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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阳默然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在选举之前告诉她这个道理,而一定要她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呢?
“你给我个答复呀,总不至于让叶大姐亲自来请你吧。”石磊急得快要跳脚了。
“不用,”芷阳勉强道:“如果没有考试,我一定去。”
“你说的噢,不可以反悔。”
海湾,海湾,海的港湾。蓝蓝的大门,蓝蓝的橱窗,蓝蓝的霓虹灯。这是学校附近气氛最好的餐馆。路过上次他请她吃饭的那家小饭馆,芷阳不由驻足片刻,老板娘依然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客人。想想那次她任性地跑掉了,他便用那种震撼得叫人流泪的方法道歉,也是从那时起,她对他的感觉变了质。当她再次跑掉,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期待着像以前一样,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温和的微笑和闪亮的星眸。然而,期待落空了,并不是每次任性都会有人包容原谅,并不是只有你的自尊心才不可以受伤,并不是你的爱慕一定会有回响。也许,凌云志的确有错,但绝不是错在投了王佼一票,而是错在不能体会她的心意。但是,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一定要体会她的心意呢?
站在十字路口,透过蓝色的玻璃窗,芷阳看到他们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谈天、笑闹、喝酒,几个男同学不停地干杯,钟岩趴在桌子上,可能又喝醉了。她双手又插裤袋里,徘徊良久,不知该不该进去,她答应过石磊的,要守诺言。
她迈开脚步,突然看见叶钦兰坐到凌云志旁边,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连碰了三杯,然后凌云志和叶钦兰同时拿起吉它,两人合奏合唱了一首歌,唱的什么听不清,她只看见钦兰脸上明媚的笑容,看见凌云志眼中温柔的神情。芷阳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她数到十,张开眼,钦兰依然在笑,凌云志依然望着她;芷阳数到二十,钦兰依然在笑,凌云志依然望着她;芷阳数到四十,两个人停止弹奏,端起酒杯干了,又开始弹另一首曲子。
芷阳呆呆地站着,等到他们开始弹第三首曲子时,她从裤袋里掏出双手,张开握紧的拳头,转身走向来时路。
这时她想起在电视剧中听到的一个故事: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下山,路过一条河,看见一个女人,女人要过河又过不去,于是那个大和尚就背着女人过了河。小和尚心里不明白,一直回到山上还是不舒服,就问那个大和尚:“你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男女授受不亲哪。”大和尚说:“我过完河就将她放下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放下?!对,放下!芷阳告诉自己,要学习放下。
夏天回家,父亲和她作了一次深谈,他认为母亲太好强,根本没把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他需要的不过是妻子的温柔。一个事业不成功的男人,在家庭中也抬不起头,这对他的自尊是莫大的伤害,出轨,是为了寻求安慰。男人的自尊哪!芷阳不能接受父亲的理论,但她告诉自己,要学习将这件事情也放下。父亲隐瞒母亲,就表示他还在意母亲的感受,只要他们夫妻之间能够维持下去,她愿意原谅父亲的一切过错。
也是“放下”这两个字,使她以后的生活变得顺利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增多,很多凌云志当初所说的话,她都渐渐能够理解体会,虽然那分痴傻的爱恋已经消逝,但是这个名字会永远留在她的心里。苦涩也好,甜蜜也罢,终究要尘归尘,土归土,强求不来的。
七年了,在这个相同的城市再度相遇,记忆显得遥远又不真实,如今的他是否依然优秀,依然热情,依然魅力无穷?
第四章
会议室里人山人海,新任总经理终于要露面了。芷阳惊愕地望着走在纪青山身边的人,大脑片刻罢工,停止运作。他他他,他竟然是新任总经理?
听不到众人的议论纷纷,听不到女同事如梦似幻般的惊叹,听不到纪总郑重的介绍,她只看到凌云志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气势震慑了全场。芷阳仿佛又看见当年的他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演讲,他的声音少了几许激昂,多了一点磁性;目光少了几许温柔,多了一点沉静;神情少了几许微笑,多了一点内敛。岁月并没有优待他,给了他三十岁男人的成熟,也刻下了三十岁男人的痕迹,而往往这种成熟稳重的气质更容易令年轻女孩子着迷。
“哇,新任总经理好年轻啊。”
柳宁扯扯芷阳的衣袖道:“看,我说的没错吧,帅呆了。”
纪小洁纤指托着香腮,点头道:“嗯,不错,比我的那些男朋友都有魅力,不老也不嫩,刚刚好。”
柳宁撇嘴,“你炒菜啊,还不咸也不淡呢!”
