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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从床上掉到地上的声音,还有桌上物品散落一地的声音,让安静到能听到呼吸的房间似乎都颤了颤,明浚重重地呼吸着,一点点往门的方向移动。好几天了,她一定以为报纸上说的都成了真的吧?不!没有!他不会那样做的,他不会私自违背承诺,也不会任别人摆布自己的人生……音琪,你一定要相信啊,一定要等我。从这里到那张门的距离是怎样的遥远啊,音琪,你要等我……
听到明浚醒来的消息,才换班回去休息的贞淑高兴得又回了医院。和妍智一起进来时,眼前的景象将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过去的明浚要换到特护病房。看到明浚身体里从纱布里渗出来的血迹,望着他
木乃伊般的脸,贞淑坐在病床前掉起眼泪来。“你看看你,痛吗?……你爸爸听到你醒来的消息正准备过来……不是想喝粥吗?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贞淑絮絮叨叨地疼爱,像是在责备,以减少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压力。
“阿姨,我要回去……”慢慢醒过来的明浚用很小的声音说着话。
“等你好了就回去,医生说你很快就会像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的……”贞淑擦去脸上的泪水,长长舒了口气,向病床上的明浚露了露勉强而欣慰的笑脸。
“是真的吗?谢谢你阿姨……我饿了……”
贞淑这才想起粥,打开装粥的保温盒,里面还是热烘烘的。“是你喜欢的口味,来,试试看。”贞淑说着开始一勺一勺喂他。
明浚身上除了其他外伤外,肝脏所受的损伤最严重,医生决定在他休养3个星期后,等到身体状况稳定下来才对他施行外伤修复手术。
很庆幸的是,两次修复手术都很成功。因为事先和医生详细聊过,拆除纱线这天,贞淑阿姨是一脸喜形于色的样子,毕竟明浚爸爸请了全美最好的整容医生,妍智却远远站在一边,望着这个被医护人员围住的男人,神情忐忑。
明浚觉得脑袋上像去除了一层厚厚的垢,顿时轻爽很多,能够让一直包裹着的皮肤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确实不错。他想看看自己多日未见的脸,因为整天这样躺着的缘故,一定胖了不少吧。
当最后一圈缠着的纱布拿走时,明浚听到有人用英语在说“完美极了”。
——如果这样的话,就可以回韩国了。这么久失去联络的自己,不知道又会不会惹她生气?不过,这些现在都不算什么了,只要能更快回到首尔,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见到她,就是幸福的开始。
当明浚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时,陌生带来的恐惧与恼怒替代了所谓的完美,因为那完全是个陌生的人!
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到真实自我被人任意篡改带来的屈辱,贞淑阿姨和妍智在外面敲了多久的门?找来护理人员打开门后,她们都说了怎样安慰他的话?
贞淑阿姨先回去了,妍智坐在床边。
明浚在带着
医院特殊味道的床上躺到天黑了,然后又亮起来。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自己默默坐起来,妍智伏在床边没有醒,他下床走到房间外面伸向海边的露台上,站着望着平静的海。
“出院吧,我已经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走回房内,摇醒妍智,话语十分冷静。
“医生说你还得再休养观察一段时间,还不能出院的。”妍智擦着朦胧的睡眼,抬头望着眼前这个英俊冷漠的人。
他一句话都没说,自己提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房间。
海风吹动着窗纱,妍智怵在他离去后的房间里,呆呆的。
“我要回首尔。”这是回到公寓的明浚对贞淑阿姨说的第一句话,似乎一刻也无法再呆下去的明浚直接拨通了预订机票的电话。
“你到底怎么了?阿姨有错吗?我们做错什么了?你这样子的态度……”妍智夺走他手中的电话,接着说:“为了她,你毁了我们的婚约,还差点送了命,还不够吗?从一开始你就只替自己着想……那我们所有的人呢,我们做了这么多,你却像个陌生的疯子一样吵闹……”
“你终于说明白了,‘陌生的疯子’……是啊,你们看看这张脸,这是谁的脸?疯子的脸?这个人到底是谁!!……先是读书,工作,然后是订婚,现在是这张脸……你们所有的人现在全都称心如意了?那就随便你们好了。可我,要离开这里!”一直以来被支配的命运对他而言是个恶魔般的阴影,如同被剥离到骨髓后再也无法深入的伤害,困扰着他的整个人生,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还能将其弥补。
“你以为你现在能回去吗?”情绪激动的妍智拿着抢过来的电话坐进沙发里,也不知道是悲哀还是讽刺地说出这样的话。
“韩妍智,你什么意思!”明浚气恼着冲进别的房间找电话,一旁的贞淑阿姨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
“阿姨,你在说什么?”
