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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冰，处理报告拿回来了吗？结果怎么样？”一见冰回来，早已回到家的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拿回来了。”冰边回答边从包里把何振天送过来的事故处理报告拿了出来。
今天一天实在太忙了，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一直到现在冰也没来得及看。冰拿着那份东西坐到沙发上，跟鱼一起看了起来。
一眼就看见顶端规范地写着一行大字：“第***0159号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看来这就是交通警察大队的处警人员，经过对事故现场的详细勘察和测量，经过对案发当时、当地目击群众的详细调查和询问，经过周详的分析比较做出的公平公正的结论了。
不知怎么的，鱼握着“认定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薄薄两页纸的“认定书”，在鱼的手里顷刻间似乎有千斤之重。鱼很紧张，连呼吸也变得不规则起来。或许当要看到结果的这一刻，鱼有些胆怯了，鱼害怕看到不愿看到的结果。可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冰希望鱼能勇敢地面对一切。该来的总是要来，必须提起勇气坦然地面对。
冰抓住鱼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希望能给鱼带去一丝力量。鱼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冰，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无措，此刻的鱼就象一个躲在黑暗里永远看不到光明的孩子一样无助。冰使劲地对鱼点了点头，试图让鱼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自己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鱼果然感应到了冰给他的力量和勇气，呼吸渐渐平静了一些。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认定书上的每一个字，生怕看错或看漏了什么。
突然，冰看到认定书上赫然写的一行字：“当事人双方负有本次交通事故的同等责任”，冰的脑袋“嗡”的一声似乎当场就要炸开。瞬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一辆高速行驶的小轿车，一辆被挤压得变形的自行车，一条拖出十几米长的血迹，何振天，医院，小成说的“爸，要躲火啊”，家乡明媚的阳光……各种乱七八糟的影象一窝蜂地挤进冰的大脑，乱作一团，不论冰怎么理，都理不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冰不断地重复着这样一个问题，真的无法理解，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冰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愤怒已经全部转移到了手上，使得青筋突起，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两个拳头，沉重的呼吸就是导火索，随时要把小小的拳头幻化成两颗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
冰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此时此刻只有恨。恨事故的肇事者，恨事故的处理者。对，何振天，就是他负责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难怪要热心地请冰吃饭，原来正是因为处理得不公而亏心。中午，冰明显着了他的道，一次见面、一杯红茶，便让冰对他生出了好感，便让冰对他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依恋，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预谋。冰恨透了何振天，冰发誓：中午的温暖回忆从此以后要让它消失得干干净净，此刻开始，何振天就是仇人。
这个案子，冰从一开始就已经关注，就已经介入，并且为之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结果。“同等责任”，哼，这样的处理结果公平吗？冰极不甘心地在心里冷笑着，一直冷到了心底。
