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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生摇摇头。他还是没有解大便。
‘给你加软便剂。’她将早上的药放在他的桌上。
从他口中拿走温度计,‘36℃’她将水银甩回0℃的位子,然后放好,并且在表格上主录着。
然后,同样的动作在另一个病人的身上重复着,一直到最后一个病人。
这种日复一日的工作,她已经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做得正确无误,可是,她仍然怀着愉快的心情,不厌其烦的和每一位所接触的小病人塞暄几句。
青云常常想着自己肩上背负的是小病人位康复重大使命,她深信自己温煦的笑容和言语,能大大的帮助每一位病童。她关怀的眼波永远一接一波的流露;她的笑永远荡漾于干净、诚恳的粉类上。
以前,她待过加护病房。那是唯一令她后悔当护士的地方,她甚至发誓再也不进加护病房。
在加护病房看到的,清一色是病恹恹的面孔,每一张都因与生命搏斗而显得奄奄一息,是那样的了无生气,是那样的茫然无助。
她的笑在那一张张插满仪器的病床前冻结了;她的笑在一个个家长的愁容中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在加护病房里一天比一天忧伤,一天比一天更不快乐。窒息的感觉像海啸般直扑而来,没有让她逃避的地方,她必须如亡命之徒般快速逃离,才不会淹没在倒灌的海水中。
直到她转到了普通病房,她的短暂失落感在这里又得到了充实。
在普通病房,她看到的是逐渐康复、战胜生命、骄傲的小战士;她接触的是满心期待的父母,终于带着儿女健康的离开医院的欣慰笑容。
虽然这些小病人中,有些也曾在加护病房中挣扎过,可是,来到这儿,表示他们已战胜了最艰苦的一仗,这是加护病房中永远也体验不到的生命力。每一只幼鸟,都在这里等待最佳的时机,蓄势待发,展翅飞翔。
通常,每个人负责三间病房,而青云总是要慢好几拍才达成她的任务。没办法,谁都她是这个医院里,最受小朋友喜爱的护士阿姨呢?
‘护士阿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问话的是目前整个病房中最乖巧的小病人,她因白血球过多而住院。
‘可以啊!’青云最心疼她。
‘阿姨,什么是阉夫?’她问。
青云同想到她问的竟是最热门的话题。她愣了一下,考虑了半分钟之后,她决定应该给小朋友一个正确的机会教育。
‘阉夫啊——就是把男人尿尿的小管子切掉。’青云很小心的使用形容词。
‘喔!那一定很好切,因为“它”都没有骨头!’
说话的是病房中最有表现欲的孩子。从他活党委书记爱动的外表,实在奶难想像他是住院历史最悠久的病人。
‘哦?原来它没有骨头,难怪它永远都是下垂的。’这个回答,教青云讶异得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一向最没有声音的小蓝所冒出的惊人之语。
这个话题,显然的得到每位小病人的关心。他们开始比划出剪刀的样子,咔嚓、咔嚓个不停。
‘停止!’青云大声娇喝。‘你们要记住一点,不要随便欺负女生,因为狗急是会跳墙的!而女生也千万别这样报复男生,这是不道德的方法,懂吗?’
她已经后悔自己的多话,可是,来不及收回了。
这些似懂非懂的孩子们,真的懂了吗?”
“我知道了!阉夫的故事教训我们,男生和女生必须相亲相爱,就不会发生不恰快的吵架了!”最资深的小病人,一副完全明了的模样作了结论。
“嗯!就是这样,你们完全明白了,真好!”松了一口气,青云将推车一拉,准备回护理站。
回头,一双充满激赏和兴趣的眼睛,正赤裸裸的、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她。
她没见过这个人,可能就是传闻中的新医生。
“我想要纪录表,护理站没人。”他退出来,让青云有空间走出病房。
“好的!我马上拿给你。”青云迅速回到护理站,平安也紧随其后。
“我是平安,新的主治医生!”平安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时,他也将视线停留在青云胸前的名牌上。
“平医生,你好!”青云在心中细细思量:姓平的人应该很少,怎么偏偏让我接连遇到?
