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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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又是同学，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大家叫他炳仔，我也叫他炳仔，正像我正名叫严大明，人叫阿明，他也叫我阿明一样。我明白，他现在是要我到楼下去，同他一起骑单车玩。我摇摇头，指指课本，意思是要&；#63122；习功课，不能去。「书呆子！」他�昧松�，双脚在地上往前一蹬，半个单车轮立即缩回去，转向升降机那边，再一踩单车踏板，嗖的声就射走了。中午，我出来走廊里走动走动，松松筋骨透透气，以便提神醒脑能更好地学习。嗄声，我双脚之间，被狗窜过；这楼上，有许多家人养狗，有时逃脱了，就到处乱跑，闹得大家不宁。我低下頭來，看是隻甚&；#60087；狗？呀，不偏不倚，又是半个单车轮！这时，后面咭咭的笑开了，是炳仔的声音。我跨开脚，回过身来，正经的说：「喂，碰断脚骨，不是玩的！」炳仔下车来，将单车往前一推，单车便脱手往前滑去，三数公尺远处平平稳稳的靠在墙边。「一流技术，毫毛不伤，不要拍！」他双手扠腰，满头大汗的对�粑宜担�「读饱书了？」我看看我的双脚，笑笑，没有说甚么。他忽然搭�粑业募绨颍�又说：「天热得很，吃完饭后游水去，好不好？」「你爸爸准许？」我问。他爸爸和我爸爸也是好朋友。他爸爸叫李江源，岁数是四十出头，高高大大，人称「高佬」；我爸爸叫严广森，也是四十出头，矮点胖点，便是「肥佬」。不论高矮肥瘦，都是普通打工人，早出晚归，两头摸黑，白天不会在家。但是，只要炳仔放学回来，他爸的电话必到，又查又问，又嘱又咐，晚上回来，还要照样唠叨一遍，一心望子成龙。我爸虽姓严，对我可没这么严。炳仔爱游水，他爸偏不准，一怕出意外，二怕玩惯了，荒废了学业。有一次，炳仔偷偷去游了，湿了的游泳裤，不敢晾出来，便捏做一团，藏到衣柜里去。过了一段时间，他妈打开衣柜找衣服，翻出那条游泳裤，像一块铁饼般硬����的，周围的衣服都变黄了。他妈审视研究了好久，喃喃的道：「怎么有水？楼上漏水，地板上冒水？可又怎&；#60087；流進衣櫃裏來？真的怪了！」他爸看了又看，也连声说怪。炳仔在一旁，笑不得，哭不得，不敢吭声。炳仔和我讲起这件事，说以后要小心了，如被爸爸发觉，可要遭到教训的。现在，他又要去游水，不怕了？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湿淋淋的手往裤上一擦，说：「我爸妈都去加班，不在家。」停了停，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一回，游泳裤拿到你家去晾！」好家伙，想的尽是鬼主意。我踌躇�簦�没有立即答应他。他瞪了我一会，忽然带�粝勰降目谄�说：「你爸管你不紧，真好，你够运气！」这算运气？我爸虽对我宽，可我并不敢放松我自己。「我想，学习要紧；考不好，不是玩的。」我伸伸腰，舒舒胸，说。他哼了声，耸耸肩膀，说：「那有甚么，我闭�粞郏�也考它个八、九十分！」他天资不错，人聪明，吸收力强，反应也快，是班上的高材生，这不假；可闭�粞郏�也能考得好，就夸大了。我不会同意他这个讲法。「你睁开眼，就考一百零一分了？」我也瞪�羲�，说。　「无谓讲多了。」他嘟嘟嘴，望了望他的家门，想回去了的样子，说，「一句话，游水，去也不去？」我摇摇头，表示不去。「书呆子！」他说�簦�摸出锁匙，去开他家的铁闸了。我笑笑，也不想反驳他。天黑了，斜對門那邊，傳過來炳仔爸的叱�寐暎�耄щ＇約約的，甚磨游水呀，危險呀，甚&；#60087；講假話呀，不學習呀，停了停，又像在講道理，勉勵人向上，總之，我也聽不清楚，但我想，肯定是炳仔出了問睿�，他爸教訓他了。我爸爸打了老半天麻将，回来吃午饭后，睡了两个多钟头觉，起来就看报纸。现在，他枕�羯撤⒎鍪郑�半躺在长沙发上，翘起一只脚，挂到另一边的大腿上去，上下晃动。妈妈在厨房里忙家务，他也不过去帮手。闻见了斜对门的声浪，他就凝神侧耳的听了好一会。「阿明，那個『高佬』在吵甚&；#60087；，是和炳仔媽打架？」他大概听不出甚么，就侧过头来问我。「大概是�帽�仔吧！」我说。