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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百年好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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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啊。」晓蓉伸手,让他打量手表。

他确定心里的揣测,退回座位,笑望她。「苏小姐,这只手表配这种廉价的表带可惜了。」

「这不是普通的手表吗?」

柴仲森笑道:「这是ROADSTER的精钢腕表。我帮这款手表写过广告文案,它的特色在於自动上弦3110机芯,每小时振荡2880O次。」

「28800次?」晓蓉耳朵贴住表面。「不像啊……」听不出来。

「儍瓜。」柴仲森解释。「震动太频密,人耳就听不清楚了。」他指著她腕上手表。「这表很有趣,外观看来庄重优雅,没人知道它的芯竟然震得这么厉害。」

晓蓉心悸,隐之说他爱她,分手後,他却没找过她。分手那夜,在他顽强的表象底下,他的心,可是震得厉害?他是吗?会不会比她想的还要在乎?会不会他其实很痛苦?只是不肯泄漏脆弱的一面?这段时间,他过得好吗?

离开柴仲森住处,晓蓉还不想回家。她在市区游荡很久,直到店铺打烊,纷扰的长街安静了,她又来到他住的饭店外,她注意著饭店入口,看著玻璃门旋转,她的心在挣扎——

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再进一步就等於背叛了自己,而退回没有他的世界,她却活得像行尸走肉,她该选

择理智地遗忘吗?

晓蓉抬手,耳朵贴住表面,她听不出表芯每小时2880O次的震动,就好像她感觉不出,隐藏在他那漠然的脸容底,他的心震过没?再七天,他就要结婚,他的心是什么感受?离开她後,他想过她吗?

如果爱是不计较一切,是无尽的付出,不求回馈,那么为了这个男人,她能让步到什么地步?因为这思念太痛苦了,离开他,死守住自己的原则,和选择跟他在一起,她竟辨不出该坚持哪一个?

不,她其实知道,该坚持的是放弃谭隐之,可是她的脚,像有它自己的意识,它走进饭店:她的手也像有自己的意识,按下电梯十五楼。

是,她该放弃谭隐之,可是她的人已来到他住的套房门外,望著套房门牌,头一回,她好气自己,她蹲下来抱住自己嚎啕痛哭。

她知道正确方向,却为爱迷了路……

@@@

谭隐之添购出国物品,将回饭店时,临时起意,又去选礼物送给晓蓉,就当作临别的赠礼,它必须是非常珍贵的礼物,谭隐之不希望晓蓉因为他委靡不振,他希望让晓蓉明白,在他心中,她的地位是谁也不可取代的。

谭隐之慎选礼物,这礼物代表他的内疚和感激,感激她陪他一段,感谢她给他的快乐,他希望这礼物至少可以给晓蓉一点安慰,他不要她老惦著诀别时伤心的画面,这礼物将是个句点,代表著他难以言语的歉意,也等於是告诉她,继续她的人生,莫为他颓丧失志,他希望她快回复笑容。

选好礼物,回到饭店,跟柜台办理退房手续。他步过大厅,大厅墙壁上垂挂的水晶帘幕熨亮他忧郁的脸,然而尽管大厅吊灯再灿亮,却也映不亮他的眼。他拎著公事包,搭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他怔住——

在红毯甬道的尽头,苏晓蓉守候著。她看见他,她微笑,笑得勉强。

他看见她眼眶里闪烁著泪光,他心跳狂烈,走向她。

她忐忑,目光迎著他,终於他停在她面前。

晓蓉苦笑。「我没办法……我好难过……我不想跟你分手——」

谭隐之猛抱住她,紧得像要融入身体。原来真有这样的儍瓜,真有不求回报不计得失的爱!

谭隐之感动,那鄙夷世间情爱的顽固心肠,在这儍女面前,融得一塌糊涂。那最後对她的一点抗拒,全数投降,他的顽强输给她的无求,他的防堵输给她的勇敢。他的猜疑、他的寡情,都输给双臂里这个单纯憨厚的儍瓜。

苏晓蓉无求的爱震撼谭隐之!一向自私自利,计较得失的他,终於领悟到,他不该害她,第一次他学会为他人著想,他思考著怎样才算真正为她好?

