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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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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脑子里立即出现无数个关于未来的画面,而每个画面中都有他。同样的雨,同样的
夜,她不再觉得静谧温馨,只感到无限的落寞和凄凉。仅仅失去了一个他,她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竟感到像失去了整个的世界。他,叶昶,这个名字带著一阵刺痛从她心底滑过去。叶
昶,这骄傲的、自负的、目空一切的男人!第一次见到他,似乎还是不久以前的事,虽然已
经隔了整整三年了。那时候,她刚刚考进T大外文系,在一连串的迎新会、同乡会、交谊会
之后,她已从她的好友李晓蓉那儿知道,男同学们给了她一个外号,叫她作“白雪公主”。
她曾诧异这外号的意义,晓蓉笑著说: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长得美,皮肤又白,白得像雪;对人冷冰冰的,也冷得像
雪,所以他们叫你白雪公主。”

    “我冷冰冰的吗?怎么我自己不觉得?”她问。

    “哦,你还不够冷吗?”晓蓉叫著说:“不是我说你,馥云,为什么你从不答应那些男
孩子的约会?我听说从开学以来,已经有十四个半人碰过钉子了!”

    “什么叫十四个半?这是谁计算的?”

    “十四个是指你拒绝过十四个人,另外那半个是指我们那位李助教。据说,他曾拐弯抹
角的找你聊天,刚说到国立艺术馆有个话剧的时候,你就说对话剧不感兴趣,吓得他根本不
敢再说什么了,他们说这只能算半个钉子。”

    “谁这么无聊,专去注意这些事情?”馥云皱眉问。

    “你知道外文系最近流行的几句话吗?他们说:‘许馥云,美如神,碰不得,冷死
人!’大家都说你骄傲,是女生里的叶昶!”“叶昶?叶昶是谁?”“你真是什么都不知
道!叶昶是外交系三年级的,能拉一手小提琴,并且是最好的男中音。只是为人非常骄傲,
据说有个女同学把情书悄悄的夹到他的笔记本里,但他却置之不理,他说他不愿意被任何人
所征服!”

    “他未免自视过高了吧。谁会想去征服他呢?”

    “哈,我猜全校三分之一的女同学都在暗中倾慕他,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如果你见到
他,一定也……”

    “别说我!”馥云打断了晓蓉的话:“记住,我也不愿被任何人征服的!”三天后,学
校里有一个同乐晚会,因为节目单中有叶昶的小提琴独奏,馥云虽然对同乐晚会不感觉趣,
却破例的参加了。由于听到太多人谈起叶昶,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倒想看看这位仁兄到底
是一副什么样子。她走进会场时已经迟到了,台上正有两个同学在表演对口相声,她想找个
座位,一个在她身边的男同学立即站了起来让她坐,她犹豫了一下问:

    “你呢?”“我喜欢站!”她坐了下来,那个男同学靠著墙站著,个子高高的,微微的
蹙著两道眉毛,用一种不耐的神情望著台上。馥云坐正了身子,台上的人正在说影迷离婚
记,那装太太的同学尖著嗓子在一连串的说:“我们真是一舞难忘、一曲难忘、一见钟情,
我们经过一夜风流,我就成了未出嫁的妈妈了!”

    台下爆出一阵大笑,馥云却听到她身边那让座的男同学在冷冷的说:“无聊!”馥云下
意识的望了望他,正好他也在看她,于是,他耸耸肩对她说:

    “我最不喜欢这种同乐晚会,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人真滑稽。”馥云想。既然不喜
欢,干什么又要参加呢?她不禁也耸耸肩说:“你为什么要来呢?”“为了叶昶的小提
琴!”

    又是叶昶!馥云忍不住再耸了耸肩,并且不满的撇了一下嘴,这表情似乎没有逃过那男
同学的视线,他立即问:

    “你认为叶昶的小提琴怎样?”

    “我没听过,希望像传说的那样好!”

    “其实并不好!”那人又冷冷的说。馥云诧异的看著他,既然认为叶昶的小提琴不好,
为什么又要来听呢?这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要不然也是个少有的骄狂的人!他仿佛也看出了
她的思想,对她微微的笑了笑,馥云才发现他很漂亮,很潇洒,那股“狂”劲似乎也很可
爱。就莫名其妙的回了他一个微笑,他的笑容收回去,却定定的凝视了她几秒钟,然后问:

    “你在哪一系?”“外文系,一年级。”她答。

    “是新生?你和许馥云同班?”