平安也在不住的打量这位护士。他肯定没见过她!至少在他离开医院之前,她一定还没在这里当护士。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她非常眼熟呢?
“你来多久了?以前似乎没见过你。”他想确定一下。
刚才,他在病房门口,目睹这位温柔又美丽的护士和病童们发自内心的相处情形,着实令他深深感动。他从没见过这么受欢迎的护士,更没遇过可以如此深深吸引他注意的女人。
真的是离开大医院太久的关系吗?所以让他面对这一切重新接触的旧关系时,特别感到当他再度接触那对亮澄澄的黑眸时,却发现这黑眸的主人,她的影像清清楚楚的占据他心中那永远空着不愿填满的位子。
“老哥!”电话彼端是几乎要被登报作废的平定。
每回平安至城里驻诊的隔天,诊所的病人就特别多,而消失在地平线的平定,又冷不防的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搅局。
“这么久都不缺钱?”这是平定最久没回家和打电话的一次。
“哪有时间花钱?”平定在哥哥面前特别吊儿啷当。“整天累得虚脱,惨哪!”
“怎么回事?长话短说我就听,要不然,我可要挂掉了,病人多着呢!”
“毕业典礼来不来?我正勤练各种分列式,准备在那一天亮相表演呢!”原来平定的时间都被填满了,难怪没空花钱。
“一定到!现在可以放过我吗?”平安心里很欣慰弟弟主动性军校读得颇有成就,他是不错过属于北弟的伟大日子。
挂上电话,他唤了下一个病人。
一位老婆婆尚未坐定,便咳得厉害。
“神婶,还咳得这么厉害?”
她患有气喘,稍有伤风便咳个不停。
“你没有听我的话!”放下听诊器,平安略微不快,但是,他的不快一下子便转为关切、焦虑,他实在不忍心面对这位病人。
“我……”她略微干瘪的脸上扫过一些为难。“我不能不工作,你是知道的嘛!”
她的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岁了,怎能还拖着有病的身子工作呢?难道她没有儿女奉养吗?
没错!
她早年就守寡,辛苦了大半辈子之后,好不容易可以接受独子的照顾,没想到,一场车祸,花了全部的家当之后,仍然救不回儿子和媳妇的命。留下一对孙儿,和年迈的老祖母相依为命。
镇上的救助,她除了接受儿子夫妇料理后事的费用之外,再也不肯多要一分一毛。这个有骨气的老人,就这样托着老命,抚养年幼的孙子和孙女。
“好好听我的话,不要固执,否则……”他实在不愿也不敢将最不好的后果说出来。“至少,你要想想阿雄和阿玉吧!”
倔强的老脸上,深深刻划着紧毅的皱纹,她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泪是什么了。
“如果你再不停止工作,我会将你硬绑到我家住,一直到你病好了为止!”他不得不使出撒手锏。
福婶最怕欠人恩惠,以这个要胁她,或许能收吓阻作用。
“好——吧!”她答应得很勉强,一点也不快乐。
“守望相助是大家的责任和义务,你不要拒绝大家的好意!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顶多叫阿雄和阿玉将来也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不是?”要说服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他回来开业到现在,所费的唇舌数也数不清,可惜,都不能奏效,这一次,她的健康真的无法再忽略了,所以,他非得成功不可。
“你是医生,讲的话都有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她对于这位一直顾着她的自尊而象征性收取少得不能再少的费用的医生,是心感激的。
“听我的话,好好休养,其他的,就暂时不要再想了。”他说得很平顺,但是,却有不容否定的威严。
“好!这次我听你的!”老人慢慢的站起来,她知道这一次非听话不可,深深的注视平安一眼之后,才走出诊疗室。
平医生没有像今天这样罗唆过,她可以感觉得到不一样的气氛。她是不能丢下那一对可怜的小姊弟的。
“平医生!”是陈美枝刻意装出来娇滴滴的叫唤声。
这女人壮得很,可是却常常来看病。
平安非常了解她的用心,却一向笑而置之,因为这毕竟属于个人自由,更何况,她从没有碍着他什么。
不知为什么,近来,平安看见她的时候。耐性似乎消失了一大半,总觉得非常不耐烦。尤其是这个时刻,才送走福婶苍老落寞的身影,他实在无心应付陈美枝的无病呻吟。
“平医生,你还没有听诊呢!”她喜欢平安的听诊器在身上移动的感觉,刺激又兴奋。她幻想着那是他修长的手在她丰满的上身游移。
“不必!老毛病!”他忽然有想吐的念头。“也许你少往诊跑情形会好一点!可能是你不适应这里的空气。”
“怎么会呢?我反而在这里的时候,特别舒服。”
不知她是不懂得平安的弦外之音,还是要硬缠到底?
