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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冻结,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教育局没点头你们就自己进了各个学校。”
“可是没有学校接收我们能来吗?”薛大勇说。
“那我来西湖中学是教育局硬指派的,这又怎么说呢?”冯长伟问道。
“我们在教育局填过表了啊!”江远明说。
“你们都不要激动,”韦先河笑着说,“据说元月份会解冻,安心工作吧。”
确实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元月就元月吧,总比没有希望好。韦先河的缓兵之策起了作用,大家慢慢散出去了。
吴雁南也回到了办公室,见何书章闷闷地坐在那儿,就问:“老何,昨天不是答应写的吗,怎么没写呢?”
“我才不当出头鸟呢,”何书章堵气地说,又问,“你们去韦校长那儿怎么说?”
“人事冻结。”吴雁南想起了新听到的这个名词。
四
星期六下午,天阴阴地吹着冷风,要下雪的样子。吴雁南呆在宿舍里焦虑不安,传呼机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一次也没有响起,他便自嘲自慰地说:“哪里有这么快?”
三点多了,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能让吴雁南在温室里安坐了。他走出门外,风扑上来,他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衣服,向街上走去。
他出了宾馆,径直向东,穿过一条长长的大街,右转向南,走到一处嘈杂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审视着建筑物上的字样:叶县长途汽车站。然后,他就在车站内外往返徘徊,他的目光尽量不放过任何一张女人的脸,哪怕是小女孩或者老太太。他就这样心里烦躁目光又极其耐心地收寻着,收寻着。
但车太多,他顾了这辆顾不了那辆,还是没能看到杨玲从车上下来的样子。他终于听到传呼机响了,显示的是本地的号码,他便向电话亭跑去。
他知道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他要去回电话的亭子旁,就站着杨玲无助的身影,长发被风吹着,在空中散乱地飘拂。她显然还没有适应叶县的寒风,身体有些哆嗦,双手抱着肩,小提包挂在手臂上,垂在天蓝色的袄襟前。
“杨玲,杨玲。”吴雁南叫道。
杨玲近视的双眼散漫地游移了一阵,才在吴雁南的脸上聚了光。
“你来了。”吴雁南欣喜地说。
“好冷哦。”杨玲叫道。
“我们先回去吧。”吴雁南接过杨玲的包,向一辆迎面而来的面的招着手,面的里面载有怕冷的客人,毫不减速地开走了。
“我们步行吧。”杨玲说,或许适应了一些,或许是见到了故人,杨玲不再是那么怕冷的样子了。
“二里多路呢。”
“没事,让我看看你们县城的面貌吧。”
两个人顺着吴雁南的来路往回走去。
“杨玲,你坐车还好吧,不晕吧?”吴雁南边走边问。
“还好,就是太远了啊,我老是想快到了吧快到了吧,问司机司机说才走一半呢,我又说快到了吧,司机还说快了快了,好远呵。”杨玲感叹道,仿佛心又被那长长旅途的煎熬揪了去,凉风灌进嘴里,呛得她直结巴。
“你这是第一次呢,你走几趟就好了。”吴雁南说出自己的经验,是啊,轻车熟路,才不会倍感旅途遥遥啊!
杨玲不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甚至是无数次,是长长一生往复的奔波。
走完了大街,又拐进了小巷。
“昨晚天气预报说寒流要来,这就真来了呢。”吴雁南说。
“我听你说就穿了袄子,这回预报很灵啊。”杨玲说。
“你这袄子挺好看,穿着显年轻的。”
“怎么,你是说我很老了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吴雁南着急地说。
“我开玩笑呢,”杨玲笑了,“不过,我真的很老了,有一篇文章里说‘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最后做了男人的妻子,对男人什么都了解的女人最后成了老处女’,我对你们男人是一知半解的啊,可还没嫁出去呢。”
“杨玲,你会幸福的。”吴雁南本想说我会娶你的,却没说出口,就改了句祝福语,可听起来更显苍白无力。
“介绍一下叶县吧。”杨玲岔开了话题。
“哦,叶县吗,历史悠久——”吴雁南开口说。
“恐怕也确实够悠久的,你看这破房子。”杨玲没等吴雁南说下去就笑着说。
“历史归历史,发展归发展嘛,”吴雁南说,“何况你看到的这是小街。”
“刚才路过的大街也不过如此嘛。”杨玲还是不服,却也不愿过多地争辩,就又说,“你说你们县怎么悠久来着?”