“你懂什么?”纪小洁白她一眼,“交男朋友就像炒菜一样,要色香味俱全,说了你也不懂,男人婆!”
“你……”
芷阳急忙按紧柳宁,以防她跳起来,“你和她斗嘴总要吃亏的,快别吵了,听听新任总经理讲些什么。”她心中却暗自奇怪,像纪小洁那种对男人极度挑剔的女人居然不觉得凌云志老?可能自己总是将他定格在七年前的印象上,一时不适应吧。
只听凌云志铿锵有力地道:“今天我来这里,不是落井下石的,也不是观世音菩萨普渡众生。去年公司一共亏损了两亿七千万,对于总公司的财务报表来讲,这不算什么大数目,但是作为具有跨国水准的建筑分公司,每年订单合约签订数字超过一百亿的企业,居然会亏损,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在座的各位,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说他无愧于拿的那份薪水,无愧于他坐的那个职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继续道:“现在全球经济不景气,裁员已经成为各企业减少负担的一大趋势,当然,我们并不会盲目地裁员,优秀的员工是公司的财富。作为国际化大公司,我们用人的原则就是:会干活的拿钱,不会干活的走人。上星期的裁员名单是总公司指派部分管理人员拟定的,这一星期以来,我亲自做了调查,将名单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当然,也会有许多不足之处。一会儿公布之后,我给大家三天时间反应情况,总经理室的电话大家都知道吧?总经理室的门大家都认识吧?一会儿给大家我的手机号码,这三天,无论白天晚上,上班下班,随时都可以找我。三天之后,人事调配上榜张贴,任何人不可以再有异议,开始全身心投入工作。”
一时之间,会议室静得只听见呼吸声,大家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鼓掌。
有人问:“对解聘职员工有什么优待吗?”
“有,遣散费按全年薪水计算增加10%,一次性付清,绝不拖欠。”
“那有个屁用,”有人骂,“都是屁话。”
凌云志面不改色地对那人道:“你要骂尽管大声点,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早点开始找新的工作。”
“敢教训老子?!”武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是有名的火爆浪子,仗着父亲是政府要员横行霸道。
“武刚,”凌云志大声道,“我和你父亲打过招呼,由现在开始不经过考核的员工一律不录用,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哼!”武刚甩甩袖子走了。芷阳替凌云志捏把冷汗,真要动起手来,两个凌云志也不是对手,看来用他老爸压人,凌云志是押对宝了。
“暂且不论是否是经过‘正常考核程序’进来的,只要做出成绩,有实力,都可以继续留在公司。个人是什么水平,自己心里都有数,先称称斤两,再来竞争合适的职位。以前什么规矩我不管,今后的规矩我来定,不要到时候怪我不讲情面。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他侧过身去,很诚恳地道:“纪总,您再说两句吧。”
纪青山摆摆手,不露声色。凌云志淡然一笑,“那就散会吧,记住,只有三天。”
他率先潇洒地离席,立即有一群人围上前去。芷阳暗忖,什么时候起凌云志做事这么犀利了?她转头看纪小洁,想问她打算怎么办,却见她早已扭着美臀朝凌云志去了,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打招呼,八成又要施展美人计,将凌云志挂上她那辆boy—friend列车的车尾了。
这三天,公司只能用开锅来形容,到处是沸腾的人群,十楼挤得水泄不通,芷阳怀疑为什么没有人中暑,是不是公司的空调设备改进了?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夹包走了,马经理和刘副理都走了,整个办公室空空荡荡,没了办公室的样子,凌云志是来整顿的还是来整人的?
