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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你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当兵?」当年她曾好奇地问这个看起来像女孩儿一样漂亮的男孩子。
而金城绝的回答让她久久难忘。「我要磨砺自己的意志,将来好做人上人。」
然后十几年过去了,他果真按照计划一步步实现他的梦想,她也很欣慰自己的丈夫可以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帮手,不过……
「我昨天读到你的一阕词,没有读明白,想找你聊聊。」徐皇后见第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于是笑著从手边拿起一张纸,「你都不知道你的大作有多出名,我在北平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人家传唱,听说连朱允炆都很赏识你的文采。」
金城绝瞥了一眼,那是他去年写的词了。
清尘雨润,染点点春泥,行幽径,穿花影,郁郁新翠,停不住,瘦骨轻盈。往事伶仃,恩来皆惆怅,暗伤盈盈寸肠,魂魄凄清。晓来醉卧,梨花树下,他乡月明。
「娘娘文采超群,怎么会读不懂?」
徐皇后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活,但是看词中你的心情却是如此凄苦。绝,你有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埋在心里没有向人倾诉过?倘若憋得久了,就到我这里来坐坐,你知道,我一直当自己是你的姊姊。」
她当她是他的姊姊,而不是把他当作她的弟弟,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和立场说出来,更加让人感动。以国母之姿主动示好,这是她不会给予别人的善待。
金城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最后缓缓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将头枕在她膝盖上,轻轻说:「娘娘,您还是原来的那个娘娘,没有变过。」
「可是你好像变了。」徐皇后笑著抚摸他的头,「以前你小时候偶尔会和我说军中的一些事情,说那些跋扈的将军怎样欺负弱小的士兵,但是现在,你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里。不开心的事情越积越多,就会渐渐忘了快乐的滋味。我很喜欢看你笑的,可这次在应天重逢,我发现你笑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真了,为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梗在咽喉,又叹气,「娘娘绝顶聪明,看透我的心就如同看透清水一样容易,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是啊,你从来不求人的,向来事事只求自己,但是为了那个谢萦柔又来求我,又去求万岁,破了你无数次的例,我以为以你的品貌才学和家世,那丫头嫁给你后会特别开心幸福,怎么,难道不是吗?」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徐皇后不禁温馨规劝,「一片深情是好的,但是要配上两相情愿才完美,你是个事事定要完美的人,怎么这个道理忽然不懂了?」
死死地握紧自己的手,他幽幽回了一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能做到完美。」
「所以你宁可苦了自己,又苦了别人?」徐皇后不赞同的摇摇头,「绝,放了那丫头吧,休掉她也好,把她交给皇上也好,我真不想看到你为了她再和皇上起冲突了。」
闻言,金城绝霍然站起,面色阴寒,「说了半天,娘娘原来还是在当皇上的说客!」
「你误会我了。她死或不死,与我无关,但是她留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会伤到你,这是我不愿意见到的。你把她交给我,或许我还能救她一命,你把她留在身边,却未必一定能保住她,你知道皇上的脾气,翻起脸来,是六亲不认的。」
「不认又怎样?」他依然凛著脸。
徐皇后的神情也严峻起来,「绝,别把我也当作你的敌人,你知道我心中很喜欢你,所以一直在帮你,连铁铉的遗孤我都帮你救下,偷偷送到外地去养,这样的事情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我也要受牵连,难道我这样辛苦帮你,还换不来你的一句真心话?」
见他闭上嘴,微垂下头,她又趁势劝说:「不要让这些年皇上对你的器重和你自以为的呼风唤雨蒙蔽了理智。你以为你就没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吗?当初战事最吃紧的后一年,你是不是曾暗自给朱允炆送银子?这件事你以为皇上知道后不会生气吗?他之所以故作不知,暗中不动,你知道为的是什么?」