“县志记载,皋陶帝始建,大禹治水三临——”
“哎哟哎哟,大禹三临叶县是吧,你可别告诉我他三过家门而不入,就是在你们这儿,”杨玲又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孔子的故乡、老子的故乡什么的啊。”
吴雁南没有话说了,诚然,这样一个找不到文化古迹却又硬说文化悠久的小县,吴雁南有时候也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强加给别人,话里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而面对的是杨玲又不是班里的学生,怎能指望自己句句话她都会洗耳恭听呢?
五
到了宿舍,江远明还没有回来。吴雁南打了半盆热水,让杨玲洗脸。杨玲观察了整个房间,目光也漫过了两张木床。
“你不是说一个人住的吗?”杨玲问。
“搬过来了,这是学校提供的房子,不用我们交房租水电的。”
“哦,那好一些。”杨玲洗完脸,用丝巾不停地擦着眼镜片,因为近视的缘故,一双眼球都有些斗鸡形了。
“杨玲。”吴雁南看着杨玲变了形的眼睛,有些心酸。
“怎么啦?”杨玲把眼睛戴上,望着喊她的男人,因为从他的语调里,她听出了关切。
“你以后要少看点书啊。”
“不看书又能干什么呢,”杨玲说,“对啦,看西湖,才四点多呢,带我去吧。”
杨玲是很懂幽默的,吴雁南笑了,说:“天太冷,明天吧。”
“我现在就想看。”杨玲说。
“那好吧。”吴雁南不得不同意,一来杨玲说得坚决,二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懂拒绝的人。一般情况下,别人的要求再离谱他都会跟着去做,毫不抵触。曾有人开他玩笑说他没性格,他想了很久说了一句令不少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哲言:“如果是一种坏性格,那么我宁愿没性格。”
刚要出门的时候,江远明破门而入了,见到屋里的一对男女,愣了一下,马上说:“欢迎欢迎!”
“你好。”杨玲礼貌地说了一句就先出去了。
“远明。”吴雁南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你放心吧,晚上我会从这里消失的,嘿嘿。”江远明自作聪明地说。
既然他明白,吴雁南就不想和他多纠缠,外面还有杨玲,就追了出去。
出了宾馆朝西的大门,向南走过几百米,在能够隐约望见西湖中学大门的步行街口,有一条长长的水泥台阶,吴雁南伸出手去,杨玲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长长的台阶下完,便是一个陈旧的码头,水泥全然变成了黑色,且已剥落。码头之外,是宽阔的河面,河水环绕着县城的半边汤汤北流。在水势缓慢的河湾里,歪着一片枯黄的芦苇。
“这码头从前是叶县人交通的命脉,下通淮河。现在陆路快,这码头也差不多快废弃了,只有打鱼的和洗衣服的还常来光顾,还有一些要抄近路上县城的人会来乘这里的小渡船。”吴雁南解释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杨玲念了一句诗。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吴雁南接着念道。
“啊,船!”杨玲看见对岸真的有一艘渡船缓缓地驶过来,就叫了起来。
“好,我们坐船吧,河外边才是西湖呢。”吴雁南说。
船靠了岸,彼岸的渡人下来后,此岸又有一些人上去了。其实不管陆路水路都是如此,总会有人东奔西走,为的是生计或者回家,而在他们之外,谁会想到还有两个人要在这样的时节来欣赏西湖消瘦的模样呢。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望着河水,杨玲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吴雁南说。
“我们还那么酸呢。”杨玲说,眼睛望向河面,不远处有一叶孤舟在荡漾,划船的人穿着皮衣,显然是渔人。
“是很酸,寒酸。”吴雁南说。
“你记得吗,清明节的时候,在中心公园里,我说‘落英缤纷’,你说‘流水落花’,我说‘落红不是无情物’,你说‘惜春长怕花开早’,你说,我们咋那么容易就伤感了呢?”
