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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时间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东西吧,每个人都会受到上代人的影响,他也会反过来去影响上代人:随着时光的流转,每个人也都会作为上代人去影响下代人,同时又受到他们的影响。每个人都会因为时间受到影响并影响别人。
今天,从我们的孩子们身上来看看吧,父辈们曾或多或少地影响过我们的生活,作为父亲,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着影响他们。每个人都因受到这种影响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与是非观。同时,这些观点既又对社会产生影响,又会受到了社会的影响。我们曾经以父辈与与社会共同影响的过观念影响过他们,也影响过属于我们的那个时代。如今,我们下一代他们正在主宰着这个社会,他们的观点反过来也像我们影响过我们的父辈一样,再次影响我们,并影响这个社会。
这说明在每一个时代活过的人,更多的是被他们那个时代改变着。只是,随着时代的改变有些东西会永远不会改变。尽管八十年前的西学东渐已经慢慢地修正了我们这个民族传统的道德操守与价值观念,但是,我们却发现,我们从来没有在如此热切地期盼着光明与美好。说得再明白一点,也就是说,尽管时代千变万化,但我们的信仰没有改变。
想到这里,已经年老的我心里又不知不觉间产生了这样一种假设:如果时间不动,我们好象就是落在这片土地上的一粒尘埃,也会呆呆地一动不动。但假设毕竟只是假设,它不会成为事实。由此却可以得出这样一种事实,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我对秀林说,父亲是多么地热爱这片土地呀!究竟是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而爱上这个民族,还是因为流淌着这个民族的血液才会爱上这片土地?
他说,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连时间这种基本元素都认不清了。你说的是两件同时发生的事,根本不存在因果关系。没有哪一个互为对方的第一原因……
我说你又是在说柏拉图么,他一个深受希腊影响的基督……
秀林笑了笑,你总是不太认同西方哲学。
我说,我们只有从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里才能看到希望,才能找到答案。
“食古不化……”
听,这个貌似的国学大师又在以他嚅嚅的口才讲着“月是异邦明”的歪理邪说,并展开对我的人身攻击了。
第三卷5
当年,四伯母坚决要改嫁马代,这对父亲说好象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了脸上。这记耳光可够重的,因为那些日子我发现这件事让父亲伤心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四伯母父亲和二伯父都是这样的束手无策。那天晚上,他们商量来商量去,结果却是谁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既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好言相劝。一开始是二伯父,后来是母亲和大伯母,二伯母以及大伯父家的几个嫂子。但四伯母主意已定。不管谁来劝阻,他对男人采取的态度是一概拒而不见,对女人的态度是扑通一声跪在面前一声不吭。她提出一个要求,她不但要走,而且一定要体体面面地走,滕家必须给她一个正当的名份。四伯母的用意很明显:她要报复滕家这些年对她的不公了。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心乱如麻。四伯母是武城韩家的人,二伯父决定去一趟韩家让她娘家人给拿个主意。他说,这件事并不仅仅是在滕家的伤口洒盐,更重要的这会对她自己造成伤害。滕家是识书达礼人家,我们欠老四的太多,看着她眼睁睁地往火坑里跳,大家都于心不忍。
父亲向二伯父表明了我们的态度:改嫁可以,但滕家不希望她嫁给马代这样的人。他让二伯父把话捎过去。
次日,二伯父从武城回来,带回了韩家的态度。
四伯母的父亲,韩起隆,一个老实巴脚的小手工业者,对二伯父说:我们既尊重滕家的态度,也尊重女儿的选择。他言外之意是他不能替女儿作主,这等于把问题又踢给了我们。
那天晚上我发现父亲跟二伯父一直商量到很晚。他们又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家中有长,像改嫁这种事必须要等到在东北的大伯父回来才能决定。
四伯母怀疑这是缓兵之计,又一次跑到家里来大哭大叫。而马代,那个曾把自己的弟弟扔到河里的,曾经码头李家的手下而今又改投日本人的家伙也趁火打劫,带着一帮人到我们家里来大吵大闹,看来,这件事情不解决是不行了。
