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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第二天销假回到公司,照样与同事争个面红耳赤。
事后尹白向自己交待:这是原则问题,在公,不在私。
然而还是窃笑着喃喃自语:“力不从心,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又软弱。”
与妹妹们分手之后,感觉惆怅,办公厅中偶而有谁笑起来,尹白便会怀念那段充满欢笑的日子。
天天那样过倒是不错,吃饱就玩,玩累去睡,醒了再来,可惜银行存摺里款项不足以过这种生活。
还是得上下班。
做工才一年多就有这种心态,难怪大堂中坐有一位老书记,从早到晚,每隔三五分钟,就要长叹一声:唉——大家都以为他会有下文,不知要诉说什么,但是没有,隔五分钟,他又来了,唉——引得所有年轻人都笑起来。
老人胸中一定有无限积郁吧,藉太息声徐徐吐一点点出来。
尹白静静看着他,难保没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下班,小纪来接她,车子停在门口,他照常把右臂枕在窗框上。
尹白弯下腰说:“我已经约好同事去喝一杯。”
“上车来,我送你去。”
尹白坐上车,他却不问她目的地在哪里,一迳把车驶上山顶。
停定车子之后,他问尹白:“你知道了?”
尹白微笑,“知道了。”
纪敦木声音很僵,“为什么不摊开来说个明白?”
“因为我奸诈、卑鄙、险恶。”
“尹白,我同你之间,已有一定了解,不必用这样口气说话。”
“那么,全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尹白一直维持笑容。
纪敦木沉默,他握紧拳头,一锤敲在驾驶盘上。“尹白我对不起你。”
“没问题,我们之间,尚未涉及任何承诺。”即使有,也可以敲碎。
“你是几时知道的?”
“我知道的很迟。”
“几时?”
“昨天。”
“为什么是昨天?”
“你的秘书有一刻犹疑,使我想起,台青与我的声音,由外人听来,一定非常相似。”
小纪不出声,到这个关口,他还能说什么。
“列位家长早已看出端倪来,姜是老的辣,真正不错。”
尹白转头看着小纪,“现在我才明白,你跟我们到上海,是为着台青。”
“不。”
“算了,纪敦木。”
纪敦木冲口而出:“你知道台青多象初出道的你?一个温柔的天真的单纯的沈尹白,任何男性梦寐以求的对象。”
尹白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她答:“我们两个人不能比较,她太美太好,我从来不曾象过她。”
“尹白,这件事不会影响你们姐妹感情吧。”
尹白拍拍纪君的肩膀,“纪,你的最大弱点便是对自身估计过高,请开车送我去鹰狮酒馆。”
“尹白,我知道你多么倔强——”
“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回到家中,我会哭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这满足了你吧。”
“尹白,那个晚上在外滩散步,我真希望你会嫁给我,我渴望成家立室,你却要努力事业学业。”
“纪敦木,请你开车,我已经迟到半个小时。”
“台青并没有把她地址告诉我。”
“明天我会叫秘书抄给你。”
“她不肯,她叫我先向你交待清楚。”
果然不是个胡涂的女孩子,沈家的女儿,不是没有意志力的弱质女流。
尹白问:“然后怎么样?”