……
车祸现场,大卡车司机死了,明浚也死了;
你叫Jean,李健英。
……
“李健英?Jean?”一脸错愕的明浚瘫坐在床边,他翻开贞淑阿姨给他的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个人资料,还有一份接受哈佛入学试的通知书。
“Jean,你有在听吗?Jean?”音琪回头发现第一天来上课的学生正在走神,并没有生气,这让她觉得奇怪,和他在一起不像是师生接触的开始,倒有些久违后的熟悉。
“对不起,我好象开小差了。”Jean虽说着抱歉的话,却一时无法从刚才的记忆里挣脱,他想躲进她的目光里,如果,他只是期待如果……她也会在自己这双浸透思念之苦的双眸里读到些什么吗?
“今天是熟悉一下,你可能还有些不习惯这样。不过慢慢会好的,有信心一点。”音琪说着,给了Jean一个鼓励的笑容。当她看到的Jean有些迷离游移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脸上,像要得到答案似的在等着什么时,突然觉得慌乱起来,连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音琪收拾好教室里的东西,拿起提袋往室外走,Jean也只能跟着出来。
直到电梯在一楼停下来,两个人各自怀着对另一个人心理的揣摩经过大厅,比起平时走路的速度都放慢了一些,似乎都等着对方在一起走到门口之前的时间里还能说点什么,除了道别的话。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出了文化中心大门,音琪笔直朝广场另一边的公共汽车站方向走,得朝另一个方向去停车场的Jean想要叫住她,到了嘴边的话被她的背影堵了回去。
音琪坐的公共汽车与Jean的宝蓝色ASTON并行着,她看到下面驾驶座上的Jean,刚才在教室里,是这个侧脸让她放弃了心理上的所有武装,却又那样小心的掩饰着内心的变化。因为她不能表现这种冒失而疯狂的错觉,因为电梯里面的沉默分明让她感受到了明浚的气息。可为什么是陌生的Jean?让音琪愧疚的是,那种慌乱带来的近乎眩晕的感觉让她体会到了与明浚在一起时才有过的甘美和幸福。
这让她十分害怕,在和叫Jean的人一起穿过大厅后,几乎是逃亡似的奔向车站。
站在车里,音琪目送宝蓝色ASTON和驾车的男人背影远去后,才慎重地将心里的往事拿出来,一件件舒展开,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无声的放映。像曾经趴在汽车后座上往后看到的情景,身体随着现实的生活一路向前,记忆却在不断回头。
沈助理敲门进办公室,向Jean确认一天的工作安排后,提到另一件事情:
“理事,具有长期合作意向的广告公司甄选结果出来了,本市一家年轻新锐的工作室比较被看好,除了负责平面及电视媒体广告外,它好象在出版物包装、儿童玩具设计一些领域也做得很不错。看理事什么时候有时间约见;还有……”
儿童玩具设计?一直在儿童产业领域担当领衔者角色的CBS,也就是从儿童玩具做起的。想到这个,Jean忍不住打断正在说话的沈助理:“沈助理,那个工作室的联络人资料给我吧。哦,其它的也可以先放这里,我自己看就可以了。”
“好的,理事。”沈助理说着将手中的文件留在了Jean桌上,然后说了句“那我先出去了”之后,转身离开Jean的办公室。
打开工作室联络人资料的文件时,Jean不觉露出了开心的笑,因为在联络人的位置,他看到了“许正勋”三个字。
按照上面留下的电话打过去,听到那边忙碌的声音,然后是正勋的话语:“你好,我是许正勋,请问哪一位?”
“那个醉酒的家伙,还记得吗?”