    “你认识许馥云?”她诧异的反问。

    “不!”他摇摇头,并且皱了皱眉:“只是闻名已久,我对这种骄傲的女孩子不感兴
趣!”

    “骄傲?你怎么知道她骄傲?”

    “她吗?她是骄傲出了名的!许多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自认为了不起,好像全天下
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似的!等到别人真的追求她,她又该搭起架子来拒绝了!”

    馥云感到一股怒气从心底升了起来,但她压制了下去。台上的影迷离婚记已到尾声,那
饰丈夫的正在说:“我的茶花女,再见吧,你可别魂断蓝桥呀!”馥云把眼光调到台上,决
心不再理会那个人,但,那人却在她耳边轻声的问:“散会之后,我可以请你去吃消夜
吗?”

    “不!”她转过头来狠狠的盯著他,不假思索的说:“一个骄傲的女孩子不会轻易的答
应别人的邀请的!”

    他似乎大大的吃了一惊,张大了眼睛望著她,喃喃的说:“我希望,你不是许馥云!”

    “很不幸,我正是许馥云!”馥云感到一阵报复性的快感,接著又说:“以后你批评一
个人以前,最好先打听一下他的姓名!”“可是……可是……”他眨著眼睛,“可是”了半
天,终于说:“可是你在撇嘴以前,也该先打听一下那看著你撇嘴的人是谁呀!”“难道,
难道,”这下轮到馥云张大了眼睛:“难道你就是叶昶?”“很不幸,我正是叶昶!”叶昶
学著她的声调说。馥云正在感到迷茫的时候,麦克风里已在报告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是
叶昶的小提琴独奏。叶昶抛给她一个调侃而含蓄的微笑,就转身到后台去了。那天,叶昶拉
了几个常听的曲子,“流浪者之歌”、“梦幻曲”和“罗曼斯”。那天夜里,馥云做了一夜
的梦,梦到叶昶和罗曼斯。

    馥云不相信自己会“被征服”,但,叶昶,那高傲的男人,却确实在她心中盘旋不去。
最使她不舒服的,是他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来追求她,他疏远她,冷淡她。但在疏远和冷
淡之中,却又带著一种调侃和讽刺的味道,仿佛在对她表示:“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偏不
追求你!”这打击了她的自尊心,也刺伤了她的好胜心,“我要征服他!但不被他征服!”
她想,于是,像捉迷藏一样,他们彼此窥探著,也彼此防范著。

    年底,外文系主办了一次耶诞舞会,他参加了。她也参加了,因为知道他会去,她仔细
的打扮了自己。舞会是热闹的,令人兴奋的。她被陷在男孩子的包围中,数不清的赞美,数
不清的恭维和倾慕,只是,他却带著个超然的微笑,斜靠在窗口,望著她在人群中转来转
去。任凭她多么渴望他来请她跳舞,他却总是漠然的站著。于是,渴望变成了怨恨,她开始
决定,如果他来请她跳舞,她一定给他一个干干脆脆的拒绝。“我要让他难堪一下,我要报
复他!”报复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终于,他来了,他离开了他的角落,微笑的望著她,
对她慢慢的走过来。她感到心脏加速了跳动,血液迅速的向脸上涌去,呼吸变得紧迫而急
促,她忘了要报复的决定,她用眼光迎接著他,拒绝了别的男孩子的邀请,等待著他。他走
近了,抛给她一个讽刺的笑,从她身边擦过,去请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小姐。她咬紧了嘴唇,
愤怒和难堪使她血脉扩张,“我要报复的,”她想,“我一定要报复的!”

    可以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下了课,才只是下午三点钟,她夹了书本,正准备回
家,却在走廊上碰见了他。他看著她,微笑的问:“没课了?”“没有了!”她答。“我想
到碧潭划船去,一起去吗?”

