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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她,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什么,晓霜忽然一声惨叫,叫得天地变色,她惊天动地的狂
喊:
“小雪球!小雪球要淹死了!”
他定睛一看,才看到小雪球正扑往水中,去追那顺水而下的钓竿。它那肥肥的小腿,在
水里灵活的划动,那儿有淹死的样子?它在水中生龙活虎的像个游泳健将。江浩被她的惨叫
吓得三魂冲天,七魂出窍,只当小雪球已经四肢朝天断了气,等看到它那活活泼泼的样子,
他真是啼笑皆非。踩著水,他大踏步的走过去,把小雪球从水里抱了起来,揽在怀中,那小
雪球还兀自对著那早已飘得无影无踪的钓竿示威:
“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
他们上了岸。这一下,两人一犬,全都湿淋淋的,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小雪球浑
身抖了抖,把水珠摔得四面八方都是,就自顾自跑到阳光下晒太阳。江浩望著晓霜,两人对
视著,她说:“好了!你预备怎么办?”
“反正我们带了外套,”他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这儿也没人看见!”“我才不在
乎衣服湿不湿!”她扬著眉毛,气呼呼的。“我问你预备怎么办?”“什么东西怎么办?”
他不解的。
“我的鱼呀!”她跺了一下脚,睁大了眼睛。“这是我一生唯一钓到的鱼,你把它放跑
了,你赔来!你赔我一条鱼!”
他用手搔搔头。“这可没办法,”他说:“鱼早就跑了,我怎么赔你?是你自己不好,
收竿都不会,还钓鱼呢!”
“你还怪我?”她双手叉腰,其势汹汹:“你赔不赔我鱼?你说!我又唱催眠曲,又唱
威胁曲,又唱利诱曲,好不容易,连威胁带利诱,才让那条鱼儿上了钩。你呀,你假装帮我
忙,实际是帮鱼的忙,把鱼放走了不说,还把我推到水里去!差点把我淹死……”“没那么
严重吧?”他打断了她,笑意遍洒在他的脸上。“别闹了,既然这水里真有鱼,我钓一条还
给你!”
“你去钓!你去钓!”她推著他。
他往水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
“没竿子怎么钓?”他问。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她撒赖的。
他注视她,她那灵活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她那蠕动的小嘴巴,红滟滟的;她那湿淋淋
的衬衫,裹著她那成熟的胴体。她站在他面前,浑身散发著一种女性的魅力。他转开了头。
“你再不换衣服,你会受凉!”他嚷著。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她依然撒赖。
“你最好去把湿衣服换掉,”他压低嗓子说:“否则,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就分不大清
楚了。”
她天真的看著他。“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去换衣服!”他大叫。
她吓了一跳,看他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她抱起地上的衣服,她多带了一件牛仔布的夹
克。她向密林深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我在石头后面换衣服,你不许偷看哟!”
他低低的在喉咙里诅咒了一声,就四仰八叉的在草地上躺下来,望著天上的白云发愣。
那些云亮得刺眼,白得刺眼,软软的、柔柔的、缓缓的、轻轻的……从天空的这一端,飘向
了那一端。蓦然间,石头后面传来了晓霜一声尖锐的惨叫,他直蹦起来,额头在一棵树上猛
撞了一下,他也顾不得疼,只听到晓霜带哭音的尖叫:“江浩!有蛇!有一条蛇!”
他奔过去,正好看到晓霜裸露著的、雪白的肩膀。她一下子用衣服遮在胸前,又尖叫著
说:
“你不许过来,我没穿衣服!”
他站住了,涨红了脸,硬生生的转开头去。
“你怎么样了?给蛇咬到了吗?你先出来再说!”他一连串的讲著,急得声音发颤。
“哎!”晓霜慢吞吞的呼出一口长气,细声细气的说:“我看错啦!原来是一条藤。”
他转回头来,她正在拉夹克的拉链。他伸出手去,一把把她从石头后面拉出来,用力把
她拉进了怀里,他用胳膊牢牢的箍著她,他的眼睛里燃烧著火焰,紧紧的、死死的盯著她,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小姑娘,不管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不管你是淘气还是装疯卖傻,我不预备放过你
了。”
俯下头去,他紧紧的吻住了她。他的嘴唇带著烧灼的热力,压著她的。她的唇却柔软而
清凉,像早晨带著雨露的花瓣。他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一种美妙的、惊奇
的、做梦似的表情看著他。
“傻瓜!”他骂:“你不会把眼睛闭起来吗?你这样瞪著我看,使我连接吻都不会
了!”