就在这个关头,我们家那委屈的大儿子泰平带着一身伤痕从青城监狱回来了。
滕家的长子能从日本人那里带着性命回来是对马代来的一个不小的打击。他马上就不敢到我们家里来胡闹了。而父亲已经知道,无论如何四伯母也已经留也不住。因为她的心已经走了。
他决定派我们家受到莫大委屈并急于报复的泰平走一趟东北。这对于家族中两个鬼迷心窍的人来说,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泰平出发了,我们一家人等在无尽的盼望中。尽管大家都知道泰平把大伯父请回家来可能出现的结果,但都还是盼望着他能尽快带来一线良好的转机。
就在大人们忙着为这件事儿发愁的时候,我和秀林心中也增添了一分淡淡的忧愁。
学堂里新来了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名叫张济愈,他有着高高的身材,浓秘的黑发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让人看过一次就终生难忘的眼睛呵,苍白,深遂,充满了一种无奈的力量。
张先生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一个神秘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我们曾经问过二伯父,他晃了晃胖胖的脑袋没有说话。张先生一个人住在学堂后面一间小屋里,并时常在镇子上转来转去。他最喜欢钻到码头上那些蒙着肮的脏白毛巾,身着破旧对襟棉袄,带着一脸愁苦的人群中去谈天说地。我和秀林都觉得这个张先生有着与众不同的两面性,在他心中,似乎总是忧伤要远远地大于快乐。我们发现,只有在教给我们唱歌的时候他才是真正快乐的。他教给我们唱《长城谣》,唱《送别》,有时候,他也会把教我们歌教给镇上那些没学可上,在码头转来转去的孩子们。他把他们叫在一起,认真地一句一句地唱“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两边是故乡……”过后,在课堂上,他总是忧伤地对我们说:“看吧,他们想把我们这些人变得多没文化!你们一定要争气,你们一定要争气,……”
他会常常带着我们走到河滩上,让我们去看河里的流水。他会大声地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样的话。他也会带着我们看那些南来北往的船只,或者远远地看驻在码头的日本兵营。在这时候,他总是眉头紧锁,让人感到他那年轻的激情已经化为乌有。他指着滚滚而过的流水轻声地对我们说:“看我们的大地多美呀!”
说到这里,他总是低下头咳嗽个不停。
张先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父亲,秀林也有与我一样的感受。我们都觉得他们两个人好象有着某种共同之处。他们这样的人,心里都有一个隐藏很深秘密,他们两个都是像有着深仇大恨并正在忍辱负重的人。我想,那一定是他们心灵深处一定那隐藏得很深的东西吧。有时,我就想那东西一定是一种忧伤,那是与四伯母的话给我的心灵带来的同样的忧伤。
那个春天,父亲有时候还会带着我们出去转转。我们在清晨走上高大的河堤,在小树林里看着太阳在东方升起;我们在黄昏走进田野,去看晚霞怎样染红了大地。我们看到春天怎样来到身边,我们看到开冻的河水哗哗流淌。我们看到小镇上空飞过鸽子,我们看到,每隔两个小时就有一队日本兵在码头巡逻一次,镇上的人都远远地躲着他们,我们还可以看到张家大门紧闭,留着长长胡子的李老爷子手里捏着两个明晃晃的大铁球在码头转来转去……
有时,父亲背着手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一起走在村西的杨树道上。
镇子很大,它跨过了河堤两侧。河堤东面的繁华使得一部分喜欢清静的人有意西迁,于是,在镇子西头河堤之外,又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而又安静的小村落,它向西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镇子西面有一小片草地,父亲就带着我们坐在草地上浅吟低唱。我们给他唱张先生新教我们学会的歌,而他教给我们应该怎样去观察自己身边的生活。
河堤之外与河堤之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我们走在广阔的田野,看到小草在微雨中渐渐发绿。往往这时,父亲会要求教我们作一首诗。
我看了看秀林,他说,你先来吧。
我想了想,作了一首五言,于是低头吟道:“隆冬杳去远,阳春日上时。风熙凌开早,雁归日已迟。小雨湿崭绿,炊烟起相思。花莺鸣暖树,绿波漾清池。一年好光景,蕴盛正堪值。须折只堪折,春老空折枝。”
父亲点了点头,说,你的想象力还可以,不过,截然不同的东西最好不要在同一首诗里出现。而且,你从古人那里借了不少。
我无声地望着秀林,看看他能作出一首什么像样儿的诗来。秀林歪着大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要想做一首好诗真是太难了,不如把沾个便宜吧,我把哥哥刚才的诗稍作修改,每句添两个字,将五言改为七言吧。