    如果这算是一个邀请,那么他总算是邀请她了,她应该高高的抬起头,昂然的回答一
句:“不,我没兴趣!”或者说:“对不起,我早有约会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呆呆的
望著他,任由他从她手上接过书本去,任由他带著她搭上到碧潭的公路局客车,任由他租了
游艇,任由他搀著她跨上游艇。他拿起桨,把小船划到潭心,然后微笑的问:

    “怎么,你好像在和谁生气似的?”

    是的,她在和自己生气,但她说不出。他微笑著,笑得那么含蓄,仿佛在说:“我已经
征服了你。”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到这儿来,恨自己如此轻易的失去了报复的机会。他仍
然在笑,笑得使人生气,她禁不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轻松的荡著桨,突然说:“要我唱
一个歌给你听吗?”

    她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引吭高歌了,是那首著名的英文歌:“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他
的歌喉那么圆润,声音那么富有磁性,她觉得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泪珠没来由的在
眼眶里打转。他的歌声在水而缭绕著,他的眼光跟踪著她的眼光。歌声停了,他把小船搁浅
在沙滩上,静静的凝视著她,低声说:“馥云,你真美!”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第一次
他赞美她。她的头昏昏沉沉,她的眼光模模糊糊,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进了他的手中,他轻
轻的拉著她,她滑进了他的臂弯里,立即,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似乎经过了一段长期
的抗战,而今战争终于结束了。她仰起头,对他绽开了温柔而宁静的微笑。她不再想到报
复,她不再想是谁征服了谁,她只觉得山是美丽的,水是美丽的,连那躺在沙滩上的小鹅卵
石也是美丽的。幸运草23/45

    一连串美好的日子,一连串美好的夜晚,不管是风晨月夕,不管是晴天阴天,他们的岁
月是美丽的。但,在美好之中,又似乎缺少了什么,馥云总隐隐的感到不满,不满什么,她
自己也不知道。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叶昶早已毕业了,馥云依然在求学,依然生活在男同学
的包围之中。三年来,他们更有过无数次的争吵,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是,馥云所感到的那
份不满,却随岁月而与日俱增。一天,她开玩笑的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你怎
么办?”

    “我想你不会。”这就是他的答案,“不会!”为什么不会呢?他是何等的自负,馥云
觉得自尊心被刺伤了。她冷笑了一声说:

    “不会?你怎么知道?”

    “假如我爱上了别人,你又怎么办?”他反问。

    “我吗?”她耸耸肩,“那还不简单,我也另找一个人,我还会缺少男朋友吗?”在一
刹那间,她发现他的脸色阴郁了下去,但马上他又恢复了。他们转换了话题,可是,他们已
彼此伤害了对方。“如果他真爱我,失去我会使他发狂,但是他不会,他仅仅把我当一个被
征服者而已。”馥云想,那份不满已变成了一种反感了。那最后的一日终于来临了。那是很
好的黄昏,他像往常一样的来了,他们在小屋中对坐著,她为他泡了茶,他轻松而自然的
说:“我姨妈要见见你,我已经告诉她明天中午带你到她家去吃饭!”馥云望著他,强烈的
反感在心中升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先征得我的同意?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有没有事?凭什么我要让你姨妈‘见
见’呢?”

    “我想你明天没有事,有事也先放在一边吧?”他说。

    “不行!”馥云斩钉截铁的说:“我明天有事!”事实上,明天什么事都没有。“什么
事?”他追问。“我明天有约会,和男朋友的约会!”她大声说。

    叶昶望著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叶昶冷著脸说:“馥云,你是不是故意和
我闹别扭?”

    “你有什么权利代我订约?你又有什么权利‘带’我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我又不是
你的附属品!”

    “别在字眼上挑毛病好不好?就算我做得不对,约已经订了,你总不能让我丢人。明天
我来接你。”

    “我不去!”馥云坚决的说,又加上一句:“我的男朋友可不止你一个,难道每个人的
姨妈我都该见见?”

    叶昶的两道浓眉在眉心打了一个结,他的拳头握紧了。“好吧!去不去随你!”“砰”
的一声,他带上房门走出去了,这举动使馥云更加冒火,她追到门口,大声喊:“你走吧!
希望你永远都别来,我不要再见你,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就算完蛋!”

