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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在泪水中放下电话。
九月的一天晚上，欢笑给方易深打电话，这是她们走后他亲自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方易深说：“欢笑，爸爸想你……”
欢笑说：“爸爸，我也想你。”
方易深问她：“你妈妈好吗？”
欢笑说：“不好，我妈妈十分不快乐。”
“为什么？”
欢笑哭着说：“叔叔打她……”
方易深的心往下沉，凉意透彻脚心。他心疼地用手抓住胸口，眼泪迸发……
欢笑哽声说：“妈妈不让我告诉你。”……
他听了心里死灰一片，思想中的矛盾达到极点，他不能解决的问题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正确，在生命中它是否有意义。当初那个水灵灵的姑娘说要一生依托于他……
他想象不出林珊的处境。
他精神脆弱，痛苦不堪，变成另一个人。他除了痛恨自己还要要讨伐自己！
从此，他什么事也不关心，坚决把自己钉在写字台上，他要与命运相拼到底。
李婷刚刚把他感召出来的生活热情，一下了又熄灭了。她很伤心，他不正常的起居饮食让她头痛。她不知拿他怎么办。
他寒假的一个月里，她忙着赶稿不能回来，也要打电话提醒他吃东西。如果去外地采访两天他就像绝食一样——他的身体就这样垮下来了。
此间，他流鼻血的根源已检查出结果，初步确定是脑卒中，病情十分严重。李婷每隔几天带他去电疗。
他另外并发一种病症更让李婷担心，大夫起初以为是胃病，除了吃药唯有干挨着，痛起来汗粒从头上往下滴。每当这时，他一声不吭，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每当这时，李婷只能揪心地望着他，陪他挨过那个时刻。
她为他煲汤、做软食，以为可以养过来，但病情一天一天地恶化起来。
她快要被他逼疯，首先他们的住所相隔太远，晚上她尽量不参加其他活动，驱车买菜赶紧为他做饭。夜里回去，上床之前总是独自流泪……方易深应该知道这是违背常情，他再次表现得不会体量人。
李婷时常想，这样下去果然会累死。她提出：
“我住你这里吧？”
方易深说：“你看我这里哪里可以安排你睡觉。除了这张床。”
李婷满脸通红。她说：
“你好狠！”流着泪走了。
方易深也很难过，他也想把她拥在怀里，但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有一段时间他要逼她走，让她不要对他抱希望了。李婷当然不会走，他惹她哭一场之后，不出晚上会再回到他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他。
方易深的病情很快恶化，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消瘦下去。
医院的权威、专家再次给他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全身性肌肉萎缩症。他肝脏的代谢能力开始衰退……但这种病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并没有检查出病灶，令大夫怀疑的那种病，不到最后时刻是确定不了的。
李婷除了为他悲伤还感到自己是最大的失败者。这种病的起因完全由精神忧郁所致。她没有把他从忧郁中拉出来。最重要的原因是方易深自己不能作为。
李婷虽然已过而立，心怀还是女孩的；没有走过婚姻的女人爱情永远至上。她的爱情观念鲜明，为了爱情至死不渝，为了方易深做什么也心甘。她从没有想到要放弃对他的照顾，她浑身的热情转化成一股力量，她由此不再拥有单身贵族的生活，为他洗衣、做饭、定时陪他看病、电疗、拿药，整天与他苦苦地熬上。药和针剂只能扼制他病情的恶化，却治不好他的病根。她身心疲惫，愿意看他朝自己笑一笑，她会感到一丝快乐。他给她也没有美感可言，骨瘦如柴，除了两只眼睛还烁烁发光，整个人像是苍老。虽然她为他做得极其耐心，就像对待孩子，却没有多少激情。
