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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有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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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手机双手凑着,心里紧张又甜蜜。她编了几个字放在一边,又把几个小兔子赶上屏幕,闭了闭眼,揿了一下,那几个小家伙就被送上了天空:

    “有时间吗,可以再和你聊天吗?”

    然后,就紧张地等着。

    回复:“有时间,跟你聊天意犹未尽。约时间!”

    她有点醉心,又揿:“六点钟广场见。”

    没有动静,她放心地舒口气。

    过一会他来:“天冷,多穿衣服。”

    她捧着手机体验此刻被关心的感觉。

    揿进:“谢谢!”

    好长时间没声息。

    她有些不甘心,又揿:“聊天就是谈话没有别的意思。”想想,删去了。

    揿进:“你也多穿衣服。”

    发出后感觉自己迂腐,似乎听到他在那边“嗤嗤”地笑。

    他来:“我等你。”

    她回:“不去香格里拉!!!”

    他:“为什么?”

    她:“太贵。”

    又:“茶馆,我请你吃点心。”

    手机振铃响了,吓她一跳。

    开机,那边果然“嗤嗤”地笑,说:“你的手机不能通话吗?”

    是时雨。她的脸倏地红了,竟说:“我忘了。”

    时雨说:“好玩吧。”她说:“也不是……”

    他说:“按你说的,去茶馆。我在广场等你。”

    下午,她就再也没有安下心。怀里揣着一只小兔子,无端地脸红心跳。

    她站在那本书的背景里。广场上熙熙攘攘,除了光的反射,还给她带来一种梦幻一样的感觉。

    他在她身后说:“你只会站在这里。”

    她知道是他,一回头,立刻又仰起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背着反光,朝她微笑,耳廓上弯弯曲曲地镶了一圈赤金条,一小绺头发在冷风中翘起,点缀着他怡然的形象。

    她一下子被他的影子迷醉了,这笑容在她梦中出现过一百回了。也许更多回!

    她正要说点什么,他手里却展开了一条纱巾;那是令她着迷的紫色,有几片绿叶和二朵黄色的荷花,不经意地丢在上面。他把它一折,轻轻给她围在脖颈上,十分利落地系了一下;他身子往后撤,观自欣赏起来。她差一点就要晕倒!她连手都没容抬起,脖颈上就多了一条又细致又好看的纱巾。她不用着意去看,仅从余辉里就能感到百媚丛生;纱巾与她切肤接触,给她突兀地、没来由地亲切。她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脑子里霎时间一片温暖的红色。

    这样的经历她只在故事里见过,他真把故事编在她身上了。她渴望的时候似乎永远不会来,要来了怎么也挡不住。她下定决心,从今天起要跟他默契地讲故事。

    时雨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喜悦。她的惊喜没有一点扭捏,一双美目不掺任何杂色地笑望着他。他不怀疑点缀这个女子是多余的。这个女子的身上有种没有开发的魅力,她因难见窘,撞到了他的手上。

    他说:“天冷,围一条纱巾暖和些。”

    她低头望着纱巾,说:“我有一条,只是破了一个洞,再也没围它。”

    他说:“虽然破了也是你曾有的,这一条你若是觉着不好就随手扔掉。”

    她瞅着他,嗔他:“说得是心里话吗?我有那么肤浅。这条可比我那条漂亮多了!”

    他说:“那你就留着。”

    她瞟一眼手上的手套,红着脸说:“我还没说谢谢你。”

    他说:“你已经说过了。”

    她奇怪地问:“我什么时候说得?”

    他指一下脑袋:“这里早就听到了。”

    一齐笑。

    他说:“想去哪里?”

    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我跟你走!”

