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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小姐!”高大身影不疾不徐地迈著大步来到她面前。“谢谢你肯赏光。”
今天他穿著一袭靛蓝色长衫,浑身散发著一股逼人英气,扰得挽香心跳大乱。
隔了一日,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俊雅的脸孔挂著殷切的笑容,那日的生疏客套再也不复见。
见到她,他的眼神定住了,眼底有著毫不掩饰的赞赏。
“谢谢云公子的邀请,前日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实在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挽香被他这番慎重给吓著了。
“怎么?不致歉就不能交个朋友?”他含笑凝视,幽黯的炙热眼神让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这──当然可以。”急忙低下头,挽香的脸蛋飞上一抹红。
“我还没正式介绍过我的名字吧?”他微微一笑。“我姓云名遥飞,做的是茶叶买卖的生意。”
云遥飞?好个洒脱不羁的名字,挽香让这三个字轻轻滚过舌尖。
“云公子。”
“挽香姑娘若不介意,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遥、遥……”挽香从没直呼过男人名字,一下子竟羞赧得怎么也喊不出口。
“不打紧,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云公子是打哪儿来的?”挽香不经思索的问。
霎时,一抹异样的光芒自他眼底一闪而逝,旋即又恢复了笑意。
“江南。”他扬唇一笑。“我孤家寡人自由惯了,听说洛阳人喜爱喝茶,就来做生意了。”他说得好像上街买颗馒头般轻松。
一听到“孤家寡人”这四个字,挽香竟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云公子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怎么还没成家?”一开口挽香就后悔了,她怎么会不知羞的问这种问题?
“要遇上喜欢的姑娘是需要缘分的,谁也料不准这缘分会在何时出现。”
云遥飞看似温文有礼,但有意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总会撩得她心头大乱。
挽香看似干练,但对于男女情事可生涩得像个孩子,霎时心乱如麻得不知如何应对他炙热的眼神。
“挽香,你随意坐,别拘谨。”一个转身,云遥飞又像是若无其事,神态自若的往坐铺上盘腿一坐,然后扬手招呼她。
待她收拢裙摆,规规矩矩地在他对桌坐下,云遥飞立刻转头吩咐。
“陆总管,可以让人送上茶餐了。”
瞥见她好奇的眼神,云遥飞笑了笑。
“你大概还没听过茶宴这个词吧?这是南方时兴的玩意儿,就是茶餐、茶果和品茗结合在一起的一种正统茶宴。”
“茶餐?茶宴?”上一个词还没来得及领会,又来一个令挽香纳闷的词。
“人家常说每个人各有所长,看来还真有那么几分真实性。你有双做香囊的巧手,我对茶道略有研究,正好各展所长。”他俊朗一笑。“没关系,我等会儿再慢慢向你介绍。”
说完,两名丫鬟恭敬的各自端著一只乌木黑漆托盘,送上了几个用精致碗碟盛装的食物。
其中一只蓝色浅碟上盛著一块皎白如玉的豆腐,洒上切碎的茶叶,另还佐以碎肉、香菇等调味;另一个青色浅碟,则是装了几个炸得金黄可口的丸子。
“这道以豆腐做成的菜叫‘乌龙茶烩白玉’,另外这道是‘茶菁四喜丸’。”
在他的催促下,挽香举筷尝起这两道料理,发现不止菜色各具特色,连味道都出乎意料的好,让从没尝过以茶入菜的挽香忍不住大为惊叹。
“这道茶菁四喜丸,你可有尝出什么茶味来?”正陶醉在舌尖的绝佳滋味,他突来一问。
急忙敛回心神,对茶一窍不通的挽香只能老实地红著脸摇摇头。
“是金萱茶。”他宣布谜底。“这种茶叶香气幽雅,尤其是刚摘下来未经烘焙前香味最为浓烈,以荸荠和几样提味之佐料混和油炸后,别具风味。”
“原来茶中还藏有这么多奥妙。”她敬佩得五体投地。
随即,另一名丫鬟又端来一只大瓷盅,里头竟是一只全鸡,一掀开盅盖,一股茶叶的清香混和著鸡肉的鲜甜气味飘进鼻端。
“这是铁观音炖草鸡。”云遥飞指著瓷盅介绍著。
不一会儿,两名丫鬟又陆续端来几道菜,颜色缤纷、手艺精巧,样样皆散发著一股沁心的茶叶清香。
“这绿色的汤品是‘冬菇绿茶羹’,另外这道叫‘香片碧绿镶白玉’,以寻常的角瓜跟虾,加入香气浓烈的香片,就能做出一道清爽消暑的夏日料理。”
“茶叶能人馔已够教人惊奇,竟还能跟菜肴搭配得如此天衣无缝,真令人无法置信。”她不由得赞叹道。
唇边噙著抹淡淡笑意,云遥飞隔著方桌打量她。
她的伪装几近没有破绽,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竭力想装出严谨世故的样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当家。
但此刻她却像个孩子似的眨著双亮晶晶的大眼,红扑扑的脸蛋上堆满惊奇,一样又一样的尝过每一道菜,然后又是叹息、又是闭眼陶醉。
“喜欢吗?”
