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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程瑶一言九鼎的个性,宋展鹏显然是半信半疑。
“我不想你在这段我不在的期间产生毁婚的念头,我怕失去……”他舌头打结了, 努力了半天,仍然是……
你,如此一个简单、普及的称谓,他居然开不了口,怎么会在一面对她时就什么都变复杂了?连说话、思想、动作,无一不是谨慎再谨慎地推敲过。
她微些失望他没有句点的下文,于是,赌气、草率地签了名。
“这内容……”
“我相信你,不会亏待我的权利。”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他的现实,像铁蹄踩碎了她的心脏,溅起的血花壮观如喷涌的泉水,疼痛不止。
如果说结婚是一种企图,像是一个人寂寞,想过两个人的日子;像是父母太唠叨 ,希望换个生活方式;像是找到了张长期饭票;像是有了结婚最爱的理由,与所爱的人 天长地久;也像是结婚最坏的开始,为肚子里孩子的找个父亲……不胜枚举的企图,她却不属于其中的任一种,她的婚姻是她用错了同情心的结果。
自己造的孽,自己扛。程瑶是打算这么做,只是,她削薄的肩膀,好想好想找个人 靠一下,所以,她一下班就往医院奔,依附著这世界上,唯一能让她靠的怀抱,母亲。
经过护理站时,一个熟识的护士叮咛她今天让母亲早点休息,因为母亲昨晚著了风 寒,有轻微的咳嗽现象,身子、精神明显地虚弱很多。一听到这些,她原本的软弱、无 助顿时坚强起来,眼神里撑著特别不同于往日开朗的光彩。
她把放进皮包里的戒指,重新戴上,当作是为母亲冲喜。
一个要做新娘子的女人,脸颊该有点喜气的颜色,绝不是现在平淡无味的素面,于 是,程瑶绕到化妆室做了番粉饰。
镜里的容颜,在红腮朱唇衬托下,眼波媚气流露后,凭添了无限的娇柔、羞怯,惹 人怜爱地像朵昙花,只在一个时候才绽放芳香的珍贵特性,是的,她的美丽就是昙花, 镜里新娘罢了!
见到母亲那疲倦的眼神,刺得她心好痛,不过,她挂在嘴角如蜜梨一样的甜笑,还 是骗过了母亲,真以为她是弥勒佛的徒孙。
“妈,我要结婚了!”
此刻的心境,就是这句“哑吧吃黄莲,有苦难说”形容得恰到好处。
程母像没听懂似的,迟疑了该有所表达的时间。
“妈,我要结婚了!”程瑶再说一次,伸出左手的无名指,上面有颗与她纤细手指 不成比例的大钻戒,亮著欲夺人目的光芒。
程母语气平淡地赞美,“好漂亮,恭喜你。”
“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我这么突然地告诉你──我要结婚。”反是程瑶惊 讶万分。
“孩子,你才二十二岁,年轻人做事总是比较快,你想结婚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程母很禅机地说:“套句前一阵子年轻人的流行话,只要是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
“婚姻,不是儿戏。”程瑶反倒成了说教的母亲。
“你的决定也许是快,但我相信,这是个又快又准的行动。”程母不太正经地说: “他一定是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你才会急得想网住他。”
“妈,你实在很特别,心情几乎是从来没有过起伏,平静得像任何风也吹不皱你那 片心湖。”程瑶对母亲在顺水、逆水都能行舟的沉著,感到服气。“教教我,怎样才能 做到你那样不怨天、不尤人的境界?”
从父亲垮了后,母亲一肩担起父亲的酗酒钱和她的学费,没有一句埋怨:车祸锯腿 的打击,只使母亲更加勤奋地靠做手工生活,没滴过眼泪;钴六十治疗所带来的后遗症,一点也没影响到母亲的意志,坚强如昔,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更纯。
很少有人能在谈笑风生中,接受死神的召噢,母亲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其实妈是个很普通、很传统的中国妇女,有的不过是一份逆来顺受的韧性。”程 母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外在的拂逆、打击,降临到我身上时,如果我逃不开,与其愤 恨,不如平静地接受这终归要承受的苦难,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日出。”
“我一定是遗传了爸爸的个性,稍微不如意,就愤世嫉俗。”她棱角显明。
“不对,你的个性刚中带柔,是融合我和你父亲两边的优点。”
“但愿如此。”她的同情心,就是无可救药的柔弱表现。
“告诉我,未来的女婿是怎么认识的?”
