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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商缺月微微一怔,急忙否认。
“你常常一个人发呆,夜晚也会对着北方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老汉注意了好些天,怎会看不出?你的心事我不问。只告诫你一句话: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勇敢点,孩子!”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句话一直在商缺月脑海回旋。她的逃避如此明显吗?连关老汉都看出来了。
她是在逃,她是在怕!
商缺月拥被坐起,望着漏进点点月光的窗户出神。
她逃避内心对晴月的愧疚,但愧疚却紧紧纠缠着她;她逃避对韦治的情感,但日益深重的思念却让她明白:这情已刻在骨头里,逃不开、甩不掉了。她逃避韦治的深情,因为这使她感到自己的独立天地就要被人侵入,她害怕!
她习惯于与所有人亲切而疏离的关系,她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但内心却和每个人都有距离。她害怕打破自己筑成的世界。商缺月双手掩住脸伏在膝上。她是个自私鬼,她不是为了成全晴月而离开,而是为了自己,为自己的恐惧不安。
在这个男子主宰的世界里,商缺月见多了女子无力把握自己命运的例子。无论是蓬门贫女,还是朱门贵妇,她们的命运都是交给他人,交给上天,幸与不幸全由上天安排。
而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屈从于命运.她还要追求自己的梦想。她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是,爱情、婚姻,将使她命运的缰绳握在他人手中。那种无力掌握命运的恐惧使她胆怯得只想逃。
“商缺月,你自私!你怯懦!”微微颤抖着责骂自己。
第十章
商缺月继续南行,离开洛阳时,关老汉曾问她,是否打算回去,她回答:“我会的。”她会去面对,但不是现在,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她还有许多要思考的问题。
商缺月有时步行,有时搭一段拉柴的牛车。她与普通人闲聊。她会听老人抱怨儿子不孝,妇人唠叨丈夫酗酒;她会问别人家里喂了几头猪,今年收成如何……她有时已忘了那个丞相千金商缺月,京城那个富丽堂皇的家、锦衣玉食的生活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只有韦治不曾远离她,夜夜入梦用深情哀伤的眼睛凝望她。
她曾为一个铜子讨价还价,也为了照顾一个病危的老乞丐在一间破庙住了三天。她身上的钱不曾用来使自己的生活舒适些,而是为帮助他人日渐减少。如果不是淡泊从容、坚强独立的个性,如果没有梦想支持,她会受不住这些艰苦。
在千方百计摆脱一个非要教她武功的怪老头后,她跟着一个杂耍班子到了扬州。她在班子里弹琴, 写唱辞, 甚至演戏,演了一个负心薄幸的书生。她还去见识了“春风十里扬州路”的热闹、繁华。
八月十五,商缺月来到了杭州,见到了美丽的西湖。
杭州城到处是节日的热闹景象。商缺月也买了月饼,提了灯笼到西湖边游玩。以前她从不在意这些节日,认为不过是为玩乐找个借口而已。而今天,她第一次体会到一家人围坐一起赏月的温馨可贵。第一次慎重其事地过节,却是独自一个人。
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低头看看水中的倒影,猜想家人是否也在湖边赏月?母亲和姐姐会不会为自己的离去哭红了眼?父亲是否又多添了几根白发?本以为自己可以潇洒地浪游天下,可离开了才知道、牵绊那么多、那么深啊!
倚着断桥的栏杆,无心地将月饼撕碎丢在湖中喂鱼,耳边听到游人的笑语喧哗。
如果此时韦大哥也在,会是怎样呢?一幕幕与韦治相处的画面在商缺月脑海掠过。长叹一声,这一路行来,每到一处,她都会想象如果韦大哥也在,会说些什么?做什么?
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商缺月不自在地侧身探寻。
前方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正注视着她,迎上她充满疑问的眼光也不回避,反而对她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排开人群向她走来。
那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佩剑的人,神情恭谨而剽悍,似乎是他的侍从。男子走到她面前一揖,“在下穆允风,请问小兄弟是……”
“商缺月。”
“久仰。”一句客套话。
“你我素不相识,久仰什么?”商缺月淡淡地讥讽。
穆允风哈哈一笑,“你怎知我对你不是久仰?”商缺月正要皱眉,穆允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结伴游湖如何?”口中虽在征求意见,那几个侍卫已围在她身后,看来是要赶鸭子上架了。
这穆允风气势非凡,一定不是寻常人,自己也没什么让他图谋的。商缺月索性淡然道:“有何不可?”