“伤感也是一种命运。”
船靠岸后,吴雁南先跳了下去,伸出手拉住杨玲,两个人牵引着爬上了河堤。
“杨玲,看见西湖了吗?”都说“大风溜河沿”,吴雁南只能大声了,否则风轻易就把说出的话语带走了。
“看——到——了——”杨玲喊道。
其实,杨玲又看到什么了呢?湖是灰白的湖,天是灰白的天,这灰白早已搅到了一处,湿气还哈着杨玲的镜片,于是吴雁南向她描述的童话般美丽的所在,成了灰暗苍茫的世界,这灰暗和苍茫随着冷风渐渐侵蚀到她心的深处,什么彩云晚霞,什么秋水长天,什么碧波荡漾,什么鸥鸟纷飞,什么渔歌处处,什么满湖菱藕,见到的只是一无所有,见到了呵,心中便不再有那温婉迷人的梦……
“要是晴天——”吴雁南望着杨玲失落的眼神说。
“一年能有几个晴天呢,”杨玲说,“今天你们的西湖多象一首诗啊,一首伤感的海子或顾城。”
“杨玲,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高兴点吧。”杨玲安慰着吴雁南。
吴雁南紧走几步,在杨玲的面前倒退着。
“你又在为我挡风呢,只可惜你的身体太单薄了。”
“我尽我所能啊,要不,明天我吃胖点。”
杨玲笑了,她想起曾有朋友问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男人时,她想了半天说:“有风的时候,他会走在风口里,为我挡风。”朋友便笑她太天真。此时,杨玲也觉得自己是天真了点,她想到人生不只会遇到这自然的寒风,倘若有更寒的寒流袭来,这个人还会用什么为她遮挡呢?
六
回来的时候,吴雁南特意绕道带杨玲参观了西湖中学校园。走回宾馆,大门口已亮起了灯,但还没到晚自习时间,有几个学生站在一边冲他们的语文老师笑,其中一个代表性地问候了一声“老师好”。吴雁南就知道,在学生眼中,他们的老师多么幸福啊。但外人品评的依据永远只是表象,谁能知道,两个相伴的身影早已被冷风侵蚀了心灵。
“你看西湖中学怎么样?”进了宿舍,吴雁南的脑中还浮现着校园里巍峨的教学楼。
“很好呀,可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你的关系什么时候能调来啊?”杨玲说。
“谁知道,校长说是元月份差不多,杨玲,我真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呢?”
“就是不知去哪里,所以还在这里呆着,可是关系不在这儿,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是西湖中学的亲儿子。工作也是深不得浅不得,做得不好,要看领导的脸色,做好了,又有人说你一个外来户,评优评先进没你的份,那么拼命,干嘛呢?”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杨玲评价道,“不过既然来上班了,起码要对得起学生,学生是无辜的,他们哪知道你是亲儿子还是皮儿子,他们只知道你是他们伟大的吴老师呢。别想那么多,把书教好,以后想出去,也多些经验。”
“好多借调老师都这么想呢,在这儿工作,唯一让人充实点的就是和学生在一起。一(3)班班主任韩小满刚来还不到一个学期,学生和他的抵触情绪大着呢,背后还给他编了首打油诗:韩小满真命苦,娶个老婆四十五,远看是他妻,近看像他母,你说小满苦不苦?”
“什么意思呀?”杨玲被吴雁南说笑了。
“谁知他怎么的娶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老婆,那家伙普通话也说不清楚,常和学生发生误会,脾气又怪,爱骂人,时间长了,恐怕也不是个事。”
“他为什么要娶个——老老婆?”
“人家有钱,有几套房呢。”
“那你也娶一个吧。”杨玲笑着说。
“不许胡说,”吴雁南生气地说,“对啦,杨玲,我说过要请你吃银鱼的。”
“外面太冷,不出去了吧,我带了点虾米,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我给你做点吧。”杨玲打开包,拽出一个方便袋,又抽出来一本书,“这个,也是给你的。”
“《高中文言文全解》,杨玲,你真要让我做教书匠呢。”吴雁南接过书,抚摸着封面笑着说。
“你不是说做教师是你从小就有的梦想吗?现在你是高中语文老师了,好多学生考大学,命运说不定就掌握在这本书里呢。”
杨玲把饭菜做好后,吴雁南帮着摆到了床头前的课桌上,杨玲坐在床沿,吴雁南坐在板凳上。
吴雁南盛好饭,送一碗在杨玲面前,自己也端起碗,夹了一只虾米,手举在空中不动了。
“吃啊,你怎么不吃?”杨玲奇怪地问。
“杨玲,一个真正的家是不是就这个样子?”