爸爸转正头，眼睛望�籼旎ò澹�不说话了，又上下摇动他的脚。好久好久，差不多要吃晚饭了，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瞟了瞟我，说：「『打工仔』，日不出就要去，日落了还不回，捱足六天，才得这一天透气，明早又要去捱了。『高佬』连这一天都不要，还去加班。我可不，搓几圈，松下筋骨。阿明，你可不要像我，你应认真学几个四方块，学几个ABC，那么些个学府，能去，我拼死都会让你去，去捞个甚么士回来。就看你的了。」他说�羲爹簦�激动得坐了起来，对�粑壹绦�说：「我本来也不差的，只因为家穷，连中学也读不完；『高佬』倒是满肚子四方块，却又不晓ABC，合该倒霉，都是『打工仔』资格。我们在一起，就常聊学问的重要性。要是有学问，我们也可以当他一个半个经理。所以，『高佬』对炳仔抓得紧，非要炳仔学到学问不可。阿明，我对你也有期望，你将来一定要出个头，『工』字就是不出头嘛！」他竟站起来，搂�粑遥�动了感情的说：「我知道，你是乖仔，你晓得道理，我不说，你也学好，所以我放心。」說罷，他又伸長耳朵，聽斜對門的炳仔爸說些甚&；#60087；。爸爸的心，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他。小学的生活，终于结束了。几十个同学，将分配到各个中学去，各散西东。接教育署派位通知那天，同学们都端�粜氖拢�规规矩矩的回学校来，看自己是派到哪一间中学里去；学校也郑重其事，将每一个学生获派的学校，大字列出，贴在办公室门口。我还没有挤上前去看，有人就向我祝贺，原来我被派到的是名牌学校。这时，我环视四周，同学们的表情已各有不同了。有两、三个女同学，躲到校园那边大树后，像是在抹眼泪；在校園中央，卻見炳仔在趾高氣揚的發議論，也聽不清楚是說些甚&；#60087；。从班主任手中领了派位证的人，三五成群的，站在校园中谈论开来，闹哄哄的。原来，炳仔也是名牌，与我同一间中学；除了我和他之外，就没有第三个名牌了。可见名牌之难，也怪不得有人要掉眼泪了。入夜了，我和爸妈正在看电视，忽听见门外高叫：「『肥佬』！『肥佬』！」我爸爸光�艚虐澹�一边去开门，一边喃喃的说：「这个『高佬』，三更半夜，鬼样嘈！」门开处，炳仔爸一边走进来，一边嚷道：「夢想不到，夢想不到，就這&；#60087；進去名校了！我打听过，有个『有钱佬』到那名校去，想花五万元，买一个位给他儿子，还买不到。能进去，真梦想不到！『肥佬』，我獎五百元給炳仔，你獎甚&；#60087；給阿明？」他鼻梁上架一副眼镜，说�羲爹簦�简直是手舞足蹈起来了。炳仔也闪进来，走到我身旁，低声说：「我要买计算机啦，最好的，起码一万元，我爸答应了。」我爸看这情形，笑�羲担骸肝灏僭�，少不少些？」炳仔爸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连&；#62396；回答：「还可以商量，还可以商量！」「你要加六个星期天的班，才能得到五百元吧？」我爸问。「加多少个星期天都不要紧，这是值得的。」炳仔爸昂头挺胸，很感满足。炳仔听�簦�一把跳上去，抓�羲�爸爸的胳膊，嚷道：「好，好，再加二百！」炳仔爸挥了挥手，随口答道：「好，再加二百，奖七百！」炳仔拍手欢跳了起来；他倒是知足。大家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炳仔爸和炳仔才回家去。正厅里平静下来后，我爸搂�粑遥�在我脸颊上深深的吻了一下。我知道，这就是我爸给我的奖励了；可這是比甚&；#60087；都要寶貴的，我珍惜這一吻。新的学年开始了，我和炳仔也算有缘，又编到同一个班里。学期中，进行班级乒乓比赛，一年级的决赛，是由我和班上的罗兴对阵，结果，我冠军，他亚军。罗兴是留级生。上一学年的一年级乒乓冠军，是由他夺得，这一学年，却败在我手下了。在小学时，我是全校的乒乓冠军，炳仔常在二、三名之间沉浮，想不到，上到中学来，他却榜上无名。罗兴和炳仔成了好朋友，天天一同来约我去打乒乓。我知道，他们是想学我的长处，抓我的弱点，将我这个冠军夺去。不瞒大家，我是运动健将，跑步、跳高、跳远、足球和羽毛球等，都有两下子的，而乒乓球更是我的拿手好戏，自然不怕和他们打，在打的过程中，我也在进步，想抢冠军去，我以为难！所以，我也就天天和他们打。炳仔起得很早，摸黑到学校去霸占乒乓桌，以便在上课前打；下午放学了，他们也在学校里打到差不多摸黑，才恋恋不舍的回家。