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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海棠落尽,林天雷背诗给我听:“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天雯,夏天快到了。”那会儿我就觉得他犯酸。
今年也是这个时候,我背诗给他听:“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很认真,沉着脸,挑我的漏儿。虽然,如今他改名叫林天雨,坐在少管所的接待室里,可表情还跟以前一样,要说变化,就是他比以往瘦了很多,看上去好不可怜,可他总是一脸不识可怜的相!
听我背完,又提问,例如作者,写作背景等等,专业程度能和我们语文老师有一拼。我都答上来了,就是不知道对不对,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他并不着急告诉我对错,看着我的脸,问:“怎么弄的?”
“骑车摔的。”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被揍成这样,那就别提了。
他瞅着我,嘴角浮动淡淡的笑,有点嘲弄意思,问:“你还骑车?什么时候学会的?”
“早就会了。严振宇教我的。”我兴奋的说。
他瞅着我突然一笑,故意拿我找乐说:“他就教你怎么栽跟头?”
我没牛可吹,鼓着嘴沉默着。
“天雯。”他翘起二郎腿,胳膊很舒服的搭在椅背上,昂然望着我,这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坐姿,如果他在带付墨镜,叼根烟卷,港片里的老大的派头就被他撑足了,“最近,林天雷怎么样?”
“越混越好,倍儿吃的开。”我还谦虚的说。
“是吗。”他笑了笑,可我看出,他不高兴,因为他的眼色是冷的。
他朝我看过来,说:“以后,不到接待日,别来。”
“为什么?”我诧异的问:“我……我给你背课文,还不行?”我说谎,说的不到家,因为还心虚。
“不行!没这规矩。”
“我还不是进来了?”我反问。
“因为你碰到冯指导。他不忍你一直喊下去。才破例让你见我。”
我拿眼斜着他,得意忘形的说“那不得了。规矩也是人定的!”
他表情冷峻,沉声道:“可从来不是给你定的!给我记着!再来二次,没有二次了,就算你进来,我也不见你!”说到后来,六亲不认。
我不敢支声,低着头,憋屈了半晌,说:“我就想看看你。”
他探身过来,手轻抹去我脸上的泪,问“怎么了?挨欺负了?”
我火了,脸一偏,拨开他的手,道:“靠!欺负我?借他两胆。”他这么想,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他笑了,还有点嘲讽的意味,说:“我也奇怪?谁敢欺负我们林天雯?他是不打算在天津市混了。”言过其实,说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天雯。真没别的事儿?”他口气温和,看着我若有所思的问。
“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么肉麻的话,让我不自在,舌头也打卷,很别扭。
“怎么那么着急?总有原因吧。”一丝微笑,若隐若现的浮动在他嘴角。
“就是想。”我厚着脸皮,一口咬定。至于那原因,是我一生一世的秘密。谁听了去,都得笑话我蠢。
“哥!你有剪子吗?”我紧张的问。
“有。”
“几把?”
“一把。”
“折叠的?”
“对。”
我有点怕。
他有所察觉的问:“怎么啦?”
“哥哥!你……”忽然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静静的等着我,我更紧张,咽口唾沫,嗓子喊哑了,有点痒,攒足勇气,挠头皮,说的很快:“你不会吞剪子吧?”
“什么?没听清。”他网着眉头,一脸迷惑。
我厚着脸皮,干脆大声说:“你没想过吞剪子吧?”
他诧异道:“好好的,我干吗……”忽然悟出什么来,问“学校组织你们看电影了?”他扯起闲玩儿。我点点头。
“《少年犯》。”他轻描淡写的说。
我直勾勾瞪着他,张口结舌,神了!他怎么算出来的?