她立即把眼睛闭了起来,闭得紧紧的,睫毛还在那儿不安分的抖动。她的嘴唇微噘著,
一股“待吻状”。他看著她,笑了。“你——真是要命!”她张开眼睛。“还不对吗?”她
问。天真的扬著睫毛。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握住她的手,他说:
“过来!”他牵著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侧头注视著她。原先在他身体里、血管
里、胸口里奔窜的那股热流,以及那燃烧著他的,原始的欲望已经消失了。他觉得她洁净如
涓涓溪流,单纯如天际白云,而清丽如幽谷百合。他竟对刚刚的自己,感到惭愧,感到汗
颜。“晓霜,”他说:“你今年到底几岁?”
“十九。”“你交过男朋友吗?”“交过起码二十个。”“认真过吗?”“认真?”她
迟疑的看著他,扬著睫毛,睁著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怎么样就叫认真?”她问。
他被问住了。怎么样就叫认真?他想著,居然无法回答这问题。因为,他忽然了解了一
件事,自己还没有对任何异性认真过,也从没有尝过认真的滋味。他和女孩子玩,一向都潇
洒得很,不管玩得多热络,分开就分开了,他从没有为谁牵肠挂肚害相思病。“认真就是—
—”他搜索枯肠,找寻恰当的句子,“就是认定一个男朋友,和他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也
就是真正的恋爱。没有他就会很痛苦,很伤心。”雁儿在林梢12/35
她摇摇头,短短的发鬈儿拂在额上,幸好头发没湿,发丝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的神情
真挚而严肃,有点像个“大人”了。“这样说,认真是件很傻的事,对不对?”她说。“我
从不相信那些小说家笔下的爱情,我也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种
事!不,我没有认真过,也不会对谁认真,包括你在内。”
他皱皱眉,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哼!”他轻哼了一声:“很好,你也不会对我认真,我也不准备对你认真!”“这样
最好。”她眉开眼笑,如释重负。“你突然对我严重兮兮的提出什么认真问题,吓了我好大
一跳。”
“怎么会吓你一跳呢?”他问。
“你不要总以为我是小孩,好不好?”她说,“其实我也懂很多事,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一个故事,我以前有个同学,她对一个男孩子认了真,没多久,那男的变心了,你猜我那个
同学怎么样?她自杀了!这就是对感情认真的结果。”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也不要用一个例子,来否定了天下的感情!”他说:“照你这种说法,最好男女间
都不要恋爱!”
“对了!”她随手捡了一个松果,对远处掷了出去,引得小雪球满树林去追。“恋爱是
傻瓜做的事!”她忽然转头看他,很担心的,很仔细的,很惶恐的凝视他,小心翼翼的说: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坦白告诉我!”