我遵循学校时间，没有像他们那样的下死劲；又因为小学是以学中文为重，上来中学却是英文为主，功课慢慢的吃紧起来，我就只好用更多时间去应付学习了。一天，放学了，我背起书包，正要回家，罗兴和炳仔拦住了我的去路。「阿明，」罗兴右手拿个乒乓板，往左手掌拍几拍，嘴唇一翘，露出两个大白牙，说：「怕了？」「怕甚么，」我只好站下来，摆开架势，道，「你们有本事，就夺我的冠军去。」炳仔抢前一步，搭�粑业募绨颍�伸长脖子，动动头，说：「不怕，就来打呀！」「考完试后，再跟你们打。」我昂�敉匪怠Ｉ弦淮危�班主任派英文测验卷时，曾点了罗兴的名，说他又是不及格，并忠告如再留级，就别无他法，只好转校或退学了。看来，他无动于衷，对学习一点都不�艚簦∥蚁膣簦�便又道：「你们功课都做好了？都懂了？」「你除了功课、考试，就再也没有甚么了。」炳仔挺挺胸膛，嘟嘟嘴巴，说道，「我真想不通，这有甚么可忧虑的？」「我不行啊，那些英文，不懂的太多了，光查字典，就查得我眼花。」我说，「学业，是老老实实的东西，开不得玩笑。是不是，罗兴？」「明白告诉你，」罗兴挥了挥乒乓板，两个大白牙摆到我面前，说，「上学年，我肩膀都打酸了，才打出个冠军来，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我宁愿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将这个冠军拿回来，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罗兴下这个决心，使我呆了，无话可说。炳仔看了我一会，忽地笑起来，大声嚷道：「啊，痴痴的，真正书呆子，书呆子！读了那么多书，也不过进了间名校，我不读书，还不是一样进名校！」「炳仔，」我不理会嘲弄，认真的说道，「你天天不依时回家，你爸时时打电话到我家里，向我查问，我真不知怎样护你？」炳仔立即静止了，眼定定的看�粑摇Ｋ�的眼神由沉思，到求乞，到讨好，又露出光彩，接�簦�他上前来，挨�粑遥�轻声说：「哎，我那个爸，抓得我紧，你知道的，他打电话问你，你就说，你就说我&；#62505；加学校活动，回迟些。我回家也是这么说的，他信到十足。还是你那个爸好，准你自由行动。我要是有你的自由，这次的乒乓赛，也不会名落孙山的。」他想讨我的同情，我可没有回应他甚么。他见我不说话，站了一会，便转身去拉了拉旁边的罗兴，说：「我们去练一会儿，便也回家去读书吧。走，不要和阿明过不去了。等考试完后，我们再找阿明打。嗯？走！」说�簦�他又回头来跟我道「拜拜」。我看他们向乒乓室走去，消失了。在那边，一座工字形的、雄伟漂亮的教学大楼，耸立在那里，大小楼房环绕�簦�空地上有青青草地和簇簇花木，前面几丈远，下了十级八级石阶，是一个标准的运动场，四周参天树木，随风摆动，染上一片夕阳。看看这个时境，自觉光阴宝贵，不能虚度啊！我挪动脚步，急急赶去搭车回家去。眨眨眼，又一天，眨眨眼，又一天，时间真的不留情，不停不息的在溜走！有一个星期天，我在厅中&；#63122；习功课，听到炳仔爸和我爸站在走廊上，叽喱呱啦的聊天。「『肥佬』，」炳仔爸高声说，「我厂里要提升两个技术员，又要沙纸，又要英文流利，真是活见鬼！」「甚&；#60087；沙紙，有沙的紙？」我爸的声音，「我只知道有银纸。」炳仔爸嚷了起来：「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沙纸是洋音，就是毕业证书嘛！」「『高佬』呀，你講廣枺�話，又帶個洋音，我怎&；#60087；懂？」我爸道，「這&；#60087；說，提升的事，又洠�你的份？」炳仔爸叹了口气，回答道：「没办法，这里华洋混杂，人家就是爱说土话中又夹些洋文，不中不西，搞到你满头雾水，啼笑皆非；不识几个洋文，当然没指望！」「这文那文，真的值得许多文？」我爸接�羲怠！改愕故撬刀粤耍�值得许多文！」炳仔爸笑起来，「这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也满肚墨水呀，『高佬』！」我爸也笑起来。「光有墨水不顶事，还得有洋水。我就缺洋水！」炳仔爸又叹了口气，正经的说，「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吧，喂，我那个炳仔，看来的确不错，参加了学校很多小组活动，天天很晚才回来，料必是老师很看得起他的。」