“你以为我也要吞剪子?”他温和的质问,看着我笑,我知道他笑我傻,我也知道我傻。
在大屏幕上,看见从一个少年犯胃里拿出来的折叠剪子,血了呼啦,所有的在座的学生,都悚然动容,把我们看傻眼了。不禁想到林天雨,只一闪念,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让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电影一散场,我就堵着个学生,逼他赞助车钱,直奔车站。在心里一边骂我自己傻B,一边还是火烧屁股跑来,就为证实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荒唐的假设。明知不是接待日,还站在监狱大门外,扯破嗓子吼了一个多钟头。好象今天看不见他,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我死都不能瞑目。
秘密被他说破,真是无地自容。我低着头,脸红耳热,干脆豁出去说:“我知道我傻,可我……哥!真的……我……我害怕……”我频繁的眨眼,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苦苦哀求道:“你快点出来吧。”明知他身不由己,明知他迫不得已,明知我无能为力,明知我在这丢人现眼,可我还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有人把我从桌上拽起来,半命令半哄劝:“别哭了,小伙子。”我揉揉眼睛,桌对面的椅子,空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还是那位冯教导,把我送上汽车,说了句:“小心点儿。”
我说:“谢您了。烦您,照顾点我哥。”
他笑道:“职责所在,你们家属放心吧。”
“我哥是冤枉的,他是好学生,乖孩子。”
他笑看着我,点点头。
“他身体不好,您别让他挨打,我哥打不过他们。”他被自己弟弟打得满地找牙的惨相,当时觉得好玩解气,可现在想来,全是眼泪。
冯教导不耐烦的笑说“行啦。快走吧。”
我还有话,憋了回去。咱没本事讨好,也别太讨人嫌,惹毛了他,要拿林天雨开刀,可怎么好?于是我擦干眼泪,转身跳上汽车。
刚下车,远远看见老爸站在路灯底下,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东张西望。我跑上前,老爸也看见了,一把拽过我去,照着屁股一顿暴打,打完了才问:“哪疯玩去了?说实话!!”
我昂头,理直气壮的道:“去监狱了。”
“他妈的!狗屁,今天不是接待日。敢蒙我?”他又要打我。我跳出他的攻击范围,道:“冯教导把我带进去的。”
老爸收手,脸色缓了下来,还是半信半疑,审我:“好么烟儿(注释:冷不丁)怎么想起去哪?”
“上次说好,他考我背课文。他还说:指望咱爸,没戏!”我把在车上想好的话,说出来。
老爸好象被蛰了,气也一点点泄没了,走过来,伸手揽着我的肩说了句:“咱回家。”
到家里,他热饭给我吃,我饿过劲儿,好歹吃两口,也不知道吃饱没。门给撞开,林天雷风风火火栽进来,一眼看见我,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斜眼瞅着我质问:“哪去了你?学校,电影院,连萧剑南家我都找了!”
老爸替我说:去监狱,看你弟弟了。
他网着眉头,瞟我一眼,问老爸:“不是接待日?她怎么进去?”
“我跟冯教导进去的。”我说。
他掐着腰,点头笑说:“你们俩还挺有人缘。”
洗漱完,我爬到上铺躺着,林天雷冒头上来,偷偷问:“他问到我没?”我点点头。
“你怎么说的。”他神经兮兮的。
“我说你混的不错,倍儿吃的开。”
“他说什么?”他紧张的问。
“没说什么,就说:是吗。”
他吸口气,嘬着腮,嘴唇紧紧抿着,垂头冥想,眼色也是冷的。沉了会,他跳下去,上床睡觉。
五月刚过,老师就上满弦,搞得气氛很紧张,喘气都困难。教室黑板上,专门辟出块地方做倒记时:离升学考试还有56天,55天,54天……搞的他妈跟卫星上天似的。天天就是作不完的练习,写不完作业,背不完的课文,挨不完的批评。
学校这样,靠!到家也跟进了集中营一样,老爸参加家长会回来,就叫老师给洗了脑。到家,我就给按住,逼我背书默写。林天雨也不带我出去,我有时候真想吊死了算了。
时间一长,我发现老爸比较好蒙。他只要看我在看书就行,可背了什么,写的什么,他就不问了。我想出个法儿,把教科书的皮扒下来,给〈〈三国演义〉〉〈〈天龙八部〉〉什么的包上,竖在桌上,正襟危坐,摇头晃脑的振振有辞。老爸爸就很满意的点点头。
后来被林天雨撞破,怪只怪我太大意,看得太投入,直到他没心没肺的大声嚷:“呦呵!我就知道萧峰该学契丹文,还不知道,他也有学英语的必要。”才知道身后还有人!