    他停住,回过头来冷冷的说:“你以为我希罕你?完蛋就完蛋!”他走了,就这样,走
出了她的生活,也走出了她的世界。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来过,她也没有去找他。但,岁月
变得如此的悠长,生活变得如此的枯燥。同样的夜,竟变得如此落寞凄清!“这是为了什
么?”她自问。“难道我不爱他?难道他不爱我?为什么他不能抛开他的骄傲和自尊?在爱
神的前面,他竟要维持他的骄傲和自尊!”但是,她自己呢?她自己为什么也要维持这份骄
傲和自尊?

    “或者,我们迷失在彼此的骄傲里,在爱情前面,这点骄傲应该缴械的!我,是不是该
先抛弃我的骄傲?”她想,默默的望著窗外。窗外,仍然飘著无边的细雨。终于,她转过
身,从墙上取下了雨衣,向室外大踏步的走去。幸运草24/45情人谷



    一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连那条穿过山谷的河流,也一平如镜的躺在谷底。

    嘉琪站在河边,用一只手拉著河边的一棵榕树枝子,把上身倾在河面上,仔细的、小心
的,注视著水中自己的反影。微微的风掠过了水面,掀起了一片涟漪,水中的人影也跟著轻
轻的晃动了起来。嘉琪站正了身子,烦恼的跺了一下脚,她心中正充满了怨气。今天早上,
妈妈起码对她说了十遍同样的话:“嘉琪,注意你的举止!十六岁的少女,一定要表现得端
庄稳重!等会儿费伯伯来了,你要给他一个好印象,让他觉得你是个有好教养的大家闺
秀!”

    费海青,都是为了这个即将来临的客人,家里弄得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常态。据说,
费海青是爸爸的老朋友,在国外住了整整十二年,现在突然回国了。当然,他要住在嘉琪的
家里。但,嘉琪不了解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客人,爸爸妈妈何至于看得如此严重!而且,自
从收到费海青决定回国的信起,家里就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爸爸和妈妈的笑容都减少
了,常常悄悄的讨论著什么,等到嘉琪一走过去,他们就赶快把话咽住了。哼!他一定是个
脾气古怪、性情执拗的老头子!为了这么一个人,爸爸时而兴奋,时而又忧郁的摇著头叹
气。妈也变了常态,居然大大的训练起嘉琪的风度仪表来,“给海青伯伯一个好印象!”这
句话成了妈妈不离口的训词。这还不说,今天一早,爸爸就到台北松山机场去接费伯伯了。
妈妈竟然把嘉琪叫到面前来,命令她换上了现在穿的这身衣服,白底小红花的尼龙衬衫,藏
青色的旗袍裙。这岂不要了嘉琪的命!生平没有穿过旗袍裙,现在裹裹拉拉,拘拘束束的,
连迈步子都迈不开!“规规矩矩的坐著,不许跑出去!”妈妈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就到厨房
去忙著准备食物了。哼!不许跑出去!可是嘉琪是离不开情人谷的,情人谷是这山谷的名
称。何况家里没有大的穿衣镜,嘉琪一定要看看妈妈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什么怪样了!所以,
当妈妈一转身,嘉琪就抓起了自己的草帽,跑到这山谷中来了。

    “费海青,滚他的蛋!”嘉琪咒骂了一句,重新拉起榕树枝子,在水里打量著自己。水
中反映出一张圆圆的脸庞来,有一个微微向上翘的小鼻子,两个大眼睛,和一张稚气的嘴。
短短的头发上系著一条水红色的缎带,这缎带也是今天早上妈妈给强迫系上的,这使嘉琪感
到不舒服。于是她一把扯了下来,顺手丢进了河里,望著缎带顺水流去,她感到一种说不出
的愉快,她继续打量著自己,穿著尼龙衬衫的上半身,扎得紧紧的腰部,窄窄的裙子……猛
然间,当嘉琪警觉到危险以前,榕树枝断了,她对著水面冲了下去。

    掉到这条河里,对嘉琪来说,倒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事实上,几乎每年嘉琪都要
掉下去两三次,仗著自己的游泳本领,她从没有出事过。可是,今天,把手脚一伸,嘉琪就
觉得不大对劲儿,两条腿给那瘦瘦的裙子捆得紧紧的,根本就别想动一动。“见鬼的旗袍
裙!”嘉琪在肚子里狠狠的咒骂著,死命的把腿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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