进来张母和两条大汉。
生日庆祝会骤然煞住,断了。
张母环视了一回,哼了声,轻蔑地说:「好好情趣呀,谁的生日呀……」
恩德叫了声「奶奶」,说:「今天是妈生日,奶奶来的正好,请奶奶吃蛋糕……」张母又是哼了声,说:「我不吃这种蛋糕……」
一场欢天喜地的生日庆祝会,霎时变得阴云密布,气氛紧张。
阿贞搬了一张椅子到张母面前,说:「请奶奶坐!」
张母大模大样,毫无客气的坐下去,跷起二郎腿,直视阿贞。
阿贞站在一旁,打躬作揖,轻声道:「奶奶有甚么吩咐,请说……」
张母昂起头,冷冷地道:「那天,你在我面前打了我的媳妇,事情没完……我现在要你认罪过,斟茶道歉!」
两个大汉就站在张母背后,虎视眈眈的瞪阿贞。
天,我的天!这是甚么世道?这是哪家道理?阿贞一肚子的委屈,无法倾诉,无以申辩。三个孩子刚刚送上的快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了。她重陷深深的悲苦之中,满腔愤慨!
「我要你承认罪过,斟茶道歉!」张母重复的说。
这难以令人接受!然而,阿贞又不想违逆家姑。她尊重她。万般无奈之下,她倒来一杯茶,递给她……
对这一杯茶,张母头拧向一边,没有接。她举起右手,用食指指尖重重地捅阿贞的前额,阴沉的道:「贱人,你跪下……」
两个大汉帮腔了,齐声喝道:「跪下认罪!」
阿贞认得这两个大汉。他们是张母与前夫所出,如今是走邪道捞偏门的,当然包括包二奶、包三奶和玩女人在内,是不好惹的人物。张母口出狂言,警告阿贞小心,不是乱说一通的;她到底有多少个她承认的、像吴丽芝那样的媳妇,外人也是不得而知的;总之是一笔乱七八糟的胡涂帐!现在,张母竟然带这样的人上门来对付一个妇道人家,对付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