小纪垂头丧气地说:“然后才有资格尝试约会她。”
尹白听了先是一征,哈哈笑起来,说得真好,不愧是沈尹白的妹妹。
原来纪敦木得不偿失,原来他痴心妄想一箭双雕。
尹白说:“再不开车,我过去缆车站。”
小纪只得发动引擎。
途中纪君愁眉苦脸,尹白把脸别过窗外。
下车的时候,尹白心平气和地对纪君说:“你做得很好,我要是男人,我也选她不选我。祝你前途似锦。”
她加紧脚步,咚咚咚跑下楼梯,推门进酒馆,头已经有点昏,气促着向前冲,双眼一时不习惯由明至暗的光线,迎面与一人相撞,那人手持一品脱啤酒,泼泻一半,全都洒在尹白的夏衣上。
尹白并不分辩,看到熟人,连忙走过去,见台子上有一杯威士忌加冰,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取过一口气灌入肚子。
同事们为她的豪爽鼓掌。
尹白高声叫:“再来一个。”
她早已忘记是次聚会目的,可能是有人订婚,可能是有人升级,总而言之,单身而经济独立的妙龄女郎,即使不请自来,一样受欢迎。
那边厢有人笑说:“我们今天同心合意齐齐灌低沈尹白。”
尹白抱拳:“小妹有什么得失各位叔伯兄台之处,请多多包函,我先干为敬。”
众人有一分诧异,尹白平常相当有分寸,决不致豪放到这种地步。
不过尹白那时适可而止,笑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她婀娜地没事人般走着直线离去。
街上黄昏夕阳照得她眯起双眼,尹白用手遮住额角,站了一会儿,倒不是为这一次挫折伤心,而是想到以后不知道还要面对多少类此大大小小的失意,难免气馁。
一辆空计程车停在她面前,她坐上去。
一进家门就忍不住进洗手间吐。
洗了脸,尹白躺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象是要钻入地球中心的熔岩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沈国武夫妇却误会她睡着了。
沈太太说:“这孩子,自小是这样,吃了亏,死忍死忍。”
沈先生却说:“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个杂种我一直看不入眼,果然,应到今日。”
沈太太冷笑,“一双贼眼的溜溜的在她们三姐妹身上转,幸亏只三个,倘若有七姐妹,难保他的眼珠子不掉出眼眶落在马路上。”
沈老三说:“你放心,我的女儿可爱,不怕没人爱。”
“沈国武,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
两夫妻替尹白掩上门出去。
尹白听得清清楚楚,也许父母是故意要她听见,也许他们明知她没有昏迷。
尹白淌下泪来。
她终于昏睡过去。
沈太太仍与丈夫讨论同一问题:“不知道那个纪敦木会不会追到台北去。”
“老二会打断他的腿,你没看见?他们两夫妻管女儿比我们管得严多了。”
“也许台青自己愿意。”说来说去,是替女儿不值。
“得了,三个女孩子当中,最笨的是我们尹白,人家台青与描红不知多精灵。”
沈太太微笑,“那必然是象我:广东人,梗直倔强,有一句说一句。”
沈先生凝视妻子,接下去,“一上来就交心,热情真诚。”
“说得太好了。”
“好人难做,不做不错,多做多错。”
沈太太说:“尹白还要把描红接出来呢。”
“她不接她,老大也决定要送女儿出国留学。”
沈太太有点困惑。
平日看尹白,嘴巴夸啦啦,站出来有型有格,但象本市一切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品德学识固然没有话讲,可惜智力发展不平衡,完全不懂得转弯,也实在太讲原则,动辄拂袖而去,自尊心放第一位,那是必定要吃亏的。
光是看她们三姐妹吃一顿西菜就知道高下立分。
尹白顾及全场,一道道菜征询意见,台青并不与侍者交涉,只叫姐姐代为吩咐,尹白傻呼呼不计较,保姆似服务到底,外人看了,只觉得台青矜贵斯文,尹白粗犷强壮。
一边描红按兵不动,尹白叫什么,她照样来一份,停睛留意尹白用那一副刀叉匙羹,暗中学师。
尹白照样在那里挥洒自如,娱己娱人,根本不知道人家心肠九曲十三弯。
沈太太叹口气,“不过,傻人有傻福。”
沈先生问:“谁傻?”
“你。”
“我?”