“刘正修!”挥挥手示意陈美枝离开,平安叫着下一位病人。
陈美枝恨得牙痒痒的,却也不得不走开。
平安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求学阶段,他一心只求功课,从来不参与各种交游。
当住院医生时,只想赶快吸取足够的临床经验,更无暇去玩男女之间的游戏。纵然有不少好女孩暗示他,终究也在他的无动于衷及视若无睹的态度下,纷纷放弃。没想到,如今却沦落到被陈美枝这等货色纠缠的地步。
是报应吧!他不得不如此自嘲。
想着想着,步青云的身影又偷偷的滑进他的心底。这不知已经是他第几次心防失守,总是在那么不经意之间,让她轻易的进驻心房而不自觉。
他痛苦的将疑思的脸埋入手掌。他惊觉自己的走样,想要找回正常的平安,才发现并不如想像中的容易。
他失去了自己的控制权!他知道不是更年期,离这个阶段,他还有很长的距离。更不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因为,他还很年轻。三十三岁,正是壮年,不是吗?
他懊恼的低吟一声,在这种年纪才跌入莫各其妙的情网,似乎稍嫌老了点!
步青云,他使劲的运转意念,想要将这个名字带入,连根拔起。不料,意志力战败理智,步青云和她的人,更根深柢固的植入脑中,并且清晰得令人束手无策,无法可施。
“平医生!?”刘正修的妈妈充满疑惑的叫着。她手上的病上睡得正安稳。
“哦!”平安整理一下自己偏离轨道的思绪,恨“它”稍一离开,便跑得远之又远。他更不相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淡淡接触过的小护士。
他在刘正修妈妈困惑不安的眼神中,困难的回到他应该的角色——医生。
我一定要解决这乱了步骤的生活不可!他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至少这变调的日子,不可以在他看诊的时候出现,这样,对他的病人是不忠实,也是不公平的。
“喂!”李忠妍尽量压低嗓门,可是,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空洞的走廓中间的护理站,似乎有扩音的功能。
清清喉咙,确定没有东西卡住之后,李忠妍以更微弱的声音说:“又要回家?”她指的是青云上完今天的大夜班有三天的连休假。
“嗯!”青云回答几乎听不见。
事实上,她明天必须去参加平定的毕业典礼,只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太多,免得又惹来一大堆不必要的猜测及后遗症。
“你男朋友快回来了吧!”李忠妍只要上大夜班,肯定喋喋不休,因为这是她保持清醒的最佳独门武器。
“哪个?”青云晓得她说的是连影子也不见了的李奇。
李奇在医院算是出了名的。
他的体贴,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嘘寒问暖,他的风雨无阻,不知曾经让多少人羡慕死青云的幸运。
而如今,这些却早成过往云烟,只差青云没有公开罢了。
“还装?喏!不就是在美国的那个吗?”
“一定非得谈我吗?”青云实在没有兴趣再拿自己当话题。她没好气的给了李忠妍一个冷漠的眼神,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这无聊“余兴节目”。
“你这人真是的!没见过这么懒得谈自己的人!多说一句话会累死人吗?”怪得很,李忠妍也不认为是自讨没趣,硬是自说白话,不肯停止。“谈我如何?总可以了吧?”