他已没有能力上课了……李婷给他请了长假，让他回来工作。他自己在生活上不管不问，一切全凭李婷安排。
他工作起来并无节制，她需时常有意打断他的写作，跟他说说话，拉他进行户外活动。
天气好点，吃过晚饭给他拿件衣服穿上，用车带他去海边散心。
她挎住他，在海风的吹拂下，望着他苍白而瘦削的脸，眉宇和额头显现出曾经美男的形象，此刻的李婷还能体会出点情愫。
她没有忘记方易深爱吃冰棒，碰上了，她会给他买一支。他笑笑，说：
“对付小孩子。”
她说：“其实你就是孩子。”
方易深就惨淡地笑……
她看看他的脖颈，用手摸一下他的脊梁，说：“洗澡去吧。”用车送他去澡堂，然后嘱咐他，“拿好毛巾别弄丢了，肥皂用完放在盒里，小心拖鞋滑倒，别摔跤。”她等在外面，直至他出来。
李婷有一天对他说：“有一个男人跟我挺谈得拢……他向我提出来了。我该怎么办？”
方易深紧张得脸色蜡白，他握着她的手，说：
“你走吧，不用管我，反正我能照顾自己，你走了我就好了。”
李婷好笑，问他：“你是说得心里话吗？”
他说：“不过，你首先要爱他，不能随便就走……”
李婷说：“我还没把你变成金子哪！我上哪儿走。”朝他笑笑，又说，“是逗你哪！”摇摇头，望定了他，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再也不说话……
李婷对他别无渴求，她根本绝望他回报。林珊留给他的钱她一分没花，给他治病的花费，目前都从她身上出。
他曾问过她：“我的病花了许多了吧？”
她不做声。
他叹口气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流泪，不好说他什么。
他早已摆脱了人间的欲望，孤傲和清高也不能完全说明他。
远在英国的林珊对前夫还是一往情深。这使周显涛十分痛苦，他想起方易深一脸英气的样子便满腔地嫉妒。源于他的这种心态，是林珊一手造成的。首先，他们参加朋友聚会和在家招待客人时，欢笑一直叫他叔叔，这一点除了给朋友们在酒后的沙发上增加再婚的话题，并没有其他影响，人们都能理解，所以周显涛不当回事。但在卧室橙黄的床灯下，他受不了妻子一脸柔情地看方易深的照片。
“你手里前夫的照片令我不愉快。”他喝酒后对她不客气地说。
她说：“我怎样才能令你愉快？”
他说：“你该把它弃掉。”
林珊不假思索地说：“我办不到！”
最近，他发现妻子的眼色有一种残酷的冷气，有时会让他羞愧。
他十分明白，他们到了英国后，自己身上有些习气逐渐旧性复萌，并且比以前有过之。
她明显地表露出对他的失望。他是用钱的力量把她引来的，但她对金钱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迷恋，她追求的是在金钱下能够完善的一种浪漫情调。他们的内心虽然对抗，而现实中彼此都能给予满足。
他带她出入金香酒液的社交舞会；带她谈判生意、做客，她的美丽常使男女宾客为之倾倒。她不能抗拒他给她创造的这种浮华。她的心灵并没有对他打开。她明白自己对他的热情有限，有时也感愧疚。
深夜，她跟他从外面回来，她尽量在肉体上满足他的要求。在他强劲的动作中，她身上的热情只有迎合的喘息声。他对她说：
“我从你身上验证了一个真理，金钱才是千真万确。”
她望着他自上而下的目光，不知所措。想起甘愿屈服于他的情景，迷茫自己当初是爱他还是被金钱诱惑，心冰凉地往下沉。
她对他有些冷漠，他不满足地说：
“你内心对我似乎没有热情。”
她笑着说：“我尽量做到热情。”
他问她：“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说：“如果不爱你，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他说：“我怎么体会不到你对你前夫的那种爱呢？”
林珊开始反感他，她觉着很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她极其认真地对他说：
“你根本激发不出我的那种感觉，你天生没有，用多少钱都购买不到。”她又充满幸福地说，“我的丈夫却不同，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用眼睛看着我，我的周身都鼓荡着那种感觉，连我的小脚趾也充满激情。”
林珊把周显涛激怒了。