他们彻夜长谈,热情相拥,彷佛是对往後的相处有了默契。她不提他的婚事,只是说不要分手。谭隐之心底清楚,她妥协了。她按他当初要的脚本走,她退了这一步,却把谭隐之颠覆。

晓蓉卷在沙发上,枕著他大腿酣睡。桌面笔记电脑闪烁,明日就要飞去上海,他急著收发邮件,处理几宗买卖。他猜他们分手後,她定是夜夜失眠,她眼下憔悴的暗影,害他好心疼。

此刻,他听著她均匀的呼吸,他低垂眼眸,手指抚过她的眉与唇,这明媚小脸,他永生难忘。

谭隐之轻轻解下晓蓉左腕的手表,这表原是他的,却错置在不合适的纤纤小腕上,错误地缚住天真的儍瓜。他打开公事包,取出买好的礼物,打开绒盒,取出一只女表,系住她的手腕。

谭隐之摸摸她脸庞,笑望她无辜的睡容。他忆起那时晓蓉在他的车子里,像个小婴儿睡得好沈……

当初,呵~~当初他正是被这副纯真的睡脸给骗去了心。

谭隐之不时爱宠地拍抚她的背脊,亲吻她的发梢。桌面摊著饭店信纸,他深情落字,字字揪心,满溢著的是内疚跟自责。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而现在他真心忏悔。

握著黑色钢笔,笔锋锐利,蓝墨水在白纸上漾开,刚劲的笔画刻出临别话语——後来,它们的面目,都被晓蓉伤心的泪给模糊了……

@@@

日光透进房里,唤醒苏晓蓉。她睁眼,套房空荡荡的,怱地怔住,身上盖著的被滑落腰际。她搜寻谭隐之身影——

他不在?木制书桌上空无一物,没有他的电脑,也没搁著公事包。她一颗心直往下沈,寒意从背脊直往上窜。

他呢?

她大喊一声:「隐之!」

没有回音。低头瞥见左腕崭新的女表,又瞧见遗留在沙发上的信——

晓蓉抓了看,霎时泪盈於睫。

晓蓉:

1891年,美国发生一宗火车相撞意外。两列不同方向的火车,因计错时间相撞。当时Webb CBall担任铁路局首席检察官,为了这宗意外,他致力研发抵御铁路恶劣环境的手表,这就是Ball表的由来。

一般手表发光部分用「氚涂掩膜」,但Ball却镶上一支支发光气管,比传统技术光亮100倍,这只表,在英国,有「MOONGLOW」之称,名字起源於英国的月光列车。

那足贵族专用车厢,人们可透过会发出夜光的观景大窗,欣赏窗外变幻莫测的旅途风光。

一到夜晚,即使没有外来光源或电池补充能量,腕表装嵌的五十四支发光微型气管仍能持续发光25年。配有防磁软铁护套,分秒精准,可抵抗4,80Oa/m的磁场干扰。

可知道为什么赠你这只表?

我最亲爱的小傻瓜,认识你啊,是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MOONGLOW。

已经太久,我麻木的搭乘这通往成功的列车,在尔虞我诈的黝暗隧道通行,为了达到目的,我变得铁石心肠。满以为自己真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竟不知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冷血无情。

直至某夜,我看见月光,那是你,你好像月儿,温柔地绽暖我心房,陪了我好几个失眠的夜晚……

晓蓉,我们本就是两列不同方向的列车,是命运错数时间,我们在意外的时分相撞。

认识你,是我的福气;认识我,却是你的坏运。是我,让你爱笑的脸,蒙上忧郁的泪水。

今晚你抛弃自己的原则,你说,你不要分手。

可知道,我多么感动?我看得出,你心里的挣扎。再见到你,你好憔悴,瘦了好多,我不敢想像你这几日内心的煎熬。看见别後急遽消瘦的你,让我懊悔自责,领悟到自己的自私。

我知道你真心爱我,爱到你情愿盲目眼睛。我应该高兴,你愿意妥协,我求之不得啊,但我只觉得惭愧,在你面前,我清楚看见自己的卑鄙。

晓蓉,不要勉强自己了。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开心,就霸占住你?逼你违背自己的原则?

我终於理解到自己错得离谱。

往後,你戴著这只精准发光的手表,让我的内疚和忏悔,化成守护你的光,照亮你二十五年。在这二十五年里,愿你变得更聪明,更懂得爱护自己,别再遇上像我这么自私的混蛋。

我想了很久,离开你,走对你最好的抉择。请原谅我早有计划,不能更改;而我,也不想束缚你。

我舍不得你,更舍不得要你委曲求全。善良如你,该拥有百分百的爱情,百分百属於你的男人,而不走满口谎言、自私自利的我。

我爱你,也对不起你。我爱你,偏偏辜负你。忘记我,愿你找到真属於你的幸福。

而我的心,永远,为你震荡。

一如初遇时,日光下,你灿笑著,我心震撼。

——爱你的隐之

「隐之!隐之……」

他走了!