他低沉中带著些许沙哑的嗓音,让挽香浑身泛起一阵颤栗。
“喜……喜欢,非常好吃。”她急忙低头佯装专心的往嘴里送著食物,却感觉得到他炙热的凝视目光。
“那就好。”
就在她即将窒息之际,他总算收回两道令人喘不过气的目光。
说是简单茶餐,但一个时辰下来丫鬟们送上的菜也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虽是盛暑的炎热天候,但每样菜色都格外清爽开胃,一点也不觉得油腻。
一路吃下来,虽然菜色好吃得让人舍不得搁筷,但挽香实在已经饱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食物。
“饱了吗?”见她搁了筷,云遥飞体贴的问。
“饱了。”她红著脸老实点头。
闻言,他忍不住仰头大笑。“那你最好赶紧把胃空出来。”他提醒她,便又转头吩咐一旁的丫鬟。“把餐盘撤下,送上茶果。”
“等等,我实在──”“吃不下”几个字还来不及出口,丫鬟已经俐落地将一叠精致的糕点送上桌。
原本准备客气推辞的挽香,竟被桌上精巧的点心给吸引了。
洛阳城里南北商旅往来,也跟著流入不少各地方的特色饮食,但她却从未见过这种漂亮丹红色的糕点。
漂亮浅红色的方糕上甚至还浮缀著数朵鲜嫩欲滴的丹桂花,在微光透入画舫的方窗映照下,流光溢彩、色泽绮丽。
“这是──”
“这道点心叫丹桂花糕,你尝尝看!”他扬起笑鼓舞著。
看来,连他都看穿了她绝不再多吃一口的决心。
看著方桌另一头,那张温文尔雅却又无比耐心,像是催哄著小娃儿多吃一口粥的笑容,挽香被催眠似的伸手捻起一块花糕。
他好整以暇微笑著,看著她脸上如同花朵般绽放的陶醉表情。
这是──桂花?对每种花皆了若指掌的挽香,一口就尝出了桂花香。
“这季节怎么会有桂花?”她被浓郁的口感与桂花香气给迷住了。
没想到用桂花做成的点心竟会这么好吃,让她忍不住又捻了第二块送进嘴里,完全忘了方才还直嚷著吃不下。
“你应该很清楚,有时候花晒干的香味反而比鲜花更加浓郁。”
听他这么一说,挽香立刻就懂了,原来这桂花是趁它绽开时就采摘下来晒干,好让人一年四季都可品尝到这道点心。
“这是怎么做的?”她好奇的问。
“丹桂花采花,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做糕,清香满颊──”怎知,他竟突然吟起诗来。
慢慢品尝著口中芳香馥郁的丹桂花糕,听著他用低沉醇厚,带有一种奇妙磁性的声音低吟著,她忘情地凝望著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
接下来丫鬟又陆续送上几道点心,但挽香却再也记不得自己吃了些什么,只傻傻地看著他的微笑。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云遥飞不动声色的让丫鬟撤去茶果,送来齐全的茶具。
“挽香姑娘喜欢喝茶吗?”他伸手取来陶壶,注水放至一旁的火炉上。
“嗯,不过我喝花草茶居多。”她点点头。
“原来我们都是同好中人。”他轻轻一笑。
画舫内突地静默下来,只听闻湖面船行扬桨溅起水花的声音。
一会儿,壶里的水沸腾起来白如鱼目,只见云遥飞从盛盐盒中取出少许食盐投入沸水之中。
“那是什么?”挽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盐。”他简单解释。“投盐之目的,在于调和茶味,减其茶涩。”
还来不及多问,壶中的水已沸腾有如涌泉连珠,只见云遥飞不慌不忙取来一只精巧水瓢,将壶中的水取出一瓢,却是搁在一旁而不舍弃。
“这是救沸之用。”他说道,手却没闲著,拿著竹夹绕沸水中心,环绕搅动,好让沸水温度均衡,另一手熟练地从瓷盅中抓出一把茶叶投入沸水之中。