他问她：“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
她对他说：“我在结婚前就对你说过，我忘不了他。”
他愤恨地说：“你只能可怜地抱着你前夫的爱，暗自生情！他给不出你要的这些，你还是要依附于我。而你，对着金钱奉献自己的同时又不情愿奉献心灵。我可怜你！
她被他横在宽阔的沙发背垫上，用身体摇撼她，在她不由自主的嘎声中对她说：
“我打垮了你的美丽，让你的高傲见鬼。我证明你不过如此！”
她流着眼泪说：“原来，你引诱我、花在我身上的功夫，就是为了证明能打垮我的思想。”
“我只是给你机会，是你自己往里跳，你受不住的不是我对你的引诱，而是你自己对自己的引诱。我用钱创造的一种氛围让你着迷。”
第九章
九月的一天，林珊邀请了几个中国留学生来做客，她们虽然读的是商业管理，却愿意谈论各国历史。
林珊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在谈到历史观的时候，她说：“我丈夫认为，历史有时只被几个人操纵，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人物，往往就是他们改变的历史……”
她们都把目光转向周显涛，准备跟他讨论一下。
周显涛脸色铁青，他无话可说。
林珊一下了领悟过来……
送走客人后，两人争吵……他忘记了自己是个男人，忍不住当着欢笑的面，打了林珊一耳光。他厉声对她说：
“我才是你丈夫！”
林珊手捂脸颊，顿时感到世界走到了末日。她从小没有被人打过，方易深对她更是爱护有加，他对她最严厉地责备是用眼睛瞪她；无论她怎样惹他生气，他都不会碰她一个手指。
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她平静地说：
“你不再是我丈夫。我们离婚吧！”
她拉着欢笑回房间，关上房门，对着方易深的照片母女俩流泪不止。
周显涛三天没有回家，他最近经常外出的，关于男人的一些细枝末节，她未必清楚。
他回来后，两人在楼梯上相遇。有一段时间他们沉默着，而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朵花，长久地擎在她面前。她本不想理他，蓦然看到他眼里流露出久没有看到的温软，她接过了他手里的百合花。
周显涛深深地自责。他请求林珊原谅他……
林珊在英国没有可以依托的亲人，周显涛是她的合法丈夫。在他的懊悔中，她只能顺势被他搂住。
“我们再也不要互相伤害了。”她对他说。
“你其实是爱我的，你只是不想承认……”
她悄悄地问自己，这可能吗……
他说：“你惧怕接受前夫以外的爱情，总不敢面对自己，埋藏着对他的内疚。它早已变得不是爱，你却一直认为那是爱……你爱的是我。你必须承认。”
她望着他，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说得这番话的确是诚恳的。
他抚摸着她的小腹，说，“你不该瞒着我，你差点让我犯罪。”
林姗惊异地挺直了身子：“你见过我医生吗？”
他说：“当我从医生那里听说你并没有打掉他时，我觉着你是爱我的，我的世界因你充满阳光。”
她手抚着肚子，脸上越来越显现温柔，大概那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母性的表情。她说：
“你该收心了，不许那么对我了。”
他懊悔地难受，说：“我以为你不爱我，所以才折磨你。你原谅我吧……”
她反过来把他搂在怀里，说：
“我原谅你。”
从此，他小心地陪着她。她也强迫自己对他热情一些，并悄悄地把方易深的照片放在欢笑课本里。但她的心灵始终无法对他打开……
林珊怀孕刚满四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两人似乎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都忘掉了。
他不允许林珊再去图书馆，认为她在妊娠期间，家里的环境比较适合她，甚至他推掉许多生意，在家里陪伴她。林珊体会他的心情，但她认为没有必要那么小心，不顾他的反对继续去图书馆，她喜欢图书馆里愉快的工作气氛，摸着小标签就像回忆一个老朋友，脑子里纵贯的单词条目让她迸发许多形象。周显涛只好每天上午九点开车送她到大学，下午二点接她回来喝下午茶。中国人到了英国，许多习惯被熏陶，并且渐渐地明白这些流行几百年的风俗，对人的健康确实有益。