父亲看着这个不时就会翻出一些花样的儿子说,好,那你改来试试。
秀林便慢慢吟道:“隆冬渐渐杳去远,阳春蒸蒸蒸日上时。风熙冰河凌开早,雁趁归期日已迟。小雨润润湿崭绿,炊烟袅袅起相思。花莺啁啾鸣暖树,绿波澜微漾清池。一年几多好光景,蕴盛蓬勃正堪值。此须折取只堪折,春光渐老空折枝。”
父亲对他也点点头,说,好,好,然后又非常严肃地说,你必须自己有自己的创造力,一个人必须要有真才实学。只靠耍小聪明,靠投机取巧,顺水推舟因人成事,这样的人难堪大用。
往往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把身边那些痛苦统统都给忘记了。
既然只是忘记那必定还会有想起的时候。所以,痛苦还存在于我们的心灵之中。
马代,镇上的维持会长虽然不敢再对人们轻举妄动,但是对大家来说,他一天天在镇上的胡作非为也是不能容忍的。但他只要不再做出什么太过于发指的事情,大家还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他们用无声的方式表示着对这个人蔑视。
强迫人们交纳扬水站初建费用之后不久,马代终于开始着手经办主子交给他的第二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为了对付共产党,要在镇上实行十户连座。
对于镇上那些想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人们来说,这个决定又将是一个大大不利的消息。日本人有一张嘴,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本来这已经足够危险,而马代与生俱来的包藏祸心对他们来说,则是又多了一种危险的毒药。如果真实行十户连座,那灾难可能随时以任何一种名正言顺的理由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一时间搞得镇子上人心惶惶。
看看吧,每个人都有走运的时候/像马代这种人,命运也给了他一次盛开的机会,不过,他生命的灿烂对别人来说却是一种灾难。他这样的向来都是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欢乐。有着近十年为匪生涯的他是那样的善于巧立名目,强取豪夺。所以,在那个本来非常晴朗的春天,他虽然还没有把镇上变得腥风血雨,但也已是鸡飞狗跳人畜不安了。
而大伯父则很快就让人从东北捎来消息,他没有让滕家容易冲动的长子回来。大伯父对四伯母走与留的态度很明确,顺其自然。他说:既然大没有意见,且她去意已决,那谁也勉强不得。但有一条,如果嫁给马代,滕家的儿子不能带走,而且,今后她永远都不许她再登滕家大门。
大伯父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嫁给别人事情可以重新考虑。
我们把大伯父的意思告诉四伯母。
四伯母铁了心要按她自己的意愿做事,因此,大伯父从东北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感到太为难。她明白,能有这样的机会对自己来说已是来之不易。至于要不要儿子,她暂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父亲见是这样,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段时间,他眉头紧皱,情绪非常不好,常常无缘无故对人大发脾气。要走的人把日子选在二月初二。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父亲让人给他准备了满满一马车嫁妆,虽然对滕家无情无义,但她毕竟曾是滕家门里的人,这样对她来说也算是仁智义尽了。
父亲让林世青带着一个伙计去给她送嫁。大车送到马代家门口,一帮人都无声地走了。他们都不愿意去给马代这样的人去捧场。
娶下了滕家门里的女人,又白白得了一大车嫁妆,马代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他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镇上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无赖,不过只是码头李家手下一条曾经不忠的狗。
那个时候,我对外界事情了解太少,也许因为所处的环境过于独立吧,对当时的形势,我并没有一个真正的认识。我只是知道我们都处境艰难需要忍辱负重地一步步去熬。只是我还觉得大家应该都是有希望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始终没有注意过那些时常在家里出现的陌生面孔,也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们的真实身份。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心底那分希望都是这些人所给的。