    那一天,时雨带她去了太平角的一个茶楼。茶楼的格调古香古色,周围的环境幽静。丰格打量着它,茶楼的廊坊雕梁画栋,两根廊柱子镶嵌着油绿字儿的楹联;右联是:品茗闻香茶水幽兰当座有可人。左联是:思情听雨往事如烟今生无憾事。廊楣横梁上挂着匾额,黄底、绿字、黑框子,上有儒雅的薛夫彬行书“幽香阁”。

    丰格说:“这里是燃着香的女儿家呀。”

    跟时雨在一起,她有点得意,多少焕发出点少女气息。

    她小声读了一遍楹联,不免暗自欣然。仔细品味“当座有可人,今生无憾事。”

    面带绯红,瞟了一眼时雨。倏忽地果然从里面飘出香气。

    “还真说着了,这家茶楼确实燃着香呢!”丰格说。

    踏上石阶,迎面是茶楼的正门。一拉溜地排开,共有八扇杉木格子门,核桃木的颜色;门旁又有对联,也是黄色的底、油绿的雕字;联句是:高朋满座雪迎春,红颜簾影雨送秋。

    丰格笑说:“下联怎么就像说粉楼。”时雨也笑。

    两人迈进茶楼。香气扑鼻,清而不腻。茶厅里都是镂花的桌椅。桌子是大理石的圆面镶在红木宽边里;桌裙才叫气派,不惜天时的雕琢,一个回字一个万字,大套小、小的咬着大,回旋出来又去托起一个寿字花;桌腿是老虎的瓜子,威风凛凛地抓着大红的新疆地毯,四平八稳地盘距一方,想抬起来也得四五个壮小伙子。

    两人拣了一个临窗僻静之处坐下。

    丰格说:“这里的屏风给我一种怀旧感,屏扇的周围隐藏着久远的故事,它仿佛把年代分割了,还复印着当年一对情侣粉红的梦。”

    时雨望着屏风,那誉满天下的苏绣上面,绣着莲藕和一对戏水的鸳鸯,似乎一直诉说着几千年的故事,那是天地间人们向往的理想。

    他说:“当年的情侣不知是否也对着屏风有此感想。”

    他们面前摆上了四盘点心、一壶碧螺春。丰格是个有心人,面前的点心很有特色,她都记在心里。它们是绿豆糕蒸、虾酥红汁油酥、平分春秋月和狮子花头。两个人互相望着。

    丰格说:“我脸上写着什么?”

    时雨说:“你脸上写什么我不在意了,我想知道你现在想什么。”

    丰格垂下眼睑,说:“我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时雨说:“我想的是我们该以什么关系相处。”

    丰格摇头:“我没想过,但心里有些感觉,好像是随着你的愿望来定。我知道的就是你能带着我走,走什么路我不知道。”

    时雨笑说:“你真跟我想象的如是雷同。上一次我就看出你对我有种感觉,似乎是过于信任我,这我看得出。但我还看出,其实连你自己也没有确定这种好感意味着什么。”

    丰格说:“是这样,我承认。我确实没有确定自己。可我明确地跟你说,我有一种感觉比我们宽限的关系大许多……”

    她的脸色红了。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微波激射,朝她点点头,热情洋溢地鼓励着她说下去。

    丰格想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她就惨了。因为他太有魅力了!

    时雨说:“我如果跟你说我没有怀着鬼胎,你不会相信。我也不对你做这么可笑的表白。在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跟你有一夜情。你不要生气,当时是这样。但你倾心的直白点化了我,你让我突然看清了我自己。我萌发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我不知这感觉来自你的容貌还是你心灵。说来太奇怪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丰格的心突突跳着,她说:“你让我无所适从,我给你的感觉会这么强烈吗?”

    时雨说:“我倒希望不是太强烈,太强烈的没有生命力,不会长久。”

    丰格颤声问他:“你想跟我长久吗?”

    他微笑着反问她:“你希望我怎样回答你?”

    她朝他脱口说:“你真滑头!”

    两人都在回避一个现实的问题,谁也不想说。丰格诧异自己能跟他把话题一下深入到一个层次上,有点直奔主题的趋势。

    她说:“我觉着跟你谈话真有点春天的滋味。如果时间和空间能滞留的话,我愿意永远依存在这上面。”

    时雨说:“你的要求不高,也正是我要跟你表达的。就像一个不打开的盒子,反而会珍惜、长久一些。”

    丰格闭上眼睛像在沐浴一样……

    时雨的手感觉一阵滑润的凉爽,他握住这双抖动的小手。

    她支持不住自己,把额头伏在手臂上,脉搏狂奋地跳动着。时雨看到她耳后那粉嫩、透明的肌肤,鬓根部的皮肤下都能见到暗绿涌动的毛细管。

    她侧身坐起来,抚一下头发,动作风雅灵巧。茶厅里的灯光纷纭又刺目。她看他的眼神依稀神秘;在这神秘的背后,她竟然发现有点新鲜憨拙的美妙;这种感觉委实使她吃惊。从他古怪、乖僻里应该见识他的疏狂。

