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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每周的星期三下午是厢城附院的〃每周一歌〃——院周会，参加人员都是医院的中层干部。中国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设有〃院周会〃制度。医院的大事小事，通过院周会上传、下达。
今天的主要议程：卫生部《关于加强卫生行业作风建设的意见》下发实行，《意见》提出了八项行业纪律，违反者将受到严惩重处，号召广大医务人员抵制红包、回扣、开单提成。这股风从上而下，北京的医务工作者迅速行动起来，各种各样的活动，把医生推到了风口浪尖。北京的官样文章从来都有领导风范，先是〃致全国医务工作者的倡议书〃，又是〃百名专家签名〃……
简之云嗤之以鼻——昨年还是〃白衣战士〃呢，〃非典〃刚过，又还原为〃白衣狼〃了。在现行的医药体制下，要想杜绝红包、回扣、开单提成，那无疑于痴人说梦！要知道，现在医生的收入中，红包、回扣、开单提成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平均以一个医生工资1000元计算，而红包、回扣、开单提成是他工资的数倍。如果砍掉红包、回扣、开单提成，那么一名医生的收入仅仅1000多元而已，这个相数字对应却是医疗行业的高风险、高投入、高强度，这样就合理吗？民营医院为什么没有红包、回扣现象？这是因为一个民营医院的学科带头人的年薪在二、三十万元以上，丰厚的收入已经有了保障。在卫生管理部门、医院没有此消彼长的具体措施以前，要想消除红包、回扣、开单提成，其结果可想而知。
钟成院长在主席台上振振有词，简之云却在台下开小差。简之云没来由地想起毛泽东的那句词：不要那高，不要那多雪，环球同此凉热！随着6月30日美国向伊拉克交权的日子的临近，巴格达爆炸不断，伊拉克越来越成为〃布什〃的〃越南〃，美国人巴不得早点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为什么美军可以一年打赢几次类似伊拉克这样的战争，却无法成功地操作一次占领？而此时的中国呢：经济过热；通胀超过5％；宏观调控；2800万事业单位职工面临改革的命运……首先，改革之〃刀〃砍向〃农二哥〃，使农民十年间成为中国最贫穷的阶层，陈桂棣、春桃夫妇的《中国农民调查》使人联想到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调查报告》，中央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出台政策帮扶，减税，补贴……第二〃刀〃砍向工人〃老大哥〃，成千上万的工人下岗、失业，国有企业纷纷变脸，像简之云老家所在的县，国有企业被卖完卖光，一家也没剩。就是这个县曾经出过这种政治笑话——下岗工人找不到事做，只有打〃小麻将〃，每天几条街的麻将铺子连成片，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县公安局长带人去抓赌，没想到把县委书记惹火了，〃你不要他打麻将，难道叫他来静坐、示威吗？现在，第三〃刀〃已经悬在了事业单位职工的头上……如果说，给改革的受益者们排一下序，那么，公务员绝对是排在第一位……
钟成院长读完文件后，一位副院长慷慨激昂地宣读《致全市医务工作者的倡议书》，然后是〃百名专家〃签名，整个过程其实是牛皮哄哄地作秀，记者采访，电视台录像……简之云也在摄像机的〃枪口〃下扭扭捏捏签了名，一边签名，一边心里在骂，〃妈的，耍猴呀！〃那封《倡议书》肯定费了医院秀才们的不少脑细胞，贴在最显眼的地方，一定能登上明天的报纸版面……
恪守医德忠于职责
维护医学的圣洁和尊严——
致全市医务工作者的倡议书
全市医学同仁们：