“去睡吧,假期过去了。”
七姐妹五
五
第二天早上尹白一照镜子,吓得以双手掩住嘴巴,免得失声尖叫,眼袋,她看到脸上长出眼袋来。
女友同她说过,皱纹雀斑这类东西,一旦出现,就立地生根,发扬光大,再也不会消失。
尹白怔怔在洗脸盆前站半晌,简直万念俱灰。
“喂,”父亲夸张地叫她,“顺风车十分钟后驶出,小姐,你准备好没有。”
太不值得。
感情生活使人容光焕发是一个谎言,那一点点满足象一只钩子,似中可加因毒,刚吸开头,的确精神一振,事半功倍,日后上了瘾,服食量增加又增加,也不过只能维持一般状态,然后每况愈下,沦至不能自拔。
索性戒掉它。
一个早上喝了三杯咖啡尹白犹自坐立不安,这是瘾君子都经历过的痛苦。
近两年来她习惯了纪君八点四十五分的问候,从今日开始,突然中断,茫然若失。
她又再叫多杯黑咖啡。
生活真不是一块蛋糕。
下午,她收到一封信。
字体娟秀,在本地寄出,拆开来一看,足足三四张纸,厚叠叠。
谁会耐烦写这几千字?尹白纳罕地先看署名,只见签着小小台青两字,她立刻明白了。
这是台青的说明书,在离开香港之前已经写好,大抵在飞机场寄出。
尹白温和地把信搁下。
其实一切解释都是不必要的,尹白早已做出适当的措施,在类此情况下,决不可以被动,一定要主动作出取舍。
看不看这封信都已经不重要,她决不会迁怒于人。
尹白曾见过失意的女人与全世界全人类过不去,帐算到姨妈姑爹头上,怪这个怪那个,怨绝人环,其实不过是她本人学艺不精。
尹白喝着黑咖啡,一只手按着脸上新长的面疮,一只手终于取过台青的信,读了起来。
台青的中文水准无懈可击,自白书写得似一篇散文,用字简单,文句通顺流畅,看得人舒服,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一清二楚。
她并不打算接受纪敦木的追求。
尹白吁出一口气。
最后台青写:“倘若我们仍是好朋友象从前那样,请你挂一通电话给我,从今天起,下午六时到九时,我不准任何人用电话。”
台青认为尹白与纪君仍有挽回余地。
说得太严重了。
尹白不打算给任何人看到这封信,她把信送进碎纸机内切成一万条。
“嗳你。”
尹白抬起头来,她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人却笑起来,“你欠我半品脱啤酒。”
尹白陪笑,“我不明白。”
“哦你忘了,让我提醒阁下,昨天是我加入贵公司第一天,同事们为我在鹰狮庆祝,您一进来,就与我冲撞,打翻我手中啤酒。”
尹白大悟,“原来是你,你要赔我一条白裙才真。”
他看着她,“你叫沈尹白是吗。”
“尊姓大名?”
“韩明生。”
“你是韩明生。”尹白好不意外,“你就是应聘来重新修订赤地角机场计划的顾问团团长。”
“你说得对。”
尹白没想到他那么年轻,而且,外型完全似中国人。
与纪敦木刚相反,纪君着上去象西方人多。
尹白笑笑,“很高兴认识你,祝你工作顺利。”
“嗳,那啤酒。”
尹白很明白这是要求约会。
“改天,”她说:“改天我加上利息还给你。”
今天实在没有心情。
女同事在尹白身后笑道:“韩明生未婚。”
“又是欧亚混血儿。”尹白嘀咕。
“这是大都会,你怎么可能要求整条村都同姓同宗。”
“英国护照?”
“是。”
“你怎么知道?”
“人事部给我的消息。”
尹白笑,“还等什么,还不快追上去。”
女同事说:“今年不晓得轮到谁,去年新闻组姓欧的助理新闻主任才厉害,一位留学生不过进来拿一点点资料,嘿,三下五除二,就给逮住了,立刻结婚办移民手续出国定居,从此脱了苦海。”
尹白笑着回座。
她赶着下班去办私事。
尹白一连拨几次电话到台北都不通,足见台青真是个小滑头,好话先说尽了再讲。
到八点半才接通,尹白听到她声音便说:“是姐姐,加拿大校方有无消息?”
台青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尹白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助人为快乐之本。
“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好,我们下次见面才详谈。”
“姐姐。”
“什么?”
“谢谢你。”一谢数用。
尹白只得大方到底,“好姐妹免提这些。”
牺牲得这样壮烈,尹白觉得光荣。
但是为什么耳朵边听见小小声:“真笨,钻进这种圈里去”?
“母亲,”尹白问:“可是你同我说话?”
“没有,”沈太太凝视她,“是你自说自活。”
尹白不语。
一家子受的都是英式教育,说话沾染了那种点到即止,各人自津之含蓄,若不用心,再也听不出端倪来。
尹白的咖啡越喝越多,早上不再喝红茶。
小习惯因大事而更改。
这一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电话居然又响起来。
尹白略有犹疑,会不会是老板提早发作?
她即时回答。
那边说:“等啤酒喝的人快死于口渴。”
连声音都相似,充满笑意,他们如一个师傅调教出来。
尹白万分感慨,马上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一定要从头再来吗,非得重新开始吗?