冰偷偷地看了看鱼，只见鱼的脸色铁青，想必鱼也已经看到了这个结果。冰想说点什么来安慰鱼，可是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冰暂时把气愤抛开，同情地握住鱼的手，那冰凉的双手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着，手指已经僵硬地弯曲着扭靠在一起，任凭冰如何用力也无法掰开。冰什么话都没有说，冰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化解鱼心中的不满和仇恨。鱼的脸因为极度气愤而有些扭曲变形，脸色也由铁青变得嘎白，本来就单薄的身子整个儿在战栗。
冰从来没有看见过鱼这个样子，“鱼……”冰担忧地想要安慰鱼，嗫嚅着嘴唇叫了一声，却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冷冷的日光灯兀自照在两张惨白的脸上，稀薄的空气里不再有思想，不再有呼吸，一切如静止了一般。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鱼终于爆发出来了。“这样公平吗？他妈的，这样公平吗？”鱼愤怒地咆哮着，第一次在冰面前说了脏话。冰不在乎，就是要狠狠地问一句：“他妈的，这样公平吗？”
想要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如果公平，就不会有人开着豪华大奔而有人踩着三轮车；如果公平，就不会有人住着别墅而有人露宿街头；如果公平，就不会有人吃着山珍海味而有人徘徊在温饱边缘；如果公平，就不会有人犯了法依然逍遥而有人莫名顶罪；如果公平，就不会有失学儿童；如果公平，就不会有因为贫穷而病歪歪地等死的老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中国的封建社会，贫富两极的差距就已然悬殊。
中国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另一部分人，本身就是有先后之分的。各式各样福利彩票的推行，更是制造了许多一夜之间的暴发户。
当都市人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时候，有谁能想起，在某个大山深处，尚有靠啃草根度日的“野人”存在。许多山区仍然没有通电，没有通公路，闭塞的程度可想而知。在闭塞的大山深处，有些妇女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耕种的那片黄土地，没有看见过汽车，没有吃过面包，没有穿过皮鞋哪怕是球鞋，没有用过雪花膏，甚至连绑头发的橡皮筋都没有用过。她们安逸地吃着红薯，赶着牛车，穿着自制的布鞋，用自家种的麻绳绑着发黄的头发，穿梭在田间地头。
公平二字，谈何容易！
发泄完了，鱼又恢复到慌乱的状态。鱼抓住冰的手，眼神涣散，精神委顿，毫无士气，只是恹恹地问冰：“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鱼什么都好，就是面对突发事情太容易慌乱，毫无主见、懦弱、胆怯，惊慌失措得尽是一副小女人姿态，没有一丁点儿男儿气概，还不如冰沉着。在这种时候，冰总是非常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充当着鱼的镇静剂。
“别急，别急，我们来想想办法。”冰说这话的时候，脑筋已经开始在快速地运转了。俗话说“旁观者三分清”，冰很快就有了主意。
“鱼，你赶快打电话给所有在市区工作的亲戚，把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一起想办法。最好能在最近两天召开一次家庭会议，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另外，跟小舅舅说我们马上过去一趟，他在单位法制科工作，对于法律方面的知识比其他人都懂，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冰冷静地告诉鱼该做的事情，语气果断利落，雷厉风行，完全是一副男子汉做派。
有冰在一旁指挥若定，鱼也理智了许多。鱼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电话，把处理结果愤愤不平地告诉了一个又一个的亲戚。只剩小舅舅的电话没有打了，鱼看了看冰，问道：“这么晚了，还过去吗？”
“怎么不能过去？”冰瞪了鱼一眼，有点想不通都这种时候了，鱼还这么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那我跟小舅舅说啦？”鱼再一次确认冰的决定。
“罗嗦。”冰不耐烦地说道。
“喂，小舅舅，是我，鱼啊，你睡了吗？是这样的……”鱼在一边罗里罗嗦地跟小舅舅说话的时候，冰已经把那份“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放进挎包里，准备出发了。
当冰和鱼一起赶到鱼的小舅舅家时，已经临近深夜十二点钟。