率先而行。
穆允风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大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穆允风面容粗犷,线条刚硬,但却十分健谈。对西湖风景名胜、传说掌故了如指掌,一路上指指点点为商缺月介绍,使她深感有此游伴,倒也不错。
近夜半,穆允风把商缺月送到她住的客栈,就告辞离去。
对穆允风的来历,商缺月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
第二天一早,店小二送来水、毛巾,态度毕恭毕敬。商缺月梳洗完,掌柜又亲自来道歉。
“商公子,请恕我眼拙,不知道您是穆堡主的朋友,招待不周之处,请您千万不要见怪。”掌柜点头哈腰。
“什么堡主,我不认识啊。”商缺月一头雾水。
“商公子您说笑了。穆堡主一早就在楼下等着,还不准叫醒您,说等您自己醒。”可见这商公子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如果能攀上他,不就发达了吗?但如果得罪了他,也可能落个身首异处。
“穆,”商缺月疑惑地说,“莫非是穆允风?”
“正是正是。”看他直呼堡主的名字,这来头不知有多大。
商缺月下楼,果然见穆允风坐在堂中,几个侍卫环立在后。
一见商缺月,穆允风立刻道:“商贤弟,我来接你同游杭州。”
有一个健谈的导游同行,商缺月立刻接受。她本来猜测穆允风是父亲之命来找自己的,但旋即又推翻了。一来父亲不会通过官府寻找自己,那必然会公开丞相千金失踪一事;二来这什么堡主不像与官府有牵连的人,倒像江湖中人,而且是一方霸主,不像会听命行事的人。但反正他对自己并无恶意,送上门的享受何必推辞。
这一天他们游夕照山,保叔塔,飞来峰、灵隐寺。
直至天黑,又送商缺月回客栈。
回到客栈,掌柜殷勤地亲自把商缺月引到最好的上房,房内被帐居然全是新的。她的行李—;—;不过是几件衣裳—;—;已被拿进来了。
商缺月玩笑地说:“这么好的上房,我可付不起钱。”
掌柜一脸惶恐,连连摇手,“哪敢收公子您的钱。
那不是折了小老儿的寿?”
次日一早,穆允风又来邀商缺月游凤凰山。近午时一场雷雨,把他们困在圣果寺。从这里可以远眺钱塘江的秀丽景色。
坐在廊下等待雨歇,穆允风和商缺月指点江山,相谈甚欢。
穆允风终于开口问:“商贤弟,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商缺月知道他指的什么,淡然微笑。“你若要说,我不问你也会说;你若不肯说,我问了也没有用。我又何必白费力?”
“那你都不怕吗?”穆允风有些好奇,“跟一个陌生人同游几天,你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傻。”
“我既不胆大也不傻。我看穆兄非富即贵,而且应该是一方霸主。我无钱无财,你不会图我什么。你如果有心害我,恐怕此时我的尸骨已被西湖的鱼啃完了。”
穆允风哈哈一笑,“果然有趣。你若是……我一定认你作兄弟。”
“有何不可?我就称你一声穆大哥。”商缺月十分爽快。
“你叫我穆大哥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如果与你结拜,可有人不答应。”
“哦?”商缺月好奇地挑眉。
“我有两个拜弟。我们三人各有志向,二弟决定建立商业王国;三弟要统率千军,驰骋沙场;而我呢,只想在江湖上闯荡,闯出点名堂来。”
“看来,三位的愿望已实现。”不知为何,穆允风的话使她想到韦治和莫言。
“虽不能说已实现,也小有成就。”穆允风笑道,“我如果与你结拜,我的拜弟是不答应的。”
商缺月沉默片刻,淡淡地问:“你为何如此对我?”