尹白完全了解,为什么有些人离了婚之后永远不再重提旧事。
尹白用手托住头,不知如何措词。
“喂,喂?”
她终于说:“五点半,鹰狮、”
“不,你答应付我利息,六时正晚饭兼跳舞。”
“七点半吧。”讨价还价,“让我回家换衣服。”
那边已经象皇恩大赦一样,忙不迭答应下来。
这个游戏,尹白并不陌生,她已经全盘玩过,象对付电子游戏机一样,熟习之后,几时进几时退,对方会得在什么时候踌躇一下,以致她有机可乘,她自己的弱点在什么地方,应该额外留神,统统一清二楚,已经没有新鲜感。
开头玩的时候,简直废寝忘餐,现在,纯粹是为着消磨时间。
想对方的感觉也一定类同吧。
真不是人才,一下子就累了。
许多强壮的女性,再接再励,永不言倦。
那天下班下得特别晚,卸了妆,皮肤有点疲态,尹白实在不忍心再把粉抹上去,对着镜子,有点后悔答应了人家约会。
沈太太进房来叫她:“尹白,你父亲有话要说。”
沈先生宣布:“你大伯伯来信,描红已找到学校收她。”
尹白心身虽然疲劳,听到这个消息,不禁绽出一丝笑容,“在哪里?”
“看来你们三姐妹会在加拿大英属哥伦布比亚省会面。”
“太好了”
沈太太却说:“且慢高兴,描红尚欠三万美金保证金。”
尹白不禁问:“对,费用由谁负担?”
她父亲微笑,“不是你吗?我们亲口听见你拍胸口应允下来。”
尹白立刻说:“保证金由我来垫付,人可以住我们家,至于学费嘛……”
“描红说她愿意半工半读。”
尹白摇摇头,“学费那么贵,功课那么紧,时间与精力上没有可能办得到。”
半工半读不是玩笑事,尹白不止一次听人说,内地学生为了筹学费,长期抗战做体力劳动,诉苦的时候,抱怨每天洗十二小时盘碗比劳改还要痛苦。
描红看样子也被大伯伯养得很骄纵,全然不象个可以长期应付粗活的人。
尹白想起她留英时期其中一个冬天,因看中件羽绒大衣,不好意思向家里要钱,于是跑到唐人街餐馆去做了两星期女侍应,捱得损手烂脚,取到薪水咬紧牙关去买了大衣,始终没舍得穿。
还有后遗症:事后她发觉脚涨大了半号,肯定是那个星期踏破铁鞋的结果,还有,头发里那股油腻气象是永远没洗清过。
况且,那样的外快,也不是时时找得到的。
沈太太说:“公务员的退休金有限,我们只能出一半学费,余者还得靠小姑娘自己努力。”
尹白说:“我来负担,我可以找工作。”
沈先生诧异:“我以为你想念法律。”
“计划暂时搁置好了。”
沈氏夫妇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认识的沈尹白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前她白鞋被雨水沾污都要抱怨上天对她不公平。”
尹白啼笑皆非,“我从来未试过那般无理的取闹。”
沈先生哈出冷笑:“嘿!不知谁的座右名。扬言人贵自爱,不必爱人。”
尹白不理,“请告诉大伯伯,描红留学事不成问题。”
“你做她担保人?”
“我已过甘一岁,有正当职业,品格良好,自有资格具保。”
沈太太说:“尹白,你可要记得一句话。”
尹白回头嫣然一笑,“我知道:施恩莫望报。”
她回房去换衣服。
沈太太问丈夫:“可记得她幼时如何苦苦哀求要一个妹妹?”
沈先生点头。
“今日她如愿以偿,但愿妹妹一般爱她。”
门铃一响,沈先生亲自应门,他与访者同时一呆。
韩明生没料到时髦的沈尹白居然还与父母同住。
沈先生则猜不到旧人刚去,新人已上门应征。
但两位男士随即高兴起来,寒暄一番,坐下等尹白出来。
尹白在房内听见声响,只套上一件花裙,便前来招呼客人。
韩明生一抬头,看到日间英姿勃发的女同事已除下戎装,倚在门口,脸容略见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