当我们步入神圣而庄严的医学殿堂之初，我们即宣誓：〃救死护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为祖国的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救死护伤，是我们的天职；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责任。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以厢城附院为首的全市医疗卫生行业的医务人作者们，献身于医学事业，数十年如一日，恪尽职守，无私奉献，涌现出多少德艺双馨，令人仰之弥高的妙手良医，为西厢数千万人民的生命安全和健康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德莫高于爱民，行莫高于利民。〃古往今来，无数医务工作者以无私和无畏为准则，以奉献和牺牲为天职，挽救生命于垂危之际，助病人于困厄之中，视病人如亲人，面对〃非典〃等病魔无惧无畏。其情如雪中送炭、雨中送伞，赢得了人民群众的信赖，树立了〃白衣天使〃的美好形象，维护了医学的圣洁和尊严。
人们称赞我们为白衣天使，这不仅是圣洁、爱心、和希望，更是使命、责任和力量，是患者可以将身家性命相托的挚友。有什么职业如此之神圣，有什么工作能还健康于病榻，还生命于垂危！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面对群众的信任和期望，我们怎能悖离自己的职责，背弃自己的誓言，而钻营于蝇头小利、见利忘义；在患者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面对他们求助的眼神、信赖的目光，我们又怎能放弃医者的尊严和良心，不诚不信，拿红包，吃回扣，开单提成，乱收费，在他们的伤口上雪上加霜？
送人玫瑰之手，历久留有余香。作为国家最高等级的特大型医院——西厢大学厢城附院的全体医务工作者们，让我们向无数的医界前辈和典范们学习，学习他们无私无畏、不计得失，始终坚持为病人服务的高尚情怀；学习他们恪守医德、忠于职责、甘于奉献的崇高品德；学习他们执着追求、精益求精、忘我工作的奋斗精神；牢记〃以病人为中心〃的服务理念，发扬抗非典精神，关爱健康，守护生命，不因懈怠而疏忽，不因私念而失职，不因逐利而忘义，不做有悖医德、有损良心、不利病患之事。
在此，我们也向全市医务同仁倡议：恪守医德，忠于职责，维护医学的圣洁和尊严！始终坚守以奉献为核心的职业道德和特有的行为规范，以实际行动继承和发扬好的传统和作风，加强行业自律，按照卫生部加强卫生行业作风建设的要求，严格执行医务人员八项纪律，与一切医疗活动中的不正之风宣战，为根除收受红包、药品回扣、开单提成、乱收费等丑恶现象而努力，为西厢人民的健康事业作出新的贡献！
西厢大学厢城附院
第3章
王月梅对着电话说：“江局，今晚有安排吗？”
电话里一阵沉默，“王姐—有事吗？”
“哟—江局，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好久不见，想你了，可以吗？”王月梅眉眼轻挑，大发娇嗔，声音黏腻，仅听声音就令男人怦然心动。电话里一阵哈哈大笑，“王姐，说，哪里，佳人有约不赴，除非他有病，哈哈哈……”
“那好，今晚六点，陶然居，不见不散。”接着，又给陶然居挂了一个电话，订了一个临江的包间。
王月梅是厢城附院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的主任。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不是临床科室，是一个新设的科室，就她一个人，既是主任，也是科员，却享受医院其他中层干部一样的待遇。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的主要工作是公关，负责与省高级人民法院接洽，解决器官移植所需的供体。因此，王月梅是厢城附院最闲散、最自由的人，迟到早退不算一回事，三天两头可以不来，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常常是铁将军把门也没人管，只要保证医院有充足的器官移植供体就行。王月梅每年有几十万元的签单权，在公关的过程中自由支配。
王月梅能有今日的地位，是通过斗争得来的。在前任院长手里，她是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副主任。医院中层干部两年一聘，距任期尝有两个月届满的时候，前院长找王月梅谈话，新一届任期，她会被解聘。王月梅没说什么。没想到，后面的两个月，厢城附院没得到一份器官移植供体。另找人去省高院联系，省高院的人说：“找你们王主任来！”换了一茬又一茬人去，还是那句话。新一届中层干部聘任，前院长竟管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是只好聘了王月梅任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的副主任。