「啊啊！」我爸说，「我的阿明不行了，天天喊功课紧，赶得昏头转向。好在他就是肯学，我也放心。」「对的，对的，只有坚持不懈，百折不挠，才能攀登知识的顶�　！贡�仔爸说，「成功是属于勤学苦练的人！」那边有人高喊「开台」，我爸应了声，他们的谈话就断了。那意思，我全明白的。经过紧张的学习，第一学期的期终考试，终于结束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有两、三天空闲时间，一年级便又组织一个班级友谊乒乓赛，参加的人不少，厮杀了两天，我只得了个季军，冠、亚军竟然是由炳仔和罗兴去争，结果是罗兴得了冠军，炳仔得了亚军。罗兴终得偿所愿，把我的冠军抢了去；炳仔也算争了一口气。赛完之后，罗兴咧嘴露牙，炳仔挤眉弄眼，故意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耀武扬威的。从小学起，我就是乒乓球的常胜将军，这一次败在他们手下，也真想不到。不过，我也承认他们的球技确是进步了，尤其是炳仔，进步神速，不少绝招，料必都是向罗兴学来的。输了就是输了，也没有甚么了不起的，我大方的上前去，拉�羲�们的手说；「我服了，愿俯首称臣，怎样？」他俩挺腰昂头，得意忘形。第四天，派成绩表。在总结时，班主任提了好些人的名，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其中有炳仔和罗兴，炳仔是两科不及格，罗兴是三科不及格。我的名也被提及，说来意料不到，我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晚上，吃完饭后，爸爸又一次的拿起我的成绩表来看，看�艨殆簦�就过来搂�粑遥�给我深深一吻。这样的吻，一年当中只有几次，并不是很多的。正在此时，「肥佬」「肥佬」的叫声，在门外响起来。「这个『高佬』！」我爸咕哝了一句，要去开门。　我抢在我爸前面，将门开了。炳仔爸一阵风走进来，嚷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发了奖金，买了计算机，换来两科不及格，真是岂有此理！『肥佬』，你可好，你家就快出状元了！一学期之间，怎么差了这魔远？」看不见炳仔；他没有来。「『高佬』，」我爸说，「孩子还小，还未开窍，你慌甚么？」「还未开窍？」炳仔爸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脖子涨得粗粗的，道，「偷偷摸摸去游水，湿汪汪的游泳裤，回来就塞到衣柜里去，这个窍只有他想得出！起早摸黑，为的只是打乒乓，回来骗我说参加学校活动，这个窍也只有他想得出！还有还有，还有！哎，不用说了。问起功课，他满不在乎，说是懂了懂了，到头来是不懂，不及格！你好，还是你好，你有一个乖仔！」「不要急，慢慢教，教得来的。炳仔是个聪明的孩子嘛！」我爸翘起一只脚，挂到另一边大腿上去，一晃一晃的，又仰起头，望�籼旎ò澹�慢条斯理的说，「当然是，不勤力学习，到做了大人，像我这样，无学无问，东不成西不就时，就苦了。」「就是嘛！」炳仔爸嚷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我爸忽地一拍大腿，站起来，说：「要引导，引导他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像我们这样已后悔莫及了！&；#60626；，阿明，你这学期考了个第一，下学期也可以考包尾的，所以要坚持不懈的学习呀！」我在一旁点点头。「你看你看，」炳仔爸又嚷道，「阿明多懂事！」「他是懂事点。」我爸赞许的看看我，又看炳仔爸，说，「你的炳仔也懂事的，你教教他，不要急，孩子嘛，教导教导，讲讲道理，总是会懂事的。」「我抓得可紧！」炳仔爸又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道，「哎，还得再想想办法，要不，就真的不可救药了。」说罢，他在厅里踱来踱去。大人们又议论了好一阵，炳仔爸才回家去。寒假开始的第一天，我照样早起，学习了一轮后，便打算到楼下的屋��运动场上去，踩单车和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