第四灭,气氛悚然宁静,静得人心里发毛,不知道是暴风雨过后的平静,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余下的员工个个心惊胆颤,都在猜测这位魄力和魅力都不凡的新老总如何收拾残局。
上午,裁员名单和调动名单都张贴出来,平静的人们又开始沸腾。
“恭喜呀,恭喜,”柳宁夸张地在芷阳面前鞠了个躬,“恭喜何经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去!”芷阳哭笑不得,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部门经理,反而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像被推进了火坑。
纪小洁出人意料地并没有被裁,反而被调到公关部,也算物尽其用。设计部连自己在内只剩三个人,她该感激凌云志没让她做光杆司令。
好死不死,贺凡仁也来参一脚,“芷阳,恭喜你呀,荣升全公司最年轻的部门经理。”
“谢谢。”芷阳虚弱地应他,其实想把他轰出去。
“中午我请客,庆祝你高升。”
“不必了,我……”
“我中午在楼下等你。”贺凡仁的脸皮一向可比铜墙铁壁,另两个同事互相交换暧昧的眼光,八成在猜测她当上经理沾了贺凡仁多少光。她真想冲贺凡仁的背影大喊:“神经病。”可是又不能,只好将求助的眼光转向柳宁。
“又是我。”柳宁怪叫,随即无奈地道:“好吧,好吧,下班和你一起。”
意料之中,贺凡仁相当准时地倚着他那辆半旧的小丰田在门口等她,自以为很帅很酷。她不明白这种人,怎么永远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
“上车吧。”他倒开门见山。
“对不起,我今天有事。”她在心里暗骂:该死的柳宁,说了话又不算,临阵脱逃。
“那我送你。”贺凡仁不知进退地跟上来。芷阳隐忍着烦躁厌恶,不想因一时冲动破坏了同事关系,但她不能保证下一秒自己还忍不忍得住。
“芷阳。”他又讨厌地叫了一声。
不行,她忍不住了。
“何经理。”有人适时叫住她,是谁这么不识相用这种称呼叫她?
凌云志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近前,寒喧道:“贺副理也在啊。”
“凌总。”贺凡仁公事化地打了声招呼。
“何经理,”凌云志转向芷阳,“有时间吗?”
“有。”芷阳迅速回答,不顾贺凡仁铁青的脸色。
“对不起,贺副理,我想跟何经理谈些事情。”凌云志一脸打扰你们十分抱歉的神态,芷阳却在心中高呼万岁。
“那我先走了。”贺凡仁悻悻然坐进他的小丰田,吹起一串黑烟。
直到那黑烟散尽了,芷阳才问:“什么事?凌总。”
“通知你下午两点开主管会议。”
芷阳诧异道:“张秘书不是通知过了?”
他望了一眼贺凡仁走的方向,眨眨眼道:“我觉得有必要再通知一遍。”
芷阳也笑了,看来他的幽默感有增无减。
“老朋友,一起吃顿饭吧。”凌云志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啊,老朋友。”短短两句话,将沉淀多年的友谊和亲切感勾起来。
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凌云志将菜单递给她:“女士先请。”
芷阳点了菜,七年了,他早已忘却她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逝去的永远不会重现。
她叹口气,发觉凌云志正笑望着她,问道:“你喜欢发呆的毛病还没有改?”
“啊!”芷阳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遇见你,而且成了我的上司。”
“是啊,”他靠进椅背,眼光随意地落在她身上,“我也没想到,来这里之前,还在想不知能不能遇到老熟人,结果就遇到了你。”
芷阳微笑。
凌云志问:“还有其他人在H市工作吗?”
“不知道,大家都忙,没什么联系。不过,钟岩在这里出差,我上星期才见过他。”
“哦。”凌云志的反应出奇的冷淡,在学校的时候,他与钟岩和郭人杰是死党,难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因为叶钦兰?见他似乎不想提,芷阳也不好多问。
菜来了,他顺手将菠萝咕噜肉放到她面前,像是很随意地开了个话题:“我听说石磊从军了?”