金城绝抿紧唇,半晌才开口。
「我知道,万岁在给我面子。」
「他是在给你留面子,毕竟这些年你帮他帮得更多,但是他也在给你记帐本,帐本记得多了,满了,就该和你算帐了,你明白吗?」
金城绝心中一寒,昂起头,「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好主动退让一步?」
「他是皇上了,难道要他退让你吗?」徐皇后的话已经从温柔转为严厉。
他凝思著,忽地飘忽一笑。「我就是退让,也只会以我自己的方法退,如果不能让皇上十分满意,我也没办法。」
「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何必争一时长短,失了大局?」徐皇后谆谆劝诫,「谢萦柔其实不值什么,她只不过是你追不到手的一个幻梦而已,因为得不到,你才看得珍贵。」
金城绝一震,原来不明白的,好像在这一瞬间被赤裸裸地刨了出来。
*****
谢萦柔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动,不想说话,即使嘴里干渴得要命,也不想去倒杯水。
忽然间,房门轻响,有人走进来了,她以为是婢女来添热水,就没有回头。
但是那个人一直走到她床边,静了一刻后,倏然有双臂膀伸到她身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起初以为是金城绝回来了,但是下一瞬间就知道不是。金城绝的个子没有这么高,双臂没有这么强壮有力。金城绝的衣服因为都薰染著名贵的香料,所以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气,而这个人的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阳刚之味。
她一惊,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到他的声音。
「嘘——别说话,我带你走。」
「萧离?!」她这下完全清醒了,「你怎么又跟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
「我来带你离开。」他简洁地说出他的决定,甚至不给她半点置喙的机会,走出房门后一纵身,就越过了高高的围墙。
谢萦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想叫他放手,不要铸成大错,又怕自己的大声喊叫反而为他惹来无端的麻烦,所以只能死死咬著下唇,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他的肩膀。
但是在那里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濡湿,她不解地将手放到鼻翼下端,一股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
「你受伤了?!」她大惊失色,「快放我下来!」
萧离一语不发,两边的风声呼呼地从他们耳畔吹过,一眨眼间,两人已经穿过两条街道,然后他一低头就钻进一间客栈。
*****
客栈中一个正准备关门的伙计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问道:「这位、这位客官要——」
「我要一间上房。」萧离沉声说。
「哦,哦,楼上还有一间。」伙计趁机推荐全店最贵的套房,「尊夫人是病了吗?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萧离跟著他快步地上楼,塞给了他一锭银子,「不必再来打搅我们了。」
伙计翻手一看,那锭银子足有五两,乐得连连应承著跑下了楼。
谢萦柔好不容易站到地上,急忙去检视他的肩膀,「你到底伤在哪儿了?怎么受的伤?」
「只是小伤。」他满不在乎地想躲开她的手。
但是她怎么可能被他骗过?屋子里还没有来得及点灯,借著照进来的月光,她都能看到他肩膀处的衣服颜色比别的地方要深了一大块,这岂是小伤能造成的?
她又气又急,压低声音痛骂,「你想流血流死吗?笨蛋!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明白了,我不要再见到你!我、我不想看到你每次来救我,就把自己弄成重伤,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好像我是带给你灾难的灾星,你为什么就不能离我远一点?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萧离静静地听著、看著她,目光幽深,没有说出口的情深意重,全都在眼神中诉说,压抑许久的思念让他终于做出了掳她的决定。
一直以来,他都秉持著她好就好的信念,所以出狱后,也真的没想过要再打扰她,因为不能也不该,可是听见她和金城绝的婚事,他的心却背叛了信念,密密麻麻的像被箭雨射了一片,痛得他大病一场。