让冰和鱼完全始料未及的是，他们跨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屋子的亲戚。有鱼的大舅舅、大姨娘、三姨娘、小姨娘、小姨父、小成，还有一些个冰不太熟悉的亲戚。冰不禁暗自叹服鱼的小舅舅办事风格之利落、之神速。看来鱼的亲戚也够仗义、够团结。
总算人间有真情，亲情更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可以抹灭的，时间不行、空间不行、寒冷的天气也不行。冰的心里莫名地洋溢起一丝温暖。
来的这些亲戚中，大多数都是年长者，他们的人生阅历要比鱼和冰丰富得多。生活经验多了，处事当然就可以做到泰然若定。他们一接到鱼的电话，马上想到了要召开家庭会议，当即就跟鱼的小舅舅联系上了。
鱼的小舅舅，是参加过一九七九年在中国西南边境发动的对越南的“自卫还击战”的英雄，曾荣立个人三等功两次。退伍以后被安排在市税务局的法制科工作，现在已是法制科的科长。跟冰的父亲一样，鱼的小舅舅始终保持着部队的优良传统，为人正派，工作作风一丝不苟，而且，精神的平头似乎永远都是标志性的发型。鱼的小舅舅已经工作了多年，身体似乎也到了发福的边缘，不过，172厘米高的身材仍是看不出有半点的肥赘，倒是更显得魁梧高大。鱼的所有亲戚里，冰最喜欢也最敬佩的就是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甚至有点严厉的小舅舅。
看来这些亲戚们也都是刚到的，一个个搓着冻僵了的双手呵着冷气站在客厅里，把个二、三十平方米宽的客厅挤得满满咚咚的。
鱼的小舅妈，是本市电信部门的中层领导干部，在家里却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此刻，她正温柔地招呼鱼的亲戚坐下来。年长的被安排坐在了环绕着客厅摆放的长、短沙发上，年次长一点的坐在小圆凳上，象小成这样的小孩子，就随意靠在壁柜或鞋柜边上站着。来的人实在太多，家里只有那么多凳子，好在小成他们都是晚辈，也不用在乎那么多。冰和鱼都坐在靠近厨房的小矮凳上。
客厅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肃穆而凝重，尽管每个人都带着满脸的怒容，但是考虑到时间比较晚了，而且鱼的小舅舅家有一个正在准备高考的孩子需要学习和休息，所以大家都自觉地把动作放到最轻，把说话的音量压到最小。
可以说这是一个庄严的家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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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么晚还把大家请过来，是因为二姐夫的这个案子，处理结果实在是太出人意料，我们必须商量一下该怎样为二姐夫讨回公道。”鱼的小舅舅做了平实的开场白。
“没错，这个结果实在是太令人气愤了。”鱼的大姨娘是退休的小学教师，她接过小舅舅的话说道。
“这交通事故处理大队也太没把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了。”说这话的是鱼的大舅舅，一个老实巴交的退休老工人。
“他妈的，我明天就去搞一包炸药，把他奶奶的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给炸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小成完全一副街头痞子无赖像，恶狠狠地说些没有素养的话。还想继续说，却被小舅舅严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小成，你就乖点，不要再添乱了，啊。”大姨娘像哄孩子似的说道。
“这么大一个人了，懂点事好不好？”三姨娘皱着眉头轻声地责怪了小成一句。
鱼的三姨娘是个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妇人，跟着三姨父在市区做点小生意。她过来完全就是来凑凑热闹的，当然还出于一片对亲人的关心。
冰觉得其实越是没有文化的人，心地越善良，对别人的关心越单纯。当初，大姨娘、小姨娘这两个人，一个是老牌高中生，一个是大学教师，都没少搅和着说冰是克星。而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有喝过一滴墨汁的三姨娘这个土包子，却一直没有参与其中，甚至还暗暗地帮着冰。有一次，冰听见三姨娘对着鱼的母亲和另外几个姨娘大声说：“你们都是有子女的人，怎么就这样对小艾呢？”就凭这一句话，三姨娘就值得冰尊敬。
冰赞许地看了看三姨娘，然后厌恶地白了小成一眼。鱼的这个弟弟，真是让冰头疼得要命，平日里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总是给鱼添麻烦，害得冰也平白无故地操了不少心。冰又气又恨的时候，小成却狡猾地围着冰，腻歪歪地“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不停。面对这个本性不坏又有点小聪明的只有二十岁却长得牛高马大的愣头青，冰就是有再多的火也发作不起来。