“嗯,他真是疯狂,可惜了大学三年的学业,还差半年就毕业了,却执意要做战地记者,如果你们在就好了,可以劝劝他。”
“不一定。能够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像我,学计算数学,结果却进建筑公司搞管理。”
“怎么你还不满足吗?凌总经理。”
凌云志苦笑,“我若不满足,会被失业员工拆了喂鱼。只是——”他摇头,“有一点壮志未酬的遗憾。这些人中,只有你和钦兰做的是本行,人杰、梁蕾和钟岩都转行了。”他仿佛刻意将钟岩放到最后。
她好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两个人似乎形成了默契,谈工作,谈见闻,就是谁也不触及感情问题。谈到过去,两人兴致都很高涨。
凌云志哈哈大笑,“那时候你呀,就是有股又傲又倔的劲儿,就像一只半大不小的小公鸡,可爱极了。”
“还说呢,你为老不尊,就喜欢为难我。”
“天地良心,”凌云志一副受伤的样子,“我一直很照顾你的,是你不领情,特别爱生气。”
“是啊,多谢你的照顾,学长。”芷阳拉长声,“若不是你多加照顾,我现在也不用收拾设计部这烂摊子。”
凌云志单手举高,“我发誓,升你做经理这件事上,绝不含交情在内,是你自己的成绩决定你的成就,即使新老总不是我,你也一定要顶这个大梁的。”
“那就希望学长今后多加照应喽!”
“现在就引诱我徇私情啊,小心犯错误噢。”
“是是,谨遵教导、谨遵教导。”芷阳很谦虚地点头。
”小女孩,”凌云志脱口叫道,“你学会油腔滑调了……”
芷阳怔愣片刻,收起玩笑,认真地道:“别叫我小女孩了,已经是二十七岁的老女人了。”
凌云志感觉到她的不对,微笑道:“好,不叫了,以后叫你何经理。”
“凌总经理。”芷阳顽皮地回应了一句,“给你讲个笑话,一天一辆大客车撞了一辆奔驰车,奔驰司机站出来说:‘看清楚了再撞,我这车里四位,有三个董事长。’客车司机就问:‘还有一个呢?’”芷阳讲到这里自己先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凌云志很认真地接道:“还有一个是总经理,对吧?”
芷阳边笑边点头。
“你这个故事里的总经理八成姓凌。”
芷阳见他严肃的样子,笑得更凶了,一直点头。
凌云志摊摊手道:“不好笑啊,我没当总经理之前也给别人讲过的。”说完,也随着她一起笑了。惹得全餐厅里的人都望向他们。
时间在谈笑中流过,凌云志看了下表,招手买单,调侃地问:“你不会抢着付钱吧?”
芷阳耸耸肩,“如果你的钱不够,我不介意帮你付。”
“噢!”凌云志抚首,“你还是没学会给男士留点面子。”
芷阳借故没和他一起回去。他知道现在这个敏感时刻,稍有不慎就会有不堪的流言,对于他和她都不利。
主管会议上,十三个部门经理正式见面,旧人保留了八个,新人除了芷阳,还有宣传部莫海星、财务部姚念忠、后勤部刘文娟、公关部于晰。不知道是不是总公司董事打了招呼,刘副理因祸得福,由副到正,虽说是个打杂的后勤部,好歹算升了。公司元老们显然倒向纪青山,不知跟在他身边吞了多少好处,对这个年轻的凌总经理不以为然,对擢升的新人也明显推挤,这里面又数芷阳最年轻。
芷阳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一连串的外忧内患。在外,除了以前跑业务建立起来的老客户,她没有拉拢客户的有力手段;在内,除了与于晰和工程处的契力昂交情还算不错以外,她没有互相牵制扶持的同伙,凌云志如果勉强称得上是靠山,也是根基不稳。何况,吃一堑长一智,她不想再轻易将自己的信任交付与他。所以,要巩固自己的位置,必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凌云志修改了公司的奖惩制度,取消业务资金预支制,改成报销制,月底还要开业绩报告会,财务还要透明化、公开化。这几项制度下来,等于把浑水濯清了,想摸鱼就难了。会议室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估量着凌云志的实力,这个嘴上没毛的老总,暂时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散会。”凌云志挥手,众人陆续离开,芷阳在门口回头看他一眼,只见他乏力地揉着眉心。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张秘书留下一杯茶,关上会议室的门,凌云志便趴在桌上睡着了。“年轻有为”看起来何其风光,但背后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
“铃——”芷阳随着闹钟的铃声跳起,胡乱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进公事包,匆匆洗脸梳头换衣服冲下楼,买了一个面包一瓶鲜奶,挤上公车,祈祷不要塞车塞太久。
经理!简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