她不顾自尊、放弃原则、妥协了,他却还是选择分手……晓蓉痛哭。



终於来到上海,这段路比谭隐之想像中还要远。

早先在机舱里,部属趁空档跟他讨论公事,谭隐之怀疑自己真有听进去,好几次部属询问他的意见,他失神地在想苏晓蓉,最後总是在部属急切的呼喊中回过神。

晚上,王刚在酒店为他们洗尘,翌日签约,後天於婚宴宣布合并案,大家对未来的合作有了初步共识。

王素云也来了,她被父亲安排在谭隐之身旁的座位。

包厢气氛热闹,王刚向大家敬酒,他又是拍肩又是搭背,和谭隐之的部属称兄道弟,拱大家上台唱歌,炒热气氛。

谭隐之疲倦,静坐在长沙发上,他看来非常无聊,对眼前热络的气氛显得无动於衷,偶尔低头看表,思念故人。

「很闷吧?」王素云帮他斟酒,她往後靠著沙发背,交叠长腿。「真无聊。」

「会吗?」谭隐之冷笑道。「你父亲显然不这么认为。」王刚正拿著麦克风唱歌。

「这要给你签字。」王素云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抛到桌上。

谭隐之翻阅,看完牵了牵嘴角。是婚前协议,载明婚後各过各生活,为了两家企业顺利运转,任一方不得做出损害公司利益之事,文末注明各项赔偿条款,还有财产的分配、公司股份……

「我爸要你签的。」王素云略带嘲讽道。「谭先生,祝我们婚姻愉快,我敬你,为我们两方企业乾杯。」她举起酒杯。

谭隐之没有举起酒杯,瞟她一眼,打开公事包,也取出一份文件,掷到桌面。

「我也有一份,请你签字。」

王素云取来看,她笑了,笑声凄凉。「哼!两只狐狸。」他也不简单,婚前契约写得比她仔细,除了新组的上海地产公司,他的私人财产一概保留。各方行为与生活杂支全部自理,并且不准擅自对外发布他们的婚姻生活,这一份契约显然是请专业律师特别拟定的。

王素云抛下契约书。「很好,咱们算是挺有共识的,我签。」她呵呵笑,带著自甘堕落的神情。

「很好。」

「愿我们合作愉快,祝我们百年好合。」她酸楚道,连乾了三杯酒。後来她醉了,倒在沙发上,她歪著脸瞟他。「谭先生,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她掩住脸,疲惫道。「我们……简直是在侮辱爱情。」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啊,但是对婚事的安排显然无能为力。

「要结婚是你父亲的主意,他不信任我。」

「我知道,呵,他谁也不信任,他只信任白花花的钞票。」

谭隐之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又分神想念一下那遥远的儍瓜,不知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她吃得好睡得好吗?

王素云望著天花板的霓虹,声音哽咽。「礼服挑好了,你要不要拨空看?我跟礼服公司约时间……」

「不用,你喜欢就好。」谭隐之轻抚表面。

她忽问:「你在想谁?」

谭隐之怔住,转过脸来,黝黑的视线定望住她。

她笑睨著他。「怎么,我猜错了?」她取出打火机,点燃香菸。「你一直看表,约了谁吗?有人在饭店等你?」

「没有。」谭隐之笑得黯然,再不会有爱的儍瓜,儍儍等他。

「我不想嫁你。」她冷声说。

「彼此彼此。」他也不想娶。

王素云握著酒杯。「谭先生,我是王刚收养的义女,和你结婚,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谭隐之注意到她手在颤,她忽地靠过来,伏在他肩膀上哭泣。

谭隐之沈著脸,由著王素云痛哭。当王刚注意到女儿异常的举动,谭隐之侧身,横臂挡住王素云啜泣的表情。

王刚以为他们在说情话,笑了笑,继续和他人说笑。谭隐之放松下来,靠著沙发,右臂横在额上,挡住刺眼的霓虹,臂下,他的嘴,噙著一抹苦笑。

王素云喃喃醉道:「我想取消婚礼,我爱的那个人,是个穷小子……跟著他能有什么幸福?」她哭起来。「要是为了他激怒父亲,跟他走有什么保障……他好伤心,一直求我别嫁,谭隐之……现在想想,我们还挺配的,为了名利和权势,我们可以牺牲自己的感情……」