小成似乎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灼人的目光，伸了伸舌头，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这起事故可以完全肯定地说，应该是由肇事方负全部责任。”小舅舅扫视了一下所有安静下来的人，然后把脸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鱼的小姨父，继续说道：“做现场勘察的时候我也在场，现场血迹和刹车轨迹的长度我都做了测量和记录，并请教过相关的专家，私底下我还对现场围观的群众做了访问调查，可以确定这根本就是一起责任非常明了的重大交通事故。”
鱼的小姨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有着一般知识分子的特征：清瘦、清高、沉闷，在鱼的家族中有着绝对的威望。此时，他仍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认真地听着鱼的小舅舅说话。
“这份‘认定书’上对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车辆类型和事故类型都有故意回避和歪曲事实的嫌疑。事故发生的时间，我已经从至少三个当时的围观群众口中得到证实，应该是事发当晚的9点20分，可是‘认定书’上却把时间足足往后推了40分钟。而又有另一个重要的情况，那就是当时的三名处警人员都喝了酒，据围观群众的判断，其中有两名处警人员，在当晚至少每人喝过半斤白酒。这两个情况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仔细分析一下，应该有着必然的联系。也就是说这几名处警人员很有渎职的可能。”不愧是当兵出身的人，小舅舅的思路十分清晰，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说得大家不住地点头。
“我做过测量，事发地点离淮阳路口准确的数字应该是701。2米，而‘认定书’上的数字是500米。”
“肇事车辆已经被扣留在交通事故处理大队，是一辆普通型桑塔那轿车，‘认定书’上写的是小客车。”
“关于事故类型方面，我查证过《道路交通事故处理办法》，按照规定：交通事故造成受害方在伤后3小时内死亡的，完全属于‘重大交通事故’。二姐夫在事故发生后不到2个小时就死亡了，而‘认定书’上却定性为‘交通事故’，把‘重大’二字轻而易举地就给省去了。”
小舅舅显然已经做过详尽的调查和分析，对于这起交通事故掌握的资料和数据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他一点一点把“认定书”上的疑点认真地跟大家做着分析和解释，在场的人也都严肃而认真地听着，几乎没有人愿意打断他的话。
“就‘认定书’上已经确定的事实来看，肇事者吴帆也应负事故的全部责任。你们听啊……”小舅舅翻开薄薄的“认定书”跟大家念道：“吴帆饮酒后驾驶牌号为***小客车，就这一条，吴帆就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管理条例》中的第二十六条规定：‘饮酒后不准驾驶车辆’。”
“《条例》第十九条规定：机动车必须保持车况良好，车容整洁。制动器、转向器、喇叭、刮水器、后视镜和灯光装置必须保持齐全有效。《条例》第二十六条第七项还有特别规定：不准驾驶安全设备不全或机件失灵的车辆。而吴帆驾驶的这辆桑塔那轿车恰恰车况不良，这是一个事实。吴帆在明知道或者可以预见到这辆车有重大隐患的情况下，还酒后驾驶该车，可谓是严重违反了《条例》的规定。”
不知什么时候，小舅舅的手上多了一本笔记本，他边指出“认定书”上的疑点，边对照笔记本做分析比对，这小小的笔记本上的内容应该是小舅舅这些天辛勤劳作的战果。
“这份‘认定书’为了减轻吴帆的责任，可谓是殚精竭虑、字斟句酌、用心良苦啊。”小姨父听了小舅舅的这些分析终于说了一句话。
“真是太可恨了。”大姨娘和小姨娘同时附和道。
“还有呢，你们听着啊，”小舅舅继续说道：“‘认定书’上说死者，也就是二姐夫，骑自行车逆向行驶。在《条例》第三十四条第三项中规定：在没有划分中心线和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的道路上，机动车在中间行驶，非机动车靠右边行驶。公安部关于《条例》做的若干条款的解释中，第十三条第二项规定：自行车靠右是指从道路（不含路肩）右侧边缘算起，其通行路面宽度为1。5米。”小舅舅抬起头看了看众人，继续说着。
“大家都知道的，事发当时淮阳路口往西的两淮路段尚未完工通车，而事故发生地正是在两淮路上，当时的路面没有划分中心线，也没有划分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二姐夫骑着自行车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