霎时,茶叶在雪白沸水中散叶开枝,水沸势若奔涛,陶壶中的茶浮沫溢出,此时熟练的手放下竹夹,拿起搁置一旁的瓢中茶汤浇至壶中。
挽香从头至尾目不转睛,宛如看了场生动灵现的绝活把戏。
“这是止沸育华,好保持水面上的茶花不被溅出。”
“茶花?”提起花,挽香总算稍稍回过了神。
“就是茶之精华,懂茶之人皆叫它茶花。”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边闪过一抹笑。
当水再沸时,茶上竟浮起一层沫花于水面上,如雪似花,茶香满室。
“这层雪白的东西是什么?”挽香目不转睛地盯著茶面上的奇异沬花问。
“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者曰花。”他简洁的解释。“总而言之,也就是茶之精华。”
挽香点点头,对于这小小的一片茶叶,竟有如此深奥的学问,不禁赞叹不已。
水面上的沫、饽渐渐化成花,就像枣花漂浮在圆形的水面上,又像在深潭里回旋,许多的花和沬累积起来,白花花的有如积雪一样,看起来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见她一脸兴味盎然,他也耐心的一一解释。
听他解说,挽香这才知道,原来喝茶还得经过:备茶、备水、生火、煮水、调盐、投茶、育华、分茶、饮茶、洁器等繁琐的程序。
看他滔滔不绝的解说著,脸上散发出飞扬神采,挽香竟不觉有些看痴了──
第五章
“挽香姑娘?”
一声轻唤,把她骤然叫醒。一回神,只见他正饶有兴味地望著她。
“小姐,云公子是问,您要不要喝茶?”一旁的锦绣悄悄地附耳提点。
“喔,好、好!”挽香急忙伸手要取杯,不料他正好也伸手欲拿她的杯子替她添茶,两人的手竟恰巧碰在了一起。
仿佛电光石火,霎时一阵颤栗沿著被他温热大掌碰触到的肌肤,一路窜进挽香身体里。
挽香急忙收回手,一张脸绯红得有如画舫外的漫天红霞。
向来坚毅的眼神,不知不觉中竟添上了一股女儿家的娇媚,眼波流转间令人怦然心动。
凝视著她脸蛋上醉人的嫣红,他的眼神不觉放肆了,炙热大胆的目光让挽香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胸口。
她连忙别过头去,佯装专心地欣赏湖面风光。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申时,湖面上倒映著一片橙红,衬著湖面上一艘艘华丽的书舫,更显得别具风情。
“这儿一天会有多少艘船经过?”她好奇的眺望远处问。
“两艘!”他啜了口茶,淡淡说道。
“怎么会只有两艘船?”她惊讶得撑大美眸,拚命往窗外张望。光是眼前就不止两艘。
“是两艘没错,一艘为名,一艘为利。”他扯唇一笑,里头却充满凉意。
挽香一怔,缓缓回过头,望著端坐在面前那个俊朗却深沉的男子,心口竟不由自主的感到窒闷。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他温煦的笑容,而是眸底的抑郁与沧桑!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这男人心里藏著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那张温文带笑的俊脸下,究竟隐藏著多少过去?
“云公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爹娘呢?”
闻言,他的身躯一僵,眼底浮现一抹异样眸光。
“他们都过世了。”他语气平静,神色却紧绷著。
仰望著他良久,她冲动的轻声问:“你不快乐是不是?”