“公司的总经理。”
“好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程母开玩笑地说:“也可以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程瑶噘起嘴,“妈……你这是什么比喻!”
“我的意思是他有眼光,知道手上握的不是普通的小石子,是和氏璧。”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释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唉!我这女儿还真难伺候,好坏都说不得,不知这个女婿如何收买你的心?女儿 啊,什么时候带他来给为娘的瞧瞧?”程母眼底的疲倦被好心情取代了。
程瑶的脸庞微微发热地说:“他明天去日本出差,两个星期后回来,我们会一起来 看您。”
“去日本!你可要替我转告,来的时间不能带两串蕉,我最喜欢……”
“日本梨。”
程母假意威胁道:“对,有了水梨,丈母娘看女婿的评分栏上,从及格打起。”
为了母亲的嘴馋,程瑶抛下面子,第一次打电话给宋展鹏。
拨电话号码时,那只该死的食指抖得厉害,老是拨错数字键,一而再地重来,把她 的勇气几乎磨平,心都快要冲口跳了出去,好不容易接通,却是答录机在和她说话,她 讨厌冷冰冰的机器,本想收线,却被后段的录音内容吸引住──
“喂,你好,宋展鹏不在家,你是谁要找他?男人,对不起,我懒得跟你费唇舌,请挂掉电话睡觉去,明天再试试你的运气。女人,我喜欢,我有天大的秘密告诉你,宋展鹏那家伙要结婚了,他将与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结连理枝。别笑,你没那么美,也别哭,我听不见杀鸡叫,别摔电话拿我出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你不信,那哔一声后,开骂吧!”
这是什么留言?结婚宣言?程瑶拿著话筒的手心起了湿意,胸口莫名地胀痛著,分 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像生病,又像亢奋,总之是他那番慧剑斩情丝的告白,使她胡涂 了,他没必要为了假结婚而放弃真人生,那充满粉红色的人生。
也许,她只是他和他外公对弈的一颗棋子──将军,为了保将弃兵,这点牺牲是值 得的,等吃掉了对方的帅,棋盘没了意义,他还是可以拾回那些他爱的兵士。
程瑶心中深处起了好长一声的喟叹,没有留下姓名,切断电话和源头,让黑夜与无 声罩著一屋子寂寥。
电话铃响时,宋展鹏正好在淋浴。
带著一身的清爽出了浴室,印入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想打电话给未婚妻,来 段甜言蜜语,寻她开心。每回听到她宛若银铃的笑声,他近乎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栀子香 ,那是迤洒在她身上的芬芳,令他感到心旷神怡,在不知不觉中贪恋这般女人香。
电话嘟嘟作响,使他坐立不安,是谁在长舌占线?
月影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反映出人影的孤单,他满脑子念著她,终于,耐不住平空 勾划她的颦笑,冲动地邀请月光替他开道,一路通往思念的小屋。
他对自己这么说:和未婚妻道别,是礼貌。
礼多,人不怪!
未经改建的低矮眷村,总给人流落异乡的欷吁,感慨功在党国的奖励微乎其微。黑 暗的玻璃窗,使他踌躇著该不该叫门?或是该不该叫醒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问自己,现在徘徊在街灯下的样子,与罗密欧思念茱丽叶的心 情有何不同?不,完全不同,他并没有爱上她,只是想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他, 是的,一定是钱的魅力,使得他特别珍爱她。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一点也不可耻,如果哪个人有了继承数十亿财产的机会, 他会放弃吗?
也许有人会说: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这点他不苟同,温莎公爵即使没有了 江山,仍有源源不绝的俸禄,而他宋展鹏没有了祖荫,可是要做乞丐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解释令他浑身舒畅,连为亿 石米折腰的酸痛,也顿时烟消云散。
芸芸说得对,何必为了一朵家花,把买野花的钱都省下!