驻在青城的日本兵要修建一座新的炮楼,他们需要人手。马代歪戴帽子,手里抓着一根皮鞭,指使镇公所的人到各家去抓丁拉夫。有钱人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到日本人那里遭罪,出几个钱了事儿,那些没钱的人家,也要想尽办法,避免出夫。
一天傍晚,掌灯时分,镇上田家田登海和田登山两个半大小子,就是那个死去的田姓人家的儿子,在他们母亲的带领下找到我们家里。他们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哭着对父亲说马代已经给他们下了出夫通知。他们知道,马代这是对田家赶尽杀绝。他们要父亲给他们寻一条活路。
父亲看起来虽然很严厉,但镇上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心慈肠软的人。父亲拉起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说让我想想吧。
这时,干奶奶也透过话来:她家里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得找点儿事儿干。父亲思来想去,决定让他们一起去东北投靠我的大伯父。他在那里他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暖坊。
上夫的日子一天天迫在眉睫,父亲不得不很快做出决定,他已经来不及跟大伯父商量一下是否合适了。父亲让我给大伯父修书一封让田家兄弟带去。出于慎重,田家兄弟的具体行藏他都没有让田老太太知道。
我认为这是父亲给我的一个考验,所以很紧张。待书信写完之后,秀林对父亲说,他也想给大伯父附上几句话,父亲的同意了。但我对秀林这种做法感到很不满意,因为父亲把给大伯父写信的任务交给了我,而不是交给了他。看着他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气得我转过头去。我决定不再理他。
父亲想了又想,既然四伯母已经改嫁,且他们家作平也已经长大成人,他也应该自己找口饭吃了。他决定让作平也跟着田家兄弟一起去东北大伯父那里做事。
在一个漆黑无人的夜晚,他们一行五人趁着茫茫夜色出发了。
田家兄弟竟敢出门逃夫,这件事让马代很是恼火。但他对一个老婆子却也毫无办法。于是,他就找到同田家十户连坐的另外九户,责成他们找回田家兄弟,否则,田家的夫就由他们来出。
这是一个对付忠厚百姓们很有效的法子,但那时田家兄弟早已远在东北了,除了父亲别人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时间一长事情就这样被慢慢拖了下来。可是,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一天晚上,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叔叔和作平三个人又结伴回到镇上来了。
一开始他们不敢露面,而是偷偷来到我们家里,叔叔们对父亲说,在东北那里,暖坊一天到晚只让我们干累人的粗重活儿,我们不是去受罪的。
听了这话,父亲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等两个叔叔走后,父亲却啪地给了作平一记重重的耳光,让他跪在地下。作平捂着自己发红的脸,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他没有跪下,而是转身走了。
作平的不争气和不服管教让父亲很是伤心。他专程让母亲请来二伯父,说作平对我心存芥蒂,你要好好规劝于他。人生之路总是先苦后甜,要踏踏实实一步步走。
二伯父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是无能为力。他说看起来这个孩子对我们敌意一直很深,这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了。
他们几个从东北逃回来对父亲来说是一个大大不利的消息。以作平的年幼无知,两个叔叔的不务正业,如果消息走漏后果将可想而知。
这让父亲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把我跟秀林郑重地叫到他房里,问我们有没有从他房里拿过什么东西。
我问拿什么,他说两封信。
秀林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秀林,齐声说没有。
“没有……?”父亲沉着脸说,“看着我,你们可从来都没有撒过谎。”
我不敢说话,秀林却大言不惭地把头摇得像个拨郎鼓似的,“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父亲那一脸严肃让我觉得,对那两封信藏匿不报是对他做了一件影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