惊动了老爸,抓过书,扒了外语书的封面,一看里头是〈〈天龙八部〉〉,把书狠狠扣到我头上,怒喝:“兔崽子!眼皮子底下跟我耍花活!”把我一顿暴打。
林天雷还说风凉话:“不错!有创意,萧大侠,满嘴迸英文。跟阿朱说爱老虎油。够无俚头。”
老爸爸瞪着他,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妈的!到是一句洋文没有,可说的是嘛?我都不懂!”
林天雨和我,交换一下眼色,忍不住的偷笑。
打那起,老爸就对我全方位监控,他牺牲了胡同口下象棋,马路边摔扑克的娱乐,我看的什么书,作的什么题,都在他眼皮底下,天越来越热,他给我扇扇子,赶蚊子,不管多晚,他都陪我熬着,经常凌晨两、三点才睡,然后他按点上班,我照常上学。
总算熬到毕业考试了。我打考场欢蹦乱跳的出来,刚到学校门口,就被老爸从一涌而出的学生潮里揪出来,问我:怎么样?
我说:感觉良好。
老爸叹道:等分下来再说吧。
林天雷举着瓶汽水,过来了,朝我一递,笑道:“祝贺!祝贺!胜利跳出龙潭,等着入虎穴吧。”
我笑着接过冰镇汽水,举到嘴边,犹豫一下,递给老爸。老爸跟我挺客气,说:“你喝吧。爸爸不渴。”
他晒的满脸冒油,黑里泛红,我不信他不口渴,汽水塞到他手里,梗着脖子说:“您不喝。我也不喝。”
老爸挺感动,揉搓着我的头发,说:“好!这么多年,不白养活!”
我哥在一边笑:“会拍马屁了。行!有前途。”我争辩说:谁拍了?我没有!
顶着烈日炎炎,我们爷仨回家了。
然后等分数下来,拿着分数单,我的手有点抖,看完,递给林天雷。林天雷只扫了一眼,就笑了。我小学毕业,分数还挺高,虽然不能跟林天雷做校友,也够上我们区重点校的分数线。
我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哥拍着我的肩,意味深长的说:“林天雯,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祖国花朵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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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滚 滚 红 尘
(十三)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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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升格为中学生,为了以示庆贺,林天雷带我去迪厅看艳舞表演。夜色里,迪厅的招牌,闪着的五彩霓虹,非常乍眼。门紧闭,挂着“正在营业”的牌子。走进去,通过一条灯火辉煌的走廊,推开尽头的小门里,就藏着一个怪异世界。
厅堂乱哄哄,光很暗,烟味浓得呛人,都胧了。男男女女昏沉沉在舞池里,晃来晃去,音乐的调子也是昏沉沉的,催眠似的。我们摸了半天才找到个空坐。
四角吊着大电视,放的都是穿比基尼的美女。邻近的一对男女,紧紧捆在一快,两个脑袋蹭来蹭去。
音乐突然停了,只听见人群一哄散了。还没等人坐定,就到处撒下五彩光斑,冷不丁一声怪叫里,音乐又响了,那声音震耳欲聋,节奏快得让人热血沸腾。
人们又聚拢到舞池里,男男女女楼着蹦,扭屁股,摇脑袋,就一个字:乱!。红酒来了。我喝了一口,味很怪,但挺好喝,酒里浮着冰块,磕着玻璃杯叮叮直响。
忽然飘来鬼影儿,离近了才看清楚,是个美女,超短裙紧箍在身上,拿腔拿调的问:“先生。要不要人陪。”她的装束让我想起君茹姐姐。
林天雷说:“要。”
那美女就欺到他身上,腻声道:“去哪?你说吧。”
我哥说:“那你得问他。”说着,把我揪出来,推到那美女怀里,美女低头一瞅,知道受了戏弄,狠狠的骂:“靠!敢耍老娘!”一甩头,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我问他:“干吗的?”