“我以为你不会问。”穆允风笑。
“我并不要你回答。”看穆允风挑眉,商缺月表情情不变,幽深的目光投向雨中空荡的山色。“以你的身份为人,应该不是会受人支使的人。权势无法压你,金钱无法收买你。我既非武林高手,也非扛湖巨擎,应该也不会引起你对我本人的兴趣。除非你受人请托。
而能请动你亲自出马,此人对你一定很重要,不是亲人便是挚友。”
“真会猜。”穆允风笑容已有些不自然。
“我认识的人中,应该没有人有穆大哥这样一位不凡的亲人。而挚友么,刚才穆大哥提到了两位拜弟,想必就是了。能与你结拜,必定是人品超群,才智过人;这样的人我知道的并不多……”商缺月平静无波的眼眸直视穆允风。“是他吗?”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她的心情。
呆怔片刻,穆允风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他说的没错,你真是……你真是……该死的特别!”
秋天的夜晚已有些凉意,窗外的虫子也叫得意兴阑珊。商缺月躺在床上,闭着眼,让淡淡的睡意和模糊的思绪占据自己的头脑,脑海中回想起穆允风的话。
韦治从得知她失踪,立刻将她的画像传给下属的各商号,让各地的商号、分店留心寻找。并且来自南下。他想到穆允风在江湖的势力,又飞鸽传书请他帮忙寻找。当韦治追到汉水,洛阳传来发现商缺月的消息。赶赴洛阳,韦治没有见到她,找到了关氏祖孙。
据关老汉的说法,商缺月可能返京,韦治又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从商缺月到扬州,就被穆允风的属下发现了踪迹。
他们一面报告堡主,一面紧盯着她。穆允风把消息用飞鸽传给韦治,而且决定亲自出马,帮韦治留客。
此时,商缺月就住在穆家的别院。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得到消息的韦治就会赶到。
准备好面对他了吗?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不想再逃了。而且穆允风派人层层把守,她也逃不掉。
虽然还不知道如何面对韦治,但,她不会再逃,不会再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
“你这顽皮的精灵,磨人的丫头。”耳畔突然传来声音,商缺月猛然一惊,一翻身,差点跌下床去。
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她,韦治自己坐上床,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你来了,这么快。”头枕着他的肩窝上,商缺月贪婪地呼吸着他的男性气味。
“不快,你又要溜了。”搂住她的手一紧,他的唇轻轻碰触她的颊,呢哝着,“长腿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那浓浓的柔情和哀伤蓦地和每夜出现在梦中的眸子重叠了。商缺月再也不愿多想,她伸手揽住韦治的颈项,笨拙而狂热地吻他。
“缺月,我的缺月,”韦治深深地吸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是的。”商缺月手指沿着他的五官,缓缓地在他脸上移动。他瘦了,憔悴的脸上只有一双眸子亮得像燃烧的火焰。商缺月的心隐隐作痛,他受了多少苦?她不想再顾忌太多了。“我要你爱我,哪怕只爱到明天……”
“天!”韦治波涛汹涌的眼神对上她清澈得几乎让人陷溺的双眸。“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怎么可能只爱到明天?”他接过了主导权,热切地深吻她,与她的丁香舌嬉戏,深溺于她甜蜜的气息……
幸福,应该就是这滋味吧?轻轻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商缺月冲韦治嫣然一笑。
“睡吧,”韦治柔声低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在月光如银粉沾满万物的天地间,她带着甜美的笑容,安静地遁入梦乡。
久久凝视着臂弯中的可人儿,韦治不敢眨眼,害怕眨眼前她就会消失不见,害怕眨眼间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她是他惟一的温暖,他灵魂的另一半。失去她,他的世界将再变为灰白。
他短短的二十几年已经有了太多灰暗、孤独、寂寞,不能再失去他寻觅已久的光明。
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定远候韦坚,太后的侄儿,与沁水公主青梅竹马,长大后结为夫妻。他的童年曾经充满欢笑,但七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父亲遇盗匪不幸身亡,母亲不久也郁郁而终。
年幼的韦治被太后接进宫去抚养,一切待遇比照皇子。宫中的岁月是他一生最灰暗的时期。刚刚失去父母的悲伤、彷徨尚未平息,又面对一个陌生而复杂的新环境。
因为太后、皇上的怜惜,争宠的嫔妃们、宫女、太监们争相讨好他,把他作为彼此勾心斗角的工具;嫉妒的皇子、公主们联手欺负他,又不准他向皇上、太后诉苦。孤独、寂寞啃噬着他的心灵,他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默。
直到五年后,他被一异人收为徒,离开宫廷去学艺。可是童年的伤害已深深烙印在心上。
看过了太多人的丑恶面目,看尽了宫廷黑暗的斗争,他以冰冷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开来,拒绝了皇上一次又一次的任命。他不愿也不屑去面对那些虚伪的人类,他的朋友只有莫言和穆允风。
他以为自己的冰寒永远不会融化,心中的黑暗永远不会消散。可是缺月,这小东西带着温暖的笑闯了进来。
韦治亲吻商缺月的脸颊。他不能失去她,在冰雪中跋涉已久的人怎么能失去刚刚寻获的温暖呢?