“不,”杨玲想了一会说,“一个真正的家,应该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有够用的钱,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要有一张席梦思,有一台彩电……”
“我知道了,杨玲,你吃饭吧。”吴雁南把那只举了很久的虾米放进嘴里,却忘了咀嚼。
“我不饿。”杨玲干脆放下了刚端起来的碗。
“你少吃一点吧。”
“我真的不饿。”
泪水从杨玲的眼睛里涌出来,滚到了面颊上,又滴到了衣襟里。
“杨玲,你——”吴雁南也放了碗。
“没什么,我只是心里难受。”杨玲摘下眼镜,举起衣袖擦拭着泪水。
“杨玲,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一个真正的家。”吴雁南拧好了毛巾递给她。
“你怎么这么穷啊,你怎么这么穷啊……”杨玲连着毛巾抓住了吴雁南的手臂,哀哀地叫道。
“是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人,一无所有,我生下来,就扎在穷根里。”
“你想想办法啊。”
“我是个教师啊,我不正在努力改变我的环境吗,我希望我的关系能快点调到这儿来。”
“但愿。”杨玲说,用毛巾擦了眼泪。
“你看我们,总提到最让人伤感的事情。”吴雁南笑着说。
“因为我们不能不想,两颗心靠得很近却不能在一起,我们啊,要么不顾一切,要么,只能天各一方。”
“可是我知道,杨玲,你是最理智的,不然,你暑假就会来的。”
“但我又放不下你——”
“不说了吧,杨玲,把我看作从前那个顶爱和你一起坐在阅览室里的好同学,不论明天怎样,我们都会有浪漫快乐的回忆。”
“谢谢你。”杨玲说,眼泪又出来了。
在一阵又一阵伤感里,两个人都没吃下饭,夜渐渐深了,寒风拍打着玻璃,似乎要破窗而入,把这室内仅有的一点光明和温暖也卷走。
“明天要下雨了。”杨玲说。
“或者下雪。”吴雁南说。
又沉默了一会,杨玲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说:“快十二点了,你去哪儿休息呢?”
“可是你还没有吃饭呢。”
“算了,明天再吃吧。”
“那我走了。”
“你把门锁好吧。”
吴雁南洗了几个苹果放在书桌上,又静静地看了看杨玲,直到杨玲又要流泪了,才慌忙地转身,锁好门走了。
就这样,杨玲从天涯之外孤独地走来,又被孤独地留在了寒夜孤寂的房间里。
七
虽然时间还不到凌晨四点,虽然王子俊一家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但吴雁南不想躺在床上活受罪了。他悄悄地起来,穿好衣服,走进了漆黑的夜里。
雨正在冰冷地下着,吴雁南的牙齿不停地打着颤,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跑了起来……
宿舍里依然亮着灯,吴雁南犹豫了一会,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杨玲坐在被窝里吃惊地看着进来的吴雁南。
“外面下雨了。”吴雁南说。
“你怎么不睡觉,看你淋的。”杨玲埋怨道。
吴雁南换下湿了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了床边。
“我睡不着,”吴雁南说,“你睡了吗?”
“我也睡不着。”
“那好,杨玲,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来,让我看看你。”杨玲伸出手,抚摸着吴雁南潮湿的头发。
“杨玲呵……”吴雁南把头埋进了杨玲拥着棉被的怀里。
“你呵……”杨玲埋下脸,下颌摩挲着吴雁南的头发。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泪水从眼睛里恣意流出来,好久好久,两个人都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吴雁南看见杨玲闭着眼靠在床头上,他望着她白晰消瘦的脸,心里激动起来,慢慢靠近,在杨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呵,你醒了。”杨玲睁开眼睛说。
“嗯,天亮了。”吴雁南望着杨玲的眼睛。
“天总会亮的。”
“我睡得很沉。”
“我也是。”
吴雁南烧好了热水,便走出门外。过了一会,杨玲在屋里叫他,再进来,杨玲已穿好了衣服,被子也整齐地折着。
吴雁南把杨玲送去了洗手间,先回到屋里,从提包里拿出一条银白的手链,放进杨玲挎包的内层。那是他上个月领工资后,专为杨玲买的,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赠送了。
杨玲回来了,吴雁南站在门边,看着她刷牙,看着她洗脸,看着她擦了护脸霜戴上眼镜,看着她提起挎包,来到门边。
“杨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