这里阴暗、寒冷,不是个饯行的好地方,还是茜儿温香软玉的温柔乡适合他此刻高 亢的心情,好好地狂欢一整夜去。
宋展鹏的到来和离去,在纱帘后的程瑶看得一清二楚。
在等待他敲门的希望落空后,她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放肆泪水宣泄。抽噎中,她发 现自己爱上了他,可能。
第四章
这两个星期,公司的局势应验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俗语。
宋展鹏前脚才跨出国门,宋芸芸在他的后脚跟离地一吋;时,便耀武扬威起来,像个 有实无名的代理总经理,展开整肃异己、任务重编的报复行动。
第一对倒楣的人就是程瑶、谬以婕,在人潮最拥挤的星期假日,被派去把守电梯, 连两天关在沙丁鱼罐头里,吸进大量的二氧化碳,脚还不时被几个老面孔突袭,两人自 然火气旺上了云顶,但一见到分派工作的楼面管理员脸色比她们更惶恐,只好又勉为其 难地接下苦差事。
为了不让宋芸芸有一丝丝得逞的快感,她们的神情始终保持在微笑状态,气得宋芸 芸差一点心脏衰竭,去医院挂病号。
星期四的一大早,下了场倾盆大雨,也使得百货公司门可罗雀,工作情绪如泄了气 的皮球,欲振乏力,就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来了两个嬉皮打扮的人,分别搭电梯上十 三楼的餐厅;照理来说,十一点十五分是不该有人到燕窝鱼翅餐馆祭五脏庙的,应该是 下地下一楼的速食店塞牙缝,可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不寻常的迹象。
程瑶感到背后那双眼紧盯著她不放,心里不由毛毛的,有所防备地斜身侧站。
到了十三楼,电梯门一开,那人本欲往外走的脚步,突然一个回马枪,按住程瑶的 嘴,使力半抱半拖地将她带往安全门后,拿出刀子抵住她的喉咙。
“安静,否则我割断你的气管。”
“你想干什么?”
“玩你。”他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移。
“不要。”程瑶大叫一声,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要害。
“哎哟!你找死。”他弯下身子,用一只手臂横压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猛掴她耳 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滴出血丝。
像是很有经验的强暴犯,他从口袋里掏出污渍的手帕塞住程瑶的嘴,又敏捷地扯下 头上的方巾,反绑住程瑶的手,使程瑶只剩脚在反抗、挣扎。
“怨不得我,谁教你要得罪人。”那男人好整以暇地拉个皮带环扣,一副饿狼扑羊 的嘴脸。“你是我接过的生意中,最有赚头的,不仅是货色美,出钱的人也大方,实在 太爽了。”他用眼神意淫她。
是谁?是谁要害她呢?
程瑶没有心思想,她瞪大眼睛,全身毛细孔也跟著扩大,尽量保持警觉,在这呼天 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唯有临危不乱才有守节的机会。
那男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身子平躺,然后孔武有力的双手分开她夹紧的腿 ,淫笑如雷贯耳地传进程瑶的耳内。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保全人员倏地一涌而上,顺 利抓到正在解程瑶上衣扣子的色狼,然后,谬以婕飞快地以身子盖住程瑶半开的上衣, 激动、颤抖地替她松绑。
谬以婕泪雾迷蒙地道:“小瑶,没事了,没事了。”
程瑶惊魂未定,讷讷地张著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外那一个被我制伏后,我就感觉事情不对,又看你的电梯下来是空的,便通知 保全人员进入黄灯救援行动。”谬以婕学过擒拿术,身手矫健。
保全经理说:“幸好急时赶来,程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程瑶咬紧牙龈说:“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
“这……这不是突发事件?”