这个位置真的还离不了王月梅，她刚一重新聘任，马上又从省高院得到源源不断的供体。厢城附院上下这才知道王月梅的厉害。在厢城，好似没有她办不成的事，院长也未必有她的网网宽。当又一届聘期届满，新任院长钟成果断地聘她为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主任。
王月梅的网络关系，不是一天建立起来的，是下了血本的。王月梅身材高挑，五官精致，为人热情爽朗，办事风风火火，具备做公关工作得天独厚的条件。王月梅毕业于省内的二级医学院—连阳医学院，那时还叫连阳医专。竟管王月梅在连阳医专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还是学校学生会主席，但是要进厢城附院，还是非常难的。间隔一两年，连阳医专才有那么极少数几个幸运者有幸进入厢城附院。王月梅恰好是幸运者之一。厢城医科大学每年会留一批最优秀的毕业生，充实到自己的附院；然后要一些比厢城医科大学更有名气、更有实力的医科院校的学生；再象征性精挑细选几名非名牌医科院校的学生，比如王月梅。一个医院的发展，关起门来妄自尊大、排斥异己是不行的。就像一个物种的进化过程，近亲繁殖，物种会退化，从遗传学理论来讲，父本、母本间时空间的距离愈远愈更利于物种进化，引进竞争，增加活力。王月梅就是在头头们这种办院理念中来到厢城附院的。要在这里站住脚，是不容易的，又特别是王月梅这种非名牌院校的学生，要站住脚就更难。非名牌院校学生只能进助科室，当实验员，不能搞临床。王月梅来厢城附院后，迟迟没有给她安排科室，叫她在医务处打杂，跑跑腿，接电话，送文件。后来，医务处主任见王月梅笔头子还行，写个通知文件什么的，加上办事急跳风风火火，就留她在医务处当干事，这破干事，一当就是五年，专业知识早忘到爪哇国去了，要在这里站住脚，只好另辟蹊径。
1998年成立器官移植联络办公室的时候；没人愿意来；就把她提了来；仍是干事；主任由医务处主任兼，具体的工作由王月梅做。从此，王月梅开始了她的公关生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潜在的非凡的公关才能。触觉先伸入省高院，再进入公、检、法系统，最后进入厢城市委、市府。有的人认为，她依靠的女人的先天武器，她一笑，既不承认，也不解释。固然，她也漂亮，思想也不守旧，因为夫妻长期分居两地有时身体也需要（她的丈夫是拉萨某部的一名军官），也有吸引男人的本钱，但她绝不用这招。最多只是适度的耍耍娇，发发嗔，绝不当真。
她有她的秘密武器，一有医院提供的公关经费，二有一身好酒量，三有一手好厨艺。如今联系感情，一在酒桌上，一在牌桌上。上了酒桌，非要喝翻几个人才算尽兴，要把美女撂翻，那更是一种成就。省高院酒量海的多了，开始王月梅是硬着头皮喝，估计差不多了，借口上洗手间，抠嗓子眼吐了，再上桌接着喝。长期这样喝酒，王月梅也锻练成了海量。王月梅喝酒爽快泼辣，又总能有推陈出新的“黄段子”，成了酒席上的“开心果”，有王月梅的酒宴总能尽兴而归。
王月梅在厨艺上下过功夫。几道寻常的家常菜，她能做出不寻常来，叫吃腻了山珍海味的领导干部胃口大开。隔三差五有领导一个电话打来：“小王，麻烦你今晚来我家掌一下厨，菜你看着安排；帮忙采买一下……”能到领导府上吃饭的人；都是些亲信；关系特铁的人；一般人也不多；就那么三五个人；菜也要求不高；一是家常菜；二要清淡；如果能有一、两样稀奇的菜，那就更理想了。王月梅总能让来宾们意外。王月梅把一盘肉丸端上桌，“小王，这是什么菜？”王月梅笑而不答。一双双筷子夹了，送进嘴里品尝。肉丸是用油炸的，外脆内糯，酥香可口。等到盘里菜尽，“小王，秘底可以揭开了。”
王月梅莞尔一笑，“是胎盘。”
“什么——？”大家一惊。
“各位领导，请放心，是经过化验的，绝对没有乙肝，也没有其它传染病，而且是第一胎的胎盘。”