    现代男人自认不可取之点,就是无限苍凉与感慨,它早已被现实的幽默、无情所取代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身上发现了令自己激荡的潺潺泉眼,仅仅是一点点的闪射,足以烧灼了火烈的亢奋,奔突共同的发掘点。

    时雨望着桌上的点心说:“你要品茶还是要尝点心,总不能两样都成了摆设。”

    她说:“都不重要,品茶、尝点、茶楼、屏风都有韵无味。有滋有味的该是当座之人。”

    时雨笑,说:“经你批判,茶楼才归省了它的人文气色。”

    丰格望着飞檐翘脊的茶柜说:“就像个佛龛……”

    时雨说:“里面的人可不是佛呀!”

    风格有点喜形于色,她说:“茶楼的气氛不比香格里拉。香格里拉那是大气派、大颜色、大热闹、大花钱、小心意;”她朝茶厅扬起下巴颏,又说,“这里是小场面、小颜色、小动静、小花钱、大心意。”

    尽管她的声音不大,周围有几个人听到了,忍不住来看她。有二个女孩子为她轻轻拍起手来。

    时雨也高兴地给她添茶水。

    他说:“你说的真好!你也是春风碧玉呀。”

    丰格被自己搞得窘迫,小声说:“是进门时那些联句牵动的。我说得还好吗?”

    时雨说:“蛮对仗的。”想想,问她:“你说得小颜色是什么?”

    她说:“你看,这景泰蓝的茶壶不是大涂大挘⒍蜒涨猩桑锩嫠克柯坡频慕鸹粕椭旌焐癫痪褪切⊙丈础!

    时雨把眼睛盯住她看。他想,早晚有一天他会很难过。两人的目光搭成一条直线,好像都能感觉出对方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

    一个服务小姐走过来,她穿着包黑边、绛色的窄衣,下身是黑色的罗裙。她笑吟吟地伸手示意一下,用眼睛询问时雨是否打上屏风。

    时雨点头。“哗朗”屏风就张开了,立刻又是两人的世界。

    她像一幅小照,不是广告美女的那种。她平淡而青美,困窘而迷茫。她失落又没有资本,投入在他面前,时刻准备着失望。

    她跟他细声说:“我喜欢外面的长联,上下联从哪里切开都是一个故事。”

    她想想说:“茶水幽兰,往事如烟;讲得是一层个人的回忆;当座有可人,今生无憾事;那又是一个忧患的故事。可是,把它们加起来又成了另一个场景了……”

    她的脸上平白地添上红晕。他们海阔天空,无遮无掩……在如佛如禅的音乐背景里谈。

    丰格还说了她的母亲,她说:“她的身影总是和猪圈、草垛、锅台联在一起;一双泥巴腿,一张红黑的、充满希望的脸……她最大的心愿是把我送到城市里。让我穿着她的鞋来踏这块水泥地。她没有等到我毕业,她先有了结果。”

    她苦笑一下说:“我回家时,弟弟、妹妹瞪着像小挠钩一样的眼睛看我,不知我给他们带回多少希望;父亲两只粗大的手张罗着给我做饭吃,这时我的心就颤抖……”

    他说:“我听你的故事就像听一首女人的诗,有些凄凉却很美丽。”

    她笑了。她说:“我是不是太沉闷了点。”

    他说:“思想都是在沉闷的时候才深刻起来的。”

    她让他讲自己的故事。时雨就给她讲他少年无知的故事;无论他讲什么,她都瞪着一双美目专注地听着;有时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顶不住他,心慌意乱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说:“我们走吧……”

    他说:“我刚才有一些是编给你听得。”

    她抿嘴笑,说:“我能听出来,不想给你说破。”

    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编的,也是你那个世界,更能看出你那时的理想,我喜欢听!”