“好的。”“你刚刚吻了我,”她说,忧心忡忡的皱拢了眉头,“那只是好玩,对不
对?”“这个……”他怔了,望著她,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嗫嗫嚅嚅的说:“也
不……不完全只是好玩,我……我想,我是情不自已,我……我……”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天哪!你总不会对我认真吧!”她大惊小怪的叫,就像又发现了一条毒蛇似的。“见
你的大头鬼!”他大叫。觉得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出,面对她那张大祸临头似的脸,他又急又
怒又啼笑皆非,而且,他觉得被刺伤了,被她那种态度所刺伤了。他急于要武装自己,就叠
迭连声的叫了起来:“你少自作多情!我吻过的女孩子起码有一百个,你是最没有味道的一
个!认真?我怎么可能对你认真?我对你认真就是王八蛋!只有傻瓜才把一个吻看得那么严
重!难道从没有男孩子吻过你吗?你笨得像一段木头,连反应都没有……”他的话还没说
完,她突然扑了过来,用嘴唇迅速的堵住了他的嘴。她的胳膊热烈的缠著他的脖子,她的嘴
唇辗转的,吸吮的,紧压著他。她那灵活的舌尖,像一条夭矫的蛇,温存、细腻、缠绵的蠕
动著。他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她,把她整个小巧
的身子都紧拥在胸前。他的头晕晕的,目涔涔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飞起来,飞
起来……飞到那层云深处去,飞到那青天之外去,飞到那火热的太阳里去!火热的,是的,
他全身都火热起来,全身都燃烧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裂腔而出了……。她放开了他,抬起
头来。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黑黝黝的望著他。“还敢说我不会接吻吗?”她低声说:
“我只是不愿意而已!”他盯著她,目眩神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俯身拾起自己的湿衣服,叫来了小雪球,她把雪球抱在怀中,站在那儿,她低头看
他。
“你骂我是木头,又骂我是傻瓜,还骂我是大头鬼!我从没被男孩子这样骂过,我不跟
你玩了,我永远不理你了,我要走了!”他一唬的从地上直跳起来,伸手去拉她。
“不要,晓霜,”他急急的叫:“你骂还我好了!你骂我是石头,是泥巴,是蜗牛,是
螳螂,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不理我!”她掉转了头,抱著小雪球就走。
他匆匆拾起地上的衣服,也跟著追了过去。
“晓霜!”他叫:“你真生气啊?”
她嘟著嘴,自走自的,根本不理他。
“晓霜!”他把手伸过去,异想天开的说:“你叫雪球咬我好了!”她的眼睛一亮,真
的把雪球举起来,说:
“咬他!”那雪球还真听话,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住了江浩的手掌边缘。别看这狗个子
小,几颗牙齿却锋利无比,咬住了就牢牢不放。江浩这一下可吃足了苦头,他开始“哎哟”
“哎哟”乱叫起来:“哎哟!哎哟!我的上帝!我的老天!哎哟!晓霜,它注射过狂犬疫苗
没有?否则,我发了狂犬病,头一个咬你!哎哟!哎哟!要咬出人命来哩……”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雪球抱开。他看看手掌,咬了几个小孔,沁出了血渍。他要掏
出手帕来包扎,才发现手帕是湿的。他摔了摔手,对她叽哩咕噜的,低低的,发音不清的说
了一大篇。她听不清楚,问:
“你在说什么?”“天下最毒妇人心!”他大叫。
“你又骂我!”她把狗往地上一放,命令的说:“雪球!去咬他!重重的咬!”他拔腿
就跑,雪球“汪汪汪”的叫著,追著。晓霜在后面又笑又跳。他一口气跑了好远,兰蕙新村
已经在望了。晓霜喘吁吁的跟了过来,抱起雪球,抚摩著它的胸口,对江浩说:“瞧!都是
你,害它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如果它因此害上心脏病,唯你是问!”“嗬!”他说:“交
你这个朋友真倒楣,还要对你的狗负责!”
她笑了,转头望著兰蕙新村,说:
“我回去了,奶奶等我吃晚饭!”
“明天请你看电影!”他说。
“我明天和奶奶去台中。奶奶要去拜访她的老朋友。”
“不许去!”他说。“你还没资格对我用‘不许’两个字!”
“什么时候有资格?”“永远没有资格!”她望著他,笑嘻嘻的。“我们是一场游戏,
一场不认真的游戏,游戏里没有严重的用字!所以,你无权‘不许’我怎样,我也无权‘不
许’你怎样。”她举起雪球的脚爪,对江浩挥了挥。“再见!”她轻快的说,转过身子,跳
跳蹦蹦的走了。
他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不认真!见她的大头鬼!好好的为什
么要找这样一个话题来谈!有几千几百个话题可以谈!江浩,你是个混球!
他往自己的“蜗居”走去,才走到巷口,他就发现那儿停著一辆熟悉的雪佛兰,他欢呼
一声,直冲过去。江淮正倚在车门上,对他含笑而视。
“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淮笑嘻嘻的问:“星期天也不肯待在家里。我来了好半天,都
不得其门而入。”
江浩伸头对车窗里望了一眼,车里是空的。
“你在找什么?”江淮问。
“找那个可能当我嫂嫂的人!”