“Jean?是吧。”正勋的语气有些意外,却给人很惊喜的感觉。
“是的,最近一定……很忙吧,不知现在有没打扰到你?”
“正好忙完。你呢?该不会在喝酒的场所吧?”想到上次Jean的醉态,正勋忍不住开玩笑了。
“没有,不过今天晚上想去。你上次说过‘喝酒要和朋友一起的’,怎么样?今天晚上一起去吧。”
“抱歉……我真不大会喝,不过倒很愿意作陪。”说到这里,正勋在电话里先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好,说定了。下班时我先来你的工作室,上回忘记好好参观了。”
“好,那我在工作室等你。待会见。”
“待会见。”
大麦茶、乌冬面、什锦拌饭、烤肉、烤鳗鱼、烧酒、泡菜,Jean看到首尔的路边摊上地道的小吃,这里全有。
“好熟悉啊,可真不赖!”Jean用目光向周围巡视一周后,不禁感慨起来。
“还不错吧,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找来这里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来,可以暂时安慰一下。”正勋想起过去的几年里,这里的每个座位几乎都留下过自己的身影。
烤炉燃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因为无法忍受隔着桌子中间的吸烟机说话而坐到了一起。
“你为什么想到来上海?不喜欢首尔吗?”Jean不知道除了自己这种原因以外,别人为什么也会来到这里,看样子似乎还决定从此为这个城市留下来。
“我很喜欢这里,刚来的时候……有些辛苦,不过全都过去了。现在的生活让我觉得美好才刚刚开始。”正勋想到当初像块寒冰般无法靠近的音琪,因为无法走近她而感到被浊流销蚀的自己,就总是一个人来这里。
“祝贺你了,看来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如果没有说错的话,应该是个合格的上海女婿。”Jean说着给了正勋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向正勋举起了手边的酒杯。
“还不能说合格,仍然处于考察阶段……不管怎么样,我会等,等她望向这边。”正勋说着张开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象有些醉了。
“记得告诉我,我可是等着喝喜酒的人。”Jean说话的语气变得心事重了,看看身边的许正勋,在他身上,似乎就有自己的样子。工作的任何时候,这样的人坚强如钢铁,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可是,只要是与某些特殊经历相关的细节,比如听到一个名字,一些够让人跌入回忆里的画面、事物出现,都足以破坏他平日里常用来应对状况的所有能力:坚强的意志、过人的智力、关键时准确的判断力以及周旋的技巧等等。
李健英和许正勋就是这样的同类人。
“你为什么来上海?为什么叫我来喝酒?”正勋说话的语调已经有些含糊。
“因为你是朋友。”Jean将熟到正好的烤肉夹进正勋面前的碟子里,自己倒满一杯酒,向正勋举起示意后,一口全喝进肚里。接着,为两个人面前各自再倒满一杯。正勋看了看Jean,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后,问身边的Jean:“Jean,知道印地安人怎么定义朋友的吗?”
“是怎样的?”Jean嚼着肉,侧过身望着正勋。
“为你背负悲伤的人。”正勋望着Jean,脸上是很认真的样子。
正勋似醉未醉的神态,还有他说的这句话,让怎么喝都不醉的Jean 有些伤感。与朋友相比,恋爱、爱情还有恋人这些词语好象都有浅薄的嫌疑,那种善变的、无法把握住的情感在让人体会到幸福的同时,也换来许多叹息与痛苦。在这二者的巨大差别面前,Jean 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杯子,举向正勋,说:“来,这次为朋友。”
两个人同时一饮而尽。
正勋有些含糊的将两个杯子里的酒倒满,说:“那这个,是为了幸福。当身边的人都希望你们能在一起,祝福你们的时候,并不是幸福,那只能叫做幸运。幸福必须是……她开始一心一意只望向你,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正勋望着酒杯自言自语的表情像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期待,又像是借助酒的力量将不确定带来的恐惧排挤出体外后想获得的轻松。应该是有了绝对的安全感,正勋喝光杯里的酒后,竟趴在座上那里不动了。
正勋口中的“幸福”说得很重很慢,它经过Jean的耳边,让Jean觉得幸福原本也在自己这里,只是意外走丢了。现在的Jean是来寻找走失的幸福,他也希望自己已经醉了,可以揪住过路那些盗取幸福的人的衣领,喝令他们将属于自己的幸福交出来。可他很清醒,自己走丢的幸福不在那里。
看着不省人事的正勋,这次该Jean送他回工作室了。