“欲对我非礼的歹徒亲口说,他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谬以婕杀气冲天。
在保全经理的办公室,两个歹徒被铐在椅背上,和宋芸芸对质,程瑶、谬以婕在隔 著一扇门的保全人员休息室内,平抚心情,以及听门外狗咬狗,一嘴毛的争执声。
“是宋芸芸拿钱要我们这么做的。”
“你们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两个无赖。”
“经理先生,她认不认得我们,问她大哥,也就是你的老板就知道。她和我们是小 时候的邻居。以前一起混过,后来她被她外公送到国外,讲的好听是读书,说穿了是怕 她成为小太妹……”
“够了,我是认识你们,但并不表示我和这件事有瓜葛。”
“经理先生,我袋子里有卷录音带,是她上我家时,交易的内容。”
“小五,你竟然这么卑劣,出卖我。”
“宋芸芸,你要自保,我们也一样,这主意是你出的,我们只是帮凶,闹到警察局 ,罪可不一样,当然要主、次画分清楚。
“再说你家财大气粗,要帮你脱罪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若没有这卷录音带的保护 ,到时候你家花大把银子打通关节,将所有罪行推给我们,那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多冤啊!”
“我只有叫你吓吓她,在言语上吃豆腐、做些猥亵的动作,并没有叫你真枪实弹地 上,我明明交代的是──点到为止就好。”
“你的交代不清,我以为要严惩。”
“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自作主张把事情搞砸了,却要我背黑锅!”宋芸芸哭天喊 地,“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说我们坏,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这么害同事,心肠又如何?”
“张经理,反正她们两人也没受到伤害,只有精神上的惊吓而已,依我看这件事就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用报到警察局,就这样算了!”
“凭什么?”程瑶气不过地冲了出来。
谬以婕亦气愤地嚷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有什么资格一手遮天?”
宋芸芸能屈能伸地说:“我向你们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原本只是开玩笑……”
“这个玩笑会弄出人命的。”程瑶冷冷地说。
“程小姐,我知道我错了,请你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原谅我。”
谬以婕得理不饶人地说:“你若有顾虑到她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 天打雷劈?”
“请原谅我,大嫂。”宋芸芸不仅声泪俱下,更是唱作俱佳地跪倒在地。
程瑶不情愿地扬了扬手。“去写悔过书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吗?她没有这么宽广的感觉,只觉鱼刺仍鲠在喉中。
宋展鹏回国了,程瑶在秘书的嘱咐下,到机场去接他。
程瑶不知道该站在哪里等?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心里的窘迫不安,在班机降落 到停机坪时,扩大得更厉害,她红著脸,钻进车后座,只能静默地数著自己的手指头玩 ,把等人的事交给司机。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她觉得大概有一世纪这么漫长,仿佛已足够她做好面 对他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慌张凌乱的,让时间一分一秒从指缝间平白逝去,却一 句台词也没背好。
一道澄黄的夕阳,从开启的门照射到她惊惶的眼眸,他俊秀的身形随即挡住了黄昏 ,低身靠近她坐,然后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合在他温暖的手心里。
这个时候,声音是多余的,因为他们都在小心、努力地控制晃动的心神,而将视线 移到窗外,定定地看向那片彩霞。
从司机的口中得知她在车上,宋展鹏高兴得不可言喻,步伐轻飘飘地,有如凌波微 步那般飞快地来到加长型的宾士车旁,只想一解小别胜新婚的思念。
也许是她红晕??的双颊,鼓舞了他的胆子,因而不避嫌地握住她的手。
也许是他手心传来的热情电波,蛊惑了她的神志,任由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按照顺序,接下来该是情话绵绵的时间,但两人都在等待对方开口的矜持下,错过 爱情。
车来到了医院,他绅士地扶著她出车门,把花束交给她,自己提了盒结朵淡紫色绸 缎花的水果篮,那挽著手走路的神情就像国王皇后,样子很高雅,却没有浓情蜜意。
原先是保持距离地走著,进到病房,程瑶怯怯地移动身子挨上来,宋展鹏觉得心头 一乐,惊异地打量她,立刻明白了她对他的亲密,不过是想表现给她母亲看。既然是要 演戏,那就演得逼真些,于是他深情得几近做作,手环过她的腰,亲热地搂著。
程瑶心里涌上一阵失望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