星期三的上午伦敦下起大雾，林珊推开百叶窗，湿气扑面。
她对正在看报的周显涛说：“车子不好走，我去坐地铁，你就在家里吧。”
周显涛捏着报纸，抻头往外看一眼。像其他丈夫一样嘱咐妻子几句。
她把自己打扮一番，穿了一件艳丽的米色风衣——她窃喜这个装扮自己的机会，因为伦敦街头东方女性的娇媚是出了名的，而伦敦的地铁尤如时装舞台。
在她走出家门两个小时后，周显涛接到一个电话，他急匆匆地赶往塞尔赫斯附近的一家医院……林珊在地铁滑倒，摔了一跤，她流产了。
周显涛对她十分恼恨，在医院里他就显得忍无可忍。
林珊本人也感到伤心，她想起四个月以前的一个黄昏，她站在一家私立医院的长廊上，面对伦敦的落日，问了自己好几遍——是否后悔？她其实是在朦胧中走进那个微型手术室，她的子宫经过一阵柔麻而钻心的痛感——抑或是快慰之后，她听到有人对她说，
“取出来了，一切顺利……”
周显涛不知花了多少钱才找到这家医院的……这个小生命对于两人的感情生活很有帮助，并且对他们在英国的长期居住无疑是有好处的。
她遭受了刮宫的痛苦后，又看到丈夫对她几乎是愤怒的表情，心里凉透了，如同冰凉的刮宫器，还一直没有撒出她的体内。
两人一星期内没有说几句话，她想找个机会跟他谈谈，他总是把背影对着她。她回想一下自己来英国的经历，也许天意如此。她的年龄已过三十，她再次生育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勉强，她回忆自己在地铁跌倒的时候没有感到异样，可下体确实在流血。刚刚孕育的一个生命就这样夭折了……几天来，她的神情恍惚，脸色黯淡，沉进极度悲哀的思绪里……
周显涛在一天早上对她说：“可能你根本就没有信心，不在地铁滑倒也要在另一个地方滑倒，伦敦的湿气太大，你的心不在这里。”
林珊无法说透自己，她痛苦地把脸埋在手里。她对这段生活失望了。
林珊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几乎都在回忆。
她想念方易深，在她心中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他；她以他作为内心的基础，想着世界的另一端他在注视着她。她想起他的眼神灵魂就会得到片刻安静，心里充满温情的同时眼泪也会流淌下来。
有一天她忽然觉着，离开了他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接连做梦，梦到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四周一片失却了彩云的天空……
她惟一的希望是把欢笑培养成人，到英国来有一半还是为了这个孩子。
林姗流产后，周显涛忽然变得让她重新认识他。
他此后展现给她的是她不敢想象的生活方式。他开始折磨她，无度地与她做爱，进而给她吃上药，看着她迷乱，让她求他。他在房间里安上专门的合欢椅，他蒙着面，把他们的场景录像。林姗似乎也要借此麻木自己，她要彻底释放自己。
她每天都在给他做俘虏，好像他俘虏了她，就是要把她从美丽变成淫荡，在他的仪式里他让她像一下等妓女一样！他给她吃药的同时，就开始虐待她……
当她清醒后看到这些录像羞愧难当，她又为失掉了自己的本性痛哭……在下一次里，她再也不会辨认自己，她没有了灵动，惟一渴求的是把自己毁灭。她的心灵和肉体蒙受了伤害，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与正常女人不一样的地方。
欢笑在圣诞节之前要给爸爸航空邮寄牛肉干，林珊也想把平时与欢笑一起摄录的几段影像寄给他，里面大部分是欢笑的身影和录音。林珊想到李婷的难处，顺便在录像里跟方易深说了几句话。
周显涛知道欢笑要寄给方易深牛肉干，他无可非议。但当他发现随寄的还有一盒带子时，心里很不愉快。
林珊并非没有考虑周显涛的嫉妒，但为了孩子她认为他应该理解，并且她提前跟他说过了……只是带子的事让她踌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