在病榻上,他疯狂的绣著那双不合脚的鞋,那是她第一次替他买的东西,意义非凡,他想,她会懂的,懂得他的默默支持,懂得他和她相同的心情,希望对方好就好的心情。
可是婚礼上的她,笑得很虚伪,从前她从来不会这么对他笑的,所以他晓得,她不好。
他承诺过,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既然金城绝无法让她好,那就不该再让她继续待下,哪怕她决定了也一样,因为他也决定了。
他决定用他的心爱她,用他的人拥抱她,用他的剑保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起码这样,她会真心的笑到最后吧。
这样想,生或死也就不再重要了,起码在生时,他们都过得极好、极幸福,因为有对方。
「你知道吗?笨蛋就应该和笨蛋在一起的。」他勾唇,对她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
谢萦柔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为了他,她已经流过太多次眼泪,每一次她都不想让他看到,她不希望他认为她是软弱的,更不希望他知道她是脆弱的。
可是这么硬撑著,真的好累。
像是知晓她的心力交痹,萧离忽然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一下子拽进怀中,接著,在她被泪水浸润过苦涩的唇上,印下火烫的吻。
谢萦柔全身都在颤栗,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泪水的苦涩,汗水的湿咸,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掺杂在一起,犹如奇特的香料,让她意识迷离。
她依稀记得自己要为他褪下衣服,帮他检查受伤的肩头,但是到了最后,他的衣服和她的交缠在一起,被同时丢落在地,他的热唇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游离在她全身,仿佛已经渴望了许久,如今就如同脱疆的野马一般,再不许任何人阻拦,包括身下的她。
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对的,错误的,但是当心中的愧疚和迷离的意识再也分不清彼此,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他的热力中幻想自己在天上飞翔,和他一起,虽然折了翼,流著血,飞翔的感觉很痛,却很快乐。
她想做他的女人。在她和他逃亡到石方村的时候,她就曾羞涩地幻想过这一天。
可是当她嫁给金城绝后,她便已绝望而认命地相信,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已。
没有想到最终,她还是将自己交给了他。
「你是我的。」当一切都渐渐平息以后,萧离低喘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念出他坚决的誓言。
她轻轻叹息,「是的,现在,我是你的。」
她不敢做更多的保证,不敢与他许下同样的誓言,因为她更理性,更悲观。今夜的情迷之后,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他们,还会有未来可言吗?
被金城绝知道了这一夜的事情之后,以他的脾气,还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她颤抖了一下,立刻被萧离发现,他将她搂靠在他身上,细密地贴合著他,温暖而柔软的肌肤相触,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灵逐渐安静下来。
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么,何妨共赴黄泉?
第十章
金城绝从皇宫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已有大批锦衣卫守在那里。他征了征,无声一笑,「怎么,万岁派锦衣卫来抄我的家吗?」
等待许久的魏建南从他的家中跑了出来,急匆匆地对他说:「金城公子,萧离跑了。」
「跑了?」他一愣,「什么意思?」
「我按照咱们约定好的派人去抓他,但是他负伤顽抗,身受几处剑伤后,还是逃掉了,现在下落不明。」
看了眼他身后的手下,金城绝嘲弄的说:「只怕你手下的人也故意放水吧?」
魏建南已经焦虑不堪,连声说:「公子,我现在最怕萧离跑到万岁那里去,万一这件事他禀告了万岁,而万岁来找我们的麻烦,该怎么办?」
金城绝蹙眉,越来越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魏建南带人去抓萧离,这是他事先制定好的计划,锦衣卫向来有著超越其他衙门的权力,可以不请旨就自行抓人杀人,这是他重金勾结魏建南的原因之一。
可是皇后的那席话,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真是场幻梦,也应该醒了吧?