谭隐之觉得好笑,这世上,原来到处有爱的儍瓜。有个傻瓜也爱著他身旁的这个女人。

谭隐之注视著桌上横倒的空酒瓶,张望前头喧哗的人们,一室华丽气派的装潢,空气窒闷,有人烂醉趴在地上呕吐,陪酒的小姐们搂著王刚和他的经理调情。

而他,他渴望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怀念枕边伊人发香。第N次俯望手表,这表曾短暂栖在她纤纤小腕上,他取回表:心却落在伊人处。

他忽然冲动的想抛下一切回家。

回家?!这念头让他吃惊。回那间豪华套房?不,不是!谭隐之眸光暗沈,心坎震荡。想回去的,是他渴望的一处桃花源,是那儍瓜的天地。眼前一切,富贵虚伪,全不如与晓蓉喝茶的那一夜——

那夜他品尝她用廉价茶梗冲泡的茶,那夜他们坐在破屋里,坐在廉价的黄灯泡下,他们甚至没沙发可以躺,只能坐在冷地板,只有一张矮桌。

他们对望,他们微笑说话。奇妙的是,望著她微笑的脸,听她软绵绵嗓音,那时,

他也有那种幸福得承受不起的感动。

第一次觉得,能寄生这世上,好幸福!



清早,曙光穿透窗帘,顽皮地撩拨床上那一夜未眠的伤心人。光影在脸庞流动,他疲惫、颓丧,而日光依然明媚,那一点稀微暖意,像在提醒他,他曾深爱过,夜里的一颗小明星。她给过他,一点星光。

谭隐之恍惚,抬手覆额,妄想阻挡明媚日光。

旁边茶几,水晶菸灰缸里,残菸孤寂,堆成一座小坟。他睁眼,眼色蒙胧,有藏不住的倦。他必须起身,两方公司要在酒店签订契约,该起身准备了……

他凝望住那套悬挂在衣橱前,为了合并案及明日婚宴准备的黑色ChristianDior西服

是他的错觉吧?ChristianDior挂在这陌生套房里,孤零零,看来好寂寞。

谭隐之挣扎著,他不想起床,想赖在淡蓝色床单上,想赖掉今天跟明天,赖掉签约仪式,和明日婚宴。他翻身趴卧,嗅著他带来的她洗过的床单,忽觉可笑,为自己的脆弱苦笑,他挣扎下床。

梳洗完毕,剃净胡髭。他试著振作精神,可当他看见镜里的脸,那深邃孤寂的眼,他扔了刮胡刀,手撑著洗脸台,忽觉得自己好悲哀,好惨……他吁口气,逼自己定住心神。

他走出浴室,凝望崭新西服,他舍弃ChristanDior,打开衣橱,穿过的黑色GUCCI,怎么看都觉得亲切。他伸手摩挲西服布面,那次跟晓蓉吃火锅,穿的也是它。

它……会不会想念牛仔裤?想念白T恤?想念那晚温馨气氛,它沾染过的食物香气?假如它有眼睛,那晚它会看见他一直笑。假如它有耳朵,它应当记得,那挨著它的软绵绵嗓音……

不,它不懂思念,会思念的是他……谭隐之穿上西服,离开旅馆。

王刚派司机接谭隐之及他的部属,前往长乐路的新锦江酒店。

长乐路?谭隐之看见路标,心溢满酸苦。

他是往长乐路去吗?他的快乐在那儿吗?

他又想起苏晓蓉,爱笑的苏晓蓉才是他的长乐路吧?他怎么往反方向去?无情地撇下她,这条长长绵绵的思念路,尽头又在哪?他恍惚地问自己——

他走得完吗?他忘得了吗?他不是一向做事都很有把握吗?怎么对忘记她这事,欠缺信心?

尾声

会议准时开始,主持人发表合并後两方企业的美好远景。两方高级主管交换合约,一式三份,律师团在现场见证签约仪式。

谭隐之兴奋地想,他终於抢下合并案,他终於办到了。契约书厚达十几页,王刚签字盖章,轮到谭隐之,他取出钢笔——明天,在他跟王素云的婚礼上,司仪将宣布这份契约。

他不禁想,台湾的财经报纸也会刊登消息,她会看见吧?他暗了眸色。看见他的婚事,她就会死心了吧?她会哭吗?他希望她不要再哭了,他们认识後,他已经害她哭掉太多眼泪……

谭隐之紧握钢笔,听见有人低声催促,他垂眸注视著合约,旁人等候著。相较王刚喜悦的表情,谭隐之显得落寞忧郁。他签字,盖章,完成合并程序。

合约交回律师手中,首席律师审阅,忽然「啊」了一声,望住谭隐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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