客人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怎么样处理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客人们一下子都兴致勃勃，这时候，王月梅不多言不多语，又退进厨房，王月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胎盘，是大补。这年头，这东西不好搞，各医院妇产科把它纳入了科室小金库的经济来源，要卖到几十元一只，即使你愿意出钱，你还不一定买得到，很多人排着长队候着。大多数产妇愿意留下来自用，但也得掏钱，虽然是你身上的东西，不是医生帮你，你能把它拿下来吗？这东西也不好弄，弄的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把血管和脂肪组织剔去，再和少量的猪肉宰成馅，最大的难度是想办法劈去那股特殊的味道。王月梅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等到客人酒至半酣，厨房里也忙得差不多了，王月梅会上桌陪酒。王月梅酒量大、酒文化高，她知道餐馆里和领导家里说的不能一样，绝不说“黄段子”。她总有一套一套的说词，总能说得客人开开心心、自觉自愿把酒渴下去。等到客人散尽，她还要帮助领导夫人把厨房收拾干净才走。王月梅把那度把握得很好，既不卑躬屈膝，也不因功自傲，不仅领导喜欢她，领导夫人都喜欢她。
第4章
陶然居坐落在厢城西城区的仿古一条街—琴枋街。这里保留下来一批明清建筑，1990年代又沿厢南河新修了一批仿古建筑，连成一条长达八里的仿古一条街，云集了厢城老字号的火锅、小吃、中餐馆，夫妻肺片、川北凉粉、宜宾燃面、蛋烘糕、韩包子、担担面、叶儿粑、赖汤圆、谭豆花、麻婆豆腐……逐步形成一条独具厢城文化特色的好吃街。琴枋街背依厢南河，沿街古木参天；是厢城春夏休闲纳凉、秋冬待客宵夜的理想所在。前几年，市政府出资十多亿元治理厢南河，如今，水变清了，母亲河变美了，沿河又遍植草坪，广插垂柳。几年间，琴枋街人气渐旺，夜夜食客盈门，日进斗金。
王月梅在琴枋街口下了出租车，袅袅婷婷过来，显然是精心装饰过，一身暗红色套裙，薄施粉黛，顾盼间风韵流转。正是暮春晚餐时分，夕阳的余辉透过树木的枝叶间，斑斑驳驳地投射在街面上。
陶然居仿民国时期建筑。穿斗、青瓦、粉墙，窗子开得又大又低，精雕细刻的木窗棂漆成木料的原色，木纹清晰可辨，窗子上雕着精美的窗花。屋檐下悬挂一排大红灯笼。门前左右各栽一排塔柏，每株塔柏周围精心搭配摆放一些时令盆景花卉。每株塔柏下站一名身着白色绸褂的侍应生，正门前站一名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
陶然居内以古朴的外表不同，是全套的现代化装修。王月梅刚在包间坐定，就听见江局长的声音。王月梅把江局长让进包间，“王姐，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王月梅横江局长一眼，“跟姐尽会说好听的，半老徐娘，人老珠黄了。”
“王姐，说真心话，如果哪个男人看见你不动心，除非他有病！比如我，就盼着成为你裙下不二之臣，只要你有一缕眼风，哈哈哈……”
“咯咯咯……去，就会跟姐贫！”王月梅打断江局长的话。
这时，服务小姐进来了。江局长说：“少来几个菜！”
王月梅吩咐，“菜来精致点，来两瓶五粮液。”
江局长忙摆手，“王姐，酒少点……一瓶就够了！”
“咦；江局长戒酒了！”
“王姐，又没外人，酒微醺就够了，酒这东西，能少喝就少喝，毕竟伤身。”
“好，姐就依你……”王月梅起身打开窗子，窗外是厢南河，草坪里的阡陌间，有三三两两散步的人。
江局长是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年纪三十七、八，比王月梅小月份，他的权力范围直接关系到器官移植供体的分配供给，是王月梅在高院的第一公关对象，接触多了，与王月梅话无顾忌，关系融洽。江局长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在王月梅的聘任一事上，极力“扎”起周旋，起到了关键作用。王月梅很感恩，江局长旦有所命，必倾力而为。
酒和菜上来了，两人平分了酒，边吃边聊天。“江局长，听说陈院长要高升？”
江局长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王姐，你也听说了，都说王姐关系了得，果真如此，这个消息法院系统都没几人知道。”
“陈院长去北京了，是不是去最高法院活动，就没人知道了，本来我今天还想请他的。”王月梅轻描淡写地说。
江局长一惊，态度就有一此轻微的改变，陈院长去北京这个消息，可以说是绝密的，高院都没人知道，包括江局长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