当Jean再折回自己住的地方时,已经是十一点。他什么也没有做,拿了柜子里剩下的大半瓶威士忌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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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在床边坐下去,将瓶塞拔下后对着喉咙一阵猛灌,浓烈的液体刺激着食道,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胃明显抵抗起来,胸口也开始隐隐的痛。Jean清醒地想起音琪从文化中心的教室出来后走向车站的背影,不禁叹气起来,他知道自己正体会人生中悲凉的那一部分情感。因为音琪,Jean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幸福遥不可及,携带着幸福的人从他眼前过去,不知到什么地方停留。
音琪……
这只是很小声的两个字,却足以击碎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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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缎面包裹的小盒子仔细检查无误后,才收进上衣口袋,甚至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回到镜子面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注视片刻后,正勋还是决定换下白天的这身深色西服。
出现在音琪住所下面的正勋,深绛色休闲小西装,领口处很规矩地嵌了些黑色绒边,肘部位置同样嵌了黑色绒面,修长米色长裤与浅色衬衣十分协调融成整体,使他看上去比白天更加轻松。
这个时候从健身中心出来的大部分是女孩子,已经无可指责的体形在一再严格控制的情况下,更加让人望尘莫及;而已经无法挽回的状况被一再折腾,也越发不可收拾。音琪和晓彦不属于上面的任意一种情况。学校要进行专业技能考核了,晓彦拉着音琪来这里,无非是想借身体的运动来释放压在精神上的重量。
“我们一起吃饭吧,还可以坐着喝东西聊一会。”音琪提议。
“咦?今天真难得,居然主动约会了。周五不用和他一起吗?”晓彦喜出望外地瞪着音琪。
“到底去不去啊?不去人家就回去了。”音琪说着转过身去,装作要走的样子。
“怎么不去啊?到目前为止,你可欠下好些天的饭啦!”
“什么?”
“上次说好了,我管业务,你负责周末管我饭。不记得了?”
“哪有啊?”
“你就认了吧小冯同志,我可是顾问级的待遇,给你跑业务绝对大材小用。反正是你赚了,走吧,今天的地点我定。”
打闹完,两个人说笑着上了公共汽车,在靠门口近的座位上一前一后挨着坐下。
已经过了春分,夏天的脚步正慢慢逼近吧。城市里早已没有了寒意,隔窗望着街上女孩们的衣着,也是件惬意的事情。音琪就常常这样沿街打量那些被装饰得别具一格的店面,或者看看路人身上的衣饰搭配,想象喜好不同的人在性格上的不一样。
明浚喜欢明亮饱满的色彩,搭配起来的感觉总是很张扬的感觉,可他心思细腻,情绪也很多变;
正勋的穿着总给人素净柔和的感觉,他温和纯粹接近完美,而内心坚定,充满信念;
晓彦喜欢自作主张的搭配,传统的绣花短旗袍与韩式的针织小坎肩,再加上从文庙一带淘来的别致手包,又冷静又华丽,是个永远大胆自信的家伙;
自己呢,总是在安全的规则里生活,寄托于纯净的单色的简洁的那些,甚至希望它们具有保护和隐藏的功能,这是怎样的冯音琪?
音琪想起了Jean,他……
“下车啊,音琪。”已经跳下车的晓彦冲着依然坐在座位上不动的音琪喊着,打断了她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你在发什么呆呢?叫那么大声都没反应啊。”晓彦走在前面,回头问道。
音琪沉默着跟在晓彦后面,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她弄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想起Jean。这时候正好经过一面玻璃墙,偌大无比的墙面将街景复制拓宽,音琪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玻璃镜面前注视里面另一个自己。她呆呆地想到,这个时候或者自己的潜意识会显现出来,也就能解释那种始终困扰自己的忧郁不安和期待了吧。
晓彦走出好远回头说话时才突然发现不见了人,看到音琪一个人伫在原地,便又走了回来。
“音琪,怎么了?”晓彦看看周围,问道。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音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