走到谢萦柔所在的房间,不出所料,她不在床上。
他似有所悟,忽然又转到另一个房间去敲门。
敲了很久,屋内才缓缓响起金城燕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了,不让人休息吗?」
「金城燕,你出来!」他沉声喝令。
连名带姓地叫妹妹,是他以前几乎没有过的,过了片刻,金城燕便披著一件外衣打开房门,一见外面还站著个陌生的男子,吓得急忙要关上门,但金城绝也不管这个,一脚踏进门去,盯著她的眼睛便问:「你把谢萦柔和萧离弄到哪儿去了?」
「你、你说什么啊?」金城燕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他们都失踪了?」
他摇头,又板起脸,「你在我面前还敢耍花招?你以为在孝陵我没有留意到你最后偷偷和萧离说话吗?如果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哥哥,就赶快招供,否则外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魏大人,如果要把你带走问话,我可救不了你。」
闻言,金城燕倏地红了眼眶,但仍旧倔强地大喊,「你就叫他把我带走好了!反正自从你看上谢萦柔之后,心中就没有我这个妹妹了,我是死是活,你早就不在乎了!」
望著妹妹一脸的泪痕,金城绝微微一征,探手轻抚她的脸,柔声说:「燕子,你刚才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吗?」
「哼,不用你管,你只在乎谢萦柔有哭没哭就好了!」她抽噎著躲开他的手。
*****
片刻的沉默后,金城绝突问:「燕子,你喜欢云南吗?等这边的事情料理完了之后,哥哥想带你搬到那边去住。那里的风景秀丽,有你最喜欢的山山水水,说不定有点像我们的祖国。」
金城燕诧异地看他。「哥,你想金城国?可是它已经破灭了……」
「祖上能够建立他们的王国,为什么我们后辈就不能呢?也许在云南,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新家,燕子,陪我一起去吧,我实在不想很孤独地在那里养老终生。」
她呆呆地问:「那谢萦柔……」
「我走之前,会先把这边的事情了结,把该结束的,都结束掉。」金城绝温柔的声音忽然凝结出寒霜,「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把他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不到他们,这件事就永无休止,你明白吗?让他们落在锦衣卫的手里好,还是交给我比较好,你自己斟酌吧,但留给你考虑的时间著实不多了。」
「天亮之后,魏大人就必须上报皇上,如果没有一个好结果,你知道会牵连多大吗?不仅是萧离和谢萦柔会死,我们金城家也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
金城燕吓得花容变色,登时全盘托出,「我和萧离说,我会给他雇一辆马车在临街的内铺门口,也许他们现在已经走了。」
金城绝思忖著,摇摇头,「不,不会,现在城门已关,他们不会走远,更何况萧离还受了伤。」
「他受伤了?」金城燕又是一惊。
「只怕他不会接受你的这份好意了,因为在这种危机时刻。他不敢全盘信赖你的。」他诡谲地笑道:「但是方圆十里以内,可以让他们容身的地方都在我金城家的眼皮底下,他们飞不出去的。」
*****
谢萦柔将床铺下层一条比较干净的床单撕开,扯成长条状,小心翼翼地缠裹在萧离的肩膀上。
天已经有些亮了,她看清了他的伤口,那是一道很长的伤疤,像是被人用刀砍伤的,而且在包扎的时候,她也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原来不只一处,在他的后背和腿上还各有一道伤痕。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是怎么逃出重围,从那么远的郊外跑回到城里来,还带著她跑出金城家?
一个人的忍耐力和潜力,可以有这么大吗?
「伤口很疼吗?」她的手轻轻覆在已包扎好的白布上,「昨晚你不该……」
她实在很脸红,说不下去。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和她激情缠绵了一夜,伤口肯定又迸裂了好几处。
萧离握住她的手,反问:「你疼不疼?」
她的脸更红了,「我还好。」他一定知道了吧?她在昨夜之前还是处子之身,但是却什么都没有问,仿佛她是不是处子对于他来说从来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她留在他身边而已。
「一会儿我们就走。」他沉声说:「不能等到天亮。」
「我们走得掉吗?」谢萦柔难掩忧虑。昨夜她已经听萧离告诉她,魏建南忽然抓捕他的事,可以想像得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
*****
门外忽然传来店小二敲门的声音,「客官,要不要用早饭啊?」
「你饿了吗?」萧离看她一眼,便迳自下了结论,「那就吃点东西再走吧。」
「嗯。」谢萦柔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难怪一直觉得胃里不舒服,像是恶心似的,原来是饥饿感。
她怕萧离下地走路会牵动伤口,于是就主动下床去开门,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赫然竟不是店小二,而是——
金城绝。
他像一道幽灵似的,冷冷地盯著她,从她的脸扫向她的衣服,再看向屋内上身赤裸,裹满白布的萧离,以及那一床傻子都看得出来的凌乱被褥。
一瞬间,他的脸像是遭到极大羞辱般赤红如血,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了四个字。「奸夫淫妇!」
萧离没想到他会找得这么快,