“只要不谈我,我可以牺牲一下耳朵的清闲。”青云一向较善于和小朋友打交道,面对小朋友,她的话可以越说越直劲。可是,一换成大人,她的舌头似乎就打结,一点也不灵活。所以,她总是静静的做个最合作的听众。
“你觉得齐医生如何?”李忠妍的脸瞬间浮现一抹红晕,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很好啊!”青云觉得她和问题很低能。谁不知道齐医生是医院中最有办法应付小病人的万人迷。
“他最近老是对我眉来眼去的,昨天还邀我星期六去看电影呢!”李忠妍的口气是娇羞和期待的。
“去啊!”青云觉得她又说了一句蠢话。
“嘿!你真的有问题哦!老是阴阳怪气的不搭理人家。莫非——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李忠妍一颗小小鹿撞春心,本打算让好朋友分享、分享,怎么也料想不到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没——有——啊!”青云心不在焉的将呆滞的眼神投向空洞的长廓尽头。她的心仿如窗外的夜,除了黑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一段有如半世纪长的冥思,在青云奋力挣扎后,被结束了。
“忠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青云愧对朋友的心情油然而生。将自己的不快乐转嫁成对待朋友的不热中,不仅有失厚道,对自己的情绪更是没有帮助。“一个活生生损人不利己的例子!”她在喉间无声的咒骂自己。
“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告诉我?心事比维命E更不容易吸收,而且更容易沉淀、堆积在体内。怎样?发泄一下吧!”李忠妍也被青云吓住了。
虽然青云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是,她偶尔也会乐陶陶的谈论她的他。可惜,她好久没有这样自我陶醉了。莫非,她的异常和这个有关系?她的李奇已成故事中的人物?
李忠妍机伶的脑袋瓜子快速闪迂好几种可能的揣测,在众多的“可能”一一出现时,她却一个也不愿意去选择。她太了解青云敏感的气质和善良的个性,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这么残酷的事实。甚至连她也不肯相信上天会作如此的安排!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你可能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每个人都会有职业卷怠症的。”李忠妍宁愿相信自己为青云所找的借口,也不愿意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青云心中有无限的悸动。她收起一整晚的失落,带着自然的微笑和坚毅的表情感激的望着李忠妍。
柔和的目光使得她的黑眸更加明亮。在她清澈可透的眼中,披露了她的决心:爱情绝对不是人生的全部,而人生却可以由许多爱情患成。
第四章
青云原本打定不盛装赴会的主意,然而在她看见镜子中,上完大夜班后筋疲力尽、狼狈不堪的自己,她推翻了原先的决定。
首先,她替自己找出一套可以和这五彩缤纷、百花怒放的快乐季节和日子相互辉映的衣服。
一袭白底蓝花的小洋装,在灿烂的阳光下会令她更加清新亮丽。而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这套衣服至少可以遮盖她一半的疲累。
剩下的一半,青云必须在脸上下功夫。
她用了平时上班用不着的化妆品,蓝色的眼影将她大眼睛下依稀可见的黑眼圈几乎都除去,亮丽的粉红色唇膏更让她玫瑰般的粉颊,增添几分妩媚。
第二次在镜子上出现时,她有说不出的满意,一种和阳光约会的快意舒坦。
最后,在改变了各式各样的发型之后,她决定将一头黑缎般的长发自然垂下,随风飘逸。
看时间,该是出发的时候。
一身的穿红戴绿,不知为了什么。她带着久违的热情上路。
今天的太阳大得离谱,放肆的阳光火辣辣的倾泻下来,仿佛和大地万物有仇,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若不是她的衣服让她产生置身海洋的短暂错觉,恐怕她也必须在骄阳下俯首称臣了。
当她来到平定所说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他不安分的东张西望,忙个不停。空军的大礼服穿在他身上。
帅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