江淮在他肩上敲了一记。
“我还没勇气把她带到你的‘蜗居’里来,怕把她吓跑了,她有洁癖,家里是纤尘不染
的!”
江浩受伤的嘟起了嘴。
“这种女人,我开除她的嫂嫂籍!”
江淮脸色一变。“老四,少胡说!”江浩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斜睨了江淮一眼,自然
而然的问:“大哥,你是不是在认真?”
“认真?”江淮一怔,正色说:“是的,老四,我在认真,非常非常认真。”他摸著江
浩的衣领:“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你做了些什么?”“我掉到河里去了。”江浩心不在焉
的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去开那“蜗居”的门。
“和那个林晓霜在一起?”江淮问。
“是的,她也掉到河里去了!”
“老四,”江淮一本正经的问:“那么,我也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在认真?”“认—
—真?”江浩的舌头上打了个结,心里也打了个结,脑子里也打了个结,他用脚把房门一脚
踹开,大声的,转变话题似的话:“到我‘蜗居’里来谈吧!你别小看我这个蜗居,它对我
那位纤尘不染的嫂嫂来说,可能是个垃圾堆;可是,也有人把它当成一个‘天堂’呢!”
雁儿在林梢13/357
江淮走进了那个“天堂”,才跨进去第一步,就差一点被地板上的一叠书绊了个跟斗,
好不容易站稳,第二步就一脚踩进了一个水碗中,原来那地板正中,竟放著一大碗的水,江
淮惊愕的抬起腿来,江浩已经在哇哇大叫:
“哎呀,大哥,你小心一点呀,你把雪球的茶杯给踩碎了!”
“雪球的茶杯?”江淮蹙起了眉头。“这是那一国的谜语?”
“不是谜语,是正经话!”江浩说,手忙脚乱的把地上堆积的唱片套、录音带、书本、
砖头、木板……都往墙角里堆去,想腾出一块可以走路的地方。
江淮四面看看,发现有个肥皂箱,似乎是比较安全的所在,就小心翼翼的对那肥皂箱坐
下去,谁知,江浩尖叫了一声:“不能坐!”他直蹦起来。江浩已经跑过来,把那肥皂箱轻
轻的捧在手里,又轻轻的拿到房门外面去,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神秘的易爆品似的。江淮大惑
不解的看著他,问:
“里面有定时炸弹吗?”
“不是。你好险!真险!差点你的屁股上要千疮百孔了!”“怎么?是炸药?”“不
是。是一箱蜜蜂。”
“一箱蜜蜂?”江淮惊异的瞪大眼睛。“你弄一箱蜜蜂干什么?你在学养蜂吗?你学的
是英国文学,又不是昆虫学!”
“我是用来吓唬晓霜的!她最怕小虫子,飞的、爬的、动的、跳的……她都怕,我放两
只蜜蜂满屋子飞,准会吓得她往我怀里面钻……”“老四!”江淮板了板脸:“追女孩子,
手段要正大光明,用什么蜜蜂攻势,未免太不漂亮了吧!”
江浩耸耸肩,讪讪的说:
“对晓霜谈正大光明?你根本没闹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假如你一天不给她点苦头吃,她
一定会给你苦头吃!所以,你必须要准备一点奇招,否则你就惨了。”
江淮看著弟弟,心里隐隐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妙,这个林晓霜,看样子比自己想像的还
难缠。到底是何方神圣,非弄弄清楚不可。他再四面看看,桌上是乱七八糟的书,地上是乱
七八糟的杂物,椅子上是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显然,这“天堂”中能够“坐坐”的地方都
很不容易找到。
“喂,老四,”他忍不住说:“我可以坐在什么地方,是比较安全,没有蜜蜂炸药
的?”
江浩也四面看看,用手抓抓头,赧然的笑了。
“床上吧!”床上堆满了棉絮、枕头、靠垫……但是,总之是柔软的东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