“睡吧,”韦治努力睁着疲累的眼睛,他昼夜兼程已经三天不曾合眼了。“等你醒来,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在晨光鸟鸣中醒来,商缺月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略一动,一只搂着她的腰的大手和腮边温热的气息才使她想起昨夜的一切。
侧头看着那张放大的俊脸,商缺月内心涨满了浓浓的柔情。他瘦削的脸上线条更硬了,眼下有淡淡的乌影,下巴上有新生的胡茬。也许他已多日不曾好好睡一觉,此时沉睡的表情安详得像一个孩子。商缺月怜惜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小心翼翼地拿开他的手,披衣起床。
“你又要逃了吗?”韦治低沉的声音,使刚要伸手开门的商缺月背影一僵。
商缺月缓缓转过身,看见韦治坐在床头,下半身盖着被,露出结实的胸膛。她的脸有些发烫,目光忙从他的胸膛移开,左瞟右看。“我没有要逃,只是……”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这让人羞窘的一刻。
“过来。”韦治的目光紧锁住她,拍拍床沿。
商缺月迟疑地移动脚步,走过去坐下,却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韦治轻叹一声,拉住商缺月的手。“缺月,你在怕什么?”
商缺月迎向他柔情的双眸,隐藏在心底的不安、忧虑、彷徨从眼底倾泻而出。那脆弱如此明显,让韦治不由怜惜地用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别怕,缺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他低声诱哄着。
抓住他的手依恋地贴在脸颊上,商缺月闭了闭眼,问出心里的担忧。“晴月……还好吗?”
“傻缺月。”韦治轻轻,“你以为你出走,我就会娶你姐姐吗?她和莫言两情相悦,已经定了亲,就等着你回去举行婚礼呢!”
“莫言?”商缺月诧异,“怎么又扯上他?姐姐不是喜欢你吗?”
“他们认识还多亏了你。那次你姐姐在城外遇上强盗,莫言救了她,两人一见钟情。”
“怎么会?莫言怎么会出现?我明明只……”商缺月差点说漏了嘴。
韦治看她慌忙住口的样子,不由好笑。“你不用掩饰了,慕然都说了。盗匪拦截是你安排的,慕然是帮凶。你呀,为了撮合我和你姐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正巧那天我路遇莫言,你也算歪打正着,成全了一对佳偶。只不过你姐姐误以为莫言是我,才有后来的乌龙事。”
商缺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慕然,真是个大嘴巴。”
“他一听说莫言和你姐姐定亲,急得跳脚。说先是我,又是莫言,怎么就不考虑他,一气之下就什么都说了。还等你回去算账呢!”
商缺月想象李慕然的样子,不由莞尔。微笑如一朵春花在嘴边盛开。小女人的妩媚风情令韦治心跳加速。
“缺月,咱们尽快回京,尽快成亲。”
“这……不用那么急,我还想四处走走。”商缺月低头支吾。
“你父母望眼欲穿。你姐姐一直说对不起你,让你误以为她喜欢的是我。你一天不回去,她一天不嫁。
我若不把你带回去,害莫言娶不到老婆,他可饶不了我。”
“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快成亲,我们这样也很好……”商缺月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什么!”韦治双眸进出利芒,旋即又放柔了语气。“缺月,你或许不在乎世人讥评,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你的家人能不在乎吗?”
商缺月低着头默不作声,想到成亲、为人妻,她内心总是惶惶然。
“缺月,你又在逃避。”韦治抬起商缺月的脸。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忧虑和犹疑。他坚定深情的眼神似在告诉她:“相信我。”
“我一直打算终身不嫁的。”像受到他眼神蛊惑般,商缺月倾吐着心中的思绪。“我讨厌三从四德、以夫为天那一套,我不愿作一个只知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一个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没有尊严的寄生虫。”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