闻言,他怔住了,凝视著她眼中的一片清澈,里头参杂著倾慕、关心与同情,还有很多他解读不出的东西。
那纯净、无威胁性的澄澈明眸,像是只消这么一个凝视,就能将他的心一层又一层的剥开,窥探隐藏在里头不为人知的秘密──
胸口蓦然一窒,云遥飞及时转身闪躲她的目光。
放眼远眺著窗外,湖面风光明媚、霞光粼粼,刺眼的落日透过雕花窗棂映到他身上,微风轻拂,带来一阵舒爽的暖意。
但他知道,心底有个光线永远也照射不进的黑暗角落。
突然间他眼底慢慢弥漫起一股晦暗,随即开始剧烈翻腾起来,眼神中有痛苦、有挣扎,像是在竭力抗拒著什么似的,让他痛苦得遽然捧住头。
“云公子,你怎么了?”
“走,你走!”他一把推开她,闷声低吼。
一时没提防,挽香整个人几乎摔跌在地,幸好锦绣及时扶住她。
“小姐,您没事吧?”
挽香不在意的摇摇头,在这节骨眼上哪来心思想自己。
“云公子!”焦急起身正想上前,不料却被陆总管抢先一步挡在前头。
“少主,头又疼了是不是?”陆总管以一种不寻常的姿态把云遥飞护在身前。
云遥飞浑身绷得死紧,狂乱捧著头发出沉闷而痛苦的低吼,好似体内有一股极大的力量亟欲冲破躯体而出。
方才见他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就变成这个样子,挽香被吓坏了。
“陆总管,云公子他怎么了?要不要让人请大夫来?”她在一旁焦急的问。
“少主这是老毛病,歇息一下就好了。”陆总管像是习以为常,只淡淡说道,并将云遥飞腰间的香囊取下,放至他的鼻端让他嗅闻。
“沐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我派人送您回去。”陆总管转头朝画舫外吩咐。“靠岸!午三,上岸后送沐小姐回去。”
“是。”名唤午三的随从站在门边,恭敬朝怔立原地的挽香躬了个身。“沐小姐,请!”
望著他痛苦狂乱的模样,挽香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揪紧得快要不能呼吸,脑海中竟莫名闪过廷尉大人的那桩命案──
不,即使他身上有著跟命案现场一模一样的味道,但她深信他绝对不可能是冷血的杀人凶手。
“沐小姐请宽心,少主不会有事的。”陆总管淡漠有礼的声音将她惊醒。
挽香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哽在喉头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勉强点点头。
担忧地朝陆总管肩上那个痛苦的身影投下最后一瞥,挽香才撩起裙摆快步走出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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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房里,挽香手里捻著针,有一下、没一下的绣著香囊,手里的香囊绣了一个早上,连朵浮云图腾都没绣出个样子来。
房内笼罩著一股异常低落的气氛,让平时聒噪的锦绣也不敢多嘴,只是不时抬眼偷觑主子一两眼。
“锦绣,你说──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终于,挽香停下了手,悠悠吐出两天来的第一句话。
一旁始终伺机开口的锦绣闻言,总算逮著机会,义愤填膺的立刻嚷了起来。
“小姐,您才没有说错什么,是云公子个性古怪、喜怒无常。”
“锦绣,不许你这么批评云公子。”挽香板起脸轻斥。
“我才没有胡说,我觉得云公子本来就很古怪,前一刻还温文儒雅,下一刻却翻脸不认人。”锦绣忿忿替主子打抱不平。
“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话没分寸。”挽香黯然低喃。
“小姐,您人就是太好了,云公子如此失礼,您还打算帮他做香囊,根本是让人欺负到头上去了!”锦绣怨怒地瞅著主子手里的香囊,满嘴数落起来。
但挽香却听若未闻,依旧一脸若有所思。
“我想,云公子会不会是病了?”许久,挽香突然开口。
“病了?那肯定是,他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若不是哪里有问题,又该如何解释?”锦绣带著嘲讽的口气说道。
“究竟是什么病呢?”挽香嘴里喃喃念著,又继续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缝起香囊。
“小姐,小姐!”突然间,丫鬟银儿的声音自门外一路嚷来。“有人送东西来给您!”
一抬头,见银儿正气喘吁吁的抱了个东西冲进来。
“谁送的?”挽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