“野鸡。”他喝口红酒,手里夹着烟卷,眯缝着一双眼,看着舞池里的人,有点欣赏有点嘲讽。
“野鸡是干吗的?”我好奇,问的很大声,怕他听不见。
他说“妓女。”口气里即没有瞧不起,也没有大惊小怪,在平常不过。
我却先吃惊后鄙夷。因为不鄙夷就不能证明我正派!就跟一说到共产党不喊万岁就不能证明我爱国,道理是一样的。鄙夷是必须做出来的姿态。好奇,极度好奇,才是真的。
妓女听说过,没见过。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我忍不住追着那个女人看,可在狂乱的人丛里,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什么时候,才有艳舞表演?”我等不及了。他不说话,只是笑我。
舞曲嘎然而止,一下子静下来,气氛陡然凝重,然后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举着话筒跑到舞池里,不说话,狼嚎了一声先,还有人跟着尖叫,人们有点兴奋,渴望的神情。
然后他就开始说笑话,他们都笑疯了,林天雷没那么夸张,可也会意的微笑,我就没听出怎么逗哏儿来。舞池里的人话题一转,歇斯底里的喊:耳闻不如眼见,心动不如行动。你们准备我了吗?”
“时刻准备着!”他们疯狂的叫。
突然,眼前全黑了,我慌张的喊:“停电了!”黑暗中,一片哄笑。
突然一束强光射下来,舞池里腾起浓烟,烟散了,才看见光柱里一个姐姐,裹着布头,摆个举火烧天的姿势,音乐突然响起来,那个姐姐踩着点,有蹦有跳,屁股狂扭,胸前揣着的两个小兔也疯了,随着节奏左冲右撞。
尖利的口哨声夹杂着掌声,让整个舞厅都爆了。然后那姐姐开始边舞边脱,真见识了,原来衣服还可以这么脱的。
裹屁股的布头,她抖了抖,随手一撩,一帮人跳着脚去抢,还为那布头的归属权,大打出手。
脱衣姐姐,若无其事,接着脱她的,现在是裹胸的,一窄条,被她耍得象水袖一样飘逸,抖出去又收回来,逗你玩儿……她现在就剩胸罩跟裤衩儿没脱,还有件纱披着。
人群里发出歇斯底里叫,撕心裂肺的嚎。舞厅一个角落,起了骚动,没人注意,我也没当回事儿。
可很快,骚动升级。开始我还以为那冷光,不过是小射灯在闪,可越来越不对劲儿。他们就象人潮里一个旋涡,越来越多的人给卷进去,无声无息。
我牵了牵林天雷的袖子,指给他看,他向那边瞟了一眼,说:“没事儿。火并。”
我暗暗吃惊,还真动刀?音响震耳欲聋,激光灯,光束四射,人群里有一伙人在挥刀乱砍……那个姐姐只穿着裤衩儿背心,舞动轻纱满场乱飞……突然一个人影扑倒在舞池里,周围的人轰然散开。
脱衣姐姐倏地旋身,滴溜溜转到舞池的另一边,轻纱兜在身上,殷红的血溅在纱衣上……
汹涌的人流,快把门框挤破了;挤出迪厅,被冲到大街上,却不见林天雷。我穿梭在人群里找他。正急的火上房,手被人拽住,扭头一瞅,我们俩都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视一笑,长出口气。
老远就听见警车叫唤,救护车紧随其后。条子一到,马上清场,把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赶到圈外。不会,就有十几号人,被押出来,一个个,浑身是血,有的装进警车,有的分流进了救护车。
最后是让担架抬出来的,哪也没去却搁在地上,上来个警察拍照。另一个蹲下,带着白手套,拨弄一通。我哥跟我说:“那人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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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火 灾
(十四)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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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婶腿好了,走路没问题。可没高兴两天,她又哭哭啼啼,惹得邻居们前去慰问,她见人就诉苦,埋怨严振宇死心眼,劝他多少回,托人送礼,他就当耳旁风。
然后埋怨政府欺负人,欺负他们严振宇没爹没妈没门路。
严振宇被分到一个施工队当建筑工人。筛沙子,和洋灰,挖土刨地,累砖砌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