    他们往下开始约会,大约每周一次见面,约会的地点还是茶馆之类的地方。

    他们交往了三个月后,丰格恳请时雨不要进茶楼。

    她说:“我们仅仅是说话、交谈,有二碗茶水,有无点心并不重要。有个地方坐就不要讲究其它的,重要的是我们两人的心境。谁也不能尽花钱,嫂子也很辛苦,你不能太大手大脚的。我们来去打的,加上按钟点来算的茶室钱,你不心疼我还不安呢。”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保持着平淡的关系,相互制约自己。两人像秋天墙角下的两棵野菊花,没纷扰行人也不惹任何人的眼晕。

    周五到周日的三天两人不见面。他们对此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对各自的家摩挲着心思没有做出不负责任的举动。多么冷的天也不到对方的舍地;两人很默契,同时也明白,他们默契的时间越长,相识的运时就越长。

    这段时间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刻,尚时雨在近似封闭自己的生活里,从丰格身上寻找到理解。并且,义无反顾地与之在黑暗中磨擦火花、在淡泊中搜寻激情。他们有时去听音乐会,却不去酒吧与歌厅。他们把自己的内心表露给对方,在哀愁中共同对抗一种情绪。

    进入腊月的一天晚上,他们走进台东商业区。这里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烧烤店满街满巷,鳞次栉比;空气中狼烟滚滚,烧尸味随风流窜。

    丰格手搧烟雾,不断地抬眼瞟时雨。

    时雨问她:“想吃吗?”

    她点点头,说:“想吃烤鱿鱼。”

    他们站在当街。丰格擎着烤得鲜嫩的鱿鱼,两根手指捏着竹杄,翘起红嘴唇,露出两排小白牙美滋滋地咬一口,伸出舌头说:“辣!”

    她望着烧烤摊儿“嗤”地笑了。店伙计在烤炉前一手翻着生肉,另一只手紧忙着搧火;他被烟熏得一脸黑灰,歪头别眼地嘘唏鼻涕和眼泪,口里忘不了叫喊:“来、来、来,烤鱿鱼……”那个“来”字打着嘟噜,最后的“鱼”字往上拐音儿,再拖一个长腔……

    丰格笑得捂住嘴。

    时雨看她,笑颊粲然、低回婉转的娇羞十足一付美人胚的模样;若给她稍加妆扮一定是惊艳的女人。

    那天晚上,他有意和她转到化妆品柜前,他给她买了一整套“羽西”。他不懂化妆品,在买之前他问她:“喜欢吗?”

    她出于自己的内心回答他:“喜欢。”

    当他二话不说,让服务员开小票的时候,她在一旁一直语塞。她知道他是送给她的,但她心里很矛盾。她突然想到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

    如果是情人他除了拉她的手,似乎还没有接吻过;如果是朋友,好像也早已超出朋友的范围了。

    他满以为她该高兴,但她冷着脸走一边去,并不接受他的礼品。

    他一时被她搞得尴尬,笑一笑问:“你不喜欢?”

    她望他一眼,不做声。他问她“喜欢”或“不喜欢”的词句,越来越像情人之间的专用语。她转身朝楼下走去,决计不理他。

    街市上嘈杂又热闹,奈不住她内心的寂廖。化妆品那深红色精巧的包装,在他手里着实与男人的形象不相衬。她想甩掉他一走了之,却又不忍心。一直保持在能见度之内。她在拥挤的人流里又觉着自己好笑,她把自己折磨出点伤情,又确实找不出伤情的真实。

    于是,她在一个拐角站下。

    他有些恼怒,但他还是笑嘻嘻地说:“这是世界上最适合你的化妆品,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可要把它扔了。”

    她说:“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问她:“我哪里错了吗?”

    她说:“你究竟要把我们摆在什么位置上?”

    他说:“我不知道。你想让它是什么位置呢?你从一个没有位置的人身上,讨一个没有用的、关于位置的答案!你把一个多余的人送给你的礼物,也变成了多余!”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觉着对他不公平。她心里其实是透亮的,他也不过是在她这里找到一个位置。另外这种东西确实对她很有帮助,她憋红了脸恨透这种引诱!

    她伸手拎过了这个精致的、让人一看就生温柔的包装袋。她与他侧身相对,她盯视他的眼睛对他说:“我以后不矜持的时候你就不要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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